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1980年,段文杰先生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并实际主持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1998年方从敦煌研究院院长的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其间的18年,既是我国敦煌学蓬勃发展的18年,也是敦煌研究院学术进步、走向世界、机构建设的黄金时期,可以称为敦煌研究院的“段文杰时代”。段文杰先生高度重视学术研究,创办《敦煌研究》,创建敦煌研究院,延揽及大力培养人才,创建中国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等。体现在段文杰身上最突出的特点是:强烈的爱国主义与民族自尊心、宽阔的胸怀和高尚的人格、高尚的情操和集体主义精神。
关键词:敦煌研究院;敦煌学学术史;段文杰时代
中图分类号:K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106(2014)03-0035-08
Duan Wenjie and Dunhuang Academy
LIU Jinbao
(Department of History,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Abstract: Mr. Duan Wenjie became the first deputy director of the Research Institute on Dunhuang Cultural Relics (todays Dunhuang Academy) to direct the routine work in 1980, and resigned from the leading post of the academy in 1998. For those 18 years, Dunhuang Studies in China had been thriving. It was also a golden age for academic progress,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Dunhuang Academy. Therefore, this period can be called the Duan Wenjie Era in the history of Dunhuang Academy. Mr. Duan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academic research. He established the periodic Dunhuang Research, expanded Dunhuang Academy, recruited and trained talents, and found China Dunhuang Grottoes Conservation Research Foundation. Mr. Duan Wenjie had exhibited many excellent moral characters such as strong patriotism and national pride, open mindedness, a noble personality, and collective spirit.
Keywords: Dunhuang Academy; History of Dunhuang Studies; Duan Wenjie Era
段文杰对敦煌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他对敦煌艺术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探索,在敦煌艺术研究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在敦煌壁画临摹方面不仅个人成就卓著,而且开始了科学总结,为创建“临摹学”的学科体系奠定了基础。作为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的掌门人,他为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从1944年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到后来的敦煌文物研究所及今日的敦煌研究院已经70年历史中,共有三位领导人,即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这在全国的科研院所中是绝无仅有的,也为我们从学术史的角度,以一个个案探讨学术机构的管理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1980年中共甘肃省委对敦煌文物研究所进行了整顿,调整和加强了领导班子。”