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平,程小琴
(晋中学院a.晋中文化生态研究中心b.旅游管理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晋中传统民间文化生态的整体性维度
钱永平a,程小琴b
(晋中学院a.晋中文化生态研究中心b.旅游管理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文化整体性可分为文化层次、隐喻、过程、机制、多向因果联系和文化混生等维度,透过这些维度,我们可以看到决定晋中文化多样性面貌形成的关键因素——人的生活行为与文化创造能力的关系。这是地方民众应对各种挑战的过程中积累下的成功经验和挫折教训,它们不断地被转化为地方集体记忆,最终以文化的面貌沉淀和传承下来。任何一种文化保护要有成效,关键在于人的行为和文化创造力。以此理解文化的整体性,有益于“晋中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的保护工作。
晋中文化生态保护区;文化整体性;文化创造力;非物质文化遗产
晋中农耕文化历史悠久,有以面食、汾酒和老陈醋为代表的粮食文化;有剪纸、平遥漆器、砖雕、木雕等传统手工艺;有孝义皮影、祁太秧歌、晋剧等传统戏剧,有以左权开花调为代表的民歌音乐,有汾阳地秧歌、寿阳爱社、昔阳迓鼓等民间舞蹈,有形意拳、龟龄集等体育、养生文化,有形式和内涵丰富的节庆和人生仪式。除此之外,还有商贾、战争、山水、创业等生活文化类型,表现出农工并举、商儒结合、乐武相济的文化特征。
2010年,经文化部批准,晋中成为“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它是一个以追求“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有效传承为目标的官方认定区域,这一保护实践与人的行为实践机制有着密切的关系,包括我们觉察不到的人之潜意识及非理性的经验、情感之间的关系。设立文化生态保护区的理念基础是文化整体性。在人类学的研究中,整体性主要指在人们周边生态环境和纵向历史过程、动态的社会结构运作中,民众文化实践和观念是如何与人的生活经验联系起来的。
目前,与晋中文化生态相关的研究多从各类非遗、物质遗产、自然生态、各类传统民间文化活动、民俗旅游等专项内容切入,成果也多集中在民俗学、艺术学、旅游学方面[1][2][3][4],注重将特定对象置于相应的地方生活场域中来理解,无疑,这是从整体性视角下的一种分析思路。在此基础上,笔者认为,从整体性思维审视非遗,不止要看到把不同非遗类型叠加起来构成的表层样貌,以及它们与地域生活的互动关系,更要看到日常生活中决定非遗发展的社会群体行为实践逻辑和机制。为此,本文对晋中文化生态的探讨没有采用以点带面的个案方法,而是从整体性视角出发,从六个维度来阐述影响、决定晋中文化生态面貌的民众行为实践机制,这可使我们对当下正在进行的各类文化形式的保护之本质有更深刻的理解。
整体性注重文化、行为和社会之间的联系,文化具有哪些含义,本质上取决于特定群体的共有社会背景及这些背景之下的具体的生活行为,简言之,就是文化与生活的关系。审视晋中文化的整体性维度主要有如下六个方面:
(一)文化的多层次构成及关联
在人类学框架下,文化经常用来指某一群体共有的态度、信仰、习惯、风俗、价值、规范等。据此定义并进一步引伸,晋中文化也是一张由结构、符号、信仰、规律和法则相互作用的网络,这些关系整合成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文化生态体系,主要由三个层次构成:最底层是生存层面,是人们为了生存,与自然环境直接接触,展开各类劳作活动及与之相关的技术、工具等,这是民众赖以生存的技术和经济基础;第二层是人们为生活有序进行而形成群体和社会关系的各种运作规则和方式;第三层是地方民众认同的观念和意识,包括承载观念和意识的艺术、文学以及宗教信仰等,这主要是从人的心智着眼的,着重于个人和群体内心情绪、体验和认知。从整体性角度出发,我们如何把文化不同层面的因素联系起来思考呢?
