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曾
(九江学院政法学院 江西九江 332005)
读《红楼梦》札记
周广曾
(九江学院政法学院 江西九江 332005)
本文意在通过较为随意的三则札记,初步揭示《红楼梦》中的佛学思想。
佛学 寂灭 六道轮回 显宗 密宗
今天上午在书房胡乱翻检旧稿时,忽然发现 1992年7月23日和25日所写的几则读《红楼梦》札记;漫不经心浏览了一遍,觉得还有些意思,便进行了简单修改,以便能收到今后的书中去。
(一)
首回开卷总批有三层意思:①这是一部虚构出来的小说,是艺术品,不是真正的家庭信史;因它已将“真事隐去”。②此书意在为诸女子立传,好使“闺阁昭传”。③“梦”、“幻”等字,是“此书立意本旨”。
曹雪芹佛家思想较重,视现实生活为梦境,故说什么“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但写这部小说时,显然还没能从梦幻中完全醒来;不然,又怎能还依旧处于“大无可如何”的状态呢?这大概就是“了未了”吧?
(二)
《红楼梦》的成书过程,大体可从其不同书名出现的次序看出:《风月宝鉴》《石头记》或《情僧录》《金陵十二钗》;总名则为《红楼梦》。
据脂批透漏,《风月宝鉴》可能是受《金瓶梅》影响,意在批评与暴露;主角为贾珍、贾蓉、贾瑞和秦可卿等人。《石头记》或《情僧录》则使贾宝玉和林黛玉上升为主角,由于带有某种自传性质,所以批评与暴露便为正面肯定所代替。由《金陵十二钗》再到《红楼梦》,主线虽没变,但横面却是极大地扩大了——它的描写几乎包括了整个封建社会的方方面面。
(三)
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总在一起。他们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本非一家;可从他们的行事来看,其精神却实为一体。可见,在雪芹的心目中,佛道两家是相通的。
那是《红楼梦》第二回:正在鹾政林如海家做西宾的贾雨村,“这日偶至郊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然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
脂砚斋说那“既聋且昏”而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的老僧,正“是翻过来的”,所以在他看来,倒是那贾雨村未免太“火气”——即太世俗气,以致眼内无珠。对此,甲戌本更有一大段眉批,说得极为详细:“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未出宁荣繁华茂盛,却先写一荒凉小境;未写通部入世迷人,却先写一出世醒人。倒峡逆波,别小说中所无之法。”
此批很值得注意。
(一)
上述眉批使人们得知,在小说的后半部,真正大彻大悟的并非宝玉一人,而是还有阿凤和黛玉。所谓“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是什么意思?“未觉之先”是对觉醒之后而言的;没有觉醒之后,哪有未觉之先呢?可见他们三人到了后半部,全都觉悟了。
“证前缘”乃是已佚的后三十回中的一回。靖本第七十九回写宝黛关于晴雯诔文的一段谈话,其上有眉批云:“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此回的内容到底写些什么,已无从知道了。但就字面来推测,显然是有关他们生前在西天灵河岸上的那段前缘。神瑛是位侍者,他用来浇灌绛珠草的,不是一般的水,而是佛家的甘露。因此,黛玉生前就与佛家有缘。既然她与佛家天生有缘,那么,在二宝完婚、贾府被抄以后的心向佛家,不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么?如果我的这种推测没错的话,那我在《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文中说黛玉在贾府被抄以后,随妙玉到了郊外的某一尼庵,就恐怕不再是单纯的寄居了。至于凤姐,雪芹早就借雨村之口,说她同那宝黛二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既然他们三个是“一路之人”,宝黛都已觉悟,她又怎能例外呢?
