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济瑄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试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后的悲剧美
石济瑄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塑造了广为人知的杜十娘形象,但这个人物却是一个真正的悲剧人物,故事背后蕴含着令人动容的悲剧美。本文即是基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创作背景与人物形象,从杜十娘向往自由却生而不得、爱情与婚姻似得实无、全力反抗却走投无路的种种求而不得,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后的悲剧美进行探讨,同时分析了造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悲剧成因。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人物形象;悲剧美;成因
在我国漫长而辉煌的文学史长河中,曾涌现出无数优秀作品,明代冯梦龙所创作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便是其中之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最为人熟知和难能可贵的,在于其所塑造的女性艺术形象杜十娘,在我国文学领域女性形象塑造历史轨迹中占据着里程碑地位。当时的明代,正处于特殊社会时期,尤其明中叶以后思想文化领域意识日趋多元化,创作于这一社会文化背景下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赋予了其所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杜十娘独特的悲剧意蕴,标志着一直处于我国封建河流底部的女性自我意识正在潜流暗涌和逐步复活[1]。《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的发生、发展,均笼罩在浓厚的悲剧气氛里,其之所以流传不衰,也在于其故事背后的悲剧美。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作者为我国晚明时期通俗文学作家冯梦龙,被收录于《警世通言》卷三十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创作,以万历年间宋幼清所著《负情侬传》为蓝本,在创作过程中同时将民间流传的杜十娘故事结合起来,是拟话本《三言》中流传较广的优秀作品之一[2]。从明代至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逐渐由文人案头进入社会,明清两代都有人以其为蓝本对传奇剧本进行编撰,并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以曲艺、戏剧形式展现在各种舞台上,因此《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在明代时期就已经传到邻国日本、朝鲜,解放后该故事被改编为电影,杜十娘也由此成为现代社会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形象。
小说讲述的主要是杜十娘这一封建社会中妓女从良的悲剧。在我国封建社会中,妓女作为一种畸形产物,始终处于任人宰割与欺凌的社会最底层。该群体中,有些人受腐朽堕落生活影响而沉沦其中;有些人虽不愿受非人压迫,却无能为力,只能强颜欢笑;还有些人以改变现状为目标,并以实际行动来斗争,以求改变自身现状。《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塑造的杜十娘正是这一种。妓女杜十娘一心想要从良,与公子李甲相爱后,同鸨母斗智斗勇,终于跳出火坑;但一直追求新生的杜十娘,虽然通过全力挣扎脱离了风尘,但随后却落入“夫权”网罟,被自己视为终身依靠的李甲出卖。与李甲归途之中,李甲在衡量金钱与个人利害得失基础上,禁不住富商孙富劝诱,将杜十娘卖给了孙富。追求纯真爱情与向往着自由平等生活的杜十娘,爱情与生活理想双双破灭,与社会的竭力斗争并未将她带到光明之中,愤怒绝望的杜十娘,痛骂李甲后,抱持价值万金宝匣投身江心,最终被黑暗社会吞噬。
关于悲剧,鲁迅先生曾作出如下定义:悲剧即将人生中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所塑造的杜十娘,不仅美丽热情,且轻财好义,她与李甲相爱,单纯地为人,见李甲“手头愈短,心头愈热”,并数次舍自身钱财与李甲,对李甲情真意切;与此同时,杜十娘聪敏、机智,抓住鸨母一时气话,与鸨母定下口头契约,仅以三百金即可将自己赎出;此外,杜十娘刚强、坚定,得知李甲以千金将其卖给孙富,为了尊严,最终与百宝箱一起沉入江底,杜十娘的刚烈也使其名垂千古[3]。这样一个出污泥而不染、自尊自爱的女子,却最终难逃毁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塑造了一个真正的悲剧人物,使故事背后蕴含着令人动容的悲剧美。
悲剧美属于美学范畴,在戏剧中,主要以戏剧性中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而呈现,并最终以悲惨而结局。悲剧美中的“美”,通常与崇高和壮美联系起来,激起群众悲愤与崇敬,使人与主人公产生巨大情感共鸣,达到提高受众思想情操的目的,并以深刻艺术感染力,引发受众深层次审美感受。《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背后的悲剧美,即主要体现在杜十娘不断斗争却依然求而不得,最终投身江心的结局中。
