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张掖属国述论

2014-04-29 11:44陈金生张郁萍
敦煌研究 2014年5期
关键词:民族政策两汉

陈金生 张郁萍

内容摘要:两汉时期的张掖属国,经历了一个从最初“不置”到设置,经过西汉时期的稳定和发展后,实力不断提升,到西汉末年拥有“精兵万骑”,东汉初期部分属国职能调整后继续健康发展,成为“比郡属国”,安帝时被允许领有“五城”的漫长发展过程。张掖属国的设置,开启了河西地区汉族与众多少数民族共同发展的历史新篇章,促进了不同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同时,属国在加强河西防务和西北边疆经略中也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关键词:两汉;张掖属国;民族政策;边疆经略

中图分类号:K928.6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4)05-0102-06

A Study of the Zhangye Vassal in the Han Dynasty

CHEN Jinsheng1 ZHANG Yuping2

(1.Lanzhou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Lanzhou, Gansu 730000;

2.Dingxi Normal College, Dingxi, Gansu 743000)

Abstract: The vassalage of the Zhangye region during the Han dynasty underwent a long history of development. With social stability and development this vassal became more and more powerful, ultimately possessing a nearly invincible army of more than 10,000 cavalrymen at the end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In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some vassals continued a track of rapid development to eventually become as powerful as prefectures, and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An, some vassals were even allowed to control the “five cities”.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Zhangye vassal started a new chapter for mutual development of the Han and non-Han minorities in the Hexi regions and promoted economic and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Meanwhile, the vassals also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strengthening the defenses of Hexi and in governing the frontiers.

Keywords: Han dynasty; Zhangye vassal; national policy; governing the frontiers

收稿日期:2014-03-2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古代边疆安全问题研究”阶段性成果(11XMZ007)

作者简介:陈金生(1964— ),男,甘肃省会宁县人,兰州文理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西北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研究。

张郁萍(1972— ),女,省甘肃定西市人,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主要从事隋唐五代史、佛教史研究。

据史料记载,汉先后在河西设置过张掖属国、酒泉属国和张掖居延属国,用来管理降汉的少数民族。由于史料记载缺乏,有关酒泉和张掖居延属国的设置及发展状况皆难以明了。唯对张掖属国的记载,给我们勾勒了一个设置、发展和演变的大致轮廓。前人有关张掖属国的研究成果已经不少①,只可惜多集中于有关设置时间、地点及其所统辖民族等问题的考证和争论方面。当然,这些研究也为本文对张掖属国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笔者将参照前人成果,并将张掖属国的设置、发展及演变的过程,与两汉王朝在河西走廊乃至西北边疆实行的民族政策和边疆经略理念等问题结合在一起进行考察,以期对两汉时期的张掖属国有一个较为全面和清晰的认识。

汉置属国,有较明确记载,是在武帝元狩三年(前120)。武帝元狩二年(前121)秋,驻牧于河西的匈奴浑邪王杀休屠王,率众四万余人降汉。武帝“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1]。五郡即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学者多以为,武帝分徙降者、设属国是到了元狩三年。也有人认为,早在汉文帝前元六年(前174)之前就已经有了属国[2]。从边疆防御的角度来说,属国构成了汉朝的“外围防御区”,实施着“有别于郡县体制的统治方式”[3]。关于张掖属国的设置年代,由于缺乏相关史料记载而众说纷纭,难以确断。吴礽骧、余尧推断为西汉昭帝元凤元年(前80)以前设置[4];王宗维认定为太初二、三年(前103—前102)[5];李并成《汉张掖属国考》一文,结合前人研究成果,又据居延汉简148·1、148·42简“征和三年(前90)八月戊戌朔己未,第二亭长舒付属国百长千长■”的记载,认为张掖属国的设置最迟“应在征和三年(前90)以前”[6]。此说虽不确切,但作为一个基本的时间判断应该没有问题。就是说,从汉置五属国,到设置张掖属国,中间经过了数十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汉在河西走廊实行的完全是郡县化的统治,也即是说汉在取得河西后,最初并未打算在这里设置属国,而是准备将河西变成一个完全实行郡县化统治的地区。因此,笔者以为,张掖属国设置之前,还有一个“不置”的问题,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也很有必要。

