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平
(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
晚清以前,中国是一个闭关自守、妄自尊大的国邦,统治阶层昏聩无能,老百姓愚昧无知、鼠目寸光。20世纪以前,中国诗人从未真正走出国门,更未抒写过外域诗情,也谈不上将异国他乡文化介绍给中国、写进诗里,也没有将自己国家用诗歌介绍给外国。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之际,历史给予了黄遵宪特殊的际遇,他跨出国门,成为走向世界的中国第一个诗人。他从更高的视角,从世界现状和发展的高度来审视晚清多灾多难的环境,抑郁于胸,语意于诗,希望以此为国家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在忧国忧时的情怀中,他不断充实自己的“新派诗”。
“诗界革命”的另一巨子丘逢甲,在《人境庐诗草跋》中,将黄遵宪赞誉为“诗世界之哥伦布”。黄遵宪是中国古典诗歌中最后一座高峰,又是第一个集中表现现代思想的中国古典诗人。他一脚踏着过去,一脚跨向未来,用诗歌描绘了一个全新的理想世界。在他的诗中,人们仿佛听到了20世纪现代化隐伏的足音。他开启了20世纪新文化运动的先声,开辟了一方文化新洲,在诗歌领域打造了第一艘20世纪之初的“若亚方舟”,给人们带来了新世纪的曙光,也使中国人的生存理想和看待世界的眼光发生了转移。
黄遵宪是个具有全球视野的诗人,他创作了“新世界诗”*它为丘逢甲所言,也即“新派诗”,主要指黄遵宪《人境庐诗草》四卷之后的诗。,可谓亘古未有。其新颖之处就在于它描述了新世界、新事物、新意境。这不仅指国境之外,即地域之新;更指政体全新的国度,即“文明之国”、时代之新。[1]47他在《人境庐诗草》中不无自负地宣称:“海外偏留文字缘,新诗脱口每争传。草完明治维新史,吟到中华以外天”。[2]148
黄遵宪于1877年东渡日本,随之开启了进入西方文明通道的大门。日中两国一衣带水,人种相同,文字也相通。即使这么两个相邻的国家,但在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老死不相往来。作为文化参赞,黄遵宪出使日本就有了全新的感觉,并进一步促进了中日文化交流。他与日本士大夫交游,讨论诗文学术,也将中国文化介绍给了日本人民。但最重要的,是对日本的历史及现状有了较为详尽的了解。在见识了日本明治维新的诸多改革之后,其社会气象使他惊讶,引发了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思考。并进一步接受了孟德斯鸠和卢梭的启蒙思想,使建立君主共和的思想成为终身信仰。继后,他远涉重洋,到美国赴任,更加真正体验到游历域外的感受。在美、英、新加坡诸国任外交官期间,他直接、全面、深入地考察了西方社会政治、法律制度的来龙去脉,形成了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的政治蓝图。比如,他在留别日本友人的诗中充满豪情地写道:“昔日同舟多敌国,而今四海总比邻。更行二万三千里,等是东南西北人”[2]149。其赴美途中写的组诗《海行杂感》,切实让人耳目一新。眼前宽阔的视野,使诗人顿悟:“东流西日奈愁何,荡以天风浩浩歌。九点烟微三岛小,人间世要纵婆娑”[3]149-150。他深深感到故国之小与地球世界之大。“九点”指华夏九州、“三岛”指日本领土,相对于未曾到过的广阔世界,诗人已经领略过的本土和邻国实在微妙得很。日后作者归乡时写的诗作,更形象地将国家之微与地球之大作了生动的比拟。[1]49因为在闭关锁国的当年,国人认为自己位于世界的中心,中国乃世界。这在乘坐轮船也要行走几个月才能到达大洋彼岸的诗人看来,他第一次才真实感受地球之大。黄遵宪的海外诗,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自有其全新的认识价值。
