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斌
(江西科技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西 南昌 330098)
《伤逝》对中国爱情小说发展的特殊意义
朱 斌
(江西科技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西 南昌 330098)
《伤逝》作为鲁迅唯一一部爱情小说,除了它反封建礼教、倡导女性独立的意义外,它还在主题、结构、深度上进行了开创性的革新,打破了中国传统爱情小说的一贯创作模式,为后来的爱情小说创作开启了新角度与新内容。同时,它以其充分的普适性给现代人乃至当代人以深刻的爱情警醒与启示,开拓了爱情伦理小说新空间,并为其作了初步且有示范意义的创作尝试。
伤逝;爱情小说;婚姻;普适性
鲁迅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奠基人之一,他创作的许多小说对中国现代文学史都具有特殊贡献和意义,如:狂人日记、阿Q正传、故事新编等。鲁迅作品的题材一贯以社会、文化、政治为主,爱情题材很少触及,但他唯一一篇爱情小说——《伤逝》却同样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由于它特定的时代背景,及反封建婚姻主题的突出,使其作为爱情小说在情感反映层面的特殊意义难以为人察觉。当时代的风云已成过去,我们在现代社会中看到爱情问题层出不穷,几成无解之题,此时再回首重读《伤逝》,会惊奇地发现,作者已在这部仅有几万字的短篇作品中全面而深刻地展现与探索了这个问题。如果回溯中国爱情小说的历史,更会发现,它在中国爱情小说的模式与内容上同样具有开创性的贡献。从志怪到传奇、话本,再到章回小说,以往的中国爱情小说“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定的创作成规与创作模式,如才子佳人式、妓女嫖客式、失恋悼亡模式等”[1],其叙述的重点也多在爱情如何发生、如何实现,意义则多为歌颂真挚的爱情、反封建礼教,主张恋爱、婚姻自由自主。《伤逝》虽然也以反封建礼教为切入口,但它更多的是追问“娜拉走后怎样”。细读作品会发现它的意义还不仅在此。作为一个有着锐利眼光与深邃思想的作家,鲁迅以这部短篇小制打破了此前中国文学对爱情一贯歌颂、赞美的陈旧模式,向世人开启了对“爱情如何在长久的婚姻关系中持续”的深度思考(《伤逝》中的男女主人公同居后处在事实婚姻状态)。
《伤逝》虽然是以真实感见长的第一人称来叙述而非全能型的第三人称,其角度受到相当的限制,但它作为爱情小说对爱情过程的描述却十分完整。根据一般心理学常识,一个成熟得称得上真爱的恋情必须经过四个阶段——初恋、热恋、依恋、平淡。此前大多数中国爱情小说都只写爱情的初恋、热恋阶段,此后的依恋与平淡阶段很少触及或十分简略,如《梁山伯与祝英台》、《霍小玉传》、《李娃传》、《柳毅传》、《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红楼梦》等;有的虽将爱情写到热恋后的阶段,但几乎都对爱情本身的发展细节并无深入剖析,或者把它理想化,或者不作叙述重点,而作一般化处理。总之,对爱情本身的关注流于表面的状态和结果。如《牛郎织女》、《白蛇传》、《莺莺传》等。包括一些爱情戏曲作品也是如此,如《牡丹亭》、《长生殿》、《窦娥冤》。只有《金瓶梅》较真实地反映了现实中的婚姻生活,但它主要是写情欲而非爱情,很难算做爱情小说。
细读《伤逝》可以发现,它较完整地叙述了涓生和子君情感发生发展的全程:初恋——热恋——依恋——平淡——分手。初恋与热恋时,涓生在会馆里“常常含着期待:期待子君的到来。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是怎样地使我骤然生动起来啊!”[2](P229)但作者更多地是写二人同居后感情逐渐平淡的状况。热恋中的“纯真热烈的爱”的表示在“同居以后一两月,便连这些断片也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2](P231)“我的心平静下去了。”[2](P232)“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揭去许多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2](P233)并且发现各自的爱好也不同——子君不爱花,爱动物,同居后她只管操持家务,不读书也不散步了,而这些正是涓生喜欢的。这时,恰好失业的打击到来,涓生发现子君的“勇气都失掉了。”[2](P239)“识见却似乎只是浅薄起来”[2](P238),两人相互都变得冷淡,“我要明告她,但我还没有敢。”[2](P239)在犹豫一段时间后,子君察觉了,主动问他:“你老实告诉我。”[2](P240)涓生则在委婉地陈述一番生活的道理后,“临末我用了十分的决心”终于说出“我已经不爱你了!”[2](P241)于是,不久子君就跟随来接她的父亲回家去了。涓生此时非但未留恋与悲伤,反而“心地有些轻松,舒展了。”[2](P243)可见,二人的感情确实走到了尽头。在此,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爱情破灭的内因反映得十分深入细致。
从篇幅上看,伤逝写爱情中的初恋与热恋、依恋的篇幅只占不到三分之一,平淡——分手却占了三分之二之多。尤其是后半段很详尽。整部小说从内容设置上看,与传统的中国爱情小说的格局正好相反。正是由于这种内容安排,使得小说的主旨鲜明地区别于传统作品。后者多是歌颂、赞美爱情的美好与真挚,谴责破坏爱情的势力与观念,似乎爱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前者则是冷静地审视现实,让人们在稍稍领略爱的美妙之后,更清醒地看到它的问题、纠结乃至残酷的解体。所以,它的主旨显然不是歌颂、赞美,而是探究、反思,追问爱情是如何变得平淡甚至破灭的;如果没有破灭,在平淡后又该向何处去?