(一)向往自由却生而不得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中的杜十娘,虽身为妓女,却“久有从良之志”,一心向往自由。但由于妓女的身份,使得杜十娘向往自由却注定无法得到自由。杜十娘“浑身雅艳”“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为京中名姬,她的美丽决定了鸨母对她的看重,却也成为她通往自由之路的巨大负担。表面上,杜十娘作为名姬衣着华丽、出入风光,而行动却处处受鸨母限制,与心上人在一起的自由都无法得到。为了从杜十娘身上获得更多利益,鸨母时刻紧盯着她,自由对于杜十娘来说成为奢侈的追求。因此,为了获得自由,杜十娘早早开始筹划准备,为了这种向往有朝一日能够实现,杜十娘想尽办法,在苦心积攒之下有了属于自己的“百宝箱”,并将希望寄托于“百宝箱”,期盼有人可以把自己带离妓院,获得作为一个人的正常自由。
机关算尽的杜十娘,终于选中了李甲,和贪婪无义的鸨母处处周旋,以求能够伺机赎身;对于懦弱无能的李甲,杜十娘一直心存试探并曲意抚慰;对于阻力重重的前途,杜十娘进行了周密规划,一切力求圆满。为了追求“人”的地位与自由,杜十娘斗志昂扬,充满信心地利用自身聪明才智对其向往的权利进行争取。在缜密的准备与安排下,杜十娘终于走出妓院,看似等到了她渴求的自由,但妓女出身带给她的是一生的烙印,她期望着李甲能够实现她自由的心愿,最终却落得从李甲手中到孙富手中,她所获得的自由也如昙花一现,如水中月一般,不过是假象[4]。面对这种终究无法获得真正自由的命运,杜十娘将自己曾经寄托希望的百宝箱中珍宝物件尽投水中,既然生而不得,这一次杜十娘便选择了死亡。《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后的杜十娘,虽然处于弱者的地位,却拥有着强者的力量,以死完成了自身对自由追求的悲剧美。
(二)爱情、婚姻似得实无
虽身为妓女,《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却与天下其他女子一样,同样渴望着爱情与婚姻,一如唐代名妓徐月英于《叙怀》中所流露出的“虽然日逐笙歌乐,长羡荆钗与布裙”。杜十娘自十三岁到十九岁,历经众多公子王孙,最终选中了来自浙江绍兴的李甲,两人“一双两好,情投意合”。杜十娘以为找到了人生依托,将李甲视为自己爱情、婚姻的全部,“朝欢暮乐,终日相守”“海誓山盟,各无他志”。但从李甲的出身即可看出,杜十娘与李甲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虽然李甲对杜十娘并非毫无感情,但他的庸弱自私与毫无主见以及富家子弟身份,都使其在面对自身终身利益以及家庭地位和名声冲突时,必然会选择动摇。身处于封建社会中的李甲,并无坚毅性格,也自然无法成为可以超越时代之人,不可能因杜十娘而与社会大环境发生冲突,这也是李甲在孙富的诱导下,欣然接受千金而将杜十娘拱手他人的重要原因[5]。
杜十娘在选中李甲作为托付终身之人时,并未将“百宝箱”的秘密告诉他,杜十娘将其作为对李甲的考验,将杜十娘赎出妓院的李甲似乎也通过了杜十娘的考验,阅人无数的杜十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够托付终身之人,离自己所梦寐以求的爱情与婚姻均近在咫尺,却未曾想到,不论爱情还是婚姻,对于她来说都是似得实无,在利欲熏心的社会中,一如李甲般的纨绔子弟对身为妓女身份的杜十娘根本无真情可言,杜十娘对爱情与婚姻的期望也注定是要破灭的,这一悲剧也是注定会发生的。面对李甲这种人,杜十娘的一腔感情注定错付。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的背后,杜十娘虽然明白封建婚姻门第观念深重,却依然出淤泥而不染,对幸福的爱情生活勇敢地追求,这样的性格,本身就是一种美。然而生于这个时代,遇见李甲这样的“良人”,对于杜十娘的追求来说必然会以悲剧收场。
(三)全力反抗却走投无路
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整个故事来看,杜十娘对自由、爱情、婚姻的渴求十分强烈。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杜十娘做好了自认为完全的准备。但事实上,对于杜十娘来说期望越大,带给其的失望也同样越大。在现代社会中,拥有青春、美丽与万金的杜十娘大可不必投水自尽,一个人也依然会活得很好。但在当时的社会中,封建礼教侵蚀了杜十娘的所有立足之地,李甲的做法虽然从伦理上来看于情不合,但从礼教上来看却是当时社会主流思想,面对李甲以千金将其拱手孙富,杜十娘根本无处控诉,成与不成不过成为别人的聊资[6]。
杜十娘并非没有反抗与努力过,为从妓院脱身,她早已做好准备;为获得真情,她于众人之中屡屡考验;遇到李甲,她有心爱人,为与李甲在一起百般考量。一步步的反抗,都付出了杜十娘艰苦的努力。但到头来,李甲受孙富挑拨,仅为千金之资,便将其卖给孙富,让杜十娘真切地体会到她的全力反抗与努力实质上根本没有希望。面对巨大的失望,杜十娘只能以一声冷笑显示自身尊严与刚烈。在李甲即将将其送到孙富船上之际,杜十娘“用意修饰”自己,以求以美丽形象对自己的人格美丽与尊严进行维护,并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来祭奠自身的尊严与追求。虽然杜十娘最终还是败给了社会与礼教压迫,但杜十娘走投无路之下所作出的投水选择,作为她最后的反抗,却有力地彰显出了杜十娘的人性之美。在理想破灭后,杜十娘既没有去挽回李甲的虚情,也没有委身侍仇,她以“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的刚毅,报复嗜财者,使其不能得其财,报复贪色者使其不能得其色,并以个人的毁灭,激发了围观者的情感共鸣,给身处封建黑暗社会的其他人带来警醒与振奋。这种悲剧带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构成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悲剧美,而这种悲剧美,也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高于同类小说的关键。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背后的悲剧美,也深刻地揭示了这一悲剧的成因。概括来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一悲剧的发生,是由多种因素共同造成的。