在晋中,生活在农村的儿童,空余时间会去给吃特定植物的家畜(如猪、兔子)割草,晋中地方方言称之为“挑菜”,这些儿童能准确分辨不同家畜嗜吃的野菜。春天当地人也常食用这些野菜的嫩芽。基于童年挑菜饲养牲畜的成长经历,提起野菜,人们首先会将其与牲畜联系起来,当发生吃野菜这样的事情时,一个最直接的判断就是生活境遇窘迫,缺少粮食,有俗语“吃糠咽菜”,此处所说的“菜”主要指野菜。所以,本地儿童长大后,日常饮食中不会主动选择这些野菜,贫富观对饮食的影响因之延续下来,即便现在盛行“有机自然”的养生观念,人们也并不经常食用野菜,因为饮食习惯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从这一案例中可以看出饲养家畜属于生存层面,饮食观念归为第三层面,二者相去甚远,其关联对儿童成长产生的无形影响从表面上很难察觉到,但却在儿童成长过程中引入财富分配法则而发生了关联,甚至影响了当地野生植物的生长情况。
从整体性着眼,还应注意到这一案例中提到的野菜是地方社会饮食观念变化的一个指标。时代的发展,新的信息和知识的传播,促成人们对饮食的重新理解和形成新的观念。这些以前经常为穷人食用的野菜被证明具有多种养生功效,许多餐馆开发出不少野菜菜品,它们成了尊贵餐饮青睐的对象,以致有了专门的种植农场。由此衍生开来,在饮食观念上,人们从以前经常讨论“吃什么好”变成现在经常讨论“不应该吃什么”。这种天壤之别,表明当下人们的生活体系在某些方面出现了新的动向,具体阐释仍应从整体性思维出发,在文化层面了解人们饮食行为背后的一些固有观念。
(二)隐喻联系
人们经常拿各类事物(如语言、图像、自然事物、各类产品等)用于表达、传递、交流某种含义,这些事物与其象征的文化意义形成隐喻联系。在晋中,清代晋商在其居住建筑上使用木雕、砖雕、石雕,以繁杂的雕刻手法留下了大量的建筑装饰,借用不同的造型,传达了不同的人生主题和隐喻意义。木雕中的天王送子、仙翁骑鹿、花瓶等造型,砖雕中葡萄多子、五蝠(福)捧寿、岁寒三友、渔樵耕读等成语故事,二十四孝故事,暗八仙(石榴、桃子、葫芦、琴棋书画)等造型;石雕中“五子登科”“乳姑奉母”装饰造型等传递出生殖观、福寿观、商儒结合以及重视孝伦的文化特点,[5]而体现房屋主人追求的吉祥语则更为常见。这些建筑装饰图案是民众在观察和模仿自然的基础上,运用谐音、象征暗示、民俗活动等手法,融入其主观想法抽象提炼完成的,隐含着当时手工业者的构思创意、创作过程和雇主的意愿表达。在当代,虽在材料和表现手法上有所变化,但上述装饰图案及寓意仍不时出现在民宅建筑中,尤见于各种影壁和院门的题字,足见晋中民众对这类文化寓意的认同感之强。这也表明晋中民众长久以来在理解生活上都有着相似的思考和文化逻辑,在此基础上,才有日常事物表征之下更深层次的隐喻内涵,通过这种联系,不断积累着群体的集体记忆和共同行为。
(三)多向多因果联系
因果,泛指可以产生结果的所有原因,包括事物存在和变化的所有条件。无论何时,人的生存方式、观念意识、艺术文化、社会关系等都不能被简化为单一模式或长久不变的固定表述。从整体性视角着眼,我们更不能从单一的A原因到单一的B结果的线性思维来观察事物,把目光限定在某一方面,而应尽可能地考察一个社群内部复杂且相互作用的多样方式。
晋中文化生态的突出特征之一是农工商并举,主要是指晋中以农耕为本,以商业和手工业为辅,这种产业结构保障和推动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民俗、艺术、商业的形成和发展。这种生存状态的形成,是历史上各类成因交汇作用的结果。
在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山西有着自身独特的地缘优势:从生物角度看,是多种植物脉系交汇的地方;从生产角度看,山西北部是农耕群体与游牧群体交汇的地方;从战略位置看,山西南部临近历朝国都西安、陪都洛阳等重要城市。晋中地处山西腹部,《山西通志》把“晋中盆地冬麦杂粮城郊农业区”的地理界限定为南起灵石口,北至内长城,西到吕梁山麓,东至太行山丘陵。晋中靠近省会城市太原,处于汾河流域中下游,地面平坦,人口密集,是山西主要农业产地之一。