{1}[1]在这次调整中,段文杰被任命为第一副所长,并实际主持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从1980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到1998年从敦煌研究院院长的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的18年,既是我国敦煌学蓬勃发展的18年,也是敦煌研究院学术进步、走向世界、机构建设的黄金时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将其称为敦煌研究院的“段文杰时代”。
我们将1980年至1998年定为“段文杰时代”,并不意味着在此前此后段文杰对敦煌研究院没有贡献,实际上在20世纪“50年代,常先生经常不在敦煌,这里的工作实际上就是段先生主持”。“1958年成立了兰州艺术学院,常书鸿就去兰州,长期不在敦煌文物研究所,段文杰先生实际上就是敦煌研究的带头人”。“即使是挨整的那些年代,每年所里定工作计划、规划等,却又是段文杰先生来负责的。因为常书鸿所长常年不在敦煌”[2]。段文杰不仅长期担任美术组组长,并兼任过考古组代组长,“在50年代前期还担任过代理所长,具体组织领导并完成过一些重要的工作项目”[3]。“所长常书鸿先生从1979年10月起一直借调到外地工作,基本上不在所里上班了。所里的工作由第一副所长段文杰先生主持”[4]。
一
段文杰时代是敦煌研究院各项工作发展的黄金时期,这都是与作为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敦煌研究院院长的段文杰密不可分的,或者说就是段文杰先生亲自筹划并领导实施的。
第一,高度重视学术研究
“在1980年以前,敦煌研究院的人写过的学术论文没有几篇,一方面是研究条件太差,一方面也与历史背景有关,学术刊物很少,发表文章很难。”[5]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段文杰先生带头搞学术研究,并组织大家写稿子,其标志性的成果就是1980年编辑,1982年初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
当1980年段文杰担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后,在编撰《敦煌莫高窟》五卷本的基础上,段先生就“提议出一本《敦煌研究文集》,把这些年来我所研究人员写的专题论文精选发表。所领导班子成员和各组室的研究人员都很积极。一些老年和中年研究人员对自己的稿件非常认真,字字推敲,反复修改,务求达到材料翔实,立论准确,说服力强。”{2}[3]58我们来看看这本文集的目录及作者阵容:
段文杰:十六国、北朝时期的敦煌石窟艺术
史苇湘:丝绸之路上的敦煌与莫高窟
贺世哲:敦煌莫高窟北朝石窟与禅观
施萍婷:建平公与莫高窟
史苇湘:世族与石窟
段文杰:敦煌壁画中的衣冠服饰
李永宁:报恩经和莫高窟壁画中的报恩经变相
贺世哲、孙修身:瓜沙曹氏与敦煌莫高窟
刘玉权: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西夏洞窟分期
万庚育:莫高窟、榆林窟的西夏艺术
孙修身:莫高窟佛教史迹故事画介绍(一)
孙纪元:谈谈敦煌彩塑的制作
樊锦诗、马世长、关友惠:敦煌莫高窟北朝洞窟的分期
这样强大的作者队伍和如此厚重的学术论文在以后的集体论文集中是罕见的,它标志着敦煌学研究春天的到来,而段文杰先生于1980年8月1日为《敦煌研究文集》所写的《前言》就为敦煌文物研究所的科学研究吹响了号角:“这本文集,对敦煌文物研究所来说,虽不能说是三十年研究工作的总结,也应该是今后研究的起点。在此基础上,逐步地打开敦煌研究的各个领域,深入地探讨敦煌文物的各种问题。”[6]这本《敦煌研究文集》“应该是中国敦煌学界沉寂了十多年后的第一部学术专著,犹如严冬过后震撼人心的第一声春雷,其在敦煌学学术史上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7]。
1980年底,段文杰“主持召开了所务扩大会议”,制定出了研究所1981年至1990年的十年规划。其中“研究工作,应迅速提高研究水平,逐步扩大敦煌文物研究的领域,逐步拿出一批有分量的研究成果,出版一批有一定水平的论文和著作,培养出一批有较高水平的保护、研究、创新的人才,改变我所在国际上研究工作的被动地位。”[3]56-57