汉在河西由不置属国到设置张掖属国,实际上反映的是汉王朝在河西地区实施的民族政策的一些微妙变化和在“隔绝羌胡”,经营西域的战略大背景下,对如何治理河西所做出的积极适应和重要调整。河西走廊原本就是一个多民族地区,在汉进入河西以前,这里已经生活过月氏、乌孙、羌及匈奴等众多少数民族。匈奴赶走月氏后,河西变成了由匈奴主宰但仍然杂有羌、小月氏及臣服于匈奴的其他一些民族共同生活的地区。河西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天然的孔道地形,以及优越的农牧条件而成为众多民族趋之若鹜的家园。匈奴以此为基地,联合羌族,共同对抗汉王朝,给汉王朝造成极大的威胁。正因如此,河西地区就成为汉匈争夺的焦点。汉在发起对匈奴的战争之前,早就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战略意图,那就是占领河西,经略西域以断匈奴右臂,实现“隔绝羌胡”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汉在河西地区投入大量兵力,与匈奴展开较量,最终促使浑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浑邪投降后,汉为了实现彻底“隔绝羌胡”的目标,决定将匈奴降者远远地迁离河西,以绝后患。为此,汉在财政本来已经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不惜倾举国之力,劳师动众,“发车二万乘”,搞得“县官亡钱,从民贳马”;及其到来,又“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7]。可见,汉对浑邪、休屠所部东迁一事是多么重视。最终,这些匈奴部众被迁到了远离河西的缘边五郡,置属国进行管辖。显然,汉之所以如此,是希望通过对匈奴部众的笼络、赏赐和妥善安置,使其不再发生叛离事件而重回河西,从而为下一步对河西的治理打下良好基础。换言之,为了实现“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8]的目标,汉不希望在河西地区还有匈奴人的踪迹,甚或是部众的存在。事实上,汉在将匈奴东迁安置后,确曾以为河西地区已经基本成为一片无人之地,于是有关“河西地空”的说法便屡见史册。《史记》载:“其明年(元狩二年) 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9]《后汉书》亦曰:“汉遂因山为塞,河西地空,稍徙人以实之。”[8]2877显然,史家的说法,都是依据时人对河西人口状况的判断所作的记录。近、现代人,也多有沿袭传统史料的说法,认为在匈奴浑邪、休屠退出后,“昆邪故地空无居人”[10],或以为西汉凉州“已经很难见到匈奴的踪影了”[11],等等。正是基于以上认识,汉在进入河西之初,沿着“隔绝羌胡”的固有战略思路,在河西走廊修长城、筑烽燧、列亭障,很快就构筑起一道绵延千里的军事屏障。与此同时,大量迁徙汉人充实河西,欲使河西变成一个完全由汉族人居住、垦殖和生活的地带。那么,又是什么因素促使汉改变了原来的设想并最终设置了张掖属国呢?

现在看来,在匈奴浑邪、休屠所部四万多人降汉后,汉对河西形势的估量产生了一个极大的误解。当汉真正进入河西后,才逐渐发现河西并不“地空”,这里还有不少“居民”,甚至还有数量相当可观的匈奴人仍然留在这里,张掖属国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不少学者认为,张掖属国就是为安置匈奴降众而设①,这无疑是正确的。问题是这些匈奴降众从何而来?对此,有学者已经指出,“武帝收复河西后,河西地区的匈奴人,除被杀和被迁徙的外,留在当地的特别是新设的张掖、酒泉二郡中仍然不少”[12]。其实,有些史料记载已经透露出河西仍然留有匈奴的信息。《史记》载,当武帝派霍去病迎接浑邪王降汉时,“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这就是说有一些“裨将”及其部下已经逃离大军而去。在他们的影响下,局势随时可能失控,见此情形,“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1]2933。可见,因各种原因并未离开和此次逃出的匈奴军士,构成了张掖属国人口的主要部分。除了匈奴,这里可能还留有小月氏、氐、羌等民族②。既然还有匈奴和其他民族的存在,汉就不得不考虑对他们进行管理的问题。很明显,汉在进入河西后,并没有盲目排挤或者打击这些少数民族,而是采取了招集、安抚的政策,使留在走廊的民族很快得以归顺,这才有了张掖属国的设置。张掖属国的设置,体现了汉王朝务实的民族政策和灵活多变的边疆经营理念。

