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书写对抗遗忘

2014-04-29 00:44李惠君
青年文学家 2014年35期
关键词:文本分析安娜

摘 要:《已故少女的远游》是安娜·西格斯在德国最受欢迎的短篇小说之一。本文首先从小说的框形结构入手,对其叙事结构和技巧进行分析;接着结合文本以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为例,分析其悲剧命运产生的原因,对其道德和政治坚持进行探讨;最后介绍小说的自传性特征。

关键词:安娜·西格斯;《已故少女的远游》;文本分析

作者简介:李惠君,女,同济大学,德语语言文学专业。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5-0-03

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安娜·西格斯流亡墨西哥。两年后她写下了长篇小说《过境》,这部以流亡为主题的作品充满了对时代的反思和批判。她随后创作的短篇小说《已故少女的远游》一改从前冷静客观的报告文学式风格,以回忆的口吻记叙了十五位少女的故事。这篇小说被誉为是西格斯最好的短篇小说之一,也是她唯一一篇自传性作品。

1、叙事结构和技巧

西格斯在《已故少女的远游》中运用了一系列叙事技巧。首先,她把发生先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糅合在一起叙述,此外她还打破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界限,在这两条河流之间穿梭自如。乔伊斯在他的作品《尤利西斯》中也用过类似的叙事技巧。整篇小说搭建在三个时空轴之上,即现在、过去和基于过去的未来。二战期间墨西哥流亡见闻即为现在之情境,为作者描写童年和学生时代设定了前提和框架。第二个时空层面为一战前期少女们的一次郊游,也即过去。而基于过去的展望则为第三个时空层面。第二个和第三个时空层面构成了小说的内部结构。这亦为框架小说的一个特点,基于现实的时空层面往往只在开头和结尾展开,形成呼应,小说的主体部分则会打上回忆的色调。

西格斯对不同时空层面的转换非常巧妙,不易引起读者注意,但期间不乏一些标志性词语。第一个出现在小说中的叙述层面转换标志词语是“回乡”一词。主人翁在第一段中就表明了自己的乡愁,墨西哥并不是一个可靠的避难所:“能否真正获得拯救还不确定,这次避难显得充满疑问而未知。”1流亡者的劳顿和懒散流露在小说第一段的字里行间。西格斯写道:“对那些曾经让我激动的稀奇古怪和恣意纵情之行为的乐趣早已平息,变得令人厌烦。现在只有一件事能鼓舞我:‘回乡”。(Ausflug, S.8)主人翁的思乡之情和身体上的劳顿懒散激起她思绪的转换:“农场和高山一道隐没在闪烁的雾气中,我不知道究竟是由于阳光中的灰粒还是由于疲惫,所有的物体都蒙上了一层雾,近处的东西消失了,远处的东西更加清晰了,如同海市蜃楼一般。”(Ausflug, S.8)意象“疲惫的云”和雾气暗示着作者即将转换时空层面。主人翁在第一段中五次提到自己身体或精神上的疲惫,而当笔锋转到故乡美因茨时,她的疲惫一扫而光,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感官也敏锐起来:“徽章的残迹是那么熟悉。我走进空空的门内。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现在听到了轻轻的、有规律的咯吱声。我又走远了一步。现在我能嗅到院子里的绿意了……我的好奇心醒了,我跑过那扇门,奔向秋千。这时,我听到有人叫:‘赖蒂!””(Ausflug,S.9)这声叫唤暗示着时空层面即将出现转变,此时主人翁完全回到了学生年代,回到了欢乐和谐的童年。

在小说的结尾,主人翁从过去回到现在,时空层面又一次转换。这一转换通过多个感官层面的感知凸显出来。首先主人翁听到了故乡所不常听到的“陌生的”嘈杂声:“我听到门后有节奏地拍打面团的声音,人们用这种方式做煎饼,我感到陌生……同时我还听到院子里火鸡的叫声,我感到惊讶,人们怎么突然在院子里养起火鸡来了。”(Ausflug, S.37)随后主人翁又看到了“院子窗户透出的过强的亮光” (Ausflug, S. 37)。最后“雾气”又回来了,有关过去的意识模糊了。