由中国文物出版社和日本平凡社合作出版的《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五卷本,是新时期敦煌研究及图录出版的代表成果,它由敦煌文物研究所负责编辑。《敦煌莫高窟》五卷本实际上是由段文杰先生负责编辑的,段先生除了亲自写作外,还“要求全所业务人员都要参加到这次编撰工作中来”。本书作者除敦煌文物研究所的段文杰、樊锦诗、史苇湘、李其琼、霍熙亮、欧阳琳、刘玉权、李永宁、施萍婷、贺世哲、孙纪元、孙儒僩、万庚育、孙修身等先生外,还有北京及日本的部分学者。“这套五卷本画册的编辑,是‘文革后首次成功的集体协作,展示了‘文革后我所第一批研究成果,为以后的大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3]58
筹备并主持召开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是段文杰在强烈的爱国主义感召下,高度重视学术研究的一次具体体现。正是由于“敦煌人” 憋着一股“奋起夺回敦煌学中心”的“劲儿”,“1980年秋季,制定十年规划时根据国内外敦煌研究的形势和我所研究工作的发展情况,就提出了1983年在我所举行国内第一次敦煌学术讨论会的设想。”[3]671981年8月8日,邓小平同志在王震、王任重、肖华和甘肃省委书记冯纪新的陪同下视察莫高窟,给予了敦煌文物研究所极大的关怀和支持。段先生“觉得国内第一次敦煌学术讨论会应当抓紧筹备。召开所务会议研究后,于8月18日写出一个关于1983年召开‘中国第一次全国性的敦煌学会的报告,呈报省文化局,并抄报给国家文物局和甘肃省委宣传部。”[3]67
1981年11月18日,国家文物局给甘肃省文化局的批文已抄送到敦煌文物研究所。其批件原文是:
甘肃省文化局:你局一九八一年九月八日甘文发(1981)第139号关于一九八三年召开“中国第一次敦煌学会”的请示报告收悉。经请示中宣部,原则同意你们召开这次会议,希望充分做好准备工作,将会议开好。经费由你省安排解决。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抄致:敦煌文物研究所。[3]67
接到国家文物局同意召开会议的批示后,敦煌文物研究所“即设立了学术会议筹备组,进行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1982年3月经甘肃省文化局批准,我们向国内,包括港台的80多位专家学者发去了请他们撰写论文参加学术会议的邀请函。不几天,这些专家学者陆续回了信。一些知名的学者如季羡林、常任侠、姜亮夫、任继愈、任二北、李浴等老一辈学者均欣然同意撰写论文,参加会议……召开首次全国敦煌学术会议的消息在国内学术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少人通过写信、寄论文、找专家推荐等各种方式表示对会议的支持,并要求扩大范围,增加名额。我们根据这些情况,征得上级同意,把出席会议的专业人员名额陆续增加到120人。加上我所撰写论文参加会议的专家20余名,共计为140余人”[3]67。
就在敦煌文物研究所筹备国内第一次敦煌学术讨论会的过程中,“大约在1982年春,北京教育界的一批专家提出成立一个‘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的倡议”[3]67。
由以上所述可知,敦煌文物研究所为筹备召开全国第一次敦煌学术讨论会做了许多具体工作,段文杰先生也付出了辛勤的努力。
2011年8月23日,在段文杰先生95岁寿辰追思会上,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柴剑虹发言说:“我想,在敦煌吐鲁番学会筹备会上之所以会产生一些争议,恐怕和段先生期盼研究院能成为全国乃至世界敦煌学的研究中心的急切心情不无关系,应该是可以理解的”[7]122。关于筹备成立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的过程及其学会会址的争论,是应该专门讨论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段文杰先生能够识大体,顾大局,同意将筹备了两年的学术讨论会改期并与学会成立大会合并举行,本身就是值得肯定与表彰的。据段文杰自述:“成立这样一个学会我们是支持的。因为有这样一个机构可以把全国各地的研究力量联络起来,有利于敦煌、吐鲁番学术研究的发展。他们在1982年7月召开了一次筹备会议,我当时正巧在国外考察访问,未能与会。1983年5月召开的第二次筹备会议我参加了。会议决定了几件事情。根据文化部和甘肃省委有关领导同志的建议,一致同意将敦煌文物研究所原定于9月10日召开的全国第一次敦煌学术讨论会与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合并举行。这样有利于团结协作,丰富会议内容,又可节约人力物力。关于会议时间,决定在8月15日到8月20日之间在兰州举行……商定会议名称为: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3]67-68
第二,创办《敦煌研究》
