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珏
一、当前正确使用汉字的情况不容乐观
2013年以来,国内几家电视台陆续推出了“汉字英雄”“汉字听写大会”等关于汉字书写的节目,掀起了一阵收视热潮。这类电视节目之所以受到观众如此关注,一方面是因为节目的内容引人入胜,另一方面也显露出了当前国人对“汉字书写能力”状况的隐忧。
提到“汉字书写能力”,前几年还发生过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2011年5月的一天,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等相关负责人到北京市公安局赠送锦旗,对公安干警迅速破获故宫博物院展品被盗案表示感谢。然而,这面写着“撼祖国强盛,卫京都泰安”的锦旗,却招来了成千上万网民的“吐槽”:什么叫“撼祖国强盛”?“撼”能作“捍卫”解吗?堂堂故宫,居然也写错别字,而且还是意思截然相反的错别字。
事实上,人们在日常的汉字书写过程中,写“错别字”的情况非常普遍。例如,许多人分不清“在世”和“再世”,“兰花”和“蓝花”,“激切”和“急切”;不明白“向雷锋那样生活”和“像雷锋同志学习”为什么写错了;或者“具”和“承”少写一横,而“畏”和“武”多写一撇,“步”和“冷”则多写一点;“女”“专”“长”“弟”“免”“切”,到底有多少笔也说不清;“方”“式”“或”“载”的笔顺,不知哪一笔先写,哪一笔后写;“黄晓建”这个名字,“黄”是“共田黄”还是“共由黄”,“晓”的右上角有没有一点,“建”的部首是“廴”还是“辶”,都说不清楚,等等。
人们往往以电脑普及为自己写“错别字”开脱:我们习惯凭借各种输入法敲击键盘打字,一旦离开电脑,如需要手写履历、填写表格,当然可能“提笔忘字”了。似乎这一切都是电脑惹的祸。
可是,有时这样的难堪甚至连不用电脑的书画家也未能幸免,因为他们在进行书画创作时常因混淆繁体字和简体字的对应关系,造成令人尴尬的局面。例如,把“万里赴戎机”的“里”写成“■”,把“丰年”的“丰”(■)写成“■”,把“皇后”的“后”写成“後”,等等。
这些现象都表明:人们正确使用汉字的情况不容乐观。面对上述乱象,怎么办?人们把目光投向了中小学识字教育,因为只有从小打下扎实的识字基础,长大之后才不容易出错。因此改进中小学的识字教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二、传统蒙童教育中的识字方法
古代教育没有国家统一颁布的课程科目和教学标准。传统蒙童教育可以在书塾由塾师实施,也可以在家庭中由长辈传授,或者在进入书塾之前先由父辈教授。具有传统文化修养的师长,都主张遵循“六书”原理教孩子认字。如王筠《 文字蒙求·自序 》引朋友陈山嵋的话说:“雪堂谓筠曰:人之不识字也,病于不能分。苟能分一字为数字,则点画必不可以增减,且易记而难忘矣。苟于童蒙时,先令知某为象形,某为指事,而会意字即合此二者以成之,形声字即合此三者以成之,岂非执简御繁之法乎?”
