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外与逍遥的对峙

2014-04-29 06:03杨柏宏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5期
关键词:演绎法归纳法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大连民族学院自主科研基金青年项目(项目编号0911-110259)阶段性成果之一。

摘 要: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两大文豪坪内逍遥与森鸥外之间曾经展开过一次大规模的文学论争——“没理想”论争。这是一场有关文学评价标准的论争,是近代日本文学史上第一次最大规模的论争。两者的对立主要是因作家论、作品批评方法的不同进而导致的立场不同。通过这场论争,在文学领域广泛普及了对近代文学理念的认识,对前代的旧文学概念是一个很大的反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起到了促进对近代文学理念和方法的再思考作用,大大推动了日本文学近代化的进程。

关键词:没理想;小说三派;演绎法;归纳法

作者简介:杨柏宏(1977-),女,汉族,吉林省长春市人,大连民族学院外国语言文化学院日语系讲师,吉林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02

日本近代文学并没有像西方近代文学那样以浪漫主义文学作为开端,而是以写实主义文学的诞生,迎来近代文学的曙光。其标志是19世纪80年代,即明治维新近20年后,坪内逍遥写了《小说神髓》(1885)。他直接引用了《维氏美学》的内容,并以此作为其新理论的依据,把“真”作为惟一的文学理念,自觉开展文学理论批评活动。

在坪内逍遥开辟写实主义文学的时候,森鸥外成为日本浪漫主义文学的先行者,翻译西方的诗集《于母影》,第一次用日语表达西欧诗的精神和感情,给日本近代浪漫主义诗坛带来新鲜的感受性和内在的自由空气。森鸥外还创办了日本最早的近代文学评论杂志之一《栅草子》,并以此为阵地广泛翻译介绍西欧美学,进行文艺批评活动。

写实主义文学和浪漫主义文学重叠形成时期,鸥外和逍遥就文学批评标准问题——“没理想”问题,进行了近代日本文学史上第一次最大规模的论争。这次论争主要是以当时的两大杂志《栅草子》(鸥外)和《早稻田文学》(逍遥)为舞台展开,史称“逍鸥论争”或“没理想论争”。

一、没理想论争的前哨战

坪内逍遥没理想文学观及批评态度产生于1890年末至1891年,其萌芽是1890年12月在《读卖新闻》上发表的题为《小说三派》的文章,该文章提出将小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固有派,这类小说“先有事件,后出人物”,“大型之事变非起因于主人公之性格行为,而偶然来自外部”。第二类是折衷派,这类小说“以人为主,以事为客,置事于先,人则在后。”第三类是人性派,这类小说“因人缘事。所谓因由之处在于人之性情,所谓缘起之处在于事变”。

森欧外提出反对意见,批评逍遥的“小说三派”分类不科学,“忽而认为人与事等同,忽而又认为人为主、事为从”。森鸥外认为逍遥的分类是极没价值的单纯列举,并将固有派比为常识,折衷派比为理学诸科(天文、地质、植物、动物),人性派比为哲学。他认为德国哲学家哈特曼所分的文学模型:类想(叙事诗)、个想(叙情诗)、小天地想(戏剧)三门比较合理,并明确地将“小天地想”奉为最高文学之美。欧外从初期开始一贯坚持以美的绝对基准,来品评和裁断批评对象。这也是他的文学评论杂志《栅草纸》的创刊主旨。

逍遥与欧外在这一点上的尖锐对峙,成为接下来展开的没理想论争的一个主要对峙点。两者的对立主要是因作家论、作品批评方法的不同进而导致的立场不同。这一点在前哨战中,以“归纳的批评”对“演绎的批评”进一步展开。

1891年4-5月,坪内逍遥发表了《梓神子》,重申反对演绎法而主张归纳法,他说:“演绎法的专断批评将从此逝去,而接近归纳的批评,特别是评没理想的诗及戏剧,应使没理想的批评,即归纳批评正当化。”

