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波,闫晓昀
(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266071 )
金声玉振显品格,创新趋优呈高远
——学术史视野中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成就*
周海波,闫晓昀
(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266071 )
朱德发教授是当代著名学者,新中国第二代学人的代表之一。他被同行称之为“学术劳模”,具有独到的学术眼光和博大的人文胸怀,其创造性成果呈现出创新思维。他从五四文学研究出发,以人为本,以文学史建构为主体工程,为学科建设和学术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以他为领军的山东师范大学现代文学学术团队是一支梯队合理、实力雄厚、成果卓著、影响巨大的学术队伍。《朱德发文集》代表了他的学术研究的高度,表现了他敢于而且能够面对现实、思考现实、回应现实的气魄与精神,展现了作为老一代学者代表的思想风貌和人格魅力。
朱德发;现代文学;学术史;《朱德发文集》;学术成就
由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中国现代文学馆、山东师范大学、山东省中国现代文学学会主办,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国家重点学科承办的“朱德发及山东师范大学学术团队与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于2014年9月24日在济南举行。来自国内各高等院校、研究机构的100多名学者参加会议,并就朱德发教授80华诞、10卷本的《朱德发文集》出版发行表示祝贺,对朱德发及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团队学术建树进行学术研讨。参加会议的学者中,既有德高望重的学术前辈,如张炯、范伯群、董健、刘中树、温儒敏、王保生、吕进、曾繁仁、孔范今、刘增人等,也有近年来学术界成绩卓著的中青年学者,如吴义勤、张中良、刘勇、李怡、谭好哲、谭桂林、郑春、张学军、张全之、季桂起、刘东方等,还有朱德发指导过的历届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因种种原因未能亲自赴会的部分学者如丁帆、张福贵、李继凯、杨剑龙、何锡章、陈国恩、吴秀明、汪文顶、方忠等,也发来贺信、贺词和书面发言。学者们在祝贺、感喟、赞叹的同时,更多的是进行学术研讨,就朱德发以及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学术团队的学术成果、学术思想、学术贡献等问题研讨,回顾了朱德发在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文学思潮流派研究、五四文学研究等学术领域的开拓作用和领军地位,围绕朱德发半个多世纪执着追求的学术理念、纯真宽厚的学术人格、严谨深刻的治学思想以及对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建设的突出贡献等话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明确的学术定位。会议期间,朱德发向中国现代文学馆、山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分别赠送了新近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朱德发文集》(10卷本)。
朱德发是新中国第二代学人的代表之一,是山东省现代中国文学教学研究和学科建设的旗帜人物,曾先后担任山东师范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兼中文系副主任、山东师范大学学位委员会副主任、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编委会副主任、国家级重点学科(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带头人和负责人等职务,现被聘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师范大学学报顾问。从教60年来,朱德发先后出版学术著作40余部(包含参编或主编),发表论文200余篇,两次获国家教委哲学人文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曾20多次获山东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二等奖、刘勰文艺评论奖、泰山文艺奖,3次获得山东省教学优秀成果一、二等奖,一次获得国家级教学优秀成果二等奖,并于1993年获得国家教委曾宪梓教育基金高等师范教师奖二等奖,2003年荣获国家级教学名师奖,2007年荣获山东省社会科学突出贡献奖,1992年被批准享受国家特殊津贴。在专家学者的眼中,朱德发是一位具有鲜明的学术立场、独到的育人思想和远大的学术战略的学者,是一位著作等身、成果丰厚、影响巨大的劳模式学者。以朱德发为代表的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团队,是一支梯队合理、实力雄厚、影响巨大的学术队伍。这支队伍中既有与朱德发同代人的蒋心焕、韩之友、宋遂良、袁忠岳、吕家乡等,也有一批已经在学术界担当重任的中青年学者,如魏建、李掖平、吕周聚、李宗刚、贾振勇、周志雄等,还有近年崛起于学术界的新星,如张丽军、房伟、顾广梅、陈夫龙、刘子凌等。而从这里走出,走向全国各地的一些学者,如吴义勤、张清华、杨洪承、张光芒、姜振昌、房福贤等,则又成为各个院校、科研机构的重要学术骨干。这支学科队伍为人瞩目,在学术界享有盛誉。
笔者作为朱德发教授的学生,有幸恭赴盛会,聆听诸多专家学者的高论,很是受益,颇受感动。现根据与会专家学者的会议发言和书面文字,主要就有关朱德发的学术贡献等问题的讨论进行整理,在叙述笔者心得的同时,努力呈现学界专家的主要观点、思想,力求能够将学术史视野中朱德发的学术成就呈现于读者面前。
朱德发从事学术研究与教学以来,孜孜以求,笔耕不辍,纵横求索,著作等身,是名副其实的“学术劳模”,这也是本次会议上听到最多的声音。
范伯群在会议发言中说:“朱先生几十年来纵横学术,有很强的使命感,他代表我们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第二代学人群体,说出了我们应该去共同努力完成的历史使命。可以说,在这一支突围与求索的队伍中,朱德发走在最前列。他刻苦地耕耘与开拓着,他配得上做这批学人中的一位劳动模范。”这样的评价,对概括朱德发的学术研究和教学生涯来说再合适不过。
魏建在发言中用四个年龄阶段来总结点评朱德发的勤苦钻研及其学术成果的高产与高质:第一阶段,50岁老讲师脱颖而出,在1980年代初中期连续推出了《五四文学初探》、《茅盾前期文学思想散论》、《中国抗战文艺史》(田仲济原著、朱德发代为改写)、《中国五四文学史》等多部学术专著,迅速“走红”;第二阶段,60岁前后创造力越发旺盛,先后出版了《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爱河溯舟:中国情爱文学史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中国山水诗论稿》等著作,并在《文学评论》等著名学术期刊上发表大量论文,展现了全新的学术开拓性和更强的学术建构性;第三阶段,70岁前后精力和思维“逆生长”,从2000年到2008年,他发表学术论文80多篇,并提出了许多新的学术范畴和学术命题,独立撰写和合著学术著作8部,在古稀之年不断刷新自己50多岁和60多岁时的研究成果,不断扩大自己的研究空间,实现学术青春的复归;第四阶段,80岁依然站在学术前沿,不断地向自我挑战,不断实现自我超越。对于学术的献身精神,使他葆有30多年的学术高峰期。魏建认为,朱德发独特的学术经历和成就是应该作为“朱德发现象”加以研究的。而这一“朱德发现象”,无疑是对朱德发教授这位“学术劳模”充分的肯定。
从初踏学术园地起,朱德发便保持着恒久的学术热情与勤奋。高炜(李宗刚)早在1996年撰写的题为《永远的绿色》一文中就这样写道:“风暴过后的七十年代末,一直与家人分居两地的朱德发,住进一间斗室中,闭门谢客,刻苦严肃地探寻着现代文学历史的本来面目。白天,除了完成教学任务以外,他整日泡在图书馆、阅览室,查阅发黄的历史资料;晚上,便将自己反锁在房内,认真研读,直到深夜。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他不但全部改写了自己过去的讲稿,而且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资料,为迎接科学春天的到来、绽放生命之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从1979年到1994年的15年里,朱德发教授的著作有26部,约400万字,其中个人学术专著6部,主编的文学史及参考书8部。在著作之外,还有在国家权威刊物,诸如《文学评论》、《鲁迅研究》、《文学评论丛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茅盾研究》等数十家杂志上发表的100多篇论文。”*高炜(李宗刚):《永远的绿色——朱德发教授的生命之路》,《山东党史》1996年第3期。朱德发的“劳模”品格从中可见一斑。张光芒把近代以来的知识分子分为狐狸和刺猬两种类型。“狐狸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猬知道一件大事。狐狸四面出击,但是刺猬只挖一个洞。”在他看来,朱德发无疑就是一个“刺猬型”的学者。无论是早期的篇章,还是新近的论著,朱德发的研究几乎始终体现出对于建构理论体系这个“洞”的执着与冲动。“他不求惊人之语但求逻辑严密,不作无根之论惟求真相与价值的统一,其学术研究多有现代文学研究领域的‘集大成’之作,所取得的学术成就充满着丰富的创造性和值得深刻挖掘的理论价值。”*张光芒:《朱德发教授学术思想探微(上)》,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在这种“刺猬挖洞”的学术精神指引下,朱德发凭借其坚韧恒久的治学定力和积极活跃的学术思维,取得了较高的成就,形成了独有的学术品格。杨新刚赞叹道:“先生四十年如一日,全神贯注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治学与研究,可谓著作等身。作为先生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成果集中检阅与展示的10卷本近360万言的《朱德发文集》,以及《现代中国文学通鉴》这部200万字的皇皇巨著,仿佛高原雄峰屹立于世人的面前,这些学术专著足以折射出著者令人叹服的坚韧恒久的治学定力与积极活跃的学术思维,先生可谓大学者真学者。”*杨新刚:《富有生命热力的“学术本位”建构——朱德发先生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管窥》,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杨新刚从五个方面归纳了朱德发的学术成就和特点:第一,具有鲜明的“学术本位”的品格,自觉地建构文学史学;第二,建构了较为完备的学术体系,逐渐确立了建构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话语体系的科学方法论与核心理念及中心史识;第三,具有清晰的逻辑架构与强烈的理论思辨色彩,不满足于对现代中国文学史诸多现象的线性的平面化描述,而是力求透视寻找其发展的内在规律并力图建构现代中国文学史学及思维学;第四,具有生命的热度与评判的力度,结合了充沛的激情、睿智通达的智性、雄辩有力的思辨、坚定不移的意志与戛戛独造的勇气;第五,颇具创新趋优的特质,主要体现于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不断更新升级以及重要史观与核心理念的创新趋优之上。这种学术成就的获得,与朱德发个人的辛勤努力是分不开的。房福贤在回忆时亦对朱德发的“劳模”品质赞颂不已:“朱德发教授节假日也不放过,在大家还未从春节热闹的气氛中走出来的时候,就走进书房安静地写起文章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与人生状态?鲁迅曾经说过,他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写作上,朱德发教授则是把别人过节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上,如果没有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热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杨新刚:《富有生命热力的“学术本位”建构——朱德发先生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管窥》,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基于对社会历史与现实的担当意识,朱德发直到今天还依然保持着非凡的学术热情和饱满的学术创新能力,其学术论文仍不时地刊登在全国各大知名刊物上。近年来,朱德发把文学史思考当作了自我创新的思考点,从关注“进化文学史观与文学史研究实践”到对于“中西非理性思维在现代文学中的交汇与对接”的深刻反思,再到高屋建瓴地透过“四大文化思潮”来展开其与“现代中国文学关系辨析”,最后到“中国新文学之源”的深入探析,整个过程清晰地彰显出朱德发生机勃勃的学术创新力。2012年4月出版的朱德发与魏建主编的200万字的巨著《现代中国文学通鉴(1900-2010)》,是朱德发文学史观念的又一次具体实践,也是其30多年来文学史研究与书写的最新成果,更是朱德发堪为“学术劳模”的新例证。此书一经出版,便收获了高度的评价。周丽娜就这样评说:“它在时空的宽广度上跨越了相关学科范畴,可以满足现代中国文学多元共同体研究或书写文学史的客观要求;它公正公平地对待不同民族、阶级、党派、地区的不同文学形态,同时也关注不同形态文学之间的差异性;它以‘人的文学’属性作为各种形态或系统文学之间的本质联系,将不同形态、不同系统的文学联缀贯穿起来,形成一个严密的网状结构整体。它以文学与文化互动关系构成为认知结构,选取‘政治文化’、‘新潮文化’、‘传统文化’和‘消费文化’这四种对现代中国文学生成与发展的影响和渗染较大较深的文化形态,梳理现代中国文学史的复杂系统,从而形成一部清晰有序而又各得其位的文学通史。”*周丽娜:《朱德发教授文学史观述评》,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在学术园地数十年如一日的辛勤耕耘、学术成果的高产与高质以及学术思维的深刻与活跃,为朱德发带来了来自各方的赞誉。学界认为,朱德发的著述具有“缜密其思,磅礴其势,激情其思,史哲其质”的鲜明品格。“缜密其思”是指他的著作具有完整的体系性和缜密的逻辑性;“磅礴其势”在于其整体的统摄性和宏观的包容性;“激情其气”是指其著作具有炽烈的情感与浓重的诗性;“史哲其质”在于其历史的深刻性与哲思的丰富性。现在看来,在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界,朱德发最具“黑格尔气质”。*李钧:《建构现代中国文学史评判三维坐标》,《东方论坛》,2003年第5期。在本次会议上,对于朱德发的学术气质,王兆胜的评价很具概括力与代表性。王兆胜赞扬朱德发“有兼收并蓄与天地情怀,具有问题意识及创新精神,能守住传统和活学活用。