钟颖
旧,这个字,总是不讨人喜欢的。比如,老旧的衣物,老旧的房屋,老旧的摆设……那些物件,丢的丢了,拆的拆了,甚至,没留神,便失了踪迹。
而我,独独喜欢这个“旧”。旧照片,旧摆设,旧得泛了黄的白衬衫,还有旧镯子、旧手链,我统统舍不得丢弃。那些老旧的物件里藏着老旧的情感。你是寻不着它的,或许,它只是衬衫里泛点黄的领子,是重了色的镯子,或者,某一处隐秘的斑驳影儿。可是,它就是有些别于当今的苍凉,有一层薄薄的凄迷。
我喜欢看那些老旧的照片。黑白的,褐色的,然后,便是略微着色的,红的唇,粉的腮。
我喜欢看张爱玲一身旗袍伶俜而立,很多时候,没有背景,白的是她的脸颊,黑的是她的凛凛然的眼眸。她叉腰斜睨是美,低眉回眸是美,她的美,全是黑白灰的颜色,透着一份薄凉的况味。这样的薄凉,只能出现在黑白的老旧照片里,因为它的老旧,便滋长了我的想象,仿佛是那逝去的光阴,将所有的繁华都暗淡了。
我喜欢看林徽因朴素的装扮,齐耳的发,白的是她斜襟的衫,灰的是她百褶的裙。她是素色的女子,与张爱玲完全不同。她是空灵而委婉的,在那个老旧的时光里,她是一缕清新的风,是人间四月的天。黑和白的旧照片,凸显了她的纯澈,厚重了她的沉稳。她于是被一页页地翻阅,让人在旧的光阴中寻她渐行渐远的爱情。
而那些爱情,都躲在老旧的房子里啊———躲在老旧的钟摆里,躲在老旧的案几和茶桌上,躲在木格子的窗户里,还躲在老旧的唱片机上……
我曾在那些老房子前徘徊张望,当看到阳光透过窗格子射进昏暗的房间,当看到微尘在阳光的照射下轻扬,心总会莫名地激动起来。总觉着自己看到了旧日的时光,有些灰暗的迷离,有些隔世的恍惚。那时,总会记不得自己是谁,是不是也该穿一身立领的旗袍,削肩细腰,一书一茶,在一炉沉香前翻阅前朝的故事。
于是,我是那么喜欢旧镯子。我总觉得,每一个镯子都有它的前世今生,有它的故事。它的每一寸纹理,都是时光的雕琢。镯子都是银的,放久了,便暗了颜色。我不喜欢去擦亮它。它,它们戴在腕上,总让我想起“皓腕凝霜雪”这样的句子来。那些镯子,初次戴在我手上的时候,我也是十指纤纤啊!我戴着它们,把手臂摆得叮当响。那只牵着我的大手,触碰到了它们。它们如此冰凉的,有别于肌肤的温润。如今,我的手,开始有了细小的皱纹,那些陪伴我在夏日叮当作响的镯子,被褪下放入匣内,它们用极黑的纹理,将那些旧日掩埋。
只要不打开那个小匣子,那些老旧的时光,是不会奔涌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