《伤逝》对这一爱情难题的思考一经开始就不同反响,它借助一个知识新青年的自白将其探索到达了此前未有的深度。爱情的发生不足为奇,爱情的美丽也不难再现,难的是现实中爱情的复杂如何展示与面对,这就使问题深化了。因此,小说内容设置本身就体现出作品对爱情题材深度的开掘。
《伤逝》对爱情探讨的深度还表现在它细致地展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揭示出爱情发展到每一步的内在原因。而此前的中国爱情小说,“写婚姻也常常以结果代替进程,无论是写艳遇野合还是正常婚恋生活,都很少相爱双方细致深入的精神生活的描写。”[3]涓生的自白不仅牵涉到他对爱情的感受、体验,更多的是关涉到他的观念——爱情观、人生观,并通过他间接地反映子君的观念及精神状况、情感变化、爱好等。这种深度的反映贯穿了主人公爱情的始末。透过涓生的自白,人们可以找到其推动爱情发展到每一个阶段的内在原委。如,二人相爱是因为他们都向往自由恋爱、自主婚姻,都接受了五四新思想;而且,双方都拿出了勇气,付诸了行动。接下来,二人进入热恋中,并很快决定同居,进入事实婚姻状态。然而,同居没多久,二人的感情就逐渐冷却,走向平淡。每日的居家相处使他们开始发现彼此的差异:首先是爱好的不同——涓生爱花,子君则爱动物;涓生爱读书、散步,喜欢安静,子君则只关心家务。其次是观念的差异——涓生认为爱不应盲目,爱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生还有其他的要义;子君却将爱与家看成人生的全部,因此她特别害怕失去涓生。除此之外,其实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存在教育背景和思想上的差异。涓生受过较高的教育,头脑中完全是五四后的新思想;子君一直生活在老式的封建家庭中,受教育不多,她的新思想是涓生灌输的,思想中的旧成分还很多。因此,涓生说的很多话她似懂非懂,常常只能微笑点头或沉默不语。二人在涉及思想层面的对话中常常没有对等的交流,往往是一人说一人听。这些不同反映出二人的感情基础并不牢靠,因而同居生活使他们很快显现出精神上的隔膜,这正是导致涓生产生分手念头的根源。一旦机缘到来,他就不得不说出内心的实情,子君尽管不愿接受,最终也敌不过冷酷的现实,终于主动离去,结束了这段已变得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到此也宣告了他们爱情的消亡。
从这样的深度来反映爱情的进展,来剖析爱情消亡的内因,是此前的传统爱情小说所没有过的。它在心理层、精神层对爱情如何在婚姻中延续的问题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剖析。尽管小说篇幅不长,但作者通过自白的方式略去了爱情的过程性情节,集中地直写内心,巧妙地实现了以有限文字表现深刻主题的目的。
《伤逝》不仅完整地呈现了爱情的全程、全貌,尤其细致地反映了此前不为人重视的爱情走向平淡和消失的后半段。并通过深度展示与剖析,使爱情的诘问深刻而有力。小说的爱情叙述鲜明地区别于传统,显示了作者思想的力度与敏锐,使作品在主题、内容与结构上有了新的面貌。它第一次这样尖锐地呈现与探讨了爱情本身内在的问题,转变了爱情小说关注的重点,开拓了爱情小说的新主题,并引发人们对婚姻制度的思考。
《伤逝》虽然写的是一个发生在特定年代的爱情故事,却内含着超越时代的爱情思考,对当时、此后,乃至当代都有普遍的启示意义。这种意义的存在主要是基于这一爱情叙述的普适性。
首先,它在构思上有着很强的普适性。这对中国传统爱情小说来说是一个颠覆。传统爱情小说通常都强调传奇性、偶然性和理想性——故事离奇、人物特别(人物中至少有一个特别完美,或与众不同),又加入许多偶然因素;爱情理想化,多为大团圆结局,即使不圆满也往往以非现实的方式使结局变得较美好,以淡化悲剧色彩。《伤逝》却力避传奇性、偶然性和理想性。从人物设计看,男女主人公皆为现实中的普通人,他们没有显赫的出身、出众的才华或倾城的美貌,也没有完美的人格、优秀的品质,更无神、妖、仙的超能力。男主人公不过是个搞文字工作的普通职员,女主人公是个普通封建家庭的女儿。从情节设置看,故事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二人恋爱虽有人反对,但并没完全限制他们的自由;二人同居也基本顺利,并无任何奇异、曲折之处,几乎谈不上是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仅仅是那个年代的一个普通的爱情事件。从叙述内容看,小说完全是男主人公的内心自白。涓生对事件的过程交代得很简略,大部分是对自己内心思想的剖白和对女主人公内心的猜测。这使小说的故事性大大降低,这与传统爱情小说也是反其道而行的。但正是这种普通化,使其更接近真实的生活,从而使其对爱情问题的探讨具有普遍的现实意义。