段文杰主持研究所工作的20世纪80年代初,学术刊物很少,发表敦煌学论文的刊物更少,甘肃省内人文社会科学的刊物只有《兰州大学学报》和《甘肃师大学报》(后来先后改名为《西北师院学报》、《西北师大学报》)。因此,1979年段文杰先生受聘于兰州大学,讲授敦煌石窟艺术,“同时还帮助《兰州大学学报》组织‘敦煌学研究专稿。我也撰写了《形象的历史——敦煌壁画的历史价值》一文,在兰大学报上发表”[3]53。这就是《兰州大学学报》于1980年2月出版的增刊“敦煌学专号”,也是《敦煌学辑刊》的第一辑。
为了使敦煌文物研究所的研究成果能够尽快发表并走向世界,段先生就积极倡导试办学术刊物《敦煌研究》。当1980年段文杰担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后,就于年底主持召开了所务扩大会议,制定了1981年至1991年的十年规划。同时还落实了1980年年底和1981年的具体工作,其中第三项就是“为了创办我所学术刊物《敦煌研究》,需一批稿件,要求全所业务人员积极撰稿……我特别强调我们的研究工作要围绕出书和试办所刊进行”[3]57。从1980年下半年开始就为《敦煌研究》征稿,1981年6月即收齐稿件,“段文杰先生写了发刊词,阐明了办刊的宗旨和目的,对刊物的内容范围也做出了限定。原计划第一期于1981年内出版,后来也是拖到1982年6月才面世”[4]。在《敦煌研究》试刊第一期上,段文杰撰写了《敦煌研究的回顾与展望——代发刊词》及学术论文《试论敦煌壁画的传神艺术》。1983年2月,《敦煌研究》试刊第二期出版,段文杰发表了《略论敦煌壁画的风格特点和艺术成就》。同年12月,《敦煌研究》创刊,段文杰任主编,并在《敦煌研究》创刊号上发表《略论莫高窟第249窟壁画内容和艺术》。
《敦煌研究》从1980年开始筹办,1982年出版试刊第一期,1983年出版试刊第二期和创刊号(总第三期),1985年出版第二、三期(总第四、五期)。以上都是以书代刊,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1986年,作为季刊,以杂志形式正式出版发行。2002年又改为双月刊。目前已出版了140多期,还有一些增刊、特刊等。
孙儒僩先生在回忆段文杰先生时曾说,20世纪80年代初创办《敦煌研究》是“他比较突出的成就”,《敦煌研究》的创办为敦煌学的学术研究搭建了一个平台,“在当时经费不充裕的情况下搞杂志、搭平台也是极为不容易的”。“《敦煌研究》这个杂志使研究院从原来以美术工作为主逐渐转向学术研究,使敦煌研究院逐渐由侧重美术工作转向研究工作,成为名副其实的研究院。”[8]
不仅如此,《敦煌研究》还是国内外敦煌学研究的重要阵地,在培养敦煌学人才、发表敦煌学研究成果方面成就卓著,是向全世界宣传、展示敦煌学研究成果的一个窗口。
第三,创建敦煌研究院
当段文杰主持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后,考虑到敦煌石窟作为世界上少有的大型文化遗产,应该有一个较大规模的研究保护机构,同时,从当前国际敦煌学的发展态势来看,我国应当在敦煌故里设立一个较高档次的、研究力量较强的研究院,以适应国际敦煌学发展的需要。正在此时,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任质斌于1981年来敦煌检查工作,“他指出莫高窟的规模很大,内容很丰富,应该把敦煌文物研究所办成故宫博物院那样规模的研究院”。听了段文杰的汇报后,任局长说:“国家文物局一定支持,但还得争取甘肃省委、省政府的支持才行”。随后,敦煌文物研究所即“向省领导宋平、李子奇、吴坚等同志汇报了我们的想法,并得到他们的理解。”[3]59
1983年8月在兰州举行的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和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非常成功,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邓力群,全国政协副主席、兰州部队政委肖华,中宣部顾问廖井丹,甘肃省委书记李子奇,甘肃省省长陈光毅,甘肃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吴坚,甘肃省委宣传部部长聂大江等领导同志都参加了会议,使他们对敦煌和敦煌学在国际上的地位更加了解。会后不到半年,1984年1月15日,“中共甘肃省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在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基础上扩大编制,增加经费,筹建敦煌研究院”。据段文杰自述:“在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之前和成立以后,我曾向国家文物局局长任质斌、甘肃省委书记李子奇、省长陈光毅和省委宣传部部长吴坚{1}同志汇报工作时都提到过成立敦煌研究院的有关设想,他们都表示理解和赞成,但没有想到省委省政府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并予以落实。这不能不说是敦煌研究事业的一大幸事。”省委同时还决定吴坚、流萤和段文杰“为筹建敦煌研究院的负责人”[3]72。