两汉时期的属国,由于各种原因,时设时废,多“存在有它的间断性”[13]。然而,从史书记载以及汉简所反映的属国信息来看,张掖属国从设置之初,到公元前90年、前79年、前63年及两汉之交和东汉光武、安帝时期,有关属国的建制、人口等记载不绝于书。这说明,张掖属国似乎保持了较为稳定的发展状态和延续性特征。张掖属国的发展历程,揭示了两汉河西地区的民族分布状况、民族政策及边疆经营策略的演变等丰富的信息,是两汉众多属国发展演变的一个缩影,也是一个特例。如前所述,张掖属国的设置本身就说明了在河西地区仍然留有不少的匈奴、小月氏、羌等民族。属国之设,表明汉认可了河西地区多民族分布的现状,是对仍然留在河西或新附民族地位的肯定和支持,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按照汉制,属国一般设在边郡远县,置都尉安抚和监督降汉的少数民族。都尉之下设丞、侯等佐吏。同时,本着“因俗而治”的原则,保留少数民族原有的千人、百人等部落官制。汉置属国,本来就有利用属国之兵以抗击匈奴的用意。“浑邪率其众以降,置五属国以距胡,则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被寇灾”[14],说明五属国的设置,在抗击外寇,捍卫边疆安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张掖属国“位于张掖郡南部的黑河上游地区”,“南辖祁连山东段,北临焉支山”[12]119。有学者通过实地考察,认为今张掖市东南80公里祁连山北麓的民乐县永固乡八卦营村西的“八卦营古城”,就是张掖属国都尉府城所在地[6]63。这里地处河西走廊要冲,北近匈奴,南临羌族,在河西防御中具有特殊的重要地位。《汉书》所载元凤二年(前79)张掖郡兵与属国胡骑的一次联合作战,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单于使犁汙王窥边……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两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15]同书《功臣表》亦载此事:“成安严侯郭忠,以张掖属国都尉匈奴入寇与战,斩黎汗王,侯,七百二十四户。”[16]从此次作战效果和战后封赏来看,属国骑兵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说明“属国胡骑”已成为河西防务中一支不可或缺的生力军。属国所统民众,成分复杂,他们与北面的匈奴,南面的小月氏、羌等民族之间存在着更为密切的血肉联系。有些民族“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8]2899。因而,匈奴为了对抗汉朝,也会千方百计地联络已经降汉的部落,从中挑唆他们与汉王朝之间的关系。有鉴于此,汉对属国胡骑有安抚利用,也有监督防范,恩威并行,双管齐下。实施的具体效果如何?各属国间的差别很大,不少属国降众服而又叛,属国建制只能撤销。张掖属国从设置以来,似乎得到了持续、稳定的发展。至宣帝元康三年(前63),赵充国仍提及“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阬,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17]。学者考证其中所言“属国”,即张掖属国[12]119。两汉之交,群雄并起。当时,降于更始(23)的窦融对其兄弟说:“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18]从公元前63年到公元23年的这段时间里,有关张掖属国的记载虽然很少,但由窦融所言来看,张掖属国不仅继续存在,而且经历了一个良性发展的过程。不然,一个小小的属国,精锐骑兵怎么可能达到万人之多?河西的“殷富”和“足以自守”的地理条件,尤其是张掖属国已经声名在外的“精兵万骑”,深深地吸引了力求自保的窦融,使他一心“图出河西”[18]796,并最终如愿以偿成为张掖属国都尉。

窦融出任都尉,使张掖属国又迎来了一次迅速发展的机遇。窦融来到河西后,很快被各郡共推为河西大将军。于是,“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实际上成为专制河西的地方诸侯。窦融以属国都尉任大将军,“监察五郡”,向他们发号施令,这无形中提升了张掖属国的地位。值此之际,中原丧乱,群雄逐鹿,无暇顾及边疆地区的安危,而窦融“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坐镇河西中部的张掖,亲率属国精骑与河西诸郡协同作战,多次击退“羌胡犯塞”。致匈奴“稀复侵寇,而保塞羌胡皆震服亲附”[18]797。不仅如此,由于窦融为政宽和,采取了“查处隐匿人口,增加农业劳动力”“打击盗铸、平抑粮价”“禁杀马牛,禁伐树木”[19]以及安辑羌胡等一系列有利于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的措施,吸引了“安定、北地、上郡流人避凶饥者,归之不绝”[18]797。以上措施,也部分反映在同期汉简中。E.P.F22:825A:“同甲午朔己未行河西大将军事凉州牧守张掖属国都尉融,使告部从事……”①“使告部从事”恰与史书所载“置从事监察五郡”相呼应,反映出他通过“从事”下达政令的情况。E.P.F22:42+322:“建武六年(30)七月戊戌朔乙卯,甲渠鄣守候敢言之,府移大将军莫府书曰:属国秦胡、卢水士民从兵起以来□■困愁苦多流亡在郡县吏……”E.P.F22:43:“……谨案部吏毋作使属国秦胡、卢水士民者敢言之。”简中内容表明,由于局势动荡,部分“属国秦胡、卢水士民”被“当地豪族匿藏,变成为个人或家族放牧牲畜、从事田作的苦力”[19]177,生活窘困,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为此,窦融要求各郡官吏、豪强不得私自隐匿人口。窦融所采取的措施,不仅保障了河西地区的安全,使河西百姓免遭战乱之苦。而且,还大量吸引了外来人口进入河西和“保塞羌胡”的投附。外来人口给河西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促进了河西经济的发展;“保塞羌胡”的投附则无疑有相当一部分被用来充实属国兵力,这使张掖属国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加强,其军事实力也达到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地步。到公元32年夏,窦融与刘秀会攻隗嚣时,所“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辆)”[18]805,河西实力由此可见一斑。张掖属国可能正是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达到了它发展的顶峰。

