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潜伏血案：与继母分房产难于上青天

舟渔

2013年11月13日，北京丰台警方破获了一起现实版“潜伏”谋杀案。两个月前，52岁的中年妇女张桂云因心血管破裂猝死家中。这起看似正常死亡的背后，竟隐藏着巨大的谋杀阴谋，而谋杀案的起因，源于丈夫去世后，留给她和继子刘健的各半套房产……

联手亲生儿子，继母逼走继子和女友

2011年11月19日，刘健在电话里与继母张桂云商量：“阿姨，咱们坐下来协商我爸那套房产怎么处理吧。”张桂云回避道：“你爸尸骨未寒，我哪有心情说这事？”这已是刘健第7次在电话里请求张桂云，每次她都这样敷衍。刘健被激怒了，高声嚷道：“我爸都去世3个多月了，我看你是想独霸房产！”

刘健时年27岁，毕业于北京城市学院，现为丰台区春苗园林公司的园艺师。刘健早年父母离异，他跟随母亲长大。他14岁那年，父亲与张桂云重组家庭。2011年8月7日，刘父因肝癌晚期去世。父亲再婚前，在丰台区丽泽桥小区购置了一套135平米的三居室。十多年过去了，这套房产已升值到400万元。父亲留下遗嘱：儿子刘健拥有房产一半继承权，另一半产权归张桂云所有。

11月26日，刘健一大早就赶过去，将张桂云堵在家里。刘健提出两套方案：“这套房子你我共有，自住或出租都会有遗留问题。要么我分期付款买下您名下半套房，要么我将产权出售给您。”

张桂云在丰台区银露眼镜店上班，每月工资不过3000元;儿子赵子乐在汽车4S店打工，收入也不高。母子俩根本没有能力买下刘健的半套房。张桂云也不愿将自己的半套房出售给刘健，那样她和儿子要重新买房，背负巨额房贷。她已在此生活了十多年，早已将自己当成了房子的主人;只要她住在这里，就永远掌握主动权。张桂云明确告诉刘健：“这两套方案，我都不能接受。”说着说着，她抹起了眼泪：“我与你爸生活了十多年，房子里到处都有他的印记，我不会离开这里。”刘健不吃这一套：“你真那么在乎我爸，就拿出诚意来，咱们将问题处理好！”“我现在拿不定主意，你可以住进来，或者将半套房出租。”

刘健与柳叶已恋爱3年，因没有独立婚房迟迟未完婚。回到家，刘健与母亲商量：“我想与柳叶尽快结婚，家里这套52平米的一居给我做婚房，您住爸给我的半套房怎样？”刘母愤怒了：“你想让我天天面对那个女人吗？我讨厌张桂云，一天也不想见她！”

2012年1月9日，刘健向柳叶求助：“张桂云母子想独占那套房，我想与你尽快搬进去，不能让他们逍遥自在。”柳叶嘟起嘴：“我不想与人合住。”“这是一种策略。你想呀，咱们住进去肯定会给张桂云生活带来不便。到时说不定她会接受我提出的两套方案。”柳叶体谅刘健的难处，答应了。

1月26日，刘健添置几件二手家具，带着柳叶住进了自己的半套房里，开始与张桂云母子合住。张桂云母子占据了主卧，及采光条件好的次卧。刘健不想一住进来就闹不愉快，他和女友只得住进了朝向差的那间次卧。

家里突然住进两个外人，张桂云浑身不自在。晚上，她向儿子渲染事态的严重后果：“这对男女是来抢房子的。你也23岁了，过几年该结婚了，这么多人住一起有什么幸福可言？”母亲的一番话，让赵子乐顿感压力扑面而来，内心敌意顿生。

刘健与柳叶都是80后独生子女，做事粗枝大叶，不注重生活小节。在厨房做顿饭，弄得灶台、地板尽是菜叶、大葱皮和油渍;晾衣服溅得阳台全是水;偶尔擦次客厅，两人也只擦靠近自己卧室的那一半……张桂云母子看不惯，负面情绪在心里发酵。

张桂云与儿子联手，想方设法在生活中给这对情侣设置障碍，逼他们走人。此后，张桂云在厨房做饭，故意拖延时间，就连做碗炸酱面也得1个小时，急得刘健隔几分钟去厨房张望一次。每天早上起来，赵子乐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卫生间，故意迟迟不出来，急得刘健和女友团团转。夏天，赵子乐故意赤裸上身，穿着窄小的三角裤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让柳叶难堪。

