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二十世纪末的经济转型不仅在物质层面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更是在精神层面注入了新的价值观,新旧价值观间的冲突煎熬着时代中的个体,却为文学留下了丰满的人物。楚人喜谈鬼,生长于鄱阳湖畔,滋养于乡间传说的女作家米来便天生带着一份“鬼气”,那个风云诡谲的时代在她的笔下照现出物欲横流中的鬼影重重,因此,可以说《鄱湖水鬼之1998》是一册时代末的人物心灵剪影,本文旨在分析其中的四类人物形象,各类人物即可代表时代风云中不同的抉择,从人物塑造用力程度亦可一窥作者的价值向度。
关键词:米来;《鄱湖水鬼之1998》;人物形象
作者简介:刘琳(1990-),女,汉族,江西赣州人,赣南师范学院文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2-0-02
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2年8月出版的江西籍作家米来的《鄱湖水鬼之1998》是一部复杂的作品:单看题目,读者预期的是一部玄幻小说;读完第一章节,又恍然有穿越小说的影子;再看文笔,清新流利如散文;细致的风俗描写又携裹着乡土气息;整个故事情节却是寻宝加探案的侦探小说;故事中穿插的少年故事又像是青春爱情小说;从小说深层次的意蕴来看,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作品。
小说的故事情节错综扑朔,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之所以思路清晰,除了作者巧妙合理的情节穿插之外,更为主要的是用1998年特种兵叶梦生卧底回石镇探寻鄱湖“水鬼”这样一个事件将整部小说贯穿起来。纵然故事情节的曲折能吸引读者的眼球,但是就如1983年,巴金在茅盾文学奖首届授奖大会上说的“一部优秀作品的标志,总是能够给读者留下一两个教人掩卷不忘的人物形象。”可见,能否塑造出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常常关系着一部作品的成败。支撑起《鄱湖水鬼之1998》的并不是只有令人惊叹的情节,还有那一个个鲜活的鄱湖畔典型的江南水乡人物形象,作者借用水乡特有的浸染着深厚文化意蕴的“水鬼”一词来为笔下的石镇村民命名。在米来的故乡,“水鬼”一词经过当地人长久反复地使用,已帶有了民俗文化色彩,内涵也就超出了词本义。作家自己曾经在文章中说到过,她笔下的水鬼的定义是多样的: “水鬼,在我们老家有很多种含义。它是幽怨俏媚的佳人,亦是俊俏挺拔的才子,也可能是亡命天涯的暴徒,甚至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最后才可能是鬼。”甚至于“我认为‘水鬼这个词,不仅仅有鬼怪的含义,而且有着深远的文化内涵。在南方水乡,人们对于水鬼的理解,往往超越了鬼怪本身的含义。”可以说,“水鬼”是作者对鄱湖边石镇村民的昵称。
小说共塑造了近40个各具特点的人物形象,依照他们在小说中的作用及作者塑造此人物的思想内核,可以大致归纳出下列四种“水鬼”类型:
一、 幽怨俏佳人——美的毁灭
她们顾盼生姿,婉转窈窕如屈原的“山鬼”,却总是逃不脱自古红颜多薄命的宿命,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被毁灭。她们纯净姣好如《边城》中的翠翠,却被残酷的现实撕碎。她们是鄱阳湖的化身,魅而不妖,丽而不艳。