就农耕而言,晋中在仰韶时期已有刀耕火种和耒耜农作,石器家具普遍用于农业生产中,晋中灵石旌介村商代墓曾出土了石镰。这一时期,山西地区完成了粟(小米)、粱、小麦等细小颗粒农作物从野生采摘到人工种植的转变过程,这是人类文明的一次重要飞跃。夏代,晋中已经发展起较为完整的水利沟渠与灌溉系统,这对水土保持有重要作用。随着农业技术日益提高,晋中地区民众逐渐完成了从轮耕到固定土地耕作的过渡,牛加铁犁的耕作方式成为重要的农业生产方式。战国时期,人们已经掌握了“精耕细作”的农业技术,重视选种、水土保持、播种、除草,适当灌溉施肥、防治虫害到收获,农具和牲畜都是重要辅助手段,藉以给农作物以最好的生产环境与条件来实现丰收。
从远古刀耕火种一直到当代的“精耕细作”农业生产,晋中不同地方的民众在土壤性质、施肥、保墒、抗旱等方面积累了同中有异的多样性农业知识,提高了粮食产量,丰富了食用品种,为粮食文化的形成提供了物质基础。那些在晋中多产的小米、小麦、秋杂粮,以及晋祠大米和具有悠久栽培历史的清徐葡萄、枣等干鲜水果,被人们翻弄出眼花缭乱的日常饮食和节庆、仪式饮食,形成了今天经常提及的面食文化、酿造文化,成为农耕文化的典型特征,历代文献对此都有详尽的记录。
从地理位置看,山西一直是中原统治者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前沿和防御屏障,自然也就成了游牧文化和中原农耕文化相互传播、渗透的前沿地带,是天然的民族熔炉,历史文献对此有大量记载。自战国时期的赵国打败狄族后,汉民族便不断地和不同少数民族长期生活在山西地域内。东汉时期,曹操把南匈奴分为五部,其中左部万余户住汾阳,右部6 000余户居祁县,中部6 000余户居文水。至晋武帝时,塞外发生大水,复有两万余户归入山西定居。宋代,契丹族、女真、蒙古官吏和士兵长期盘踞山西,为其文化在山西的顺利传播和进入创造了便利条件。至明清,晋中汉族与少数民族尤其是蒙古族的交流则更为频繁。晋中汉族和不同少数民族的长期杂居融合,为晋中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更多优势选择。
由于大量少数民族从塞外迁居山西,养马、擅长交易、文娱爱好等生活方式也随之进入山西。唐代时,放马成为河东地区重要的生产活动;明清时,晋中汾阳、文水、交城一带是当时有名的养马地区之一,马匹交易相当兴旺。隋唐许多晋中人因从事木材生意而致富,“上京(临潢府)所谓西楼也……有邑屋市肆交易,无钱而用布……并、汾、幽、蓟之人尤多”。宋代整个河东地区的商贸特别活跃。元代的山西则出现了许多新的商贸城镇,《马可波罗游记》中描述了太原府的情景:“我们经过许多城市集镇,买卖工业,皆极繁盛。又见许多好看的田地,大葡萄园。酒则贩运到契丹各处不产酒的地方。那里又有许多桑树,本地人用桑树叶子制出许多丝来。各城市皆距城市不远”。[6]217而山西戏曲的兴盛,也离不开长期借鉴、融合少数民族的歌舞形式。
自然生态、地缘位置,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迁徙,战争胜负等是晋中农工商并举文化生态特征形成的重要历史因素,使晋中文化呈现出多元杂糅的状态,由此形成更有生存优势的文化传统。那些以农为生的人们,其创造力和关注点集中在自然环境、人的关系的处理上,重视土地的增产潜力,以求获得尽可能多的产量,对各类作物进行手工加工,做到自给自足。然而他们也意识到自然界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但人并不能主宰天时物候,逐渐形成勤劳安分的农耕文化性格。
许多研究提到晋中商业兴起的原因时,指出是人多地少,但笔者认为这仅是商业兴起的客观因素之一,仅凭这一原因并不足以让当地民众做出远涉他乡经商的决定。上述历史表明,从北方不断迁入的少数民族生存特性对晋中商业传统的形成更具关键性。以游牧为生的少数民族逐水草而居,他们所需要的食物等生活资源并不能完全通过畜牧而获得,由于“人不耕织,地无他产”,“锅釜衣缯之具”等生活资源依赖于中原地区,通过发动战争或各种交换而获得,这决定了他们善战和擅长经商交易的生存性格。清康田基在《晋乘蒐略》中提到“太原以南多服贾远方,或数年不归,非自有余而逐什一也,盖其土之所有不能给半岁,岁之食不能得,不得不贸迁有无,取给他乡。”明代政府为北部边防筹集军饷而推行开中制,成为晋商兴起的政治基础,加上交通便利,晋商成为明清国内势力最大的商人集团,经营区域涉及全国以及俄罗斯、东南亚和阿拉伯等国际区域。