他不仅向中国传统延伸,也广采西方文化与文学的影响,在世界视野中吸纳各种学术新潮,兼具批判与反省意识;他紧紧围绕理论、现实问题来选题、立论和著书立说,具有鲜明的问题意识与科学创新意识,注重重大理论和方法论的创新;他坚守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国士子的优良传统,将文学看成新民安国的重要形式,在治学中基于第一手资料尤其是细读作品后的‘论从史出’,而不是从理论中来的随意猜度,以中国的审美方式烛照西方的理性思辨”。*王兆胜:《金声玉振发清音——朱德发的学术品格及其追求》,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评价朱德发的学术研究时,尤其需要一提的是他的理性意识。朱德发注重以强大的启蒙理性精神去形成自己的史识,对文学文本和史料具有思维穿透力,而不是反过来为它们所淹没;认为要在理性精神的指引下综合运用思维的发散规律、收敛规律等,形成带有研究主体生命烙印的理性精神,对文学史的各种现象进行演绎和归纳,真正吃透和摸准文学规律,收获丰厚的学术硕果。周丽娜说:“他早期的《五四文学初探》和《茅盾前期文学思想散论》,就已经做到了站在历史发展的高度来对文学的微观现象进行剖析,既体现出了对大量具体文学作品的原初阅读体悟,更展现出开阔的宏观学术视野,而把这两者有机结合在一起的,正是他旗帜鲜明的以人为本的启蒙理性精神。先生把研究对象‘放在中国文学发展过程中和世界文学潮流中审视、评析、归纳、综合,从多维的社会空间进行全面考察,既注意到研究对象的时代规定性,又看到它的历史继承性、延续性’。”*周丽娜:《朱德发教授文学史观述评》,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光芒在重读朱教授关于五四文学初探系列论文时发现:“其中每一篇什莫不是在追索重重历史疑问与主体思想困惑中行文成稿,所有未经研究主体之理性检验的先验‘真理’和既定信仰,都要置于理性光芒的照耀下,都要变成问题本身。如朱教授早期有一篇对于冰心早期‘问题小说’的长篇论文,从中即可看到梁启超所谓‘因问题引起问题’从而引出‘无限的生发’的问题链与逻辑链。在这里,对象自身的问题与主体自身的问题相碰撞,历史问题与现实问题相对接,审美问题与价值问题相撞击,现象问题与理论问题相结合,尖锐的问题带动着理论规律的运演,最终在理性思辨中引发发人深省的学术发现。”*张光芒:《朱德发教授学术思想探微(上)》,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知性和感性是人的生命活动中的两种基本形式,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截然分开甚至对立起来。所以,正如谭桂林所说,学术研究如果要获得一种鲜活的生命品格,它就应该是包含着知性与感性、理智与情感的一种综合性的整体的生命体验。文学研究尤其如此。对学术研究的生命品格的缺乏,朱先生是深有体会的,也是身体力行地予以矫正的,因此,理性之外,朱德发也从未忽视感性对于学术的意义。所以,谭桂林评价道:“他在自己的新文学史史学体系建构中,一方面坚定地反对与批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中的‘非智因素’,一方面也常常提醒研究者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去感悟作家渗透在文本与人物性格命运中的生命体验,从而使他的史学主体性研究思维、识地、体验三足鼎立,共同地建构起他的新文学史学主体论的理论大厦。”*谭桂林:《思维·识地·体验——评朱德发文学史学建构中的立体性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不仅治学成果骄人,朱德发的治学品格与学者情怀,也有着积极的示范作用。他曾说过,一个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学者,应该是一个具有健全的现代人格的知识分子,除了具有现代性的知识结构、自觉的理性意识、科学的治学态度外,还必须将“致力于学术研究当成其生存方式或价值根基,具有一种自觉的以身殉业的奉献精神”,“应树立为学术而学术、为学问而学问的坚定信念,见到发财之道不动心,听到官场升迁不走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学术桥,只要能施展我的才能实现我的选择就感到其乐无穷、无限欣慰;另外,真学者还要有为研究而独立特行、光明磊落的人格,不怕受冷落也不怕遭围攻。在真学者眼里学术是没有禁区、没有国界的,学术面前人人平等”*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1页。。朱德发的学术生涯,正可谓对这种“真学者”品格的践行。在本次会议上,对其“真学者”品格的赞叹亦不绝于耳。对朱德发了解甚多的王保生回忆道:“在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紧锣密鼓地开展时,许志英发表的《‘五四’文学革命指导思想的再探讨》一文被抓了‘典型’,也连累了‘始作俑者’的朱德发,他们成了这场‘学案’中的难兄难弟。可贵的是他们写信,互相安慰,抢着担责,而且坚信自己的探讨并没有错,这种知识分子的担当精神和责任意识,是值得我们敬佩的。”*王保生:《情系五四》,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范伯群说:“朱德发常常用‘使命感’这个词汇来形容我们肩负的历史重任,也正因为他有这种使命感才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孜孜不倦地思考与笔耕,也是这种使命感给了他勇气和力量。他具有一个史学家应有的品性,一切以‘原始资料’为出发点,从大量的原始史料中得出创新性结论,顶着某些质疑,继续驱动,提出自己的‘新概念’,力图拨正我们这个学科所存在的偏差,他为‘拨正’而向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学取经,提出了自己认定的评价标准,应该说他一路前行,雄图大略地正在铺出一条具有实际意义的体系性的思路。”*范伯群:《脑力劳模“体大思精”的结晶——读<朱德发文集>有感》,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中良在会议发言中高度评价朱德发坚守学术信念的勇气,他说:“现代,搞到今天,我觉得我们现代文学的研究队伍实际上出现了一定的分化。近些年来,我们学科的有些人甚至是代表性学者在各种场合的发言,是和我们现代文学学科的传统背道而驰的。思辨的能力再强,你思辨和推导的结论是倒退的,那你这个思辨不是适得其反吗?所以,我们现代文学应该警惕这个东西,应该勇于提出自己的看法。朱老师在不同场合也对此提出了非常尖锐的批评,我非常赞同朱老师旗帜鲜明的态度。”*张中良:《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温儒敏指出朱德发少有学院气和贵族气,富于使命感,并说道:“朱先生代表一代学人,他们是比较富有理想的一代,又是贴近现实,关注社会的一代,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从一开始就支撑他们的治学,他们的文章一般不拘泥,比较大气,善于从复杂的历史现象中提炼问题,把握文学的精神现象与时代内涵,给以明快的说明。”*温儒敏:《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李怡在会上称颂了朱德发的执着钻研精神,指出:“朱先生有一种童真,这种童真体现在对好多事情始终保持一种持续性的兴趣上,不断地保持一种探究的欲望,比如‘现代中国文学’的概念好像不是朱先生第一个提出来的,也有别的学者提出这个概念。与他们相比,朱先生对这个概念作了最大的功夫和系统性的开掘。他把这样一个概念放在整个文学史的理论体系当中,作出了一系列深化性的探索,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人做过。现在,围绕这个概念又作出了好多启发性的次级概念探索,比如说现代性国家文学,一个原则三个亮点的评估体系以及重新认识心理问题等等,把从概念出发的学科基本问题进行清理和建构,就目前为止也都没有人做过,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贡献。”*李怡:《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谭好哲指出,朱德发“不仅自己有这么辉煌的学术成就,而且在学术历练和学术成就的彰显当中,也展现出一个学者的人格”,并把这种学者人格概括为勤奋认真、以学术为生命的治学态度,敢于领风气之先的学术开拓性精神和张扬后学、扶持新人的精神。董健生动地讲了几个与朱德发共同经历的小故事,从中可以看到朱德发坚守“现代”理念和学者人格的优秀品质。陈夫龙用朱德发对“五四”的选择来反衬其学术人格:“在政治气候乍暖还寒的语境下,选择五四、反思五四作为学术研究的方向,这本身就是一种甘冒政治风险的有胆识、有担当的行为。这是在拨开历史迷雾、还原历史真相的天道责任推动下一代学人的主动选择,更是他们亟需表达社会良知、人文情怀和学术见解的有效方式。长期浸润于五四文学场域,五四文化先驱和文学巨匠敢为天下先的先锋姿态、救亡图存的忧患意识、开放激进的变革意识、大胆破坏勇于创造的气魄等优秀品质早已成为他的生命构成的有机质素,形成了他反观历史、直面社会和现实人生、审视内在生命的信仰之维和学术热忱,这就是支撑他继续在学术天空翱翔的‘五四情结’。”*陈夫龙:《朱德发的“1980年代”》,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季桂起说:“我个人认为,朱德发先生的学术研究最突出的应该是求是的学术精神和科学的研究态度。不从俗从众、随波逐流,不慕新求异、追赶时髦,一切从尊重事实出发,以求真求实的态度来确立自己的研究立场,以史实为依据来判断自己的研究对象,得出属于自己的研究结论。也不迷信盲从于任何权威,敢于向既定的权威观点挑战,勇于突破传统的定见,具有开拓创新的意识。”*季桂起:《求实的价值与思辩的力量——略论朱德发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刘东方说:“朱德发先生是有气节的学者,他曾因为语音不同,而与别的学者就五四文学是人学还是神学,激烈争论;他曾屡次因别人赞美文革而直面陈言;他曾多次教育自己的学生不要趋炎附势,要保持学者的气节,要甘于坐冷板凳。朱先生之所以能够成为学术大家,除了学者们分析的具有‘史胆、史识、史才’外,*黄德志:《史胆·史识·史才——试评朱德发<中国五四文学史>》,《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我认为更为重要的是,先生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是一个有高尚人格的人。”*刘东方:《穿越与建构——论朱德发先生学术研究的当下价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全之、程亚丽说:“无论治史还是从教,朱教授都有一颗赤子之心。他虽然已经写下了数百万字的著作,但从不故作惊人之论以搏眼球,也从不张扬秽史、秘闻迎合低级趣味,他秉承‘临文必敬、论古必恕’的史家情怀,做到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不夸大不附会。他教书育人从不懈怠,即使已经成为名满天下的学术大家,被评为国家级教学名师,也从不骄狂、傲慢,而是一贯地谦逊、和蔼、淡定,论学以真、待人以诚,这才是前辈的风采,后生的楷模。”*张全之,程亚丽:《史通·史识·史心——评朱德发教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这样的声音此伏彼起,让人难以忘怀,它们并非普通的溢美之辞,也不是一般的概括总结,而是将朱德发的深层学术人格呈现了出来。正如谭桂林所说:“朱先生数十年致力于现代文学研究,为学术而学术,为学问而治学,心无旁骛,名不能蚀,利不能诱,真正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学者的‘本味’。而今天,这一‘本味’的学者理念依然像一面镜子,提醒着也启示着我们这些后辈学子对自身学术生命状态的关注。”*谭桂林:《思维·识地·体验——评朱德发文学史建构中的主体性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作为一个广受赞誉的教育家,朱德发自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育人方法。李钧说:“如果借用梁启超‘熏浸刺提’四字,赋予其新解,大体可以诠释朱先生培养研究生的方法。所谓‘熏’是指自己以身示范,润物无声。朱先生提倡梁启超的‘真学者’标准并作了深入阐释,他一直以此为标准立身行事,更重要的是,他身体力行,让学生领悟学者的尊严和教育者的乐趣。所谓‘浸’是让学生循序渐进,融入学术。他注重培养学生的问题意识和发现思维,注重给学生以方法引领和理论指导。所谓‘刺’是对学生耳提面命,督促提醒,不仅‘言教’,而且‘身教’, 意在使学生戒除‘骄娇二气’。 所谓‘提’是对学生点拨提携,促其升华。先生会让优秀弟子参与到他主持的课题中去,让他们在科研中完成学业,在学习中做好科研。”*李钧:《人文启蒙:吾道一以贯之——简论朱德发学术道路和育人思想》,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朱德发对学生的爱护有加,令学生们感动至深。在此择取一二,以见学生的感恩之心。房福贤说,朱德发教授对学生的关心与爱护是众所周知的,为了培养学生尽快成才,他从不吝惜自己的时间与精力。《朱德发文集》第八卷收集了他为他的学生、年轻学者或者并不熟悉的朋友写的序言或书评75篇,38万多字,这些文字花费了朱德发教授多少心力,只有他知道。序言或书评,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但是书评的写作对一个年轻学者又是多么重要,初出茅庐之际,受到著名专家教授的指点与提携,无疑对其学术生涯、学术信心有着极大帮助。朱德发教授深谙青年学子的这一心理,所以他从不以名家大家自居,总是有求必应,对其循循善诱,给予正确的引导。隋爱国说:“大凡大家,文如其人,不仅力求学术品格的高卓,而且亦不忘为人境界的高远,二者浑然一体、难分彼此。朱先生亦不例外。作为学生,曾经亲沐春风,感触良深。朱先生从不以出身之贵贱、天资之优劣等,将学生分为三六九等,而分别对待,而是秉持其人道主义理念,一视同仁,无不给以尊重、关心与期望。”*隋爱国:《现代中国文学之人学理念的持守与开拓——评朱德发先生的人文情怀与学术品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朱德发和老一代学人如田仲济、薛绥之、冯中一、冯光廉、蒋心焕、查国华、宋遂良、吕家乡、袁忠岳、韩之友、孔孚、张蕾等的努力与影响下,整个山师现当代文学学科形成了优良的学研传统。正如李宗刚和赵佃强所总结的,它注重学术独立人格精神的张扬与培养,注重思想解放、开拓创新以及学术探索精神的培养,注重史料的发掘、整理与积累,强调文学研究和文学史书写实践的师承传统,也强调与时俱进的学术品格。张中良在会上对朱德发及山师学术团队给予高度肯定和赞扬:“一个学科能不能发展,发展得怎么样,与一个学科的骨干学者,挑大梁的学者的个人魅力是分不开的。朱老师的人格魅力和学术贡献,我在会议的论文集和发言中都看到了。我觉得朱德发老师和我们整个山东师范大学这个团队非常有感召力。好多学者,我曾经觉得是在很多场合见不到的,今天在这个场合见到了。朱老师和山东师大的确是有自己很多的魅力。”*张中良:《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孔范今认为,山师现当代学科的持续兴旺发展离不开朱德发的带领与奉献,整个山师团队是团结、和谐、包容、卓有建树的,并向各个高校和研究部门输出了很多优秀的学者。