森欧外当然没有沉默,他主张:“凡事观察、探究这种心理的确是不能不借助归纳法的,作品的批评,首先就需要观察、探究,归纳法是科学的手段”,“然而到了观察完毕,研究过后下判断时,就不能没有理想、不能没有标准。”1

演绎法与归纳法的论争是接下来没理想论争真正展开时最大的论争点之一。总体上,通过这方面论争发现了很多让人反省的地方,比如,对待文学的美学考察——文学作品的价值、形态上的问题、文学批评的态度、方法等问题,还有让人明白文学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演绎和归纳这两种文学上的批评方法是由文学批评的本质而来的,因此是无法通过论争来判断孰优孰劣的。

二、没理想论争的开端

没理想论争的开端是坪内逍遥于1891年10月在《早稻田文学》上发表的《莎士比亚剧本评释》一文,在绪言中逍遥提出“评释莎士比亚的剧本《麦克佩斯》有两种方法:(一)如实地评释字义、语格及修辞上的问题,(二)进行文学批评时,不发挥作者的本意或作者的理想。”即坪内逍遥的第一种方法是语释,第二种方法是评释,他认为“随着读者的情绪变化,对莎士比亚的作品可以作出任何解释,其杰作也是容纳‘万般的理想,而其自身是没理想的”。2他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写真实就是真实地反映现实,不需要加进作家的主观意见,可由读者自己去理解,并作出解释就够了。逍遥自始至终在谈莎士比亚的文本。莎士比亞这位作者既没有高举“没理想”的大旗,也没有说过志在“没理想”。不过,莎士比亚的文本不可能还原到任何一种“理想”中去,因此只能以“第一评释”及文本解读来评论。逍遥反复论述的就是这一点。

森鸥外立即作出反应,他在《早稻田文学的没理想》一文批评逍遥的论点,“其要害是忘却理想,埋没理想(中略)。如果同一事物既是又非,就是:不是是也不是非的境界,绝对的境界,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答曰:既脱离空间也脱离时间(中略)。所谓绝对,就是万物没却,即没却理想”。“这种理想有无之不定,是消极的”,“是受空间禁锢,受时间束缚,甚至受逻辑(伦理)窘迫,是一种形而上学论”。3他还主张:文学作品不管怎样千变万化,包罗万象,也不管读者怎样去理解,总之,文学总离不开审美观,而美就是它的理想,对诗人、美术家和作家说来,就是神来的灵感,是从无意识界而来的先天的理想,是人先天就有的感受性。他批评逍遥的造化无理性及纪实主义,主张基于有理性、有理想的谈理的必须性。并指出逍遥的用语“没理想”实际上就是没主观、没插评、没类想、没成心,引起了逍遥的辩解和反驳。

三、没理想论争的展开

围绕文学的理想问题,坪内逍遥发表了《不在我而在你》、《谢乌有学生》、《辩没理想的语义》、《答乌有学生》、《其意不同》、《小羊子做白日梦》、《没理想的由来》;森鸥外发表了《不取其言》、《早稻田文学的没却理想》、《逍遥子与乌有学生》、《早稻田文学的后没理想》等进行论争。二人的论争主要围绕两点而展开,一是没理想理论本身,二是文学学说。围绕没理想理论本身的论争又分为两点,一是围绕没理想这种思想,二是关于没理想这个用词。

坪内逍遥本人说,他提出“没理想”是想突破他本人所著的《小说神髓》的肤浅的写实主义理论,而展开新的现实主义理论。实际上,写实主义的写真实,不仅是停留在客观地写“细节的真实”上,而且要真实地描写现实的发展趋势和事物的本质,即要表达作家的理想。

通过论争可以看出逍遥只是站在剧本的立场上分析,尽管对所有领域套用了剧本主义,但不得否认对叙情诗、叙事诗还是冷淡处之的。这一弱点被欧外抓住,也可以说逍遥本身的文学观是有所偏颇的。没理想论争是站在剧本至上主义的基础上提出的。