发达的晋中商业和金融业,催生了其他行业的繁荣,构成了晋中生活的丰富图景,这些从业者的生活被不同程度地搬入文艺表演中,如祁太秧歌中的《游省城》《回家》《卖高底》等剧目至今仍是本地人喜欢的叙事内容。
晋中农工商文化生态特征的形成过程表明,文化不仅是特定群体所认可的共同意义,更是特定群体生存能力的体现。这种能力在自然环境、社会条件各类变化的刺激下转变成特定地区人们的共同行为。它们不能一步到位,而是地方群体在与所处环境互动过程中,经过各种摸索和失败后,共享这些摸索和失败经验而形成的集体记忆,这些集体记忆如同生物遗传一样在代际间传承,从而减少后代生存成本,更自在地面对自己所处的环境。
从因果联系的角度审视晋中农工商并举的特征,还应注意到人类活动对当地自然生态造成的破坏。历史上,山西大部分地区是森林和森林草原混合生态环境,宋《太平寰宇记》载,太原西山“古柏苍槐树木荫医”,有“锦绣岭”之称。金代元好问《过晋阳故城书事》提到晋祠西山是“水上西山如卧屏,郁郁苍苍三百里”。明中期后,山西人口增多,毁林开田;商业贸易发达,奢侈之风兴盛,大兴土木,木材、木炭市场无限膨胀却得不到有效遏制,加之迁居山西的少数民族消耗大量草木饲养马匹,导致林木逐渐消失。迄今,苍翠的自然生态已不复见,生态环境正持续恶化。20世纪70年代后,人们有意识地修复生态植被,同时开始了观念层面的文化修正,这点正是现今“晋中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的保护内容之一。
一种文化特征的形成是经历层层选择,并在极其复杂的社会运作模式中完成的,单独的原因不会必然导致人们做出生存上的某一抉择。整体性文化研究不仅要揭示生活各种单向的因果关系,还要剥开一种文化要素对社会许多方面同时产生的各种影响,不同群体与所处环境的双向回应,在这一过程中形成的各地不同发展模式和文化实践。
(四)机制性联系
机制性联系是指文化实践是嵌入复杂的社会运行机制中的,换言之,文化的形成,需要透过文化之外的社会运作机制来理解。下文以晋中春节拜年和婚嫁习俗与经济分配的联系为例展开讨论。
我国春节拜年除了包含代际间的祝福意义外,晋中拜年还有以下约定俗成的行为:男女双方婚后第一个春节应去双方长辈家拜年,这是备受双方重视的事情,称为“拜新年”;其次,新出生的孩子第一次春节拜年会受到亲戚长辈的认真对待。此类拜年民俗,有民俗学上所指的“过渡”仪式的文化意义,意味着一个新组合的家庭和成员在更大的社会圈内获得了承认和接纳。
但拜年过程中长辈给予小辈那些具有象征意义的礼金、压岁钱,从经济角度讲,实质上是一种财富分配机制,是人们“借手”他人的一种变相储蓄,因为在未来的日子里,人们又可以通过相似民俗活动,再从他人手中将这笔“储蓄”套现,如此循环不已。在其他社会条件的配合下,此类习俗维系着人们的金钱支出和人际关系的稳定和谐。然而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一民俗也会使当事人经济受损,导致亲友间嫌隙的产生。随着我国市场化程度逐渐提高,血缘关系圈和其他利益共同体的瓦解,人们背离这类习俗规则的频率越来越高,以这种方式流通于亲友、代际间现金损失的风险度越来越高,导致晋中农村新婚夫妇“拜新年”、小孩子拜年所具有的积极民俗内涵被严重削弱。
与拜年礼金类似,结婚彩礼也是一种隐性的财富交换和流动,目前农村结婚彩礼金额数目越来越高,导致许多农村家庭通过婚嫁彩礼完成财富转移后,加上土地权利归属的变化、城市化进程、经济产业等诸多因素在内,长辈对子女的权威随之丧失。对经济状况不一的家庭而言,一场热闹的婚礼习俗背后有着各不相同的生活有待揭示。
春节拜年和婚嫁是晋中民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已嵌入到了当地的人情与财富分配的运作机制中。在这一过程中,围绕亲戚、朋友间关于家庭情况、品格智慧、人际能力的评判以及财富等价值观在当地民众持续的习俗机制中浮出水面,这些融于实践中的价值观经过过滤、沉积,变成当地民众的集体性格。
(五)传统文化和当代生活缓慢交互混合