温儒敏称赞山师这个团队兢兢业业几十年,现在已经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重镇,在流派史的研究、文体史的研究、作家作品的研究及当代的评论等方面,在全国都占有重要的位置,尤其是文学史研究方面的成绩最为显著,并且说道:“这个团队的实力影响相当大,我感觉它形成了自己的气度,自己的风格,在这里比较少或者说没有名士气,没有才子气,也很少学术的玩票,这个团队多数的学者都是比较脚踏实地的,就像一个农民发现一块地,播下种子,好好地耕作等待收获。给人的感觉,这个团队几十年都有一股向上的力,有那种学术的激情,也比较团结,这是很令人羡慕的。而朱德发先生可以说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或者说是他们的核心,朱先生的人格,他的作风,显然是影响到这个团队的。”*温儒敏:《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谭好哲在会议发言中也说:“在我国这个现代文学研究学科,山东师范大学是一个重镇,他们有着非常强的研究队伍,而且这个队伍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这个队伍不仅在山东,而且辐射到了全国各地。在这个队伍的形成和队伍影响力扩散的过程当中,我个人认为朱先生起了很强的作用。”*谭好哲:《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刘增人总结山师学术团队的学术传承时指出,山师现代文学学科有三大特点,即源远流长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撰写实践与理论升华;延绵不断且逐步深入的史料发掘整理,为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建设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已成系列的鲁迅与中国现代著名作家研究。宋晓英把她从以朱德发教授为代表的“山师学派”中继承的精神宝藏归纳为“苦修”与“思疑”、 溯源与穷究、比较与鉴别、广闻与慎取四个方面,亦是十分中肯的。*宋晓英:《我们从“山师现代文学研究群”师承了什么?》,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正是在这样深厚的学术传统和精良的师资团体的耳濡目染之下,一批以钱荫瑜、杨洪承、张清华、李春林、税海模、姜振昌、李掖平、刘新华、郭济访、房福贤、季桂起、万直纯、魏建、谭桂林、吕周聚、耿传明、罗振亚、刘克敌、王兆胜、刘开明等为代表的山东师大和具有山东师大学术背景的中青年学者群,以追慕乃师的学术道路为肇始点开启了他们的学术之旅。在当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领域,他们不仅形成了各自的学术专长,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绩,而且还直接参与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建设。他们的成就,如李宗刚与赵佃强所描述的,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在全国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具有影响力的高校中,大都能够看到这一群体的身影;二,这一学者群落目前还担任着全国性的研究会的理事等重要学术职务;三,这一学者群落在一些高校的博士点还担任着博士生导师;四、这一学者群落不仅承担了诸多国家级社科基金课题,而且还在高层次期刊上发表了诸多专业学术论文。*李宗刚、赵佃强:《大学的学术传承与学者群落的崛起》,《德州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在这一山师学者群落的学术发展脉络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烙印,可以看到朱德发对于该学科发展的重要影响和独特贡献。正如上海师范大学当代上海文学研究中心主任杨剑龙教授所说:“朱德发先生培养了诸多很有成就的后辈学子,延续了田仲济先生的学术传统和学术风格,形成了中国新文学研究的齐鲁学派,为推进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做出了极为重要和令人瞩目的贡献。”*杨剑龙:《致“朱德发及山东师范大学学术团队与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贺词》,会议资料,2014年9月24日。
正如朱德发自己所言:“五四文学研究是我起飞的基地,也是我的学术生命根源。”*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页。
从初入学界起,朱德发便与“五四”结下了不解之缘。1978年,在“大地微微暖风吹”的时刻,他“开始准备为本科生开设 ‘五四文学研究’的选修课。这时田仲济、孙昌熙两位先生正在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是文革后第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我参加了其中‘五四文学革命’一章的撰写。为了准备选修课和编写文学史,我几乎翻阅了五六十年代编写的所有史料、重要报刊、主要作家作品,还有政治经典文本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权威论述。通过反复比较、深入思考,我惊奇地发现五四文学革命的历史真面目,和以往文学史的叙述和政治的经典判断相差很远,感觉有很大的困惑,禁忌多多。我带着这些关于五四文学革命的问题,就像胸中怀着一团团火一样,点燃了我的生命激情,引发我在学术上的钻研追求”。*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页。在“五四”情结的指引下,朱德发以五四文学为突破口,坚持从史料出发和力求还原历史的原则,以大胆质疑的科学精神和正本清源的问题意识,针对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鲁迅“为人生”的文学观、茅盾的新文学观、胡适的白话文学主张、周作人的文学主张、冰心“问题小说”的思想意义、胡适《尝试集》及其诗论、《狂人日记》的人道主义思想倾向等已成定论或遭受忽视的问题,一一加以论证。无论对五四文学革命的性质、指导思想,还是对有争议的作家作品,都进行了实事求是的分析判断和全新评价,为五四文学研究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
《五四文学初探》是朱德发对“五四”最初的突破性尝试。王保生谈到:“《五四文学初探》中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试探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认为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是以科学与民主为标志的民主主义,而不是当时学界普遍认定的无产阶级思想。这一认定,突破了王瑶、唐弢等编著的一大批中国现代文学史、思潮史的论述,也震惊了一大批像我这样想都没有想过,或者是服膺权威说的就是结论的研究者,它超出了被‘四人帮’扭曲的思想文化的议题范围,是思想解放的再深入,是实事求是精神的更大的发扬。”*王保生:《情系五四》,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这部著作甫一问世就引起了深广的回响,这本集中探索五四文学问题的8篇论文的结集,分别探讨了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几个代表人物的文学主张和一些在当时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文学作品。“其要旨在于解决五四文学研究中的一些重点和疑点问题。该书的主要价值,正在于它对这些重点和疑点的突破。”*孙昌煕,魏建:《现代文学研究的新收获——评朱德发同志的〈五四文学初探〉》,《山东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在刚刚经历了一个万马齐喑的思想禁锢时代之后,要拨开政治迷雾,直面历史的真实,是需要很大思想勇气的。曾繁仁指出,朱德发的第一个学术突破就是五四文学指导思想的突破,他用比较机智、智慧的论证解决了对毛泽东同志的《新民主主义论》的理解问题,并通过大量的史料工作使五四文学由原来我们大家一再说的官方认可的无产阶级马列主义的指导思想变成多元思潮的以民主主义、人道主义思想为主导指导思想。刘开明说:“因为在上世纪40年代毛泽东发表《新民主主义论》以后,受执政党政治意识形态影响十分严重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一直将无产阶级的文化思想视为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朱德发:《五四文学新论》,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27页。。朱德发教授能够抛开政治的有色眼镜,用五四时期的文学史料去发掘历史的本来面目,而且在探索文学史的本体‘客观性’的同时,更着力激活蕴含于文学进程的生机*朱德发:《主体思维与文学史观》,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7页。。因此,这种重写文学史的学术探索,在那个人心思变、吐故纳新的特定历史背景下,成为激活社会和文化转型的思想力量。”*刘开明:《激活转型时代的思想力量——浅谈朱德发的五四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李宗刚称“《五四文学初探》、《茅盾前期文学思想散论》等,对‘五四’文学和文化研究中的一系列重大理论原则、重大学术命题和著名历史人物,率先做出了客观、公正和科学的评价与研究,一时领学界创新风气之先,在学界产生了巨大反响,开辟了中国‘五四’文学和文化研究的崭新局面。”*李宗刚:《竭力拓展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新格局——“国家教学名师”朱德发教授侧记》,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作为新时期中国五四文学研究的先觉者和引领者,朱先生在中国“五四学”的创建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温奉桥、温奉霞称,“朱先生的名字与胡适、周作人、茅盾、赵家璧、李何林、田仲济、王瑶、严家炎、许志英、王富仁等,共同构成了近百年五四文学研究史”*温奉桥,温奉霞:《执心弘毅,终成高远——朱德发先生与中国五四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五四文学是现代文学的开端,具有学科建设及其学术研究诸多本源性的话题,包含着现代文学的诸多理论命题。破解这些命题既是解决五四问题的关键,也是研究现代文学不能绕过的话题。《五四文学初探》对五四文学研究和文学史梳理、探究,紧紧抓住了这些关键性的问题,由此建立了“人的文学”的文学史价值观念,成为贯穿几乎所有文学研究专著的中心理念。随后的《中国五四文学史》是对五四文学研究进行系统总结的成果,是从文学史的角度对五四文学的再研究,无论是对文学思潮的探究,还是对作家作品的解读,都与启蒙文学的特征与文化意义、文体的解放与现代文学的形成与发展联系在一起,把五四文学置于中国文学发展的长河与世界文学的格局中进行考察,形成从纵向到横向的宏观与微观研究。在此基础上,1995年出版的《五四文学新论》进一步升华了对五四文学的理论认识,呈现出理论研究与史的撰述的与时俱进。这部著作是朱德发文学思想与文学史观念的大变化,是在“人的文学”的观念基础上新的超越。无论涉及到的文学思潮、作家作品,还是文学的理论问题,这部著作都以新的文学观念、新的研究方法,为“新论”带来了新的高度,以新的学术方法突破了传统的文学研究模式。*周海波:《阅读〈朱德发文集〉的一个角度》,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与会的各方学者高度评价了朱德发“五四”系列研究所取得的成就。韩琛以《中国五四文学史》为例,高度认同相关学者的评价,认为这是第一部也是迄今唯一一部重要的五四文学断代史*谭桂林、周海波、张光芒、杨洪承:《朱德发教授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笔谈》,《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6期。:“该著作通过对于五四文学的考察,在价值、伦理、文体、语言等等不同层面设定了一个‘现代标准’,以确定什么样的中国文学才是‘现代型’的中国文学,同时在评判具体文本时仍然保有了文学的尺度;它通过对五四文学的价值重估与历史重写,建构起现代文学学科本身的合法性,以区别于‘革命政治标准’的‘现代型标准’来定位五四文学,以新的价值观、历史观和文学观重构了现代文学学科的基本性质;与极力强调五四文学之反传统的革命性不同,它试图在一个历史连续性的视野中考察五四文学,从五四立场上重估晚清,拓宽了五四研究的范畴,突破了长久以来的思维藩篱。”*韩琛:《观澜有道,击水中流——朱德发先生的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魏建认为:“朱先生不仅占有了丰富的五四文学史料,更注意到它们的‘总和’和‘联系’,因此他对五四文学革命的国际历史背景、舆论阵地、代表人物、理论主张和创作实践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全面综合的考察,而且对这诸多侧面又做了尽可能全面的探究。如针对前人主要以李大钊对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的介绍为论据得出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他的研究不仅注意李大钊当时那几篇有‘马克思主义’、‘布尔什维主义’词句的文章,而且多方面地研究了他当时的哲学、政治和文艺思想。对那几篇有‘马克思主义’、‘布尔什维主义’词句的文章,也不是只研究文章本身,而是考察了文章的写作背景和发表后的影响;对于那些词句,也不是只看表面,而是深入挖掘它们在当时的具体含义。经过如此全面深入的钻研,作者发现在当时李大钊的思想中,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这一发现,不仅从根木上动摇了以往‘权威观点’的基础,又为自己的观点增强了论据。”*魏建:《试析“朱德发现象”》,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温奉桥与温奉霞强调五四文学研究深刻影响了朱先生的学术价值取向,“众所周知,五四文学是启蒙主义的文学,是‘人的文学’,这是五四文学的核心价值所在,这也正是‘五四神话’的魅力所在。朱先生对五四文学这一核心价值理念有着精深研究和深刻领悟,在与五四文学大师鲁迅、胡适、茅盾等的心灵对话中,朱先生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大师们的“立人”的人本主义思想,并内化成了其学术取向的核心内涵。我们认为,朱先生一直是一个启蒙主义者,他通过学术研究,体现和弘扬的是一种人本主义精神,其学术旨归是人的解放。朱先生通过学术研究特别是五四文学研究,参与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现代思想启蒙运动,参与了那个年代的思想建构,由之,也形成了朱先生高远健朗的学术品格”。*温奉桥、温奉霞:《执心弘毅,终成高远——朱德发先生与中国五四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研究五四文学的过程中,朱德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以“人”为核心的文学史观,即“史识”。他坚持一切从史料出发,重返文学革命的历史现场,通过对五四文学革命产生的特定的国际历史背景及主要思潮、《新青年》的思想倾向、五四文学革命的理论主张和创作实践、译介的外国文学等进行认真剖析和深入考察,得出了结论:“中国现代文学史实质上是一部人性解放的形象史,人生奋斗的形象史,民族解放的形象史,阶级解放的形象史,现代国人灵魂的衍化史。总之,是国人通过各种途径和方式争取全面解放的形象史”*朱德发:《反思与超越(上)——中国新文学宏观考察》,《山东社会科学》1989年第1期。。“人学思想”、“文学是人学”观念和“人的解放”成为贯穿朱德发的文学史著作的核心理念。他曾评价道:“以人道主义为最高原则,以真、善、美为三个闪光点,其最大优势是具有普适性、超越性、公正性和人本性的功能特点。”*朱德发:《现代中国文学史重构的价值评估体系》,《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因此,他“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人学思想和‘文学是人学’的观念,着重从文学与个人(包括个体的人和群体的人、小我与大我等)这个视角来审视和探讨中国现代文学”*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0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8页。。