走向世界的过程,也是黄遵宪由封建士大夫转变为维新改良派的过程。这是一个痛苦、艰难而又震荡、飞跃的过程。他的诗尖锐、集中而深刻地反映了一代知识分子上下求索、脱胎换骨的思想变革,反映了中国知识分子走向世界的心路历程。诗歌内容,着重从思想转变过程的视点去观察表现的。所以,其诗歌内容、诗风、意境等等有了全新的拓展,这种情况正是伴随着他走向世界的过程而产生的。
黄遵宪诗歌奇特、大胆,真正呈现出新世界、新意境、新事物。有的诗则充满奇思的天才妙想:“星星世界遍诸天,不计三千余大千。倘亦乘槎中有客,回头望我地球圆。”[3]150黄遵宪的诗歌注重实际认知,给人们带来科学新知:“中年岁月苦风飘,强半光阴客里抛。今日破愁编日记,一年却得两花朝。”[3]150可见诗中所写,是国外的历法知识,是对地球公转与地球自传规律及其呈现的时区差别的真切观察,并对这一过程进行了生动的描绘。它在当时确实给读者带来新的科学知识,令人耳目一新。不仅如此,其诗歌还生动描绘了外国人的生活、爱情图景,即“俄罗斯公使夫妇,每夕对坐,弹琴和歌”的情状,纪写了身在茫茫大海中,难辨时刻与地点的枯燥尴尬,如“中分大半睡迷离”“计程难说到何洲”等句,非常趣味地将不同国别的人由于语言的差异,在具体沟通中所呈现出来的窘态,而借助瓯鸟的交谈。“拍拍群瓯逐我飞,不曾相识各天涯。欲凭鸟语时通讯,又恐华言汝未知。”[3]151这种比喻十分新鲜,想象无限。黄遵宪先后出任清政府驻日、美、英和新加坡的外交官,使他有机会广泛接触西方文化和民主思想,进一步完善了他的政治改革动向。诗中前无古人地抒写了他的政治和社会理想,讴歌了西方的民主制度,把西方社会的发展和兴起的历史描绘在诗歌中。这个时候,他的政论方面的诗歌表达更加清醒、更加深刻。其精神气质体现了一种现代意义上的对时代与国邦的忧虑。[4]16-93“他那种感时忧国的精神和那种对于国家的腐败罪恶产生的厌恶之情连在一起;他为希望和参与而满怀憧憬,同时却又被一种失败感和疏离感折磨得痛苦不堪”。[5]
黄遵宪这些走向世界的诗,一是反映欧、美、日社会政治、经济和宗教、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状况;二是表现人类历史重大事件、异域风情和地理风貌。例如“风乘我耶我乘风,便凌霄汉游天上。年来足迹遍五洲,浮槎曾到天尽头”[3]151。他在多个国家做过使节,又游历了越南、斯里兰卡,游历过伦敦、巴黎、苏伊士运河等许多名胜古迹,如《八月十五夜太平洋舟中望月作歌》《归过日本志感》《舟中遇雨》《到香港》《自香港登舟感怀》《伦敦大雾行》《登巴黎铁塔》《苏伊士运河》等;纪事诗如《逐客篇》《纪事》《番客篇》《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琉球歌》等[6],都体现了他宽广的思想视野。郭延礼说:
日新月异的新事物,五彩缤纷的社会生活,熔铸了诗人新的审美意识,使诗人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感受由祖国河山之美扩展到异国风光的鉴赏,由古代传统历史文化延伸到资产阶级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人权、博爱乃至政治上的民主革命、共和政体,这些新的观念也逐渐进入了是人的审美范围,使作家的审美理想发生了新的变化。[7]48
后来到“诗界革命”时期,黄遵宪进一步明确提出诗歌要表现新思想、新事物、新意境,要求诗人扩大审美范围。黄遵宪诗中所言“吟到中华以外天”,也反映出在西方文化影响下对诗歌创作所提出的新的审美要求。