东汉初期,朝廷着手对属国体制进行调整。《后汉书·百官五》载:“中兴建武六年(30),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役。省关都尉,唯边郡往往置都尉及属国都尉,稍有分县,治民比郡。”[20]这样一来,属国都尉“军政兼理,也变成了类似于郡太守的官职”[3]255,部分属国体制发生了重大变化,出现了“稍有分县,治民比郡”的属国。张掖属国在窦融统治时(23—36),经历了一个非常规发展的特殊阶段。不论是窦融以属国都尉行河西五郡大将军、凉州牧[18]799总揽河西军政的现状,还是张掖属国的雄厚兵力,都只能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当东汉统治的正常秩序建立后,这种状况必将结束,张掖属国也面临了一次改制、调整的重要转折。首先,东汉以解除窦融凉州牧、属国都尉兵权的方式,结束了张掖属国发展的特殊时期。公元32年,窦融率军会攻隗嚣之战结束后,刘秀并未立即解除窦融的兵权,“及陇、蜀平,诏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18]807,这一年为建武十二年(36)①。至京,窦融交出了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安丰侯印绶,朝廷只归还了安丰侯印绶,表明窦融被解除了兵权。窦融离任张掖属国都尉一职,宣告了一个特殊时期的结束。其次,张掖属国在窦融统治时期经过非常规发展后,实力雄厚。从建武八年(32)平隗嚣之战后,刘秀“悉遣融等西还所镇”来看,属国精兵都原封不动地回到了河西。为了防止属国成为割据势力,东汉政府不可能容忍张掖属国的现状继续存在。因而,张掖属国被继续进行了调整。检索史册,虽无相关的明确记载,但这种调整是肯定存在的。据《后汉书·郡国五》载:“张掖属国,户四千六百五十六,口万六千九百五十二。”[21]显然,这并不是西汉末年拥有“精兵万骑”时的张掖属国的人口数字,而是被分割调整以后的数字。后来,在张掖地区又出现了一个属国——张掖居延属国。《后汉书·郡国五》载:“张掖居延属国,户一千五百六十,口四千七百三十三。”[21]3521学者多主张张掖居延属国为东汉所设[22]。笔者斗胆推测,这个属国的增设,可能正是东汉王朝为了削弱张掖属国的力量,采取众建分立的方式,把窦融任属国都尉时抚辑、吸纳的部分少数民族安置于居延而设的一个新的属国。再次,一些资料显示,张掖属国也是较早向“稍有分县,治民比郡”转化的属国之一。《后汉书·郡国志五》将张掖属国列为凉州十二郡、国之一,说明张掖属国已从张掖郡独立出来,并载明“安帝又命属国别领比郡者六”[21]3533,即广汉属国、犍为属国、蜀郡属国、张掖属国、张掖居延属国和辽东属国。不过,早在安帝之前,张掖属国似乎已经具有了“比郡属国”的部分特征。有人指出,属国分县治民,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出现了称之为“侯”的官员,认为“侯”为“地方(或边塞)行政官员,当是属国郡县化以后才有的”,之前在属国丞之下所设的并非“侯”,而是“司马”;二是属国有了刑狱[23]。以上两种情况恰恰在张掖属国中都有较为充分的表现。首先,张掖属国中很早就出现了“侯”官。史载建武七年(31),“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而去郡”,注引《东观记》曰:“(竺)曾弟婴报怨,杀属国侯王胤等,曾惭而去郡。”[18]805此时,窦融已两次派长史刘钧通使刘秀,极力配合朝廷的军事行动,并受封“凉州牧”。那么,窦融响应朝廷调整属国职能的政策,在张掖属国设置“侯”官,比郡治民,也在情理之中。其次,史书明确记载,东汉初期的张掖属国存在着囚犯。永平十七年(74)秋八月,“令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及张掖属国,系囚右趾已下任兵者,皆一切勿治其罪,诣军营”[24]。东汉对部分属国职能的调整,反映了属国内部发展变化的实际状况。就张掖属国来说,作为早在武帝时就已经设立,历经西汉的长期发展,又在两汉之交迎来一个大发展的机遇,其综合实力必然得以大幅度提升。一方面有多达万人的精兵,窦融统治时可能还要更多,这需要朝廷加强限制和防范。另一方面,随着属国之内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围绕着都尉等各级官员的治所,可能已经出现了城镇,部分地方呈现出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相处的局面。在此情况下,原来属国都尉隶于郡太守而不治民的体制,已经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因而,东汉政府赋予张掖属国以“治民比郡”的职能,就是势所必然。