其次,小说的普适性还体现在这一爱情悲剧的内在性上。传统的爱情小说如果是悲剧,其结局通常是源于外在的破坏力,而《伤逝》中爱情的破灭(而非子君死去的个人悲剧)从根本上说却是内在的原因。鲁迅写此小说原意是要揭示在那个反封建不彻底的社会,爱情自由与婚姻自主并不是仅有个人的思想解放就能顺利实现的,妇女解放更需要妇女经济独立。但透过这个爱情个案却可以发现,导致涓生与子君爱情破产的主因并非来自社会,而是他们自身。在此,我们不妨将个案的时代因素一一去除,再来看看他们的爱情是否能持久。假设没有外来的舆论压力(事实上他们已经克服了),没有家长制的权威(事实上他们的相爱并未遭到强有力的阻拦),没有生存的危机(这一点涓生也反复说“生活的路还很多”,如果他们愿意,未必不能一起到别的地方去找事做),就他们的相处状况与感情本身的情况来说,他们的爱情能持续下去吗?
尽管他们都希望这份爱情是长久的,正如涓生所说:“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那么,他们的内在状况怎样呢?如前所述,他们之间存在许多差异,有的或许可以通过磨合达到和谐,但有的却难以修复、弥合。例如,男女的心理差异:男人在表白时激情澎湃、惊天动地,但一旦时过境迁就视做糗事一桩,羞于回首;但对女人来说,男人的热情表白却令她刻骨铭心,不仅记得每一个细节,还将它牢牢记在心里,奉为珍宝——“即使我自己以为可笑,甚而至于可鄙的,她也毫不以为可笑。”[2](P232)看起来,男人的求爱更像是一时的冲动,像一下害了热病,而在女人的心中却意味着终身的托付。这种意味的差别决定了他们日后对待这份感情态度的差别,其差别之大足以摧毁爱情的小巢。同时,这种情况也说明,两个年轻人当初的相爱是相当盲目的,这也是现实生活中多数人陷入爱情时的普遍状态,所以在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当代,人们大多会经历数次恋爱后才能决定和谁结婚,或者是否结婚。
还有一个更普遍的差异就是二人的爱好与思想不一致。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常见的现象,所以需要双方沟通、磨合、包容,或努力达成一致。但多数人难以做到,人们大多只能尽可能找差别不大的对象。涓生和子君就是这样,爱好与思想都有差异。从他们沟通的情况看并不理想,爱好方面涓生做了退让,但感觉并不好,相互勉强地接受着。比如,子君管了家务之后很少谈天,读书、散步就更顾不上。“这就使我也一样地不快活”“我曾经忠告她:我不吃,倒也罢了;却万不可这样操劳。她只看了我一眼,不开口,神色却似乎有点凄然;我也只好不开口。”[2](P234)思想的交流就更糟,“使她明白了我的工作不能受规定的吃饭的束缚,就费去五星期。她明白之后,大约很不高兴罢,可没有说。”[2](P236)“我拣了一个机会,将这些道理暗示她;她领会似的点头。然而看她后来的情形,她是没有懂,或者是并不相信的。”[2](P238)“我和她闲谈,……也还是去年在会馆的破屋里讲过的那些话,但现在已经变成虚空……她还是点头答应着倾听,后来沉默了。”[2](P240)从这些便可见二人的思想已很难沟通。
另外,爱情的保鲜期有限也是无法避免的自然规律,这与社会状况关系不大。根据生理学的研究结果,爱情的热度从生理上考察主要受荷尔蒙分泌的影响。爱情发生初期,荷尔蒙分泌开始增多,随着爱情的发展逐渐旺盛。如果感情发展顺利,它可在相当时期内保持较高水平,但一般最长不超过两年,它一定会逐渐降低,直至回到恋爱前的水平。此时,爱情必趋于平淡。正如涓生在自述中回忆的那样,初恋时二人是那样充满热情、激情,整日朝思暮想、难分难舍,而真正同居了,才几个月激情就渐渐消散,直至心都平静了。接着对对方由欣赏到发现差异、不足、缺陷,加上沟通不畅,二人的矛盾逐步升级,感情逐渐冷却。