如果说早期的黄遵宪有志于诗歌革新,在他的作品中尝试注入新思想新格调,那么,出使日本和欧美,游历世界,使他的眼界与胸襟大为拓开。黄遵宪从更高的视角,从世界现状和发展的高度来审视晚清多灾多难的环境,抑郁于胸,意语于诗,希望以此为国家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在忧国忧时的情怀中,他不断充实自己的“新派诗”。
“感世花溅泪”,黄遵宪“新派诗”最为读者青睐的,相当一部分是在鸦片战争以后所创作的。因此,内容风格与闭关锁国的诗人作品迥然不同,也与那些整天埋藏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的诗人作品截然相异。戊戌变法被革职回乡后,国难当头,黄遵宪困守家园,抑郁不得志,诗歌也更显示出伤时感事的强烈色彩。他认为国人的出路也只在于“至诚贯注金石开,忠义激薄坚城摧。胜败在气不在势,如决江河驱风雷”等文化道德的呵护之中。
诗人丰富的外交经历,使他有得天独厚的了解外界的机会。对现实弊端的洞悉,使他较早萌发了他的改革思想,他最先提出过包括思想和形式在内的诗歌主张。[8]95其所经历的时代,正值中国危机四伏、多难兴邦之时。在出道之前,太平天国革命给它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冲击,带来了严重的创伤,接踵而来的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事件、庚子事变等,都给诗人带来极大的震动与感触,也给予了诗人极好的创作素材。他以政治家和诗人的双重眼光始终注目着重大现实事变,并以诗笔追踪了接连而起的战争风云。[8]96在《人境庐诗草》和《人境庐集外诗辑》中,辑录了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有些事件甚至有多篇纪事诗。如取材于战争的诗歌,《冯将军歌》《悲平壤》《东沟行》《哀旅顺》《哭威海》《马关纪事》《度辽将军歌》《台湾行》《度辽将军歌》等。除纪事诗之外,其他感怀诗、咏事诗等也有所反映,或以个人得失为归依、或对国家民族命运多舛的关注。它形象记述了故事、丰富饱满地刻划了战争中的人物,堪称战争诗中的名篇大 章。[9]138-139
在晚清,封建统治者惟中华为大国、上国,因而闭关锁国。知识分子阶层也盛行国粹主义,抵制外来思想、经验和新生事物,陶醉于天朝大国之迷梦。鸦片战争的西方铁甲船舰撞破了古老的中华国门,远程大炮打破了知识分子的文化自恋情结。对于灵魂中深深积淀的“老大帝国”观念的诗人们来说,在别人枪炮逼迫下割地赔款和对敌怯懦、未战先败更能引起耻辱与感愤。这就是说,诗歌主题表现为战争条件下民族意识的膨胀与战争题材本身契合。就晚清至现代历史的情况而言,国人对于战争的蒙昧心态和不懂于国际大势,这是诗人十分揪心之事。对此,诗人非常愤怒:“无论曲直、强弱、胜负、存亡,但一不主战,天下共罪之”[10],“若问其所以制敌之策,则曰:‘恃我忠义之气在’”[11]。鸦片战争之前,进步文人的诗歌主题为反封建。之后,诗歌主题有所转变,诗歌以反帝爱国,谴责卖国投降、投敌为荣为主题,但也有以“奇技淫巧”反对西方文明的少许诗歌,它反映了爱国思想与具有现代意义进步观念的结合。
能够较明显地冲破传统思想束缚,寻找新的救国出路的是以黄遵宪为代表的具有现代思想因素的诗人。他看到江河日下的国家状况与列强环伺的危机局势,无限忧愤。然而,“劫馀却抚好头颅”[12]的他,却只能在诗中追问“忧天热血几时摅”[13],只能在人境庐里著长歌当哭之作。“遂举其胸中抑郁不平之气,仰天椎心,不敢告人之语,一泄之于诗。酒酣耳热,往往自歌自哭,自狂自圣,谓‘他日之读我诗者,其亦忽喜胡怒、胡哭忽泣乎?非所知也。’”[14]他首次在诗里表达了这种深刻的思想。黄遵宪忧国忧时的诗歌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反对列强的侵略;批判清政府与官僚腐败无能;对国内时局的忧虑。