经过半年多的筹建,1984年8月,敦煌研究院正式成立。任命段文杰为院长,吴坚为首席顾问,常书鸿为名誉院长,樊锦诗、赵友贤为副院长,刘■为副书记。研究院成立后,即组建了有关业务机构并任命了负责人:保护研究所所长孙儒僩、副所长李云鹤,美术研究所所长关友惠、副所长李其琼,考古研究所所长贺世哲、副所长刘玉权,遗书研究所所长施萍婷、副所长李正宇,资料中心主任史苇湘、副主任刘永增,学术委员会秘书长李永宁等。另外还有编辑部、摄录部、音乐舞蹈研究室、人事处等机构。
第四,延揽及大力培养人才
敦煌地处偏远的西北一隅,交通、生活、教育各方面的条件极为艰苦和不便,我们看看常书鸿《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9]、段文杰《敦煌之梦》、李浴《一段重要而难忘的经历——敦煌艺术研究所二年》[10]、史苇湘《初到莫高窟》[11]、施萍婷《打不走的莫高窟人》[12]、孙儒僩《敦煌石窟保护与建筑》[13]中的有关篇章,就可感受到当年的情景。
我在《“敦煌人”和敦煌石窟》{2}[14]一文中,将“文革”前到莫高窟从事敦煌文物保护、研究的学者称为“敦煌人”,也主要是基于当时艰难困苦的生活、工作环境而言的。当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后,敦煌的条件虽然有了改善,但比起内地的城市,其工作、生活环境仍然很苦,愿意去敦煌的学者仍然很少。因此以段文杰为首的领导班子决定,要通过招聘、调入、招工等方式为敦煌文物研究所延揽人才,李正宇、李崇峰、汪泛舟、梁尉英、谭蝉雪、谢生保等敦煌学研究者都是这时通过这种方式来到莫高窟的[3]66。
当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学生的分配、人员的调动等一切都有计划,要想改变计划是非常困难的。1982年下半年,四川大学历史系的宁强和重庆师范学院的罗华庆给段文杰写信,表示愿意明年毕业后到敦煌来工作。段文杰收到来信后,“立即给他们回了信,表示欢迎他们到敦煌来工作,并寄去了敦煌文物研究所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等书刊。随后又给教育部和四川省、甘肃省的教育文化部门写信,得到了这些部门的支持”[3]66,这才使敦煌文物研究所有了改革开放后的首批应届大学毕业生。
除此之外,段先生还通过各种方式引进人才,如石窟保护专家李最雄是西北师大化学系“文革”前的毕业生,20世纪80年代在甘肃省博物馆工作。1984年秋,李最雄赴敦煌参加“全国壁画保护学术研讨会”,他第一次到莫高窟,看了敦煌壁画后非常受震撼,便产生了到莫高窟从事壁画保护工作的念头。回到兰州后他就给段院长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想“去敦煌从事壁画保护工作的信心和决心”。李最雄的信很快就得到了段先生的回应,段先生利用在兰州开会的机会将李最雄约到兰州饭店谈话,并当即决定调李最雄到敦煌研究院从事壁画保护工作,并以最快的时间,在一周内就办好了调动手续。李最雄到敦煌后,段先生给他安排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你要给咱们四处去挖人才,敦煌研究院要建立自己的壁画保护科技队伍。”[15]
另外,在段先生的领导下,敦煌研究院还“采取到外地培训、进修、深造等办法,把一些青年人才尽快培养起来”[3]66。“在八九十年代,敦煌研究院的经费还比较困难,但段老手里牢牢掌握一笔培养经费,每年从院里选一批优秀的青年人送到北京、兰州、武汉等相关的大专院校进修。”[15]
段先生还特别重视高学位人才的培养,如在20世纪80年代,日本的“东京艺术大学是国际上唯一能授予文物保护科学博士学位的大学,段老知道此事后,亲自给时任东京艺术大学校长的平山郁夫先生写信”,支持从事壁画保护的李最雄去日本攻读科学保护博士学位。正是在段先生的亲自关心和大力支持下,李最雄于1987年赴日本学习,从而成为我国“第一个文物保护科学博士学位”获得者[15]。
正是由于段文杰先生的高瞻远瞩,为敦煌研究院调入、培养了一批人才,为敦煌研究院的进一步发展和成为国内外敦煌学研究中心奠定了基础。
以上各项工作都是在段文杰先生的领导下实施的,其中有些就是由段先生具体操作完成的。而且许多都是开创性的,为敦煌学的繁荣发展,走向世界及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这些工作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并非像今天某些标新立异的“首长工程”或“面子工程”。
实际上段文杰的贡献比此更多,以上所述只是笔者相对了解的部分,另如段先生为敦煌研究走向世界做出了巨大贡献,为建立中国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付出了很多努力,等等。
二
段文杰先生为什么能取得如此突出的成就,或者是什么成就了段文杰,创造了一个“段文杰时代”?