早在初探“五四”之际,朱德发就发现了“以人为本”的核心地位与重要意义。“我们初步分析了一些史实,认为‘五四文学革命从一九一八年起由马克思主义思想来领导’的说法,并未建立在可靠的具有雄辩力的史料基础上,所以很难令人诚服。”“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呈现出一种比较复杂的形态,它是各种‘新思潮’的混合体,但在构成这一复杂形态的带着各自不同色彩的新思潮的诸方面中,民主主义和与之相联系的人道主义思想是主要方面,因之也占有主导地位。”*朱德发:《五四文学初探》,《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页。这一论断可谓“石破天惊”。然而正如赵启鹏谈到的:“先生学术上创新探索之勇气不是盲目自信,而是来自于他对第一手史料的广泛占有和深入分析,来自于他对大量文学作品的详细解读和深切体悟,其强大的学术激情源于对于史实、史料及作品的把握和严密周到的逻辑理路,而不是非理性的盲目反抗。他石破天惊的大论断,从众所公认的常见论断入手,进入貌似非核心点的时间,在逻辑上一路而下,宛如瀑布下泻、河流千里,就自然地从历史范畴过渡到五四文学革命的发起者的思想主流,进而依据时代背景的史实得出当时的五四新文学的指导思想尚未由马克思主义来指导,而是‘民主主义和与之相联系的人道主义思想’,并且有着复杂的历史形态。在确凿的史实和强大严密的逻辑面前,他所提出的新文学史观呼啸而来,令人无可辩驳。”*赵启鹏:《诗·思·史的完美融合——论朱德发先生的人本主义、理性精神及其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王国的构建》,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值得重新思考的是,尽管朱德发强调其人学史观来自于百年前周作人的“人的文学”,但这一核心理念源于却并不局限于周作人的“人的文学”。它是现代中国文学自身存在而又在文学历史的运行中不断丰富、演变而形成的具有现代特征的中国文学的精神呈现。这一核心理念从梁启超的“新民文学”经由五四时期的“人的文学”、左翼时期的“革命文学”,到延安时期的“人民文学”,通过几种不同的文学形态,共同凝聚为现代中国文学的“以人为本”的理念。同时,“以人为本”也是对20世纪中国文学诸种理念的超越,突出了人在文学中的主体地位,强调了文学与人的内在关系。
在“以人为本”的引领下,朱德发展开了它在人道主义之路上的纵横求索,由对文学“为什么人”的关注,到文学应该“为什么人”、为“人的什么”而写、“该怎样写人”扩展开去,正如赵启鹏所谈到的,“由个体的人→到群体的人→再到民族的人,探索发现了‘中国新文学现代化过程中的制导性因素’,即民族化与世界化之两化问题。由文学的人→到历史的人→再到主体的人,他关注文学的‘主体思维与文学史观’*朱德发:《主体思维与文学史观》,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年。,关注文学的理性精神*朱德发:《20世纪中国文学理性精神》,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注意发掘英雄叙事文学中所体现出来的现代主体因素与非现代因素*朱德发:《现代中国文学英雄叙事论稿》,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由文化的人→到社会的人→再到生活的人,发现纪游文学中所蕴含的现代人的复杂心路*朱德发:《中国现代纪游文学英华》,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探索情爱文学中人的本能生命欲望与文化超越的升华*朱德发:《爱河溯舟——中国情爱文学史论》,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1年。……”纵观朱德发的学术研究,以人为本,关注人性,重塑灵魂,可以说是其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中心。隋爱国描述道:“《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等著作在思潮流派之中观层次分别择取革命文学、左翼文学、抗战文学、人民文学等体现现代中国文学不同时期的文学主潮,对这些看似与‘人的文学’异趣的文学思潮本身与主体(包括作家主体与对象主体)等与‘人的文学’理念相契相合的结构性因素等进行了全面深入的阐发,从而打破了以往左右两翼对该类文学思潮的迷思,将上述思潮纳入‘人的文学’范围之内*参见朱德发:《勘探“人民文学”的“现代人学内涵”》,《齐鲁学刊》2002年第1期;朱德发:《关于抗战文学研究的几点思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8年第4期;朱德发:《革命文学群己对立英雄观辨析》,《河北学刊》 2005年第6期;《重新解读左翼文学的“英雄理念”》,《山东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为现代文学史之理念提炼与史魂重铸破除了思想与方法的障碍。他将现代文学之人学理念与内涵的研究置于与中西文化及文学的历史生成与演变的关系中,特别是经由中国传统文化及文学与现代文学研究之双向偏执的反思与批判,对中国传统文化及文学与现代中国文学在人学理念与内涵上的共性因素做了精辟的阐发。另一方面,他以史为据、以思为本,对现代人学理念内涵之理性精神与非理性思维给予了专门而深入的探讨*朱德发:《现代文学创造:人文理性精神与主体人本艺术思维》,《山东社会科学》2003年第4期;朱德发:《中西非理性思维在现代文学中的交汇与对接》,《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指出以人文理性精神为根据的人本艺术思维与中西非理性思维的相辅相成建构出现代中国文学诗思融合的审美景观,达致富有思想深度与诗意浓度的文学境界。”*隋爱国:《现代中国文学之人学理念的持守与开拓——评朱德发先生的人文情怀与学术品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即使在对情爱文学史与山水史诗的梳理与叙述中,朱德发也以“现代人学意识与美学意识相融合形成的文学史观及其价值尺度,对情爱文学的人性内涵和审美意蕴、山水诗的美学意境和丰富诗性,既进行了开创性的‘史’的描述,又进行了独到的‘论’的阐释”。*朱德发:《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三十余载有感》,《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8页。正如王晓文所说:“在史论结合中将人本文学观鲜明而又系统地体现出来,这既突破了文学研究的政治化倾向将文学回归到本体,又开拓性地将文学研究注入了人性的内涵,使文学研究具有了世界化视野,将‘人的文学’理念贯穿到他的现代文学和史学史的研究中,以现代人的睿智和担当使文学研究摆脱社会、思想及文化史的束缚,回归到文学本体。”*王晓文:《现代中国·以人为本·世界化——试论朱德发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几个关键词》,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刘中树、张丛皞指出:“朱德发先生在对旧的‘五四’文学史观的清理和重建过程中,有着警惕和提防这种观念倾向的清晰意识。他一方面努力摆脱政治史逻辑羁绊,另一方面又谨防新思想的过分牵扯,避免了挣脱旧观念投入新观念过程中可能产生的新的遮蔽。……在挖掘和激活新的思想和文学事实时,朱先生亦不回避其局限,我们在其对胡适的‘白话文学观’和周作人‘人的文学’的探讨评介中可明显看到这点。朱德发对‘五四’文学的重释并非以新为是,倡新见之时亦对旧视野的真实性存在和合理性空间给予了客观准确的认定,此中彰显的是朱先生求真务实和审慎稳健的治史品格。”*刘中树、张丛皞:《反思·重建·拓展——朱德发先生的“五四”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实践充分证明,新文化新文学兴起后并没有‘彻底反传统’;没有‘彻底反传统’并不是说新文化新文学运动就未曾‘反传统’,只能说是在特定的历史范围在一定程度上‘反传统’,而所反的‘传统’主要对准‘封建专制主义及其扼杀人性的封建伦理道德’。”*朱德发:《古今文学通识》,《朱德发文集》第10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34页。从朱德发的这段话中,可见他对待传统的态度:糟粕需要抛弃,但抛弃糟粕,从不意味着全盘否定,传承来自于“传统”的优秀成分,实为实现自我进化的必要之举。
从“五四文学”研究开始,朱德发便把“传承”看作是学术研究的基础和重要角度。季桂起指出:“在学界均把‘五四文学’看作是对传统文学的彻底反叛的情况下,朱先生用辩证思维的眼光考察、分析了‘五四文学’的实际情况,认为‘五四文学’既不是对中国传统文学的完全颠覆,也未造成中国古典文学传统的‘断裂’,而是在新的社会、文化历史条件下对中国文学传统的改造、继承与创新。他继而开始了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寻找现代性的基因与转换机制的努力,并辩证性地提出了中国古典文学向现代文学的转型,是中国文学的内在基因与外部社会文化环境变化、外来文化资源介入的复杂结果,是多种历史力量共同作用的一种文化现象。这一观点超越了那种把文学转型看做单一历史因素作用的简单化、常规化思维,闪烁着明辨性思维的灵光。”*季桂起:《求实的价值与思辩的力量——略论朱德发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对于文学遗产的“传承”在朱德发的学术研究中从未退场。李海燕在对《古今文学通识》的评价中,从朱德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谈起,指出在他的理解中,中国传统文化内容并不仅仅局限于“儒家文化”,而是一个包含儒、释、道、少数民族文化、民间文化等子系统,内涵丰富,外延宽广,包罗万象的多元系统,从而消解了现代文学是建立在“彻底反传统”基础上的基本论调,肯定五四文学革命与传统文化(文学)之间的互动关系。同时指出,朱德发从思维学的研究角度,借助现代中国文学史上的代表作家作品,进一步阐述了现代文学在思想意识层面与传统文化精神的相通点,从而深化了传统文化与现代中国文学关系研究的思考,用科学思维、实事求是的态度将古代文化文学与现代文化文学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系统加以把握研究,对弘扬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文学传统有着深远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赵启鹏认为:“《古今文学通论》中的《深化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学关系研究的沉思》、《以科学态度对待中国文化或文学传统》、《原创齐鲁文化与现代中国文学关系的考析与蠡测》、《古今文学在审美现代性上的互通点》等长文,体现了朱德发对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态度。传统文化是个多元复杂的系统结构,内涵与外延都十分含混复杂,不能因儒家文化是传统文化的重要主干就完全以其取代传统文化,也不能简单地以‘儒释道三者合一’来判断传统文化,而是应把与五四新文化相对应的整个古代文化包括‘远古以来的所有文化形态’如少数民族文化、民间文化、地域文化,以及山水文化、海洋文化、饮食文化等各种文化囊括在内。朱先生对此有着明确的意识。在对中国文化传统进行详尽考察,并弄清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关系后,先生指出必须以科学的态度对待中国传统文化文学,才能真正了解传统文化文学与现代中国文学的错综关系,才能消解‘现代文学彻底反传统’论调。”*赵启鹏:《诗·思·史的完美融合——论朱德发先生的人本主义、理性精神及其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王国的构建》,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值得注意的是,朱德发不仅注重对于传统的传承,而且在传承之外亦有突破。传承与突破,是朱德发学术研究中两个基本的导向。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学术界还远未能够从长期思想禁锢的樊篱中挣脱出来,教条、僵化的思想观念和惟命是从、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仍然占据着学术研究的主导地位。正是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中,朱德发展露出了突破精神,勇开一代风气之先。如季桂起所谈到的,他“以一个思想者的胆识与勇气,从充分尊重历史事实的原则出发,以还原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精神为指导,使用了个人从原始文献中提取的大量第一手史料,提出了‘五四文学革命的指导思想’应该是‘民主主义和与之相联系的人道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独特论断。这一观点在当时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乃至思想界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正是由于有朱德发先生以及其他一些学者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理论上的这一拨乱反正,我们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才恢复到了还原历史本相与尊重历史真实的正确道路上来,才抛弃了那种阉割历史、虚饰历史甚至篡改历史的学术歪风,重新获得了史学应有的品格”。