陈老大那活泼机灵的女儿飞鱼,幼年被母亲抛弃侠义多情的金子,亦或是因同名而错嫁一生的水生婶子等等都有着水乡女子的灵动与痴情,都无法与心仪的男子相伴至白头。作者在《我为什么写<鄱湖水鬼>》中提到:“我听到太多太多,也看到太多太多,因为诸多因素导致早年夭折的女子,有病死的,有自杀的,有溺死的,大多死得含含糊糊。”所以她决定在这部小说中细致的记录下一个女子被毁灭的过程,主角蛾子就代表了那太多太多得不到幸福的女性。蛾子以养女的身份生活在段家,从小父母就告诉她,她是他们在鬼节的第二天从湖上捡来的孩子,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她认定自己只能嫁给自己的弟弟段天水。由于姣好的容貌,脱俗的气质,离奇的身世,老街上的镇民传说她是水鬼的化身,她也想尽办法证明自己是水鬼,因为蛾子明白,渔人说她是水鬼,对她其实是一种极大的褒奖,也是一种极度的怜惜,因为水鬼的美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是一种人世间不存在的美,仿佛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仿佛是一缕青烟无法捉摸。这样的美是污浊的社会不能容忍的,蛾子也就注定了被撕碎的宿命。小说中能归入这一类的女性形象还有汤小小,这个人物在故事的后半段出现,着墨也不算多,但仅有的几个情节已足够撑起这个人物了。她对段天水萌生的痴情使她高考失足进了一所二本的医学院,面对身负重伤的在逃犯段天水,她冒着被开除断送前程的危险医治他,可见她的痴情与勇敢。故事的结尾并没有交代汤小小的结局,只需细加推测,就能感知到失去段天水和李经文后她该有的孤寂心境。桑雨这个贯穿小说始末的人物的故事直到最后才有了完整的书写,有着可与娄玉贞相媲美的旷世才情的她,却因为面目狰狞,而得不到爱情,无奈之下选择通过利益交易与魏成鸣结了一段短暂无爱的婚姻并产下一子。多年来辛辛苦苦的关于鄱阳湖的研究成果也被自己的老师窃走。即使她最后在黑洞里找到了另一个天堂,专注于学术研究,过着她梦想着的生活,但这只是作者怀揣着美好的愿望为她设计的不真实的结局。
她们都是作者珍爱疼惜的女性,因为她们总是在偏远的江南水乡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所以作者不得不将她们的悲剧写出来,以祭奠历史中的那些个痴情、勇敢的“水鬼”。
二、失意俊才子——正义的维护者
成长于伫立在信江、赣江和饶水三江交汇处的石镇的男子,没有北方男子的粗犷豪迈,他们大都是“白皙的皮肤,俊秀的脸庞,显得那么儒雅。”儒雅却不懦弱,石镇的少年骨子里都保留着对真理和正义的渴望,他们是正义的维护者,同时也是权力话语中的公平正义的叛逆者,既然标榜客观公正的司法部门、国家法律无法做出公正的判决,那么他们就只能通过暴力反抗去获得内心的公正。
蛾子的命运固然令人痛惜,天水的悲剧则更教人扼腕。沉重的身世秘密迫使他沉默冷淡,掌权者的兴风作浪使得这个连续三年的高考状元三次与大学擦肩而过。最后,怯懦、沉默都化作了惊涛骇浪,法律沦丧,钱权当道,受过高等教育的他只能选择通过原始野蛮的械斗来维护正义。作者没有让他逃到黑洞里那幻想中的天堂,而是叫他死在了以警察为代表的所谓的法律正义的枪下,成了全书最大最现实的悲剧。如果说段天水是一个法律外的审判官,那么叶梦生就是法律内的执法者。身为一名特种兵复员的警察,叶梦生卧底回到石镇的任务是追查那条失踪的科考船的线索,找回科考团成员,同时,也要弄清鄱湖上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事件的原因,寻找这些事件背后隐藏的那个不管是人还是非人的“水鬼”,在办案的过程中,他受到了来自亲情、爱情和友情的三重考验。在小说的故事中,他是法律正义的代表,同时也是一个土生土长有血有肉的石镇“水鬼”,在感情与理性的纠葛中,作者巧妙地运用受伤失踪入狱等情节回避了这个纠结的问题。他运用国家社会认可的法律寻找着真相,可是仍旧无法避免爱人受到的伤害、亲人遭到的误判,甚至连自己都受到同事的怀疑。
这群代表着石镇新生力量的少年还包括勇敢的木材,侠义的虾米,以及含混的泥鳅,他们心中有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一方面努力迎合外在的世界,一方面又在内心寻求真理,正是在这对相互冲突的内外力的作用下,他们的性格变得多元,形象也有血有肉。人物更深层次的内涵在于法律内与法律外双重探索的失败所营造的失意彷徨,石镇少年面对现实社会的失意彷徨,正是作者觉察到淳朴的渔村文化对以利益为导向的市场文化的蚕食的无力抵抗。