人的一生可能遇不到机遇,或者遇到机遇而抓不住机遇。既能遇到机遇又能抓住机遇的毕竟是少数人,即是那些有准备的人。马克思曾经说,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代表人物,即“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伟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来。”①[16]段文杰就是他那个时代的伟大人物,但历史创造了段文杰,而不是其他人,自然有其各方面的因素,或者说是段文杰本人创造了自己。是哪些因素创造了段文杰呢?
第一,强烈的爱国主义与民族自尊心
爱国主义是段文杰那代人心中永恒不变的主题,当20世纪80年代初段文杰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所长时,正是强烈的爱国主义和高涨的民族主义笼罩中国大地的时期,“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向科学进军”,“奋起夺回敦煌学中心” 是当时国人的共同心愿。
据段文杰自述,他1980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后,“一个重要的问题总是在我头脑中萦绕,这就是如何推动敦煌学各领域的研究工作迈开大步向前发展。在十年动乱期间,中国内地的石窟艺术和敦煌文书各科项目的研究完全停止。而香港、台湾的敦煌学者和日本、法国的学者在对敦煌文化的研究上,都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1979年秋,第一次敦煌学国际研讨会在法国巴黎举行,吸引了全世界敦煌学专家的目光。此外,俄、英、美等国也都有一定的敦煌学著述问世。国际敦煌学方兴未艾,而中国大陆则是十多年的空白。无怪乎一位日本学者发出了‘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断言。这种言论的流传,使我们这些身处中国专业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无不感到自尊心受挫。但是,扼腕叹息无济于事。我们只有抓紧时间,急起直追,多出成果,赶上国际学术界前进的步伐。”[3]55-56
在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暨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上,段文杰在大会发言的最后说:“全国各地的敦煌学研究者欢聚一堂,交流学术成果,这是我国敦煌学史上的一件大事,必将推动敦煌学研究在各个领域内更加深入地发展,扭转‘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落后局面。我们坚信,我国有志于敦煌学研究的学者们,只要互助合作、团结奋斗,经过不太长的时间,一定会豪迈地向世界宣告:敦煌在中国,敦煌学研究的中心也在中国;我们中华各族儿女既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创造者,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研究者和继承者。我们必将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振兴中华的伟大事业中做出应有的贡献!”②[17]
他在《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文集·前言》中说:当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了一股冷风,说甚么敦煌虽然在中国,敦煌学研究却在外国。每一个稍有民族自尊心的人,对此,心情确实是不平静的,特别是长期在敦煌从事研究工作的人,更是憋着一股‘劲儿。”[18]
正是在这种强烈的爱国主义感召下,“1981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在十年规划中提出了组织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其目的就是“比较全面地展示我国敦煌学研究的新成就、新水平”。学术讨论会提交论文的编辑出版“不仅将进一步促进我国敦煌学研究的发展,开创我国敦煌学研究的新局面,而且会使敦煌学研究为我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有所贡献,同时也会促进国际文化交流和国际敦煌学的繁荣。”[18]
1980年编辑、1982年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也是“坚持敦煌工作十几年和数十年的研究人员,怀着对文物事业的责任心和扭转敦煌文物研究在国际上处于落后地位的革命热情,重整旗鼓,埋头苦干”所取得的初步成果[6]。
在1984年8月敦煌研究院的成立大会上,段文杰讲话说:“我们要把‘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外国的言论看成特殊的鞭策,特殊的动力。我相信经过我们的努力,这种状况一定会改变,被动的局面一定会扭转。我们要以坚实有力的步伐,迈入国际敦煌学研究的先进行列。”[3]76
第二,宽阔的胸怀和高尚的人格
在敦煌研究院70年的风风雨雨中,肯定会产生一些这样那样的矛盾,尤其是经历过“反右”、“文革”,有一些这样那样的恩恩怨怨也属正常。但如何处理、化解这些矛盾,则需要一定的领导艺术,尤其是要有一颗宽阔、善良的心。