黄遵宪感世忧国的情怀是和他深谋远虑的主张联系在一起的。他摒弃了过去那种对手一味笼统斥骂的极端态度,代之以一种辩证的、客观的态度面对现实,并勇敢地提出学习对方长处的主张。将炽烈的爱国激情融于冷静的思考之中,并寻求两者的统一;将爱国精神化为对民族出路的实际探索,并将这种探索与外部世界相沟通,紧密拍合了历史律动的节奏。张堂奇统计:
黄遵宪的近千首诗歌中,大体上可分为写景、咏物、感怀、纪事、咏史、议论、酬赠、思友、闺情等十余类,其中所占比例最多的纪事诗,占20%,感怀诗占15%,其后占比例较多分别是思友诗、酬唱诗。人境庐诗中的许多名篇,多见于纪事诗和感怀诗中。张先生认为黄遵宪的诗歌有一个重要的特质,就是忧、愤、悲,这种情绪贯穿于诗人的大部分诗作,这种情绪来源于诗人对国家危亡的忧患意识,对清政府及其腐败官僚阶层的苟且偷安和儒弱无能的愤慨,以及诗人空怀才华与抱负,却不能施展的伤感。正是因为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并注入在其诗中,从而使他的诗歌队友浓郁的时代感,给人以强烈的感受。也正因为如此,黄遵宪的诗歌刚健者多,温婉者少;沉郁者多,闲适者少。[9]140-141
帝国主义的武装侵略,清王朝的腐败无能,使黄遵宪从尊古守旧的思想枷锁中解放出来,主张研究现实,认识现实。而且以敏锐的目光放眼世界。自觉接受挑战,其诗描写新事物的意义不仅拓宽了诗歌的题材和意境,而且将民族生存的思考投向对新事物的展示。《近世爱国志士歌》旨在“以兴起吾党爱国之士之意志”;《以莲菊桃杂供一瓶作歌》“借以寄托其种族团结思想”;《纪事》虽讥嘲美国总统选举的混乱,但也追慕华盛顿“自树独立旗,不复受压制”的功业。此类诗歌与抵抗侵略的主题殊途同归,发展了“师夷长技”的创作思路。[8]97展开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新领域,使人们观赏了异域风光,也得到了丰富的想象与启迪。
黄遵宪感世忧时的情怀,体现在不同诗歌的创作中,而被人称为“诗史”。它记录了内忧外患中祖国的痛苦面貌、表现了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先进知识分子的爱国热情、痛苦、矛盾、理想和追求。1894年,黄遵宪被奉调回国,从此结束了外交生涯。不久,甲午战争失败,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条约。黄遵宪在他的诗歌中均有强烈的谴责。如《东沟行》:“蒙蒙北来黑烟起,将台传令敌来矣,神龙分行尾衔尾。倭来倭来渐趋前,绵绵翼翼一字连,倏忽旋转成浑圆。我军了敌遽飞炮,一弹轰雷百人扫,一弹流星药不爆。敌军四围来环攻,使船使马旋如风,万弹如锥争凿空。”同胞遭人轻辱,故国遭人欺凌,诗人的心中怎不波涛翻滚、夜不成寐呢?这绝非个人的愁怨,而是表达了整体中国人的忧虑:国家危亡、民族屈辱。这些诗歌让人们感受到一个先行者的无比落寞与深刻忧愤,抒发了他对艰难时世的感愤体验。康有为认为黄遵宪的诗:“上感国变,中伤种族,下哀生民,博以寰球之游历,浩渺肆恣,感激豪宕,情深而意远,益动于自然,而华严随现矣。”[3]78
世界意识的增强在黄遵宪的诗歌内容中成为一大突出特色。“新派诗”反映整个时局的变化和中华民族的艰危处境。鸦片战争以后,他的诗作主要表现为反帝爱国,揭露侵略者的狼子野心,从而脱离了早期狭窄的诗歌表现范围。意识的转向,反映了复杂的社会题材,体现了诗歌表达现实的强烈关怀,激发了民族自新信念。因此,一些诗歌高扬爱国主义的尚武精神,展望未来,重唤新生。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特别推重《军歌》的价值,“读此诗而不起舞者,必非男子”。[8]98黄遵宪曾作《爱国歌》祝愿祖国雄飞宇宙,顶天立地于二十世纪新世界!