关于“没理想”这个词的争论,缘于两人对于“没理想”这个词的理解有很大差异。归纳起来说,逍遥解释“没理想”含“没却理想”和“不见理想”两层含义,与“绝无理想、本来无理想”是不同的。森鸥外针对坪内逍遥的没却理想是绝对的,即造化的,是非可以两立的论点,指出所谓绝对是超越时空的,而不是显像世界,在显像世界的文坛上要想成为批评者,说皆是皆非的,在理论上是存在矛盾的。

围绕文学学说的论争又分为三点,一是小说三派的论争,主要集中在前哨战中。二是演绎批评与归纳批评的论争,逍遥的归纳批评理论缘于英国批评家莫尔顿,欧外的演绎理论缘于德国哲学家哈特曼。二者的论争是逍遥的英国功利主义乃至经验的批评对欧外的德国观念乃至先验论的批评的交锋,也是批评的两大潮流贯穿日本近代文学史的根本。三是关于“记实”(记录事实)与“谈理”(理论)的重要性的论证,逍遥认为应该优先“记实”,欧外则认为应该优先“谈理”。

在整个没理想论争过程中,坪内逍遥的论争意识一直很低,较为消极。而森欧外的态度始终是战斗的,积极的,盛气凌人的。最后逍遥写了《小羊子的矢文》(1892年3月)回避鸥外的咄咄追逼,反省自己论述的不足,“照会终止论争”,“没理想”论争至此结束。

这两人的論证延续了半年之久,由于坪内逍遥采取的是纯客观主义、实证主义的批评立场,而森欧外则站在主观唯心主义的美学观上,两人未能将这个文学上的创作和批评的重大问题的实质讨论推向深入,以推动近代文学理论建设的进一步发展。

四、没理想论争的意义

小田切秀雄指出:坪内逍遥“‘尊重小说方面的写实,并且企图从文艺批评中排除旧观念的影响,这种主张显示了他的批评意识深化的一面。但同时他回避了把批评的要求和批评的标准明朗化的问题,而且他排除作者对现实的认识,主张客观地收集事实。不消说,这是《小说神髓》的小说论的弱点的延伸。” 4

森鸥外方面虽然提出了美学理想的价值判断作用,但他用演绎德国哈特曼的唯心主义美学论的方法,作出抽象的说明。同时也没有从根本上明确近代文学和文学批评的主体内容。

没理想论争是近代日本黎明期,代表时代的两名文学大家之间展开的近代日本文学史上最初的真正的论争。以文学及艺术的根本问题为目标,这也成为日后森欧外一系列美学翻译及译著工作的契机。

通过这场论争,在文学领域广泛普及了对近代文学理念的认识。虽然两人的文学立场不同,逍遥是从写实主义出发,鸥外则倾向于浪漫主义立场,但两者都是运用了近代文学的概念,对前代的旧文学概念,如政治的功利主义、道德的劝善惩恶思想是一个很大的反拨,它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起到了促进对近代文学理念和方法的再思考作用,大大推动了日本文学近代化的进程。

注释:

[1]注《近代文学评论大系》第1卷,角川书店1971年,第186页。

[2]注《近代文学评论大系》第1卷,角川书店1971年,第189-190页。

[3]注《近代文学评论大系》第1卷,角川书店1971年,第220-226页。

[4]注《日本近代诗鉴赏》(昭和篇),吉田精一,第220~221页,新潮社,1955年版。

参考文献:

[1]本間久雄.坪内逍遥―人とその芸術―[M].松柏社.1993.1

[2]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3

[3]叶渭渠、唐月梅.日本二十世纪文学史[M].青岛出版社.1998

[4]三好行雄、竹盛天雄.近代文学1黎明期の近代文学[M].有斐閣双書

[5]上田正行.没理想論争小解[J].金沢大学文学部論集.文学科篇,6.1986

[6]亀井志乃.<美文天皇>と<観音>:坪内逍遥対森鴎外<没理想論争>について[J].北海道大学文学部紀要,47(1).1998

[7]宋刚.论“没理想论争”与初期日本自然主义文学[J].日本研究.2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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