据段文杰自述:1980年“我担任第一副所长后,过去在历次运动中积极参与批斗我的一些人有些紧张,担心我搞报复”。而段文杰先生“不是一个纠缠个人恩怨的人”,而是一个将个人恩怨“抛在脑后”的人。他“认为有些人在运动中参与整人,是受极左思潮影响,是迫于某些人的压力,无可奈何的行为,很多人也不是出自本意,不应过多计较。不能把政治运动中的恩恩怨怨埋在心里,变成下一次人与人斗争的种子,决不能把这种错误的斗争延续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3]55
敦煌研究院关友惠先生说:“实际上段先生与常先生在学术方面没有那么大的冲突,在50年代到70年代末,段先生没有担任什么职务,但所里的业务工作实际上是由段先生主持的,虽然经过多次冲击,段先生却一直认真地工作,他经常说的一句话说是‘内心无私天地宽。他从不背后议论人,虽然与常有些个人恩怨,他从不议论。这是难能可贵的。”[19]
“内心无私天地宽”,“从不背后议论人”,正是段文杰先生高尚人格的真实写照。俗话说: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人心自有公道,人心自有公理。也正是由于段先生高尚人格的感召和以身作则的榜样,“才化解矛盾,促进团结,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研究和保护工作上来”,并尽力发挥老中年研究人员的作用,开创了敦煌研究院的新局面[3]56。
第三,高尚的情操和集体主义精神
段先生能得到省委的重用和“敦煌人”的尊敬,还与他无私奉献的精神密切相关。如1980年编辑、1982年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就是在段先生主持下编辑出版的,段先生也为《敦煌研究文集》撰写了《前言》。但本书署名是“敦煌文物研究所编”,而不是“段文杰主编”。随后的《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文集》、《1987敦煌石窟研究国际讨论会文集》、《1990敦煌学国际研讨会文集》、《1994年敦煌学国际研讨会文集》、《2000年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2004年石窟研究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榆林窟研究论文集》等都是署名“敦煌研究院编”,而不是段文杰或樊锦诗“主编”。
如果我们看看敦煌研究院编辑的各类出版物,基本上没有个人署名,如《敦煌莫高窟内容总录》、《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等都是集体署名。这非常值得我们今天的学人反思和学习。
另据贺世哲先生回忆:段文杰“把研究院的很多年轻人送到国外进修学习,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他的儿子也是搞艺术的,但是他从来就没有利用敦煌研究院与日本的这种关系,为他的儿子谋过利益。对比现在社会上流行的什么‘官二代、‘富二代之类,像段先生这样清廉的领导实在是很少的。这在我们院里也可以说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现在院领导也都非常清廉。”[5]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正是由于段先生的以身作则和高尚情操,为敦煌研究院和学术界树立了典范。我曾在《“敦煌人”和敦煌石窟》说:随着老一代“敦煌人”的离世退休,“不仅仅使我们失去了学术上的老师,更重要的是我们失去了精神上的导师,使我们在做人、做事方面缺少了楷模。”[14]希望段先生的精神永存,为我们这个浮躁的社会保存一点点人生的纯真。
段文杰选择了敦煌,敦煌成就了段文杰。在现代社会的转型过程中,我们既需要像段文杰这样在本专业领域取得突出成就的专家性知识分子,更需要像段文杰这样热切地关怀社会、承担社会责任,义无反顾地为敦煌事业无私奉献的公共知识分子。现在我们的生活条件、科研工作条件比以前好了许多许多,但在现代浮躁的社会中,我们却变得更实际、更实在、更实惠、更功利了,常常被各种利益所诱惑,而缺少的则是事业心、责任心和敬业精神。实际上,历史是很公正的,在变幻不定的现世评判标准之外,在人类的文明史当中,始终有不变的确定的尺度。我们真正需要的就是像段文杰这样的知识分子,历史会记住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等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才是我们民族的脊梁。
从这个角度看来,段文杰是幸运的,他在1982年就被甘肃省人民政府授予“甘肃省先进工作者”称号,1991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93年被甘肃省人民政府授予“甘肃省优秀专家”,1995年荣获文化部、人事部授予的“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2000年荣获由甘肃省人民政府、国家文物局共同颁授的“敦煌石窟保护研究特殊贡献奖”,2007年荣获由甘肃省人民政府、国家文物局颁发的“敦煌文物和艺术保护研究终身成就奖”。
政府给予了段文杰应有的回报。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会为拥有段文杰这样的知识分子而感到骄傲、自豪和光荣!