(一)吃人的封建社会旧制度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悲剧的发生,从表面来看与李甲的负情及孙富的挑拨有关,但根本原因却在于吃人的封建社会旧制度。《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正是借助杜十娘坚贞性格同当时封建社会制度之间的冲突,完成了一个典型的反封建悲剧。在我国古代社会社会中,封建社会一直延续至清朝,封建社会在当时社会中的影响深入骨髓,女子生来就无法享受同男子一样的权利,妇女的地位与权利被严厉限制,娼妓业的繁荣进一步促进了封建社会对妇女玩弄的合法化,将妓女的地位推向万劫不复之境[7]。
杜十娘原本出身官宦人家,由于家道中变沦为娼妓,十三岁至十九岁的六年间,无人理解与同情她,作为花魁娘子,可谓天经地义。杜十娘让李甲筹钱时,从柳遇春恶意揣测杜十娘实际上在采用“烟花逐客”之计可知,封建社会对杜十娘类的女子恶意满满,从未将其当成有情义的普通女人来看待。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不管保姆、李甲还是后来的孙富,从未有人将杜十娘当成真正的人看待,而是将其作为货物,随意买卖,一日为娼,却终身失去人的基本权利与价值。杜十娘投江前所言“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捐弃”等,正是对封建社会旧制度的血泪控诉,最终只能以死对封建社会的吃人罪恶进行指控。
(二)不合理的封建婚姻门第观念
封建社会时期,婚姻均为父母包办,且对门当户对十分讲究。《明会典》中还明确规定:“明代官员及子孙娶妓女为妻妾,需被杖六十”[8]。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虽然李甲父亲并未真正出场,却是构成杜十娘悲剧的主要原因之一。从李甲对李布政的畏惧可以看出,李布政是封建礼教守卫者典型形象,不允许李甲与妓女厮混,娶妓为妾,不仅明代法律不允许,封建婚姻门第观念也不允许。李甲将杜十娘卖给孙富,虽与千金诱惑有关,深层次的原因却还在于孙富的“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妾而触父,兄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之言的蛊惑,受制于封建婚姻门第观念的李甲,最终将杜十娘卖于孙富,酿成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悲剧。
(三)金钱至上的社会价值观
进入明代后,随着商品经济发展,人们对金钱日益看重,金钱至上成为当时社会主流价值观[9]。《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主线无不与金钱有关,李甲赎回杜十娘,李甲将杜十娘卖给孙富均与金钱有关。尤其故事最后孙富的出场,给金钱提供了更多展现其魅力的机会。杜十娘的悲剧重要原因,正因其未看到这种金钱至上价值观的本质,以为李甲并非金钱至上之人,未将百宝箱一事告知李甲,受金钱诱惑的李甲最终将其以千金卖给孙富,而心灰意冷的杜十娘最终选择了投身江中。
(四)杜十娘的个人性格因素
身处封建社会中的杜十娘,虽以死控诉了封建社会的黑暗,但其自身却也并未完全跳脱出封建窠臼。杜十娘虽然机智,但却过于天真,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且与李甲厮守的一年多时间里,从未真正看清李甲为人,对爱情的盲目追求与对自由的迫切渴望,蒙蔽了杜十娘的双眼,天真地认为钱财与色相能够换来她想要的幸福[10]。杜十娘的悲剧,还在于其不够慎重,忽略了封建社会旧制度与门第等级观念的强大,以为李甲能够突破封建礼教牢笼,未认清自己不过在缘木求鱼。满怀希望的杜十娘,面对寄托着自身希望之人的背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失去了所有希望后,以一番“谁知郎君,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的悔悟和无望而结束生命,“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塑造了一个美丽、刚烈的人物形象,故事的背后是杜十娘向往自由却生而不得,爱情、婚姻似得实无,全力反抗却走投无路的悲剧结局,并以杜十娘的死升华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悲剧主题,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故事背后的悲剧美与悲剧成因。《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悲剧美,也使其成为《三言》中具有反封建典型意义的代表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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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济瑄(1995-),女,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人,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汉语言文学创新实验班,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