“足遍五洲多异想,吟到中华以外天”,这是黄遵宪相对于晚清众多诗家的独异之处。他既是继承传统的杰出现实与爱国主义诗人,又是跨出国门、吟诗域外走向世界的诗人。“百年过半洲游四,走遍全球西复东”[3]235,从东洋到西洋再到南洋,14年独特的域外生活经历给创作带来了五彩缤纷的新异内容,其诗歌具有了奇特的文化色彩和审美境界。他拥有广泛的海外生活经历,站在中外文化交流的最前沿,视野开阔,思想开放。其诗受西方民主精神和自由意识影响,冲破了封闭的文化系统,扩大了审美的范围。[7]48黄遵宪的美学思想形成了近现代的一种替变的话语方式,他的诗歌则为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做了一个铺垫,做了一个承接。其美学思想是中西古今交汇时代中国近现代美学范式创新与探索的典型范例。在中国古代至现代美学学科的创构中,正是黄遵宪、梁启超、王国维、蔡元培等重要先驱从各自不同的重要侧面与层次,共同开拓了中国现代美学学科的研究意识。
黄遵宪这些走向世界的诗,除了反映欧、美、日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和宗教、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状况,还写了人类历史的重大事件、异域风情和地理风貌,都体现了他宽广的思想视野。
黄遵宪之所以有如此深层的思想基础,其源泉来自于对救国危难、解民困苦、改革社会而走向富强的强烈向往,“列国纵横六七帝,斯文兴废五千年。黄人捧日撑空起,要放光明照大千。”[3]221“寸寸山河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3]221表达了要用博大胸怀、坚强的决心,以精卫填海之势将新思想新观念的光明照耀大千世界;抒发了为捍卫祖国大好河山,反对列强瓜分而尽个人的最大努力的强烈愿望。在《日本杂事诗》中,黄遵宪表达了对政治理想的现代向往。尤其在对日本经过明知威信之后走向了强国之路的了解之后,诗人对此大加赞赏。如对日本的税收和司法等制度、没收旧官邸、建立西方式病院、开办博览会、改革礼仪、发行报纸、实行男女平等都在诗歌中加以详细的描绘与介绍,表现了一位改革家的真知灼见。它在《己亥杂诗》中得到生动的描绘,反映了在一个新旧更替的历史新阶段中国所面临的改革与挑战,抒发了一种强烈的现代诉求!
和历史上任何一位伟人一样,黄遵宪不可能不受到历史的局限。对于日本的明治维新,他开始半信半疑,片面认为它是“汉学之功”。他对明治维新后传统的伦理道德关系遭到破坏表示不满。对于这种思想情绪,黄遵宪曾做了回顾:“时值明治维新之始,百度草创规模尚未大定。论者或谓日本外强中干,张脉愤兴,如郑之驷;又或谓小生巨,遂霸天下,虽自守居国不非大夫之义,而新旧同异之见,时露于诗中。”[3]6他这种情结与心路历程,都可见诸于《日本杂事》与其他诗歌的创作中。黄遵宪能够与时俱进,他的思想随着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而不断进化,而且经过不断自我艰难的否定,乃至否定之否定,从而达到一种新的境界。其在任驻旧金山总领事、驻英使馆参赞后,考察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进一步认识了日本的明治维新是符合时代发展的潮流的,明白了深刻的社会变革是拯救国邦的硬道理。
虽然戊戌变法的失败,宣告了维新改良之路行不通,但痛定思痛,血的现实教训以及重新唤起的种族意识很快相继催生了一批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掘墓者,从而驱动晚清至现代爱国诗歌发展的另一段艰难历程。诗歌的中心内容也集中为从各种角度宣传、呼唤打碎现实制度的民主民族革命了。[8]98-99黄遵宪的诗歌创作如“新派诗”典型地表现为关心民族命运、关注民众疾苦,从而寻找民族兴起的新出路。这种视野与情怀蕴含了强烈的现代性。
综观黄遵宪一生,其未必把诗歌创作当成人生的整个事业,然而“最终还是诗人,在他的一生中,功名、利禄、富贵,甚至苦难都是短暂,但诗歌是永恒,当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诗歌却穿过郁结的云层,从它那浓密的缝隙中,崩射出一线突目的光焰,以至于在百年之后的今日,我们仍然在它的光焰的袭击中睁不开眼睛。”[4]39黄遵宪的诗歌开启了一个新的诗歌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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