作者附注:2011年1月21日,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著名敦煌学家段文杰先生在兰州逝世,享年95岁。同年8月23日,敦煌研究院在兰州举行“段文杰先生追思会”,笔者应邀参加并进行了发言,发言提纲曾以“敦煌研究院史上的‘段文杰时代”为题在《丝绸之路》2013年第20期“纪念敦煌学家段文杰先生专辑”上发表。今年恰逢敦煌研究院成立七十周年,《敦煌研究》出版纪念专号并向笔者约稿。为庆贺敦煌研究院七十华诞并表彰段文杰先生对敦煌研究院的杰出贡献,特将全文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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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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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孙儒僩. 艰难岁月,忍辱负重:敦煌事业的带头人[J].敦煌研究,2011(3):8-9.
[3]段文杰. 敦煌之梦[M].江苏美术出版社, 2007:55.
[4]马德.艰难的起步:《敦煌研究》创刊记忆[J].敦煌研究,2013(3):10-14.
[5]贺世哲.谈段文杰先生的学术贡献[J].敦煌研究,2011(3):18.
[6]段文杰.前言[G]//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文集.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
[7]柴剑虹.柴剑虹敦煌学人和书丛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2.
[8]孙儒僩.艰难困苦.玉汝于成[J].丝绸之路,2013(20):19.
[9]常书鸿.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4.
[10]李浴.一段重要而难忘的经历:敦煌艺术研究所二年[J].
敦煌研究,1994(2):39-44.
[11]史苇湘.初到莫高窟[J].敦煌研究,1994(2):45-50.
[12]施萍婷.打不走的莫高窟人[J].敦煌研究,1994(2):51-54.
[13]孙儒僩.敦煌石窟保护与建筑[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 2007.
[14]刘进宝.“敦煌人”和敦煌石窟[G]//南京博物院集刊:第10辑.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
[15]李最雄.段文杰先生与敦煌石窟的科学保护事业[J].敦煌研究,2011(3):21-23.
[16]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1849年6月13日)[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50.
[17]段文杰.五十年来我国敦煌石窟艺术研究之概况[C]//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成立大会、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会刊.兰州,1983.
[18]敦煌文物研究所.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文集:石窟艺术编上[C].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
[19]关友惠.敦煌壁画的临摹工作:纪念段文杰先生[J].敦煌研究,2011(3):12-14.
{1} 吴坚同志1983年4月任甘肃省人大常务委员会副主任。
{2} 又收入刘进宝《敦煌学术史:事件、人物与著述》,中华书局,2011年,第118-127页。
{1} 但在2012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02页,本句话的翻译有若干变化:“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把他们创造出来。”
② 又载于范鹏总主编《陇上学人文存·段文杰卷》,甘肃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97-298页。
{1} 又载于《陇上学人文存·段文杰卷》,甘肃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4页。
{2} 据马德在《艰难的起步——〈敦煌研究〉创刊记忆》中说:《敦煌研究文集》从1980年5月开始征稿,7月即收到论文13篇。8月1日,段文杰先生写了序言,并很快将书稿交到甘肃人民出版社。但由于当时各方面条件的限制,文集直到1982年3月才出版,比原来计划的出版时间晚了一年多。
收稿日期:2014-02-19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作者简介:刘进宝(1961—),男,甘肃省兰州市人,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