*季桂起:《求实的价值与思辩的力量——略论朱德发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曾繁仁也指出朱德发具有自觉强烈的突破意识,它集中体现在突破五四文学的指导思想、现代中国文学史的构建以及20世纪50-70年代英雄人物观的突破之上。同时,朱德发的“突破性”不仅体现在学术视野的拓展上,也体现在学术思维的“前瞻性”之上,那些新颖的思维与方法,即使放置在今天的学术视野下也仍有指导价值,其在当时的“突破”意义可见一斑。刘东方谈到,朱德发学术研究的“穿越性”令他印象深刻。“关于学术思想的穿越性,以朱先生早期的《五四文学初探》中的‘胡适研究’为例,我认为《初探》中胡适研究的价值主要在其‘学术思想的穿越性’上,尽管时光推移了30年,但朱老师那时候的观点和理念,放置到当下的胡适研究中,一点都不过时,仍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关于语言和思维的关系。朱先生从语言和思维之关系的西方语言哲学理论论证胡适白话文学存在合理性的观点在当时可谓是惊世骇俗,即使放在当下的学界也丝毫不为过时,今天,人们正是以此来理解现代白话运动的价值和功绩。其二,关于文学的内容与形式。在朱先生看来,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文学的内容和形式也不断地发展、变化,但内容比形式的发展、变化,要活泼得多,迅速得多,往往内容的变化先于形式,由内容的变化而引起形式的相应变化,主张通过形式与内容的互动性来考察文学的发展、演变。其三,关于白话文运动与国语的文学。‘敢为人先’的朱先生在‘突围意识’的左右下,在现代文学界率先认识到胡适将现代白话与国语运动结合的价值和意义,甚至整整10年后,才有人从此角度论述胡适的现代白话文运动。”*刘东方:《穿越与建构——论朱德发先生学术研究的当下价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传承与突破的交错辉映中,朱德发逐渐将学术攀登的方向指向了他所要到达的目的地——阐释与建构。房福贤说:“‘立’为核心,重在建设,就是朱德发教授的基本学术理性,这也是我们理解朱德发教授学术成就的切入点。朱德发作为第二代学者而能在某些方面超越第二代学者,就在于他从20世纪中国学术的内在冲突中敏锐地感知到了时代变化,及时转变学术思维与学术理念,将学术研究的重心从‘破字当头’的斗争哲学自觉调整到以‘立’为核心、重在建设的学术理性上来。他在回顾自己30余年现代文学研究经历时说:‘虽然进入现代文学研究的过程既要解构又要建构,但我认为解构只是手段而唯有建构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突破’所谓‘超越’终究要落实在建构上,即使那些高喊‘解构一切’、‘颠覆一切’的先锋学者也不想把自己的学术园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沙荒。’*李钧:《人文启蒙:吾道一以贯之——简论朱德发学术道路和育人思想》,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三十余载有感(代弁言)》,《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1页。将建构作为当今学术的核心,这正是朱德发从历史及现实的教训中得出的正确结论,其学术理性中最值得佩服的一种表现,也正是他努力构建自己的研究体系的努力与勇气。他在自己的研究实践中表现出了这样的努力与尝试,并且形成了一种基本的研究体系与模式。这种研究体系与模式,在房福贤看来,就是“一点三维”的立体结构:所谓一点是指现代性的起点;所谓三维是指以“人的文学”为中心的价值理念,以“自我意识”为核心的主体精神,以“中西互动”为基础的研究方法。*房福贤:《“立”为核心,重在建设——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理性及其意义》,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阐释与建构”之路上,“现代中国文学”的学科概念,可谓朱德发最突出及重要的成果之一。早在《世界化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一书中,朱德发就已经明确提出了“现代中国文学”这一新的文学史概念,而在《穿越现代文学多维时空》中,则对这一概念进行了学理上的深入讨论,从概念的定义、内涵与外延等方面,给出了明晰的阐释,第一次从学科建设的角度对“现代中国文学”进行了界定:“‘现代中国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是两个内涵与外延不同的学科范围。”*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7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页。“‘现代中国’和‘中国现代’不仅仅是语序上的颠倒,它们是从不同的视野和不同的价位来判定‘文学史’。”*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7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1页。对此,周海波评价道:“‘现代中国文学’这一学科概念建立在1980年代学界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历史反思的基础上,从‘走向世界文学’、‘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国新文学’等概念的提出,到对中国文学现代性问题的讨论,学术界已经意识到源出于新民主主义的‘中国现代文学’已经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突破新民主主义理论及其机械阶级论的局限,自觉坚持‘文学是人学’的人本思维,创建新视野中的新的学科意识和学科思维,成为对一代学人的提出的理论命题和实践课题。正是如此,从《穿越现代文学多维时空》起,朱德发便从学科的‘调整重建’角度,对相关理论命题进行了反思与创造性的富有建设性的探索。到《现代文学史书写的理论探索》一书中,‘现代中国文学’作为一个学科命名已经非常明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它站在学科的反思与重建的立场上,形成了对传统学科的突破以及新的学科发现和理论创新。”*周海波:《阅读〈朱德发文集〉的一个角度》,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现代中国文学”的优长是不言而喻的。朱德发在提出了“现代中国文学”观念后,还付诸于教研实践。他用现代国家观念规范的“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科”,不同于“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时限仅有32年,也不同于“20世纪中国文学史”时限只有100年,而是建立在现代民族国家观念之上的,与中华民族的现代化历程同步并行的新学科范畴。它符合现代中国文学按照国家现代化而流变的客观轨迹,也从根本上解决了“中国现代文学史”、 “20世纪中国文学史”等等学科忽略现代中国文学仍在行进的无奈与局限,充分凸显了用现代国家观念,能够将近百年中国文学贯通起来,也能为现代中国文学发展预示广阔深远的前景。
这一宏阔的学科概念,凭借其优越性获得了各方支持与认同。李钧认为:“‘现代中国文学’涵盖了中国现代化过程中的一切文学类型与文学样态,从而使继往开来的‘现代中国文学’永远‘在路上’,永远是‘活的文学’;‘现代中国文学史’在时空维度上突破了既有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学科范式困境,有利于书写现代中国全景式的文学史,使其成为众声喧哗的历史,成为充满人性声音的历史,成为永远不会终结的历史。更为可贵的是,朱先生不仅提出了理念,还带领同道者一起完成了200万字的《现代中国文学通鉴1900-2010》(人民出版社2012年),并将其应用于教学实践。学界认为《通鉴》以生态文化学的历史观书写了一部‘活的文学史’。”*李钧:《人文启蒙:吾道一以贯之——简论朱德发学术道路和育人思想》,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李宗刚以《跨进新世纪的历程》、《世界化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理性精神》等专著为例,评价朱德发在反思的基础上建构新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格局的贡献:“这些专著或从历史的发展嬗变的轨迹中,勘探出其演变的规律性;或从世界化视野中,重新阐释现代中国文学所包孕的深厚文化底蕴;或从理性的视角来勾勒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所具有的理性精神,进而解读了现代中国文学之所以然的根本性缘由。”*李宗刚:《竭力拓展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新格局——“国家教学名师”朱德发教授侧记》,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刘东方认为,《评判与建构——现代中国文学史学》一书是朱先生对现代中国文学进行宏观考察的理论总结,它“体现着文学史研究与撰述的‘杂多统一’的全景式的文学史观念。这部著作的价值不仅在于严谨求实的学术风格和宏阔的理论体系对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的命名,而且也在于对整个现代文学学科的富有建设意义的学科的理论建构”*刘东方:《穿越与建构——论朱德发先生学术研究的当下价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王晓文指出:“相较于中国现代文学史只是关注现代型的具有现代性的作家创作及流派现象来说,现代中国概念的提出,大大拓展了现代文学的研究范畴与对象,同时也解决了少数民族文学、多元化样态文学入史的问题,无论是从理论意义还是从实践操作可能来看都赋予了现代文学新的学术增长点,而且现代中国文学的下限可以无限延伸,这从深度广度长度等方面延续了现代文学的学术生命力,也为现代文学更快更及时地与世界文学对话创造了条件。”*王晓文:《现代中国·以人为本·世界化——试论朱德发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几个关键词》,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周海波强调,“现代中国文学”概念“从理论和实践层面上打破了从‘现代性’的角度阐释‘现代文学’的思维模式,突出了现代民族国家的主体地位,强调现代‘中国文学’的文学史地位,体现了文学发展历史的整体性、贯通性、兼容性和异同性特征,使文学史的研究与撰述回归到文学的本体,回到中国文学的本体。因而,现代中国文学就不仅包含了人们已经熟悉的‘新文学’,而且也将过去被排挤出现代文学史的一些文学现象和作家作品,诸如少数民族文学、港台文学、旧体诗词等,都成为现代阶段的中国文学史所应当关注并纳入到文学史的叙述中来,从而更加完善了现代文学的叙史观念,使一部现代文学史呈现出文学史应有的丰满度与多元化的思维向度”*周海波:《阅读〈朱德发文集〉的一个角度》,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赵启鹏认为,“现代中国文学”系统在现代性这一概念烛照下具有无比纵深的开放性,这一概念极大地拓展了现代文学研究对象和研究主体思维的发展。“这一学术体系王国是以‘人的文学’作为核心理念的,这一概念兼具广度与深度、审美属性与历史属性,范畴涵盖性强、内容指涉性广、学术弹性大,是区别中国的古典文化文学与现代文化文学文化价值体系的核心基准点;所以它既能抓住现代中国各具体历史阶段和各种类型的文学话语形态的本质属性,又能贯穿于各子系统之间使之成为具有紧密联系的整体,具有极大的穿透力、统摄力、科学性和有效性。完整而不失丰富、庞大而不失体统、广阔而不失枢纽。这一王国的构建对于中国学术界的贡献,可谓其成至深矣,其功至大焉。”*赵启鹏:《诗·思·史的完美融合——论朱德发先生的人本主义、理性精神及其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王国的构建》,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构建庞大的文学史帝国的过程中,朱德发十分注重文学史治史与研究中的主体思维。对此,他曾引用经典著作进行论述:“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无尽的丰富性’,它并‘没有在任何战斗中作战’!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18-119页。因而,朱德发“选择了交叉学科的研究视角,着眼于思维学与文学史关系的考察,自觉地反思在撰写文学史过程中所运用的思维方式、坚持的操作规则、形成的文学史观念和思维模式、惯用的理论框架和逻辑思路等。对于文学史研究主体来说,对这些问题的深入探索并从中寻出正确答案,自认为是当前文学史研究大幅度提高质量的关键所在”*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5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4页。。在他看来,“主体”在文学史研究中处于不可置疑的关键地位,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研究或书写主体持何种价值体系或者何种价值眼光,对于纳入学术视域的文学作家作品、文学思潮流派、文学运动现象及其内在机制规律,就会做出与其相吻合的价值取舍、价值判断和价值评估,作家作品或思潮流派在文学史上地位的高低或分量的轻重或品级的上下无不是价值判断的结果,甚至文学史的性质与风貌也与价值评估相关。”*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9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62页。