再次,《伤逝》这一爱情个案的普适性还体现在它的现代性上。首先,这一个案发生在五四后,这本身就是属于现代历史的时段。它具有那个时代新思想的典型特征:男女主人公都接受了五四时期的新思想,追求自由恋爱、自主婚姻。他们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思想已基本剔除了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观念。不仅在观念上,在人权上他们也基本是相对自由的个体。虽然有人反对他们的相爱,有人阻拦过他们的结合,但他们最终仍然顺利地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在了一起。这也是因为他们生活在具有现代特征的市民社会,人际关系已不如封建年代那样紧密,相互的直接干涉较少,虽然仍有社会舆论或人际往来上的压力,但较传统封建社会已有了较大松动。正是这种现代性的设置,最大限度地排除了外界的干预因素,使爱情的真相更清晰,爱情自身的问题更显明。这使人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爱情从发生、发展到结束,决定因素主要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内在,是源于他们个人的思想与选择。随着社会的发展,爱情自由自主早已完全实现,爱情的发生发展取决于个人自身的情况越来越普遍,这就使《伤逝》的现代启示意义愈发凸显出来。
《伤逝》作为一个爱情个案,其普适性非常充分。虽然故事并不引人入胜,却以直面现实的冷静,客观地揭开了爱情残酷的一面———爱情在进入平淡期后难以持续和善终。它警醒人们抛弃梦想,正视问题。这也是现代人乃至当代人越来越多地切身体会到、经历过的爱情困境。当代社会结婚率持续下降,离婚率不断上升,还有相当数量的婚姻在双方的将就中勉强维持的状况与这个无法回避的爱情困境不无关系。越是追求婚姻质量,这个问题越需要得到恰当的解决。因此,如何求解这个爱情难题就成为人们越来越无法绕过的考验了。《伤逝》对中国爱情小说的特殊贡献不在于它对爱情难题的解答,而在它对这个爱情困境的大胆暴露和关注,并以其深度揭示引发人们的广泛思考。它对当代人的警醒和启示意义可能出乎作者的意料,甚至可能超过当年它反封建礼教和倡导女性独立的意义。
《伤逝》作为一篇短篇小说只有短短几万字。在这样有限的篇幅中要对一个重大的人生问题、一个文学中的永恒主题进行探讨当然难免有其局限。何况作者的初衷本不在此,而是反封建及改造社会的彻底。因此,尽管作品打破了传统爱情小说的范式,在内容、结构与现实意义上有着开创性的贡献,但它在将爱情作为问题探讨时仍显得较为粗疏,有许多问题未能完全展开,甚至没有触及。这些正是后人可以有所作为,继续努力的方向。
说其粗疏,首先是因为作者采取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由于这个角度的局限性,作品只能较为清晰地描述与表现男主人公的内心活动,而对于女主人公或其他人的状况只能叙述男主人公眼中所见和心里的猜测。如:涓生和子君同居后,二人慢慢地话少了,“我们先是沉默的相视,接着是放怀而亲密的交谈,后来又是沉默。大家低头沉思着,却并未想着什么事。”[2](P233)所谓“低头沉思”是涓生看到的,但“并未想着什么事”则是他对子君的猜测。还有,当涓生逐渐对子君冷漠时,“子君有怨色,在早晨,极冷的早晨,这是从未见过的,但也许是从我看来的怨色。”[2](P240)这样的猜测很不少。还有许多无法猜测的地方,只能用神态暗示其意。如,当涓生再次和子君说到一些有关妇女解放的文学作品,以期鼓励她更独立时,“她还是点头答应着倾听,后来沉默了。”[2](P240)对子君的启发效果显然不好,但无从知道她的具体思想。这些缺失使读者难以更细致地分析二人爱情中的问题,更无从探讨其解决之道。
另一个粗疏之处,是作品对许多过程性情节的简化和省略。如涓生曾提到他和子君在一起时有过许多“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但具体是什么问题上的冲突和误会却未详述,这些冲突和误会后来是如何平息的也未提及,所以读者难以更多地了解他们思想差异及沟通中的具体情况。子君在与涓生恋爱时曾遭到子君家人的强烈反对,她是如何面对并克服种种障碍,最终下定决心与涓生结合的,文中未予细说,只是以她那句代表性的话“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2](P231)来简单交代。至于涓生说出分手后,子君的内心活动也不得而知,甚至没有任何间接交代,她在被其父亲带走之前有些什么举动与思想亦未提及。这些简化和省略使得他们的爱情问题缺失了很多分析依据,也使作品对这个爱情个案无法反映得更深入、全面。