正如前文中所提到的,小说采用框型结构写成。在结尾处,主人翁的疲倦又回来了,而且她还模模糊糊地记得想要拥抱母亲,她还决定马上完成老师的任务,详细地把那次郊游记录下来:“我想等我的疲惫过去了,明天或是今天晚上就开始布置的任务。” (Ausflug S.38)这句话使得小说的结尾和开头形成对照,结构完整。

前面基于小说的外部框架对叙事技巧和时空层面转换进行了讨论,在框架结构的内部,主人翁意识层面的转换更加复杂,回忆和现实常常交替出现,文学评论家瓦尔特·格罗斯曼对《已故少女的远游》叙述视角转换的评论是:“在小说中,过去被现实化了。过去的情景被唤起,但不仅仅是再现。在被现实化的过去和真实的未来之间,还包括主人翁所描述的小说人物的未来。这种画面的交织正是小说的新意和魅力所在。”2

综上所诉,在讨论《已故少女的远游》的叙述结构和技巧时,框形结构是基本出发点。在此基础上框架间的和内部结构间的时空层面的转换增强了小说的画面感和跳跃感,使读者读起小说来犹如在欣赏一部电影,充满了悬念和紧张。而转换并不是随心所欲进行的,西格斯通过多个感官层面,如听觉、视觉、嗅觉等对即将发生的转换进行了暗示。而时态的运用也反映了作者在叙述时的基本立场和心境,即是回忆式的。

2、已故少女的命运以及对罪行和道德的拷问

西格斯创作《已故少女的远游》并非单纯为讲述了一次过去的郊游,而是试图通过写作回答一个问题:为何大部分德国民众会被希特勒的纳粹思想所迷惑而走上反人类的道路?正如作者在文章中所说的:“后来那种欺骗和疯狂是如何钻进他们脑海……” (Ausflug, S.30)

回答這一问题不能一概而论,因而安娜·西格斯挑选了一个班级的十五岁少女,她们因为缘分而成为同学,少女时期的她们年轻而天真,同学之间的友谊纯洁而美好。成人之后其人生却出现了断裂,西格斯对每位少女的性格特征都进行了勾勒,唯独没有透露她们在道德上的境界。而在二战时期,对自己个性的忠诚和道义上的坚守往往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通过西格斯的描写,读者清楚地看到了纳粹时期人们的道德困境、纳粹政府的恐怖和冷血统治以及受难者的痛苦和死亡。汉斯·迈耶认为:“已故少女们的命运是二战时期德国人们命运的代表,安娜·西格斯所写的是一个典型的故事。”3

学生时代同学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纯洁而亲密的,在这群女孩中间不存在任何卑鄙无耻、诽谤中伤等行为。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主人翁“我”、莱尼和玛利亚娜之间的友谊:“玛利亚娜、莱尼和我,我们把三条胳膊交叠在一起,紧紧相连,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友谊。” (Ausflug, S.30)但是這一和谐的景象不久就被打破了,此后她们间的关系愈发紧张,少女时代梦幻般的美好画面遭到被撕碎的威胁。西格斯在小说中写道:“玛利亚娜经常把头靠在莱尼的头上,那种欺骗和疯狂后来究竟是如何跑进她的脑海,让她和她的丈夫独自占有对祖国的爱而轻视和指控现在让她把头靠在自己头上的女孩?” (Ausflug, S.30)在第三帝国时期,希特勒为了在情绪上鼓舞民众,对“人民”“故乡”和“祖国”等词语进行了曲解和滥用:作为德国公民,意味着要热爱自己的国家,同时应该清除所有阻碍雅利安人统一的因素。玛利亚娜和丈夫受到蛊惑,成为希特勒的帮凶、纳粹体制的代表。而莱尼坚定地反对纳粹政府的思想和政策,积极参加反法西斯活动,所以她成为了曾经的朋友玛利亚娜的敌人。玛利亚娜后来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忍心将莱尼逼上死亡之路的呢?年轻的少女其实有很大可塑性,在这一时刻,很需要有一个人能帮助她,给她“温柔美丽的脸庞上渐渐地烙上正直和被大众所蔑视的人类尊严,来阻止她反对和抛弃自己的朋友” (Ausflug, S.21)。西格斯在这句话中表明,社会维系,尤其是爱人的作用是巨大的,他们会给自己所爱的人带来积极影响。而对于玛利亚娜来说,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她的未婚夫沃托·福莱森尼乌斯可能曾经帮助过她回到正常的道德价值体系上来,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倒下了。作者写道:“如果福莱森尼乌斯能健康地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回来,他也绝不会成为纳粹的开路人,也不会省党部领导的代言人。公平和正义,这两样自少年起就印刻在他脸上的东西,完全制止了他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和职业。” (Ausflug, S.22)后来玛利亚娜嫁给了有严重纳粹思想的古斯塔夫·李比希,他的世界观与福莱森尼乌斯的世界观完全相反。玛利亚娜最后接受了丈夫李比希的世界观,断绝与莱尼的友谊,因为社会压力远远超过了她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