英国学者麦克尔·卡里瑟斯(Michael Carrithers)在《我们为什么有文化》中提到:“人们通过运用使他们理解和再创造已经存在的老的事物的同样的创造性,创造了新的事物、新的关系和新的共同生活的形式。”[7]74对晋中而言,“老的事物”就是存在于这一地区的“传统”,以农村地缘、血缘为基础的人际交往和商业经营的文化传统。它们被吸收进这些新的谋生方式中,地方草根的勤劳、狡黠和诚信在其中得到不同程度的体现。这一过程是缓慢的,缓慢意味着当下民众正经历新的冲突、新的刺激、新的融合,这个过程不是对以往传统的全部保留,而是对传统进行筛选和再创造的过程。
为了能使儿童接受更好的教育和寻找更好赚钱的非农生计方式,晋中农村民众正不断迁入城市,生活也日趋城市化。城区以个体固定经营为主的各类商业买卖繁荣,竞争激烈。还有流动商贩频繁走乡串村,贩卖日常生活用品和农产品如果蔬、调料、种子等。同时,便利的交通,跨区贸易量激增,使长途货物物流兴旺,许多青壮年是大货车司机的主力军,日夜穿行在晋中到全国各地的长途运输线上,这推动了晋中新“线性商业走廊”的形成,交通枢纽沿线密集林立着各类小店铺、餐饮住宿、修车洗车、加油、售车等衍生行业,交易活跃,呈现出该地典型的经济面貌。
晋中这些当下日常谋生的文化景象与其他地方十分相似,但我们更应看到,人们的方言口音、节庆习惯、文艺爱好、饮食嗜好、经营风格又都无形暴露出晋中的地方特色,而文化主体之外的人们也不容易理解从祁太秧歌中透露出的诙谐讽刺。这便是文化的力量在发挥影响。这些地方文化传统正与当下的城市化进程混合,造就了晋中当下既熟悉又新鲜的文化生态,且不断演进,这种文化生态样貌的“新”特征经历地方群体的集体遗忘后,它们就会被赋予地方、民间的色彩和风味的标签。
(六)过程联系
从过程的角度看文化,文化是一个动词,是动态发展的过程,会转变、演化并且多线发展,如上述传统与现代的缓慢交汇。在当代,从文化保护的角度看,人们敏感地意识到民俗的商品化过程日趋明显,许多原本不属商业消费范畴的传统民俗文化形式正不断被置于经济产业结构中。但如果文化是一个过程,就需要我们以接受变迁的心态来审视晋中非遗保护,注意这些非遗正在发生的各种变化,注意到参与非遗传承的不同社区群体。
以春节为例,它是我国国家级非遗,各地把春节打造成一项文化旅游品牌的时间并不长。晋中平遥1997年进入UNESCO《世界遗产名录》,该县县政府在2000年“我在平遥过大年”的活动和晋商社火节的基础上,把新兴会展业的优势和传统节庆结合起来,连续7年推出“我们的节日·春节——平遥中国年”的文化旅游产品。每年一个主题,2013年以“享年俗文化,观《又见平遥》”为主题,分为“印象见平遥、灯火靓平遥、戏曲乐平遥”等八大板块。游客既可在平遥古城住客栈、吃年饭、包饺子、贴春联、赏花灯、看大戏、观社火,还可以欣赏并参与古城各景点景区推出的县太爷拜年、财神爷送元宝等特别表演,从农历腊月二十三启动,正月十六结束,历时23天,各景点布置各有特色。据统计,2013年“平遥中国年”期间古城景点接待游客82万人次,同比增长75.1%,门票收入584.17万元,同比增长116%。正月十四、十五日接待量超过15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8 800万元人民币,创历年春节新高。[8]这些数据表明,在经济层面“平遥中国年”春节品牌旅游近年来一直呈较好的发展态势。这一商业行为也推动了春节节庆内容的丰富,晋中各县的春节活动和内容都有“旧中有新”的鲜明特点,如街舞、抽奖与特色灯展、游乐、戏曲表演等活动有机结合起来,规模日益扩大,融民俗性、观赏性、参与性为一体,当地民众参与性极高,反过来又加深了春节期间外地游客的体验深度。
同时,当地民众对春节保持着较高的热情,如在腊月年忙期间,居室和村镇街区装饰都体现出晋中地方特色,年后的各类民俗活动生动体现了当地民众生活观念[9]以及涉及的利益博弈。各地方以政府为赞助主体和组织主体,都要组织传统的“闹红火”,这些都渲染着本地自成一体的节日氛围,使春节没有完全沦为仅供游客消费享受的旅游产品。
对诸如春节等民俗的商品化过程,相关研究贬大于褒,部分原因在于人们总是简单地以文字记录下的静态非遗作为参照来对比现实中不断变化的非遗,当二者不一致时,人们便根据自己的想象认为现实中的非遗失去了“原生态”。正是如此,一些非遗作为一种商品被他者进行消费时,必然导致我们对非遗怀有的美好想象遭到不同程度的威胁或破坏,出现不协调的现象,非遗的主要承载者对此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感觉到的。