小说以父亲接走子君,子君抑郁而死的情节设置匆匆结束了故事。虽然这样的安排昭示了一个悲剧的结局,但也使其对爱情的追问戛然而止。如果有进一步的延续情节,爱情的真相可以被暴露得更彻底。比如,如果子君此时有了身孕;如果男方或女方有足够的财力,那他们的爱情又会怎样继续?如果排除了环境、经济状况等对爱情不利的状况,他们的爱情会如何?任何一种情况的变化都会再次深入地考验他们的爱情态度。在他们自身的差异依然存在的情况下,他们的爱情会向何处去难以预料。所以这个结局的简单设置使小说对爱情问题的讨论未能更深入。这些正是有待此后的爱情小说创作继续开掘的空间。
至于爱情在平淡期后如何继续的难题,作者也借涓生之口给出了回答———“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2](P233)这是一句高度概括和富有哲理的话,既有精炼之长,也有笼统之嫌。此话的具体内涵作者并未解释,此话如何可能?怎样实现?都要用现实生活去诠释。爱情难题的答案到底有没有?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也需要后人继续在爱情文学的空间去演绎和探索。当代的爱情小说已经开始逐渐重视这些问题了,如不少爱情伦理小说就是以婚姻中的爱情问题为主题的。其揭示的问题多为《伤逝》的延展,其探讨的深度却少有超出鲁迅的。在这类主题上《伤逝》对当代爱情小说的启示和贡献仍将继续。
[1]王爱松.中国现当代爱情小说综论[J].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08(1).
[2]钱理群,王得后选编.鲁迅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8.
[3]徐素凤.从“俗套”看中国古代爱情小说的悲剧特质[J].扬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4).
(责任编辑:喻洋平)
The Special Meaning of Mourning the Death 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Romance Novels
ZHU Bin
(Editorial Board of Journal of Jiang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Nanchang,Jiangxi,330098)
As the only romantic novel written by Lu Xun,Mourning the Death not only has significance in objecting to feudal ethics and rites,initiating women independence,but also creates innovation on subject,construction and depth of thought,which breaks the continuous writing model of Chinese romance novels.It provides new point of view and new content for subsequent romance novels.Meanwhile,it also gives a deep warning and enlightenment to modern people and contemporary ones on love with its sufficient universality.It exploits new space for romance ethics novels,and makes a creating model attempt.
Mourning the Death;romance novels;marriage;universality
I206
A
123(2014)02-0068-06
2014-03-12
朱 斌(1967-),女,江西南康人,江西科技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