2012年10月9日，刘健和女友与同事泡吧，晚上11点多才回住处。刘健将钥匙插进锁孔，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原来，门从里面反锁了。刘健拍打房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拨打张桂云和赵子乐手机，都已关机。柳叶生气地向刘健嘟囔着：“你太窝囊了！”刘健将防盗门踹得“砰砰”响。半个小时后，张桂云故意惺忪着睡眼起来开门：“你们得收敛些，房子里不止住你们。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生？”“要不是看在我爸分上，我对你们早不是这种态度了！”刘健伸手推了一把张桂云，她夸张地往地上一坐，哭喊道：“你怎么打人？这么晚回来还有理？”赵子乐闻声从卧室冲出来：“欺负我妈，我跟你拼了！”两人扭打在一起。柳叶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分开。

第二天一大早，柳叶收拾完行李，与刘健摊牌：“我今天就走，就算一辈子不结婚，我也不愿意住这里。”刘健也厌倦了这种压抑的合住生活。当天，两人心情复杂地搬了出去。张桂云母子如释重负……

瘫痪房客住进来，贪心继母猝然殒命

柳叶带着情绪住回父母家，并向刘健下了最后通牒：“我再等一年，要是你还不能提供独立婚房，我就找个有房子的男人结婚。”半套房产成了套在刘健脖子上的绳索。刘健向律师讨主意，对方告诉他，像这种情况，只能靠当事双方协商解决。刘健将愤懑强压心底，决定放低姿态，修复与张桂云的关系。

2012年11月5日，刘健提着一箱牛奶上门看望张桂云。他动情地说：“阿姨，你和我爸生活了十多年，就是我的亲人。我以前不懂事，别与我计较。房产问题不处理好，我爸在天堂也不安心。”张桂云反问道：“你想怎么解决？”“按当前行情，我那半套房值200万，我180万让给你怎样？”“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刘健再退一步，主动降到160万，张桂云仍不接受。

此后他经常去给张桂云送礼，几次拉锯战下来，刘健狠心将房价降到140万，张桂云压到80万，且要求三年内付清。刘健彻底愤怒了：“这和掠夺有什么区别？房子是我爸认识你之前买的，早知你这么贪婪，我爸绝对不会分一半房产给你！”张桂云撕破脸皮：“我照顾你爸十多年，他住院我整整半个月没合眼，治病加上处理后事，我前前后后花了十多万。这套房子全归我都不过分！”刘健抓起水果砸在地上。

雪上加霜的是，柳叶频频向刘健施压：“爸妈逼我相亲，我都快崩溃了。房产有眉目了吗？”为排遣心中的纠结与愤懑，刘健用水果刀将左胳膊划得鲜血淋漓……

见刘健的房子一连几个月空着，张桂云得意地对儿子说：“刘健想与我斗，还嫩了点！他虽然有一半产权，房子还不是由我们母子掌控？”赵子乐佩服母亲的胆识与强硬。2013年3月16日，一个坐着轮椅的小伙子突然住进了刘健的卧室。张桂云警惕地盘问对方：“你是谁？与刘健什么关系？”对方谦卑一笑，自我介绍说叫樊巢，25岁，河南信阳人，3岁时不幸患上小儿麻痹症，双下肢瘫痪，靠开网店为生。一个星期前，他以每月1500元租下了刘健的房子。对刘健的房客，张桂云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但樊巢双下肢残疾，属弱势群体，张桂云不忍心为难他。

樊巢嘴甜，见人一脸笑。每天傍晚一听见开门声，他就摇着轮椅从卧室出来，与张桂云或赵子乐打招呼。张桂云在厨房里煎炒烹炸，樊巢坐在厨房门口与她套近乎：“阿姨，我真羡慕你与子乐有班上，我只能窝在家里开网店，也挣不到什么钱。唉，哪个女孩会看上我？这辈子我注定孤独到老。”说着说着，樊巢眼眶红了。张桂云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坐轮椅上下楼不方便，樊巢经常一连几天不出门，蒸一锅米饭，一包榨菜，两个咸鸭蛋，他就能吃一天。张桂云担心地问樊巢：“你洗漱、洗澡、上床睡觉怎么办？”樊巢一声叹息：“我洗脸漱口问题不大，不瞒你说，我一个星期才洗一次澡，也无非就是用湿毛巾擦擦身体。至于上床睡觉，我将轮椅摇到床边，一点一点往上爬。每次都要折腾十多分钟。我北京没有亲人，也请不起人照顾，只能这样生活。”樊巢与儿子年龄相仿，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张桂云悲天悯人的母性被激发出来。遇到家里炖排骨、包牛肉饺子，她偶尔匀出一份给樊巢：“你过的什么日子呀，看着让人心疼。”樊巢黯然神伤：“我出一趟门太不方便了，我天生胆小，怕见血，不敢杀鸡剖鱼，生活只能这样。”张桂云心里别有滋味。