三、强盗亦或是英雄
小说中还有一类人物,熔英雄的侠气与强盗的匪气于一身的他们无法简单的用好人或坏人来贴标签。他们或曾经是船匪、混混,现今却了船老板、石镇的守护者,或是追赶市场经济潮流的识时务者,但是都保留着根植于思想深处的渔民性格,鄱湖文化。
陈老大是鄱湖这片水域的老捕盗——捕捉水鬼和湖盗。他三岁能衔着芦苇潜水,七岁能通鱼鸟虫语,十岁会观星相预测气象,十五岁孤身泅渡三江口。从免费赠送工人鱼杂的举动及村民的评论中可以看出陈老大是个大气并且得人心的人物。陈家的使命是守护河神庙,同时也守护石镇。陈老大经营码头的方式是与叶秉坤不同的村民合资,利益共享。虽然他也会为了阻碍叶家的生意而阻截叶秉坤公司的船,但是这些都无法抹杀他身上的凛然之气。叶秉坤原先只是一个小混混,借助妻子水虎鱼的帮助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成了石镇最有势力的企业家,利用权势与政府勾结,伤害村民的利益,违法走私,以谋私利。他迎赶着市场经济的热潮,接受着市场经济下以金钱为导向的价值观。但他毕竟从小生活在石镇,身上也还保留着正义感。赵伯耘是警察局的副局长,与叶梦生所代表的司法的光明面相对,赵揭示的则是司法制度的阴暗面。他的警察职务是叶秉坤用两块金条买来的,虽然当警察并非他所想,但是在其位即谋其职,他的人生目标也就转变为官场上的升迁,甚至不惜放棄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赏识的学生。他的罪恶堕落是警察局副局长这个地位带给他的,他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欺骗段家拆迁的帮凶,在省领导的指示下开枪射杀了段天水。他并非是个本性恶的暴徒,而是一个不自觉制度权势的傀儡。
这些老一辈的石镇人在面对异类文化入侵时选择妥协接受,作者却看到了原始文化中的正义和淳朴在他们身上的折射。在面对问题时,他们还是选择用鄱湖文化去思考和解决。
四 、反面角色
小说的故事一波三折,出人意料。梦生追寻的那个“幕后真凶”竟然是鄱阳湖中的“黑洞”。在他们本以为枪决了叶秉坤可以解开一切谜团时却发现案情更加扑朔迷离,直到梦生他们追溯到二十年前的家族恩怨,一切才有了答案。
李氏父子借助叶陈两人的明争暗斗,从中作梗,让其二人鹬蚌相争,自己则渔翁得利。相较前三种人物的复杂多元,李氏父子的形象略显单薄,特别是父亲李星,便扁平的近似标签人物。小说中还有一类狐假虎威的反面角色,即叶秉坤的大舅何运满和叶秉坤的儿子叶贵生,他们仗着叶秉坤的势力在石镇为非作歹。一个是土匪恶霸,一个是暴戾血腥的恶少,这两个人物形象的性格李和氏父子一样,也是单向直线毫无发展毫无张力。
总结
作者米来用浸着鄱湖乳汁的灵动清秀的笔触勾勒出她记忆中故乡的人事风情,如那条古旧的老街,那一滩芦苇丛,那一群灵气的水鸟,更为重要的是她所珍爱的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形形色色的“水鬼”们。故乡在她的记忆中是遥远而美好的怀念,整本小说就是作者对故乡的缅怀,也透着淡淡的乡愁。在答记者问的时候,米来就曾提到过,她所描写的鄱阳湖是她童年记忆中的影像,现在的鄱阳湖生态已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市场化经济已入侵这个偏远的古镇啃噬着村民们原有的淳朴之心,故乡中自有愚昧腐朽罪恶因子,但作为知识者遥远的童年净土,它永远带着神圣的光芒,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小说中的正义方形象更具艺术魅力,而对立面人物则扁平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