非遗当然以集体认同为基础,但从过程角度看,社群所认同的非遗绝不是相对结束的成果。随着社会境遇的转变,在外来因素、非遗社群行动、价值观改变的刺激下,人们要做的是面对现状继续探索并选择他们能理解和认可的文化意义,根据已有的文化基础进行再创造。“平遥中国年”的春节民俗品牌在商业方面的作为算是成功的,在未来的发展过程中,还会有不同的问题需要面对,那些成功保持文化生命力的社群,毋庸置疑,也获得了可持续发展的生存能力,其文化创造力也自然增强。
对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人的日常行为,我们只有从整体性思维上予以不同维度的考量,才能发现其在文化层面的真正含义和影响力。本文运用整体性思维,从文化层次、隐喻、过程、机制、多因果、文化混合等角度切入,盘点了影响文化生态和谐平衡存续的动态因素——地方群体行为实践的深层特性和运作机制,从中可看到人的生活行为与文化创造能力的关系。这是地方民众应对生活各种挑战的过程中获得的挫折教训和成功经验,被转化为地方集体记忆,最终以文化沉淀和传承下来。这种整体性思维,有助于完善已成为公共文化事业的“晋中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保护工作。因为任何一种文化保护要有成效,关键仍在于人的行为和文化创造力。
一个地区的生态系统和文化系统是对应性关系,它们支撑着特定地区人的生活。如果漠视生态环境,会导致社会和经济的崩溃,相似的道理,放弃文化上的考量,会影响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导致生活整体上的失衡。长久以来,一个社会的发展被窄化为追求经济的发展,那些凝聚了集体生活经验和教训的优秀传统文化也日益边缘化,结果是人的生活品质日益降低,当代的我们对此有切身体会。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们逐渐意识到对发展的关注绝不是经济财富本身,还应通过文化提升人们协调生活和自然生态的能力。
我国政府设立“文化生态保护区”,展开非遗保护,正是在“发展”的整体理念中纳入上述见解,并转化成实际行动的。这使地方群体能从本身熟悉的文化切入来设计生活,注重增强他们的能力和素养。实现这一目标的前提是国家通过出台各种政策和采取各种措施,保存那些有价值的传统文化和民俗;其次是国家提供各类文化服务,为地方群体提供新的机会和平台,引导他们对文化生态保护展开思考和讨论,并在行动层面有所改变;最后,本土民众能结合新的时代环境掌握知识,文化表达能力逐渐得到提高,有能力和平等地获得各种资源,自在地处理遇到的各种新问题,让自身所处的社会有更好的发展。
从整体性角度看文化生态保护,它更指向未来。人无法掌控未来,但却可以把过去的思考、创造力和经验保存起来,为后代保留足够多的选择机会,使其成为面对当下、未来风险的灵感源泉。这是文化生态保护区的重要使命,是典型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公益事业,也使过去、现在和未来得以一脉相承,是真正整体意义上的社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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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郭继荣)
G09
A
1673-1808(2014)01-0025-06
2014-01-02
山西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PSSR)资助阶段性成果之一。
钱永平(1977-),女,山西祁县人,晋中学院晋中文化生态研究中心,讲师,博士,研究方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程小琴(1965-),女,山西祁县人,晋中学院旅游管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旅游地理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