2013年6月18日，樊巢住满了一个季度，刘健上门收房租。刘健站在客厅里大声说：“小樊，张阿姨、子乐与我是一家人，你与他们好好相处。你和他们过不去，就是与我为敌。”樊巢朗声回答：“刘哥放心，阿姨和子乐都是好人，我在这里住得很舒心。”

刘健走后，张桂云问儿子：“他态度怎么变了？”赵子乐向母亲解释：“刘健还算识趣，清楚与我们为敌的后果。要是我们为难他的房客，他的房子租给谁？”张桂云认同儿子的这一观点。

一晃进入盛夏7月，樊巢还整天穿着长衣长裤，并在膝盖上搭一条毛巾被，热得满头大汗，额头长满了痱子。张桂云奇怪地问他：“气温这么高，你怎么不穿短裤？”樊巢苦笑道：“我两条腿细得像麻秆，担心你和子乐见了晚上做噩梦。”说着，他捶打左膝盖：“我这两个膝盖也不争气，一着凉就关节疼，温度再高也得搭条毯子。”

几个月相处下来，樊巢留给张桂云的印象就是：温和谦卑，胆小怕事，不具备正常男人的侵略性。以前与刘健、柳叶同处一个屋檐下，张桂云处处戒备提防，上个洗手间都要锁上卧室门;米、面、油盐酱醋全锁进专用橱柜里。现在对樊巢这样一个下肢残疾的房客，张桂云开始不设防：上超市购物，她不锁卧室门;厨房里摆满了她做饭用的大米、面粉、油盐酱醋，她和儿子爱吃的老干妈、豆腐乳也随意摆在灶台上。

2013年8月，张桂云突然感觉心脏不适：胸闷气短，偶尔心脏还掠过一丝绞痛。赵子乐劝母亲：“妈，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张桂云不以为然：“妈都50多岁了，脏器出现小毛病很正常。”母亲这样一说，赵子乐没有再坚持。9月23日，张桂云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在阳台的跑步机上健身。刚跑几分钟，剧烈心绞痛袭来，她像木头一样栽倒在地。赵子乐背起母亲匆匆往医院赶。出租车还未到医院，张桂云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撕下瘫痪伪装，一场惊天谋杀静悄悄

院方根据赵子乐的描述，结合张桂云的死后症状，定性死因为心血管破裂导致猝死。赵子乐悲痛欲绝，母亲心脏早就出现异常，如果自己早点陪她去医院接受治疗，母亲也不至于殒命。得知张桂云离世，刘健赶往殡仪馆吊唁。他含泪对赵子乐说：“我和阿姨起过冲突，但她毕竟与我爸做了十多年夫妻，真后悔以前和她争吵。”接着，他安慰赵子乐：“现在很多人30多岁就得了脑梗塞和糖尿病。生命真的很脆弱，咱们都得好好活着。”赵子乐含泪点点头。

2013年11月13日，赵子乐在为客户介绍新车性能时，感到心脏隐隐有些不适。下午2点，他请假回家休息。樊巢的卧室门虚掩着，电脑上正播放歌曲《最炫民族风》。赵子乐习惯性往里面瞟了一眼，这一眼让他魂飞魄散：瘫痪的樊巢竟然离开轮椅，嘴里啃着苹果，在房间里自如地走来走去。这时樊巢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子乐，慌忙坐回轮椅。赵子乐根根头发直竖：樊巢为何要伪装瘫痪欺骗自己与母亲？他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母亲猝死会不会与他有关？赵子乐慌忙跑到楼下，拨打110报警。

樊巢意识到瘫痪穿帮，收拾几样贵重东西逃窜。刚走到一楼的电梯口，就被赵子乐带来的丰台公安局巡警控制。赵子乐撩起樊巢的两条裤管，天呀，他的两条小腿粗壮结实，分明就是个精壮健康的大小伙子！樊巢伪装瘫痪肯定有隐情，张桂云的猝死很可能与他有关。樊巢无法自圆其说。警方随即将他带回局里审讯。面对强大心理攻势，樊巢供述：“这一切都是刘健指使的。”当晚10点，警方在刘健住处将其抓获。见阴谋败露，刘健如实交代，樊巢伪装瘫痪“潜伏”张桂云家中，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惊天谋杀……