因此,朱德发认为,学术研究没有主体“自我意识”的主动介入,那就只能是一种死的研究。几十年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编撰吸引了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的专家学者一显身手,“重写文学史”的口号也在现代文学研究中不断地被人所提出,但是,如谭桂林所言:“现代中国文学史的编撰少有佳作,编来编去,出版的各种文学史著却大体相同,缺乏新创。究其原因,已经不能归罪时代,也不能归咎于体制,真正导致这种现象发生的根本原因乃是文学史编撰中的文学史家主体精神的稀薄或者说主体意识的缺席。也许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种稀薄与缺位的状态,所以朱先生在他的文学史史学体系中,一直将文学史编撰的主体性建构当做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来阐述,并且提出了一些很有启示意义的命题。朱先生的《主体思维与文学史观》在一种交叉学科的研究视角下, 运用心理学与思维学的知识与理论,整体宏观地探讨了思维学与文学史的关系,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展开了新的文学史主体思维模式的建构工作。他根据文学史编写的特点和人类理论思维的基本规律, 对文学史研究中思维方法运用的三个层次、发现逻辑机制的运作功能、史料搜求考辨与整理中收敛型与发散型思维的操作策略与辐射机制以及文学史发展过程中的顺向思维与逆向思维的相反相成等问题作了深入的理论探索,并运用自己十分熟悉现代文学史的优势,一边构架着自己的文学史学的理论模式,一边自觉地用具体的现代文学史编撰来实验自己的文学史学理论思考。”*谭桂林:《思维·识地·体验——评朱德发文学史学建构中的立体性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朱德发认为,文学史研究主体应注重并运用“发现的逻辑机制”,其由“人的发现、情的发现、美的发现和规律的发现”四个部分组成*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5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0-28页。,而这些发现机制的利用、各种发现的完成,却依然依赖于文学史研究主体的实证、辩证与确证。就此,韩琛论证道:“在朱德发先生关于文学史研究中的主体与客体、内部与外部、文学与历史、发散与收敛、顺向与逆向、历时与共时、时间与空间等对立结构的思辨中,作为思维主体之人,是这个极端复杂结构的中心,并能够将之进行对象化的统筹辩证的唯一可能性力量,文学即是人之主体精神的建构性投射,而作为心灵史的文学史即是人之自由精神在其自身中的精神呈现。这个以主体思维模式的建构为中心、兼修史料、史识与史魂,在复杂的结构性关系中建立的文学史,才是朱德发孜孜以求之的‘人的文学史’。”*韩琛:《观澜有道,击水中流——朱德发先生的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正是因为意识到了人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的重要性,朱德发在面对重大理论命题时总是能焕发出积极的思维活力与创造力,其结果正像房福贤所说:“他的现代文学史写作,他的文学流派研究等等,都是他与研究客体通过心的交流之后创造出来的,因此,与其说这是他的研究,不如说是他的创作。”*房福贤:《“立”为核心,重在建设——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理性及其意义》,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炯也高度评价朱德发探索主体思维的意义:“在文学史学的研究中,他将理论思维与文学史研究相结合,探讨研究者的主体思维学,提出文学史研究的顺向思维和逆向思维,收敛思维与发散思维,并结合文学史研究的实践探讨思维交叉律、思维纵横律、思维重合律、思维整体律的运用。这些探讨无疑使朱先生的文学史研究进入到更高的学术层面。阅读朱先生的文章,读者能够感受到他兼具史家的广博、学者的严谨和诗人的灵动,纵横捭阖、条分缕析、收放自如,又鞭辟入里、丝丝入扣的突出学术风格。”*张炯:《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除注重主体思维之外,朱德发认为在文学史研究中,文学史观同样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凡修文学史者必依于某一文学史观,文学史观决定着修史者对文学史的认识与阐释,决定着文学史的性质、价值取向、考察范围和研究方向。“文学观念是构建一部文学史的关键,即有什么样的观念就有什么样的文学史,观念越正确文学史就越富有真实性和科学性。既然文学史观念是重写文学史的关键,是统摄文学史编著的灵魂,是文学史创新的本质规定,所以在我书写或主编的文学史中始终把追求文学史观念的更新放在首位。”*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8页。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的建设、发展与突破都离不开文学史观的建立与创新。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与书写的老一代学者,朱德发对文学史观的思考贯穿于其自新时期以来的整个学术研究历程,独树一帜,影响深远。用朱德发自己的话来概括他的文学史观再合适不过——“打通了近代、现代、当代三种形态文学史的联系,打通了古代中国文学史与现代中国文学史的联系,也打通了中外文学史的联系,并通过中外古今文学史流变的粗略性的整体把握,从其相通性与差异性的文化特征中发掘世界文学建构的共同规律与民族文学发展的特殊轨迹。”*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页。从1980年代起,朱德发教授作为文学史家便不断重写文学史,不但呼应了“重写文学史”这一潮流,而且还以自己的实践不断深化这一理论。李宗刚认为:“他所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程》、《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史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实用教程》等多部文学史,不但对业已流行的文学史进行了超越,而且也是对自我编著的文学史的一次次超越。其文学史书写所显现出来的‘守成与出新的统一,繁富与精简的统一,厚重与实用的统一’等学术品格,被认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编写的新趋向。”*李宗刚:《竭力拓展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新格局——“国家教学名师”朱德发教授侧记》,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李钧说朱德发“迎接八面来风,探究多维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朱先生认为文学史研究应当与时俱进;在全球化语境中,研究者应具有承继历史、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开放性学术视野,将现代中国文学置于中外古今、纵横交错的价值坐标上进行合理评判。人性、民族性与世界性,是他评判现代中国文学的多维标准,而其《世界化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穿越现代文学多维时空》、《跨进新世纪的历程:中国文学由古典向现代转换》、《古今文学通论》等著作,则是对这些多维标准的深入而系统的实践运用”。*李钧:《人文启蒙:吾道一以贯之——简论朱德发学术道路和育人思想》,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杨洪承从朱德发对《中国抗战文学史》的修订工作中发现了他的文学史研究态度:“其一即修史的基本态度是对历史的尊重,同时,又不可回避历史的‘当代性’。朱先生并没有任意地借助历史的合情合理无节制地增写改写,而是在寻找历史原点,回到历史现场,同时,任何文学史都是属于编纂者的时代文学史,朱先生以当代视野,凭借历史也提供了可以重新全景观照的条件,合情合理地扩充了抗战主流话语的文艺内容,为旧作赋予了新的意义。其二,修史的态度与取向决定了文学史编纂的价值。朱先生的努力不只是对修史本身投入了大量精力,而其身正为范的自述更是一种学术责任的驱使和学术精神承传的自觉,这中间给我们启发的是,纵观朱先生由此开始独立修史的学术之旅,他的文学史编写成果和经验突出而鲜明地呈现了这段合作给予的学术承传和学术创新的意义。”*杨洪承:《学术承传与重构——以朱德发先生修订<中国抗战文艺史>为例》,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颜水生以《现代文学史书写的理论探索》为入口评价朱德发文学史研究的意义:“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学术著作,它对中国现代文学史观的反思、对现代中国文学史观的理论建构以及对文学史理论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为文学史学学科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它所体现的知识生产、理论建构与方法转型都对文学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是现代文学史学研究的新跨越,极大地提高了文学史理论的研究水平,有力地促进了‘文学史学’的学科发展。”*颜水生:《现代文学史学研究的新跨越——再论朱德发<世界化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的现实意义》,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显而易见,朱德发的治史努力无疑是卓有成效的。他不仅向学界奉献了分量厚重的一部部文学史著作,而且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体系性文学史观,广受学界认可与推崇。谭桂林用“五义”来概括朱德发的新文学史重写准则:一是在世界文学的格局里探索中外文学的关系以及中国文学的独到特征与特殊形态;二是从文学自身系统与外部整个社会系统的直接与间接联系上揭示文学形成或发展的多种原因以及文学本身的内在基因;三是文学活动作为一个独立完整的审美实践系统,它由多种相关的因素构成,重写文学史就应认真分析其内部各要素的组合方式及其有机联系;四是同时代的作家作品应从比较的角度进行共时性的考察,探究其各自不同的创作个性、艺术风格和美学世界以及他们的共同特征;五是对文学作品应从多角度特别要从心理角度进行剖析,深入挖掘其思想意蕴与审美特征,并从前后左右的对照比较中突出其独特的价值与地位。*谭桂林:《思维·识地·体验——评朱德发文学史学建构中的立体性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刘勇从四个方面概括了朱德发的文学史治史方略与特征:其一即“视点在‘五四’,眼光在全局”,朱德发虽始终以“五四”为治史原点,但并未拘囿于“五四”,而是往往以“五四”为切入点,以本土文学为主体,在古今中外的纵横交错中梳理现代文学史的脉络与源流等问题。其二即“以文学思潮流派研究绘就文学史‘图谱’”。朱德发将整个20世纪的思潮流派囊括进自己的研究视野当中,以宏观视角“对20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进行深入探讨,把历史的评判与美学的评判结合起来,把纵向的掘进与横向的联系结合起来,把‘点’的深入和‘面’的扫描结合起来,使现代中国文学能获得结合的分析和整体的把握”。其三即“以作品评析探寻文学史思想意蕴”。朱德发在文学作品的评价与分析方面不拘一格,常常能够提出一些深邃而独到的见解,以此来探寻文学史的深层思想意蕴。其四即“以文学史研究引领学科建设”。朱德发提出的“现代中国文学史学科”概念打破了“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只能研究或书写“中国现代文学史或新文学史”以及“20世纪中国文学史学科”只能涵纳“百年中国文学”的尴尬局面。同时亦对文学史建构的核心理念和价值评估体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与思考。*刘勇:《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刘东方认为在著述文学史的过程中,朱德发始终坚持五个标准:一是在世界文学的大格局中探索中外文学的关系,由此观照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原生性特征与形态;二是从文学系统的“小宇宙”与社会系统的“大宇宙”的千丝万缕的勾连上揭示文学发展的多种原因;三是将文学活动作为一个独立完整的审美系统,这个系统的标准存在“变”与“不变”的交织,将审美分析最终落脚于文学文体内部各元素的排列组合的方式和规律上;四是文学史上的作家作品研究从平行比较的角度进行共时性的考察,概括其时代共性,探究各自的创作风格、艺术个性;五是从心理角度对文学作品进行剖析,除了总结其思想意蕴与审美特征外,还要挖掘文本背后的人文价值,并从创作心理学和艺术生产规律等方面,总览文学史、作家作品背后的形成原因。正是在这五条标准的总摄下,朱先生的文学史写作与研究始终与众不同,打上了自己的烙印。*刘东方:《穿越与建构——论朱德发先生学术研究的当下价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季桂起通过回溯朱德发的著史脉络来镜照他的文学史“史识”:“从早期的《中国五四文学史》开始,朱德发先生就显示了独到而富有创见的‘史识’。在这部著作中,他摒弃了以往有关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些偏见,除详细论述了‘五四文学’在人道主义思想引导下所具有的启蒙文学、平民文学、白话文学、世界文学的性质外,还表现了力图打通晚清与五四两个时期文学变革关系的意图,特别强调了二者之间的同质性,这对于把晚清文学从所谓“改良主义文学”的定论中解放出来,赋予其更加积极的历史意义起到了重要作用。此后打通晚清文学与‘五四文学’关系的努力成为了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个着力点。他后来的《新编中国现代文学史》,表现出了更加强烈的学术探索与理论思考的特征。在这部文学史中,朱先生力图通过创建一种新的文学史模式,把以往一些在文学史观上互不兼容的文学思潮、作家、作品、流派整合在一起,用一种更加开放、包容而多元的文学史观阐释这些历史上本来存在的复杂、丰富的文学史现象,显示了一种博大、宏阔的文学史视野。他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所作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是一部具有相当理论深度和独到见解的学术力作。这部著作从流派的文化背景、思潮归属、美学形态、文学主张、创作特色等维度,多方面考察了近百年中国文学流派的存在状态、发展过程、历史影响、运动规律,梳理了各个主要流派的生成原因、构成要素、代表作家、创作现象以及社会思想、文学主张、流变历史等等,使人们对整个二十世纪文学流派的全貌有了一个极为清晰而完整的了解,获得了学术界的高度评价。评论者普遍认为‘同许多文学史家一样,朱先生的文学思潮流派研究自然也是个人化的解读和探讨,但是他的理性和诗性智慧结合的研究却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范式。我们对此可以认同,可以商榷,可以超越,却无法回避他所带来的思索。’*谭桂林、周海波、张光芒等:《朱德发教授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笔谈)》,《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季桂起:《求实的价值与思辩的力量——略论朱德发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全之、程亚丽认为,对“文学史观念”的新认识,使朱德发的文学史写作呈现出两个值得重视的特征:其一,他在文学史写作过程中,不断地追求“文学史观念”(史识)的更新,这使他的文学史写作成为一个在文学史观念方面不断探索和攀升的过程。其二,文学史观念引领文学史,反过来,文学史写作又会激发文学史观念的变革与创新。这样一种良性互动关系,使朱德发由一位文学史家变为了一位文学史理论家。*张全之,程亚丽:《史通·史识·史心——评朱德发教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他们在论文中用“史通”、“史识”、“史心”三个词语来总结朱德发教授的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并认为这是构建朱德发文学史王国的三块基石。其中,文学史研究的大视野(史通)决定了其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新的文学史观(史识)决定了其研究的前沿性和开拓性,读书人的良知(史心)保证了其研究的价值和意义。正是这三块基石,支撑起了朱教授文学研究的学术大厦。