洛蕾也是一个悲剧人物。她和男人之间轻浮的关系导致一个情人产生嫉妒,以“种族耻辱”为由对她进行指控,洛蕾出于对纳粹的恐惧而选择了自杀。西格斯在这里提到了纳粹的一种恐怖统治方式——告密。法西斯政府与一般的德国民众是紧密相连的,它依靠民众的帮助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民众的告密行为看起来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但实际上会给当事人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对木工艾比命运的描写则具有讽刺性,他在政治上采取中立态度,只为自己的家庭和生意而活。他把战争看做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自然灾害:“当英国空军飞进美因茨上方,他的孩子和伙计们纷纷丧生时,他已经没有时间改变自己的观点了,房子和作坊都成了尘土和烟灰。” (Ausflug, S.25)

西格斯不仅讲述了在道义上不坚定的人物,更表现了对反法西斯人民的赞同和赞美,他们性格坚毅,没有在诱惑和恐吓面前动摇信念。赫尔贝特·贝克在是一个流亡者。他很早就开始了反纳粹斗争,作者并没有把他描写成什么英雄人物,她写道:“我经常看到他在街道上奔跑,冷笑着,做个鬼脸二话不说就跑开了。我后来在法国碰到他,他刚从西班牙人民战争中回来,仍旧是一张戴着眼镜的、无赖似的脸。” (Ausflug, S.27f.)这段描写表现了西格斯对生活在西班牙的反法西斯者的怀念,同时也表明,只要法西斯还存在,这些仍旧怀有青春热情的人的斗争是不会终止的。

在这篇小说中,西格斯不仅表达了对那些用生命来反抗法西斯统治的殉难者的回忆,还对当时的社会环境进行了痛斥和谴责。小说的中心思想是:“极权统治剥夺了这个国家的人道主义精神,这样的历史环境中使充满尊严地活着完全变得不可能。”4最后,所有少女的命运都以悲剧收场。

3、自传性特征

“用写作来对抗遗忘”,西格斯将写作当成一项任务,用来帮助自己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情。因此,她会自觉地在叙述中添加进一些自传性因素。1943年墨西哥流亡期间,西格斯遭遇了一场车祸,头骨受到损害,在医院里住上了两三个月。车祸的后果是,她的记忆力受损。出院后不久她便开始写作《已故少女的远游》,正如他儿子在回忆录《河流的另一边——回忆我的母亲安娜·西格斯》中所说:“她记忆缺失,必须重新学习数数,练习说月份名称和时间。渐渐地她的记忆又恢复了,首先是一些时间久远的事情,然后才是最近发生的事。” 5对于西格斯而言,创作这篇小说实际上也是一个帮助记忆恢复的过程。

但是汉斯·迈耶认为:“不应该将叙述者与现实生活中的西格斯完全等同” (Mayer, S. 121)。因为就文中的一些恋爱关系可以推断,女孩们已处在青春期,大概在15岁左右。郊游的时间大概距第一次世界大战两到三年,当时现实中的西格斯才12岁左右,从时间上来看,小说具有虚构成分。 (vgl. Mayer , S. 121).