可是,“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假借”“转注”等“六书”原理,教授者不一定都愿意采用,人们摸索出各种各样的方法,对儿童进行识字教学。
如汉代教学,把生字写在木制的“觚”上教儿童认读。《 急就篇 》说:“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唐代颜师古解释说:“觚者,学书之牍,或以记事。削木为之,盖简之属。……其形或六面,或八面,皆可书。觚者棱也。以有棱角,故谓之觚。”大概就是许慎论“八体”时提及的“殳书”(徐锴说:“书于殳也,殳体八觚,随其势而书之。”)王国维指出:“古人字书,非徒以资诵读,且兼作学书之用……故书之觚。觚可直立,亦可转移,皆因便于临摹故也。”(《 简牍检署考 》)这个“觚”不是酒器,而是六棱或八棱的木柱,各面写有字,可以转动,供儿童临摹,比只有一面的竹简灵活好用。
清代的识字教学经验丰富,办法繁多。如唐彪《 父师善诱法 》论儿童进入书塾之前的家庭识字教学:“生子至三四岁时,口角清楚,知识稍开,即用小木板,方寸许、四方者千块,漆好,朱书《 千字文 》。每块一字,盛以木匣,令其子每日识十字或三五字。复令其凑集成句读之,或聚或散,或乱或齐,听其顽耍,则识认是真,如资质聪慧者,百日可识完。再加以《 三字经 》《 千家诗 》等书,一年可识一二千字,然后从师入塾。”
崔学古的《 幼训 》,总结出两种识字方法:“分纸上识字、书上识字二法。何谓纸上识字?凡训蒙勿轻易教书。先截纸骨方广一寸二分,将所读书中字楷书纸骨上,纸背再书同音,如‘文之与‘闻,‘张之与‘章之类,一一识之。……何谓书上识字?凡教生书,先令本生就书上字,逐字挨认。遇不识字,用朱笔圈出,又用墨笔写在书头,最为易记。”
王筠的《 教童子法 》具体解释“书上识字”的实施步骤:“既背一授,即识此一授之字。三授皆然,合读三授,又总读之。三日温书,亦仿此法,勿惮烦。积至五十字,作一包。头一遍温,仍仿此法,可以无不识者矣。即逐字解之,解至三遍,可以无不解者矣。而后令其自解,每日一包。此无上下文,必须逐字解,则茁实。……既能解,则为之横解,同此一字,在某句作何解,在某句又作何解,或引申,或假借,使之分别划然,即使之辗转流通也。”他把识字与讲授“生书”教学结合起来,依据少年儿童的认知心理,总结出循环往复的识字方法。
无论依据“六书”进行识字教学,还是以“木板”“纸骨”进行卡片式识字教学,或者结合讲授“生书”进行识字教学,共同特点都是根据汉字表意特点,注重字形识别,集中识字,“一年可识一二千字”,数量和质量的标准都比较高。其中的有效经验,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三、当今识字教育应借鉴传统蒙童教育中的有效方法
现代基础教育的识字教学,摒弃了二千多年来母语教学创造的方法和积累的经验,强调结合现实生活和儿童的兴趣,以课文带动识字,采用“分散识字”的办法进行教学。
以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科书《 语文 》一至六年级各册为例。这套教材按照课程标准要求编写,对识字有明确的要求,但是不可能管到教材的识字具体安排。下面选录书中“生字表(一)”(以下简称“表一”)所列生字(从头依次选取前面10个),如小学一年级上册“表一”包括“爸、妈、我、大、米、土、地、马、花、哥”等400个,“生字表(二)”(以下简称“表二”)包括“一、二、三、十、木、禾、上、下、土、个”等100个;下册“表一”包括“万、复、苏、柳、歌、舞、冰、泉、丁、百”等550个,“表二”包括“万、丁、冬、百、齐、说、话、友、春、高”等250个;等等。一至六年级“表一”共计3500字,“表二”共计2000字;“表一”的字要求会认、会写,要考;“表二”的字只要求会认,不要求会写,不考。但是两者的字有重复,如一年级下册“表一”和“表二”都有“万”“丁”“百”“齐”等字,二年级上册“表一”和“表二”都有“宜”“层”“尽”等字,等等。六个年级的“表一”和“表二”所列生字总数实际上不到5500字。
从以上举例,不难看出当前识字教学的特点,就是“分散识字”,不按意义类别编排,也不考虑使用频率的高低,随意性比较明显。如每天都用到的人称代词“我”“你”“您”“他”,常用称谓“爸”“妈”“爷”“奶”,分散在不同年级出现。由于完全跟着课文走,学生的姓名用字难以呈现,而许多非常用字反而进入识字范围。如二年级上册的“鹂”字,三年级上册的“傣”字,三年级下册的“兀”字,四年级下册的“谙”字,五年级上冊的“岚”字,六年级上册的“蕴”“谧”字,等等,都不在《 现代汉语常用字表 》中的2500个常用字之内,也不在1000个次常用字之内。
从一年级教材看,其中一些课文也接触到造字原理。如第46页的“口”“耳”“目”,第47页的“日”“月”“火”“木”“禾”“竹”,都呈现了甲骨文写法;第48页的“鱼”“石”“网”“竹”,也呈现了小篆写法。但是数量少,也未能按“六书”的原理揭示汉字的生成规律。
今天,我们有必要认真研究传统蒙童教育中的识字教学经验,从教材编写入手,改变完全依赖“分散识字”的模式,遵循汉字特有的“六书”原理,参照沿用几千年的“集中识字”的办法,结合现代社会生活的需要,重新编写课文,重新编排生字表,以期有效地提高识字教学的数量和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