曹雪芹精通佛学,并对它深信不疑,故在他看来,人的最后或最好的归宿,就是通过智慧与觉悟,自觉自愿地走向彻底解放自我的空门。有基于此,所以《红楼梦》一书,自始至终都弥漫着一种浓厚的佛家神秘。
空,不是空无所有,而是指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静止不动的东西;就是所谓“万有无常”。如看不到这种本质,只看到事物相对静止的一面,那就是执着,就是幻像。因为我们这个宇宙中,只有事物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从来就没有无过程的事物。昨日之我,已非前日之我,而今日之我,也早已不是昨日之我了。世上哪有一个我呢?真似白云苍狗,如梦如烟。故《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从这种角度上看,宇宙确实可以说是空的。也正因为如此,六祖惠能才说:“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世上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此偈并非不承认物质的存在,而是说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绝对静止的人和物。但是,人们也不必因此而悲观,因为还有一个更高的存在,那就是西方佛国或涅槃世界;由警幻仙姑所掌管的太虚幻境不就是那样的一个存在么?所以通过学佛而觉悟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摆脱六道轮回而上升到那个更高的存在里去。
从全书来看,雪芹写《红楼梦》似有度人之意:他不仅要宝玉进入佛门,同时还让黛玉和凤姐都觉悟过来。其实,他们三人原本就是从那里来的。
(二)
脂砚斋说得没错,智通寺中那位“既聋且昏”的老僧,应是一位高僧,是真正的智者。“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不就把世俗人心说透了么?另外,他修的也可能是密宗。佛法分显密两种:用世俗语言演说佛理的,为显说般若;用咒语教授佛法的,就是密说般若——佛法的至极之处是难以言说的,所以便有了用咒语教授的秘密法门;佛祖如来的儿子就属于这一门。
据《净心戒观》说:“圣贤密行,内智外愈”。这就是说,他们这一派的人,修行到一定高度,就能够在俗人面前用某种假象来掩饰自己内在的本质与智慧;茫茫大士的外表不就是个“癩头和尚”么?为此我想,那位老僧想必一眼就把贾雨村这个被革了职的俗之又俗的贪官给看透了;同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呢?早在法华会上,佛祖就曾告戒弟子:“凡夫浅识,深著五欲,闻不能解,亦勿为说。”即不要对牛弹琴。因此,假如进来的不是贾雨村,而是一位与佛有缘的人,他大概又耳聪目明了吧?
每一部书都有一种总领全书的哲学思想,那纵贯《红楼梦》的这种思想又是什么呢?我认为,既非儒家,亦非道家,而是佛家;尽管贯穿全书不断在其中穿针引线的那一僧一道总是形影不离的同时出现,但那真人却分明是被佛化了的,讲的都是佛理。
作为小说一号人物的贾宝玉最后不得不皈依佛门,这是作者想要说明些什么呢?显然,他这是在开释世人:要想获得真正的解脱,也只有出世一法。其实小说一开始,作者就借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对石头所说的那番话,做了极为明白的宣示:“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不就是佛家常说的“万有无常”和“五蕴皆空”么?原来,凡不是本来就有的一切,如宇宙、社会和人生,都不过是各种有生有灭,转瞬即逝的一种过程。至于具体到我们这个星球上的芸芸众生,就是没完没了的在六道中轮回;它们都不断地杀和被杀、吃和被吃,而即便侥幸为人,那生、老、病、死等等,不也都是是一种苦、一种空么?因此,谁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要想从根本上摆脱这种苦和空,就得皈依佛门,通过修炼、获得出世的智慧与觉悟,从而摆脱六道轮回,而重新获得自己那个本来就有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法身”,以回归到那一更高的生命国度去。
曹雪芹就是这样一个精通佛理的佛弟子。在书中,他不仅让宝玉、妙玉、惜春、柳湘莲等人直接出家,分别做了和尚或尼姑,同时还让黛玉、凤姐也都最后开悟。这不难理解,宝玉的前身是一个侍者,而黛玉如前则所述,她所受前者的甘露之惠,不就是菩提之水么?所以黛玉也早有佛缘;至于凤姐,贾雨村早就猜测说,她同那宝黛二人系正邪两赋一路而来之人。由此我想,书中那些凡是来自“太虚幻境”的女性,多半都会走上那同一条路。试想那女儿国般的幻境究竟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所在?那在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放春山遣香洞,实际就是一个具有寂灭之乐的西天佛国;警幻仙姑就是其中的领袖。既然那大批女性都来自属于佛国的“太虚幻境”,那么,“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中人,由于都是经警幻允许,陪神瑛侍者和降珠仙子到凡间来的,因此到了一定时候都得回到那里去。如若不然,就又要没完没了地流浪生死了。
《红楼梦》一书尽管反映了封建社会的方方面面,被誉为那一时代的百科全书,可从佛学的角度来看,却又是一部意在度人、让人开悟的、深刻而又形象的佛学著作了
(责任编辑秦川)
2014-10-16
周广曾(1940-),男,九江学院政法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心理学。
I 207.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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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80(2014)04-004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