此外,文学研究者玛丽·哈勒·勒维曼还对出现在小说中的人物进行了原型研究,她发现从西格斯所读的高级犹太女子学校的一名英语教师玛格达勒娜·赫尔曼身上能看出小说中梅斯小姐的影子。 西格斯自己也承认,小说中1933年死去的女学生盖达也是个真实的人物。不仅西格斯的少女时期在小说中得到了再现,而且她也对所流亡的国度墨西哥进行了一番描写。她在这个在危急时刻给她庇护的国家中却没有感到一丝安慰,有的只是陌生和不安。这一点可以从小说中找到印证:“仙人掌像栅栏一样包围着村子,看起来像碉堡一样。我只能透过灰棕色的山坡的缝隙往里看,那里光秃荒芜有如月球表面。这样的景象只能打消还存在生命的怀疑……能否真正获得拯救还不确定,这次避难显得充满疑问而未知。” (Ausflug, S. 7)

4、结语

《已故少女的远游》从多个层面描写了纳粹时期德国普通人民的行为。西格斯的描写不仅仅局限于故事表面,而是深入到了社会和个人原因之中,正是社会和人导致和促成了法西斯的兴起和巩固。同时作者也留给了读者自由的解读空间,每个人都可以从自身的理解对书中的人物进行评判。这部小说是一个成功描写人性堕落的例子,从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人类道德上的败坏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受各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因素所导致的,不仅包括人们自身的因素,也包括社会环境因素。

此外,這部小说在语言上也有很大的解读空间,文中出现的一些语言单位和比喻等很值得研究,尤其是一些象征性的意向(如“河流”的象征)很有可能成为打开小说奥妙之门的钥匙。

注释:

[1]Seghers, Anna: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und andere Erz?hlungen. 4. Aufl.,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GmbH, 1998 S7.

[2]Grossmann, Walter: Die Zeit in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28

[3]Mayer, Hans: Anmerkungen zu einer Erz?hlung von Anna Seghers.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25.

[4]Haller-Nevermann, Marie: Jude und Judentum im Werk Anna Seghers. Untersuchungen zur Bedeutung jüdischer Traditionen und zur Thematisierung des Antisemitismus in den Romanen und Erz?hlungen von Anna Seghers.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1996. (Europ?ische Hochschulschriften: Reihe I Deutsche Sprache und Literatur)

[5]Pierre Radvanyi. Jenseits des Stroms: Erinnerungen an meiner Mutter Anna Seghers.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S99.

参考文献:

[1]Seghers, Anna: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und andere Erz?hlungen. 4. Aufl.,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GmbH, 1998.

[2]Doreen Thümmel, Schreiben wider das Vergessen: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2001,

http://www.grin.com/de/e-book/104992/schreiben-wider-das-vergessen-anna-seghers-der-ausflug-der-toten-maedchen

[3]Grossmann, Walter: Die Zeit in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26 - 131.

[4]Haller-Nevermann, Marie: Jude und Judentum im Werk Anna Seghers. Untersuchungen zur Bedeutung jüdischer Traditionen und zur Thematisierung des Antisemitismus in den Romanen und Erz?hlungen von Anna Seghers.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1996. (Europ?ische Hochschulschriften: Reihe I Deutsche Sprache und Literatur)

[5]Kühnl, Reinhard: Faschismustheorien: Texte zur Faschismusdiskussion 2: Ein Leitfaden. Reinbek bei Hamburg: Rowohlt Taschenbuch Verlag, 1979.

[6]Mayer, Hans: Anmerkungen zu einer Erz?hlung von Anna Seghers.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17 - 125.

[7]Zimmermann, Werner: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1962/64). In: W.Z.: Deutsche Prosadichtungen unseres Jahrhunderts. Bd. 2. Düsseldorf: P?dagogischer Verlag Schwann, 1969, S. 329 - 343.

[8]Pierre Radvanyi. Jenseits des Stroms: Erinnerungen an meiner Mutter Anna Seghers.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S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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