调整后的张掖属国仍然得到了较好的发展,并继续在抗击匈奴、稳定边防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史载明帝永平十六年(73)“(窦)固与(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18]810征讨匈奴。李并成认为“军中卢水羌胡即应属张掖属国所辖”[6]77。笔者觉得此时河西地区又增设了酒泉和张掖居延属国,窦固与耿忠二人所率“卢水羌胡”应该也有出自其他两属国者也未可知。东汉时,属国羌胡除了随大军参与征讨,还面临了新的问题和选择。从东汉以来,遍布凉州广大区域的羌族,“与汉人杂处”“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8]2878,掀起了长时间、大规模的反汉斗争。从此,张掖属国的发展也便与此产生了密切的联系。羌人部落众多,居住分散,互不统属,每次“起事”,皆以结盟、交换质子等形式凝聚部众,一呼百应。同时,也派人联络属国羌胡,相互声援。如章帝建初二年(77)夏,“迷吾遂与诸众聚兵,欲叛出塞……于是诸种及属国卢水胡悉与相应”[8]2881。又如章和元年(87),迷吾子迷唐“将五千人寇陇西塞,太守寇盱与战于白石,迷唐不利,引还大、小榆谷,北招属国诸胡,会集附落,种众炽盛”[8]2883。以上所指“属国”,当为张掖属国[6]77。可见,东汉时期的张掖属国在继续担负河西北部防务的同时,还面临了来自南部羌族反汉带来的巨大压力。所幸的是,此时南匈奴已经降汉,河西北部防务压力大为减轻,这使汉得以腾出手来,专注于围剿羌族的反抗。从以上资料来看,羌人“北招属国诸胡”,也引起了部众叛离属国的现象。由于羌人的抗争旷日持久,而河西地区兵祸连年,张掖属国的发展也受到一定的影响。不过,总体来看,张掖属国仍保持了相对稳定的发展态势,成为这一时期抵御羌族北犯和稳定河西局势的一道重要屏障。同时,历经长期持续的发展,属国内部从民族成分到经济结构,都在经历着深刻的变化。到安帝(107—122)时,张掖属国“别领五城”,即候官、左骑、千人、司马官、千人官,成为非常重要的“比郡属国”[21]3521。有人指出,东汉张掖属国虽为比郡属国,但并不领县,而是通过候官、司马官、千人官等不同官职分治各县附近归附部落,因而属国之内并无县、乡一类建制[5]47,这无疑是正确的。东汉政府赋予“比郡属国”以领城的方式,来适应属国内部发展的客观要求,使属国辖区“向行政化、内地化转变”,这“有助于加强对藩属边疆民族的控制,同时也加速了其汉化的进程”[3]255-256。直到东汉末年,仍有关于张掖属国的记载:延熹三年(160)春,“余羌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攻没钜鹿坞,杀属国吏民”[25],这里的“属国”无疑是指张掖属国。可知,张掖属国直到东汉末年仍然存在。

两汉时期的张掖属国,经历了一个从最初“不置”到设置,经过西汉时期的稳定和发展后,实力不断提升,到西汉末年拥有“精兵万骑”;东汉初期部分属国职能调整后继续健康发展,成为“比郡属国”,安帝时被允许领有“五城”的漫长发展过程。张掖属国的设置,影响巨大,意义深远。它开启了河西地区汉族与众多少数民族共同发展的历史新篇章,促进了不同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同时,由于张掖属国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又使其在两汉时期的河西防务和整个西北边疆的经略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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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重要意义
刘歆的《周礼》学及其在两汉之际的传承谱系
从国家兴衰看前秦民族政策之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