原来，张桂云的贪婪与强硬，让刘健动了杀机。2013年3月2日，刘健找到自己在北京打工的远房亲戚樊巢，请他帮忙除掉张桂云母子。一听让自己连杀两人，樊巢吓坏了。刘健抛出诱饵：“我会想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计，事成之后给你22万。富贵险中求，按你的收入，打工10年也挣不到这笔钱。咱们做得隐蔽些，没人能识破。”

樊巢是北京西站附近的停车管理员，每月工资1800元，22万于他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在刘健的诱惑下，他人性中的“恶”被激活了。樊巢要求刘健先付5万元，刘健大方地给了他6万元。刘健清楚，张桂云母子有很强的戒备心理，如何才能麻痹对方，让母子俩放松警惕？一番思忖，刘健想出一计：让樊巢伪装双下肢瘫痪，以房客身份“潜伏”张桂云家中，伺机谋杀张桂云母子。一切准备就绪，3月16日，“瘫痪”的樊巢住进张桂云家中……

刘健的心始终悬着，生怕樊巢露出蛛丝马迹。趁张桂云母子在公司上班，刘健几次悄悄过来“检查工作”。见樊巢的床头摆放西装短裤，刘健教训他：“你晚上在卧室也不能穿西装短裤，万一露馅了咋办？”他拿起剪刀将短裤绞碎，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一次，樊巢买回一条活鱼，刘健点着他脑门训斥：“坐轮椅的残疾人，哪有剖鱼的本事？你做事给我动点脑筋。”

伪装瘫痪，让樊巢很辛苦：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做饭炒菜，不敢与家人、朋友联系。夏天，他也着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天樊巢腹泻，起身就往洗手间跑，刚跑两步，他一捶脑袋：我双下肢残疾，怎么能跑？樊巢赶紧回身，摇着轮椅往厕所赶。“潜伏”一段时间，樊巢始终没有找到下手机会。在刘健的遥控指挥下，樊巢谦卑地与张桂云母子套近乎，将自己装扮成一位胆小怕事、懦弱卑微的男人。同情心使然，张桂云母子果然放松了警惕。就这样，一场谋杀静悄悄地拉开帷幕。

6月，刘健将从网上买来的一瓶液体交给樊巢：“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它无色无味，易溶于水，你伺机放进他们的食物里。它会致人慢性心脏病，最终心血管破裂死亡，没有人会怀疑。”经过细心观察，樊巢发现张桂云母子喜欢吃豆腐乳，便将30克液体倒进了厨房的豆腐乳里。张桂云每隔几天就吃一次豆腐乳，赵子乐牙床经常上火，吃得少。因此张桂云率先猝死。除去张桂云，刘健又付给樊巢4万元，并承诺灭了赵子乐再付给他12万元。

几个月轮椅坐下来，樊巢屁股磨起了老茧，尾椎处钻心地酸痛。11月13日下午，趁赵子乐上班，樊巢在房间里活动筋骨。谁知这一次疏忽，被提前下班的赵子乐揭开了瘫痪伪装……

从警方那里了解到刘健与樊巢天衣无缝的谋杀，赵子乐感到深深的后怕。回想与樊巢合住的日子，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预谋。赵子乐悔恨自己和母亲为何没有擦亮警惕的眼睛……

惨案传开，柳叶向冷血的刘健提出了分手;樊巢远在河南的双亲生不如死;刘健的母亲糖尿病发作，病倒在床。最悲痛愤懑的莫过于赵子乐，因两次食用投毒的豆腐乳，他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独自承受母亲被谋害的伤痛。赵子乐坚决要求追究刘健和樊巢的刑事责任，并向丰台区法院提出民事赔偿。

[编后] 再婚家庭关系复杂，尤其是一方突然辞世，双方继承人容易因房产、存款等分割引发冲突，有的甚至酿成血案。本文中，刘健父亲在留遗嘱时，没能考虑到房产可能给后妻和亲生儿子带来的风险与纠葛，致使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生命是宝贵的，房产乃身外之物，这就要求双方继承人多一分理解与宽容，主动和解互相让步，给死者一个尊重和交代。即便双方达不成一致意见，也应借助法律维护彼此合法权益，冷血杀戮解决不了问题，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为化名） □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