可见,在朱德发的文学史观中,他始终追逐的“以人为本”理念,在其文学史观中占据着最为核心的地位。在朱德发看来,“人的文学”史观能够明确标示出现代中国文学的本质规定,又可以作为现代中国文学的象征符号。“人的文学”是个偏正词组构成的现代理念,既可以用它指称现代文学史的学科对象,又可以通过这一核心理念赋予学科对象以抽象理念。这样一来,“人的文学”就成为现代中国学者和文学史编撰者想象人类社会、文学文本,用来整合和表述多种现代性原则的表意对象。在“人的文学”的统领下,朱德发逐渐构筑起其文学史书写的价值评估体系,也即 “一个原则三个亮点”。“一个原则”指的是用人道主义作为评价现代中国文学的最高原则,这是由文学的人学本质决定的,文学的根本问题就是人学问题。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和书写的文本,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或者人文主义情怀的,都有价值和意义,不分新旧、党派、阶级和族别,都是创作主体按照人道主义最高原则,创造出来的现代中国的人的文学。“三个亮点”是指用真善美作为现代中国文学的价值尺度,因为文学作为人的心灵世界或者内外宇宙的生动镜像,总是能映射出人对真善美的体验、感悟和憧憬,这就使文学成为人类追求、探询和创造真善美的艺术载体,现代中国的各体文学只要能够进入人学范畴的,无疑也具有这种诗性性质。它们是普适的,人本的,公正的。周丽娜在论文中梳理并厘清了朱先生这一以“人”为核心的文学史观形成与发展的三个重要阶段:“他在1980年代初步形成了‘人的文学’文学史观,使之成为筛选和评判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新的价值坐标,成为其阐释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个新角度。此后,‘人的文学’作为一个核心的文学史理念贯穿于其文学史观发展变化的整个过程,它有效地‘突破新民主主义理论及机械阶级论对研究主体思维的禁锢’,使新时期以来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迅速突破原有研究框架,进入一个崭新的研究阶段。他在1990年代开始了对文学史研究主体思维的考察与反思,提出‘建构一种以马克思主义文艺社会学为主体的综合多样的文学史观和研究方法,使文学史的研究更加科学化。’*朱德发:《主体思维与文学史观》,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325页。促使文学史的研究和编著‘必须着眼于文学结构系统的整体,尽力建构全方位的文学史,突出文学史的多面性、多元性、流动性、整体性、系统性等基本形态特征。’进入新世纪以来,朱先生发展与完善了其文学史观,积极倡导‘人学文学史观’与‘现代国家文学史观’相结合的综合文学史观,前者能够揭示现代中国文学史的特质,后者可以涵括现代中国文学史的全貌。朱先生以‘人’为基础的‘全方位’的文学史观,正是在朱先生长期的思索与实践中得以构建。”*周丽娜:《朱德发教授文学史观述评》,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这种文学史观及其对文学史观的研究既注重统一整合复杂多变的现代中国文学,坚守了文学史研究的“史”的品格,同时也注重如何将文学史观落实到具体的文学阐释上,尊重文学史研究独立的学科价值,既接近了文学历史的真实状况与最终目的,又努力避免了文学史写作的模式化,最终引领着朱德发建构起他的“现代中国文学史”大厦。
朱德发曾说:“科学探索总不能停留在一个基点与一个水平上,要不断求索、不断发现、不断开拓、不断前进,哪怕探索中有所失误甚至陷于‘雷区’也要在所不惧,朝着既定的目标追求下去,总会有一天在你失误之处或‘雷区’隐蔽处发现真理之光和原创之理,或者体验到人生真谛和审美真趣,逐步撕开眼帘被蒙蔽被欺骗所出现的学术假象和知识虚幻。”*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1卷,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7页。这段话很好地返照了朱德发的开拓精神。
实际上,从“五四”文学研究开始,朱德发便一直走在一条拓展创新、锐意进取的道路上。不光对于五四文学指导思想的论述在当时“石破天惊”,启动了学界新的研究风潮,对与之相关的五四文学史的书写亦体现了他在文学史思维特点、文学史观念上的创新能力,为新型文学史的编撰提供了一种典型范式。在之后的治学道路上,这种拓展创新、锐意进取的风格始终伴随着他,朱德发也由此在学术之林中开辟出一个又一个新的园地。对此,房福贤说:“虽然五四文学研究是他起飞的基地也是他学术生命的根源,但他并没有沾沾自喜地站在五四这块高地上孤芳自赏,而是勇敢地迈上新的领域。从80年代中期开始,朱德发教授有意识地开拓新的研究领域,并陆续出版了《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中国情爱文学史论》、《中国山水诗论稿》等学术著作。由他主编的《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被称作是一部拓荒性文学专史,它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为发达、但却长期受到文学史研究忽视的一种文体发掘出来并给予历史的、客观的、公正的评价,不仅将我国的现代纪游文学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也拓宽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领域,并且与当下中国的旅游事业结合起来,为中国旅游教育、旅游市场的发展提供了文化的支持。据我所知,有很多大学的旅游管理专业就把这本书作为教学参考书。《中国情爱文学史论》与《中国山水诗论稿》则以现代人学意识与美学意识形成的文学史观及其价值尺度,对纵贯中国几千年文学长河的情爱文学与山水诗进行了史的梳理叙述,并对其丰富的人性内涵与审美意境进行了开创性的阐释与评价。作为一个专治中国现代文学的专家来说,这不仅是学术上的拓展,更是一种挑战。”*房福贤:《“立”为核心,重在建设——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理性及其意义》,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很多学者都意识到了朱德发这种致力于拓展学术领域的特点。张炯以《朱德发文集》为例来评论朱德发学术研究的宽广视域:“他从五四文学研究入手,从文学社团到文学流派,从鲁迅、茅盾等重要作家的论述到文学史的编纂,从文学史思维的探讨到文学史史学的建构,从对最新文学作品的关注和评析到为青年学者的著作写评论、作序等等。在几十年的学术生涯中,朱先生的学术研究在多个领域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张炯:《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杨爱芹指出:“朱德发认识到现代文学的发生发展是多种合力的结果,有文学的,也有文化的、历史的、政治的、经济的等多方面因素,因此,先生没有局限于文学的一隅,而是以五四文学作为学术起点,向广度和深度两个向度开掘,从五四文学、解放区文学、直至当代文学,从鲁迅研究、茅盾研究直至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他凭着求广求深、锐意进取的探索精神,在多重视野参照下,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文学运动形态、文学理论形态和文学创作形态进行广泛的涉猎与批评研究,完成了浩瀚的著述。”*杨爱芹:《朱德发老师的学术品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季桂起说:“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朱德发先生进入了一个十分广阔的研究领域,他的研究对象几乎涉及到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大部分角落,无论是初期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文学思潮,还是稍后的现代主义及其先锋派文学,抑或是左翼的和解放区的革命文学,包括50、60年代的红色经典,都留下了他敏锐的学术目光和令人信服的研究论断。”*季桂起:《求实的价值与思辩的力量——略论朱德发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李宗刚谈到:“进入90年代以来,朱德发教授著述颇丰,其中有他编著的《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和《爱河溯舟》。《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被专家认为,其出现‘标志着这一课题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一门元学科的诞生,因为我们从书中读出了一门学科的容量、价值和逻辑体系。它结束了以往对这一课题的局部研究阶段而上升到整体研究阶段,结束了以往那种现象评论而上升为历史科学’*魏建:《文学形态、文学主题与文学的历史——有感于〈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1年第4期。。《爱河溯舟》这部近40万字的著作以历史的、文化的、哲学的、伦理的、民俗的、心理的诸多视角,将中国文学从远古到当代几千年历史中的情爱现象进行了系统的考察和评述。该专著被认为‘首次疏通了三千年爱河’,‘突破了传统文学史观念,开拓了文学史写作的新路子’,它‘既历时性地探索并描述我国情爱文学从古到今的数千年的演变历程及其发展阶段的基本特征,又共时性地揭示并论证中国情爱文学的总体特征及其规律,在史论两方面,见出历史纵深感,见出理论深刻性。这确实是一个新颖的构想’*房赋闲:《疏通三千年爱河的成功尝试——评〈爱河溯舟〉》,《东岳论丛》1992年第2期。。”*李宗刚:《竭力拓展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新格局——“国家教学名师”朱德发教授侧记》,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李海燕指出,在《新时期情爱文学综述》中,朱德发结合宏观的综合比较与微观的个案分析,对新时期的情爱文学作了纵向和横向的考察,提出了情爱文学演进的三个阶段和两种审美特征,“作者在后面的几篇文章中分别以‘苦难型’、‘奉献型’、‘改革加恋爱’以及‘独立自强型’等主题类型所作的归纳,可谓独出心裁,富于创见”*李海燕:《谈古论今,曲径通幽——读朱德发先生文集之〈古今文学通论〉随感》,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周海波选取10卷本的《朱德发文集》作为阅读的一个角度,谈到《文集》所涉及的范围广阔,“从作家作品、思潮流派、文学现象,到文学史理论建构、文学史著述,都呈现出一位学者在文学领域的探索、开垦及其收获。在作家作品研究中,如鲁迅、茅盾、胡适、莫言等重要作家,在文学思潮、社团流派方面涉及新青年作家群、文学研究会、创造社、新月派、七月派等重要社团流派,其他文学现象则涉及几乎现当代文学的各个方面,诸如游记文学、爱情文学、理性精神等诸多方面。所有这些都能在中国当代学术史上留下厚重的学术成果,从不同方面体现了老师勤于思考、勇于探索的精神”*周海波:《阅读〈朱德发文集〉的一个角度》,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浙江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学科负责人高玉教授指出:“朱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文学思潮,现代文学与传统之间的关系,中国现代文学的内在品质研究等方面,成就卓著,并且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山东特色的形成,具有重大的贡献。”*高玉:《致“朱德发及山东师范大学学术团队与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贺词》,会议资料,2014年9月24日。
领域的拓展必然带来更为开放的视野,因此,思维的多元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朱德发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特征,为朱德发的勇攀学术高峰之路提供了推动力。在“多元”理念的制导下,朱德发开始了他的“现代中国文学”的学科概念的建构。他逐渐跳脱了以单一维度解读文学及文学史的路数,尝试在一个综合的、纵观古今的、联结中西的宏大视野中建构并阐释“现代中国文学”。范伯群指出:“朱德发认为如要研究全景式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就要将一元改变为多元,以公平的态度对待现代中国文学中的所有文学样态的全景式的文学史,于是他将‘中国现代’这两个词汇颠倒一下,成了‘现代中国’,意在提醒研究者要全景式地重新去观览现代中国文学史的时空与经纬,用一种‘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胸襟、用一种‘启蒙的永恒复归’和韧劲,还原历史的真面。”*范伯群:《脑力劳模“体大思精”的结晶——读〈朱德发文集〉有感》,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炯也指出:“他有世界文学的视野,能将文学与文化,中国作家与外国作家,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在研究视域中打通,富于比较的眼光,因而往往能够得出实事求是的恰当的见解,且见他人所未见。”*张炯:《评朱德发教授的学术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在这种“多元化”思维引导下,朱德发对许多学术问题的理解都是立体的、丰富的、辩证的、全面的。即使是在作为朱德发学术体系中心的“人学”概念中,“人”一字也包涵着多元的内涵,是一个兼容并包、极具涵盖力的概念。隋爱国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指出朱德发对“人学”的坚守并非保守,朱德发的人学理念“既具有深达人性深处的穿透力,又具备广大的包容性与拓展力。其人学理念,虽然重视以自我为本位的个人主义的重要性,然而既含摄了人文主义、人道主义与人本主义等不同人学形态,也容纳了以自我为本位与群体为本位(如民族本位、阶级本位等)等带有一定程度异质的人学思想,而且也好像融汇了一定程度的宗教因素,而带有某种程度的宗教色彩。