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慧眼的悲剧——杜十娘悲剧命运探因

任青天(浙江省义乌中学)

迷失慧眼的悲剧
——杜十娘悲剧命运探因

任青天(浙江省义乌中学)

十娘因何而死?这是一个人们探讨已久的问题。有人说孙富、李甲二人应对十娘之死负责,也有人说是封建礼教逼死了杜十娘,这是一个社会悲剧,具有必然性。其实,杜十娘的悲剧是一个错误选择的悲剧。十娘自己明珠投暗,所托非人,导致了悲剧命运的发生。十娘在从良之路上选择李甲为什么是错误的呢?

首先,杜十娘选择了“慑于父命、怯于世情”的李甲。李甲是一纳粟入监的太学生,其父是布政使,出身高贵,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绝对是上等人物了。身为京都名姬的十娘没有想一想,纵然自己再高级,毕竟还是青楼女子,她与他有着太大的社会等级上的差距。而这等级差距会给李甲带来多大的压力与打击,李甲能否承受这种压力与打击,十娘似乎没有作出深入的了解与充分的估算。文中写到李甲害怕父亲的文字多达七处,如“奈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后来闻知老爷在家发怒,越不敢回”……李甲不但内心惧怕,而且这种惧怕常常流露于言辞。通读全文,任何一位读者都能强烈地感受到李甲那深重的恐惧心理,但与之朝夕相处的杜十娘对李甲这种心理竟然淡然处之,天真到以为让李甲的亲友“在其父面前劝解和顺”就可进李家大门。她不知道李甲根本不敢面对、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所以当孙富抓住了李甲的心理摇唇鼓舌了一番之后,李甲立刻就后悔了。陈继儒的《范牧之传》记录了范牧之顶住朋友绝交、公堂羞辱的强大压力去爱护妓女杜生而百折不挠、可歌可泣的事迹;顾苓的《河东君传》记述了钱谦益置江南缙绅激烈反对于不顾,毅然以迎娶正妻之礼纳名妓柳如是为妾,终得同浴爱河的故事。这类故事并不鲜见。同是生活在明代,范、钱二君为所爱之人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堪称性情中人,可惜李甲是万万做不到的。可见,杜十娘一错,错在选择了无法承受这种压力的李甲。

其次,杜十娘选择了“碌碌蠢材,无足道者”的李甲。李甲缺少主见,因人成事,只知放荡享乐。我们发现原本是弱女子的十娘倒是颇有几分须眉男子的刚性,办事沉稳,利落。十娘的从良之志是坚定的,行动也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是她在一手策划、一手指挥着李甲的行动。而李甲的表现如何呢?当十娘与他商议教坊落籍之事时,李甲说“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当柳遇春说“此乃烟花逐客之计”时,李甲心中立即疑惑不定;当他借不到钱,十娘问“妾终身之事,当如何也”时,李甲只是流涕,不能答一语;当赎身成功,十娘问他“何处安身”时,李甲答“未有万全之策”;当孙富挑拨“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时,李甲茫然自失,移席问计……李甲有太多这样的表现,看得读者都不禁摇头。他做不成任何事,只会动辄流泪。找遍全文,李甲除了“俊俏脸庞,温存性儿”之外,实在没有一处优点。李甲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闯,他没有主意,没有步骤,没有信心,且犹疑多变,像极了一个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的弱女子。李甲如果是有才有识的本色男儿,这个香消玉殒的悲剧应该不会发生。可见,杜十娘二错,错在选择了性格极度懦弱无能的李甲。

最后,杜十娘实在高估了李甲对自己的感情。两人在青楼里“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誓山盟,各无他志”,杜十娘还真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可心人。她不知道李甲的海誓山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的。文中写到“李公子,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他身上。”这就揭示了李甲喜爱十娘的真正原因——沉迷于美色。本来嘛,人家李甲逛妓院,抱的就是花柳情怀,寻个乐子,何曾有寻觅终生佳偶的心思?几时动过真感情呢?在青楼厮混时情迷意荡,说些甜言蜜语又何足为奇?因为你的姿色、你的风情……令他痴迷,心醉!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很喜欢你,甚至是爱上了你!至于要教坊落籍,也无非是往家中带一个妾(李甲家中已有妻子),满足自己的某种需求而已。李甲与孙富初次相见,客套几句之后就成相知了,与孙富如此臭味相投,李甲之德行也就可知矣。十娘对他是一片挚情,可李甲根本不知道十娘最可贵处在哪儿。李甲回答孙富时的那句“北京名姬杜十娘也”,是他内心真实情感的流露,他心底里还是把十娘当做一个名妓而不是结发妻子。其实书中倒是有一人可说是十娘的知己,那便是柳遇春。是他对李甲说“既系真情,不可相负”,他更是称十娘为女中豪杰!那柳遇春和杜十娘惺惺相惜,倘若他俩能够有缘有份,那么结局必将大不相同。可见,杜十娘三错,错在选择了对她没动真感情的李甲。

以十娘的聪慧、心计,竟然选中了只会寻花问柳的李甲,着实令人费解。是从良之心过于迫切,不假细择,还是李甲的甜言蜜语,就轻易迷住了十娘理性的眼睛?为了更清晰的说明问题,我们不妨再来看看冯梦龙编纂的《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花魁娘子的从良选择。花魁娘子也是为从良时刻准备着,而且眼界亦很高。她起初对卖油郎此等市井之辈是不入眼的,但后来遭浮浪子弟强横凌辱后,她彻底明白自己只是他人手中的玩物而已,她看破了纨绔们的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及时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毅然选择了知她疼她的一介平民做丈夫,清清白白,平平静静,不能不说是明智之举。两相比较一下杜十娘和花魁娘子的眼光,立见高下之分。十娘宁愿做妾也要跟定浪荡公子李甲,一时迷糊,看不清李甲的真面目,到头来只能落得一场空。十娘为一悲剧结尾,而花魁则是大团圆收场,诚所宜哉!红尘俗世中李甲孙富之流常有,但只要有一双慧眼,杜十娘不应该常有。所以说杜十娘的悲剧她自己要负主要的责任,恐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