由是,形成守成之坚定性与创新之开拓性兼备而圆融备至的学术品格”*隋爱国:《现代中国文学之人学理念的持守与开拓——评朱德发先生的人文情怀与学术品格》,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朱德发的“多元视野”使他在文学史探索中寻到了艺术与科学的交集,他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研究赋以高度的科学标准,把中国现代史学、哲学、教育学、心理学甚至医学、化学和生物学的主导理论引入文学研究领域。这不仅丰富了文学研究的论据,而且也强化了文学在表现社会内容上的力度,尤其是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某些断代史的研究,更能体现这些特点。因此,刘明银称朱德发为“艺术科学家”,认为“朱德发是感性审美的大师,他曾经写了大量的赏析文章,但他最可贵的是用理性统领感性,把人的理性精神融入丰富的感性审美体验中,从而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富含理性精神的‘科学审美’的景观;朱德发还在‘范畴文学史’( 指‘中国情爱文学史论’和‘中国现代纪游文学史’等诸如此类的研究课题)中铺设艺术与科学的通道,如在《爱河溯舟——中国情爱文学史论》中总结了中国古代小说中的爱情定律;也重新评价了《金瓶梅》和《红楼梦》这两部古代最具爱情精神的小说,重估了中国现代作家的爱情美学;同时也高度概括了中国当代爱情类型。这些论述和概括,都是文化人类学的科学总结。”*刘明银:《打破文学与科学壁垒的“艺术科学家”——兼论朱德发先生的科学、艺术和教育思想》,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张全之、程亚丽也指出了朱德发在文学史研究中的“通”的特点,并认为这是“朱氏文学史”的最显著特点,而这个“通”字,即来源于朱德发的“多元并举”。它是现当代“通”、古今“通”、中外“通”、雅俗“通”、各民族文学“通”、两岸三地“通”。“他的‘通’不是简单组装、为‘通’而‘通’,而是浑然一体、血脉贯通。因为无论是打通现当代文学,还是打通古今文学,其意义不在于将两段文学史拼接起来,而在于以一种‘通史’的眼光重新审视历史,发现并重新阐释长期以来被掩埋或被误解、曲解的文学史现象,这样的‘通’才有意义。如在《20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中,朱德发先生将20世纪中国文学流派看作一个整体,通过‘形态论’、‘思潮论’、‘规律论’三个部分,对20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进行总体把握,避去皮毛枝节,淡化史的线索,以问题为中心,直抵文学思潮发展的筋骨经脉,将20世纪中国文学流派的内在肌理和运演规律进行了高度概括和深入分析。”*张全之,程亚丽:《史通·史识·史心——评朱德发教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在朱德发以“多元并举”的思维治史的过程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世界化”与“民族化”的双重视野。20世纪90年代以来,朱德发“始终坚持现代化(或世界化)与民族化相互变奏的学术视野和研究思路,从宏观、中观到微观对中国百年文学的‘两化’规律、机制和特征进行探讨与发掘”,在“现代化”与“民族化”的变动交错中构建起“现代中国文学”概念,并对其内涵及生成过程作出了深刻论证。“世界化”与“民族化”其各自的意义与彼此间的相互关系,也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与讨论,对现代中国文学来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义。周海波在论文中论述了“世界化”的重要性:“相比较于世界文学视野或者世界文学格局,文学世界化之于现代中国文学具有重要意义。文学世界化‘意味着文学现代化自觉时代的开始,也意味着世界各民族文化、文学广泛交汇的自觉时代的开始’*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6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页。,是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对话时代的开始,是文学全球化的开始。因而,无论中国古典文学还是近世以来的现代文学,都是文学世界化进程中的重要部分。这个观点显然是对1980年代中期以来‘走向世界文学’观念的一个反拨与修正,是对中国文学在世界性与民族性‘这‘两性’构成了文学在纵横不同坐标上的复杂的个性特征’*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6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1页。的充分肯定。也可以说,在文学世界化的视野中,才能够更明晰地看到现代中国文学的存在意义。”*周海波:《阅读〈朱德发文集〉的一个角度》,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从那部颇具影响力的《中国五四文学史》开始,朱德发就明确点出了五四文学的世界化特征,到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中的规律论中,文学的民族性和世界性、文学的现代化与民族化的关系问题已经提出而且作了较为详尽的理论阐释。在王晓文看来,最能集中体现朱德发现代文学研究的世界化与民族化双重视野的是专著《世界化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在此书中,“朱先生用他纵横捭阖的话语实践、缜密论证的文章风格以及扎实稳健的理论建构将现代中国文学的世界化特征呈现出来。在这其中,现代化与世界化是一对辩证互补的相互参考坐标。对于现代中国文学来说,拥有世界化的视野才会在现代化的新世界中创作出具有民族化特征的文学佳作来;同时,现代文学研究必须牢牢地坚持住民族文化立场,在保持民族文化特质的基础上不断汲取外来文化的养分为我所用,只有这样,才能在文化的交流碰撞中获得进一步的提升”*王晓文:《现代中国·以人为本·世界化——试论朱德发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几个关键词》,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世界化与民族化的两化并举对于现代中国文学的意义在于,以人为本的“现代”使民族文学得以真正突破固有局限,获得质的飞跃,只有遵循现代性理路,现代中国文学才能与世界文学的思想脉动保持一致,汇入世界文学大河,为文化结构、思维方式、审美观念各异的不同民族所接受并认同。与此同时,还要保持中国文学的民族特性,在“民族”的观照中接纳“现代”,寻找两者契合之处,方能使现代性终有可能在中华民族宽厚的文化土壤中生根成长,也可保障中国文学在世界化进程中不致陷于文化失根的流离之痛。“正在‘现代’与‘民族’这一组看似对立的关系中,在两者变动交融的节奏里,蕴藏着现代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道路。这是朱德发有关‘两化’的论证之于当下文学发展的价值,对于在世界文学格局中构建起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新型中国文学系统而言意义非凡,是实现‘构建起一座矗立于世界文学之林的现代中国民族主义文学丰碑’*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6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3页。的方法与保障”。*闫晓昀:《探询现代中国文学的世界之路——再论朱德发〈世界化视野中的现代中国文学〉的现实意义》,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世界化”与“民族化”是两个为各民族构建世界文学所公认的发展准则,但在朱德发的论证中,这两个范畴中内蕴着特有的中国化的内涵。韩琛说,朱德发意识到“没有自觉的世界化意识就不可能建构面向全球面向现代化的各种样态的现代中国文学,所以现代中国文学的成功或失败、可取之经验或应记之教训都必须从世界化与中国文学的复杂关系中去探寻*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6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9页。。不过,他也意识到这个‘世界化’并非黑格尔式的欧洲中心主义的‘世界史’逻辑,而是一个建立在‘相互异别化’*[日]沟口雄三:《作为方法的中国》,孙军悦译,北京:三联书店,2011年,第27-30页。认识基础之上的多元主义世界化。意即,中国文学的现代化、世界化是不能避免的,但是这个世界化、现代化的结果,不是臣服于某种现代化、世界史逻辑,而是以自身的对于普世价值的认同而获得他者的普遍承认”*韩琛:《观澜有道,击水中流——朱德发先生的现代中国文学史研究》,会议发言稿,2014年9月24日。。同时,“民族化”在朱德发的学术视野中也有它独特之处。讲究文学的“民族性”,完全不等同于“固步自封”。从本质上来说,“民族性”是一个开放的概念,它是流动的而非凝滞的,是变化的而非确定的,是一个属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概念,始终处于被制作和被创造的进程中,永远指向无穷的可能性。正如朱德发所言:“它的本质意义在于强调现代文学的发展必须扎根于民族生活土壤,在借鉴选择域外文学的过程中既要积极继承弘扬民族文学的优秀传统,又要毫不留情地剔除域外文学固有的并不适合中国国情的风格情调和审美意识,使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学的血脉相接,于新的结合部上铸造有中国特色的民族新文学,而不是洋化或欧化的文学。”*朱德发:《朱德发文集》第6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5页。
“朱德发及山师学术团队与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已经结束,但是,会议留下的话题却仍然在继续,会议的学术成果仍然是人们讨论的热点。同时,学界对朱德发学术思想和学术成就的认识也在进一步走向深入。正如温儒敏在会议开幕式上所说,朱德发以及他们这一代学人留给我们的是非常宝贵的精神财富,而在朱先生身上也体现出来第二代学者的一些亮点。也正如吴义勤在会议上所说,刚刚出版的《朱德发文集》代表了他的学术研究的高度,这一代学人的高度。作为第二代学人的代表之一,朱德发活力四射的学术激情、博大纯粹的学术人格、富有思辨和思想的学术著作,对于现代中国文学的学科建设对于后学已经产生并将继续产生重大影响。这次研讨会不仅是对朱德发学术追求与学术创造表示敬意,对他的学术成果给予高度肯定和评价,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他在学术研究中提出的一些重大课题以及几十年来学术史上的一些重大理论问题进行再梳理和再思考。
让与会学者感动的是,在会议即将结束时,朱德发激情飞扬的总结发言,再次展示了他的魅力——他的谦恭低调而又充满自信的态度,活跃敏锐而具有前瞻性的思维,富有逻辑而不失活泼的语言表达,以及他对于学术界的宏观把握和缜密梳理,都表现出了一位学人的担当精神和使命意识,表现出了敢于而且能够面对现实、思考现实、回应现实的气魄与精神,展现了作为老一代学者的思想风貌和人格魅力,为后学树立起一个仰望的高度,一个学习的榜样。
Great Learning, Grand Personality; Original Insight, Outstanding Example:Academic Achievements of Professor Zhu Defa in the Vision of Academic History
Zhou Haibo,Yan Xiaoyu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Shandong,266071)
A famous modern scholar, an excellent representative of the second generation intellectuals of New China, and an “academic model worker” called by his colleagues, Professor Zhu Defa has reaped creative academic achievements tinted with innovative ideas as a result of his long-term academic vision and his broad mind. He, starting from May Fourth literature studies, has enormously contributed to the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and academic research with the construction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 as the core project. With Professor Zhu as the leading figure, th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academic team is a powerful and influential one with reasonable echelon and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And theCollectedWorksofZhuDafarepresents the height of his academic research, embodying his boldness of vision and spirit that dare and are able to face reality, and to think over and respond to it, and indicating his style of thoughts and charm of personality as an outstanding representative of the older generation of scholars.
Zhu Defa,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cademic history; Collected Works of Zhu Dafa;academicachievements
2014-09-24
周海波(1958—),男,山东昌乐人,青岛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山东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闫晓昀(1982— ),女,山东沂水人,青岛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
I206.6
A
1001-5973(2014)05-0043-27
责任编辑:孙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