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素 贞
(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46)
在道教典籍中,有一部篇幅虽短,但知名度却并不亚于《道德经》的道经,它就是《太上感应篇》。《太上感应篇》是现存最早的劝善书,在道教中影响深远。《太上感应篇》同《文昌帝君阴骘文》、《太微仙君功过格》等在明清时期被作为劝善书而广泛传播。
《太上感应篇》成书于什么时候,作者是谁,历来说法较多,并没有统一的定论。清光绪年间的许越身认为,《太上感应篇》早在春秋时期就已出现。他在《太上宝筏序》中说:“《感应篇》与《道德经》同出于道祖李伯阳手笔。”[1]414清代毛金兰则认为其成书于汉代,他在《重刻〈感应篇图说〉跋》中提到:“尝考洪楚产云:‘《感应》一书,历汉而唐,自宋而明,敬奉已久,大要皆修身事天之学。’”此外,另有人指出,该书的作者是葛洪或慕容皝,成书于魏晋时期。综观这些史籍,上述说法多为某人的观点或者猜测,并无史料作支撑,所以也没法考证其真实性。
如果纯粹从文字记载来看,最早著录《太上感应篇》的正史是《宋史》。“李昌龄《感应篇》一卷”被收录于《宋史·艺文志》中;《正统道藏》太清部有《感应篇》30 卷,题“李昌龄传,郑清之赞”;《重刊道藏辑要》有《太上感应篇集注》等;《道藏精华录百种》有《太上感应篇樾义》2 卷。
通篇来看,《太上感应篇》总共只有1200 多字,主要是借太上之名,阐述“天人感应”和“因果报应”的观点,里面较多融合了佛、儒思想,许多内容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太上感应篇》起初只是在民间小范围内传播,大约到南宋时期才得到官方的重视,此后历经宋、元、明、清经久不衰。对于历代统治者来说,《太上感应篇》不再是虚无的说教,它建立的是一种全新的道德伦理体系,呼吁人们存好心、做好事,而这对于一个国家伦理秩序的建设具有教育、宣传和规范作用,所以《太上感应篇》得到了官方的大力支持。同理,它在民间也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局面,对于潜心修道者来说,得道成仙不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再是一味凝神思道、清心静虑的心灵修炼术,而是提出了得道成仙的一些切实可行的目标和方法,仿佛给人们搭了一架通往成仙之道的梯子,满足了人们通过现实生活积极行善从而得道成仙的愿望。道教的宗教世俗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太上感应篇》同《文昌帝君阴骘文》、《太微仙君功过格》等在明清时期被作为善书广泛传播。善书在民间的广泛流传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民间劝善思想的发扬,同时传播劝善书也是老百姓积善积德的重要形式。
道教在发展过程中始终将劝善思想贯穿于自身的哲学理论中,并与中国儒家文化和佛教外来文化相融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善”、“恶”观,影响着儒释道三教在善恶伦理观方面的发展。毋庸置疑,《太上感应篇》是一部道教劝善书,然而其经文中蕴含的深刻理念却反映了三教融合的趋势。《太上感应篇》既阐发道家自身倡导的积善成仙的修行法则,又说儒教的忠孝节义,还宣扬了佛教的因果轮回、善恶报应。它以忠孝节义、正己化人的追求为儒教推崇,以善恶终有报的认识观与佛教结缘。《太上感应篇》之所以被世人广为传颂、奉为经典,乃是由于该经文传达了三教融合的理念,饱含着集各家之所长为一言的精神文明。
“忠孝节义”自古以来就是儒家道德伦理纲常的核心内容,表现了儒家伦理道德的要求和准则,构成了儒家价值观的基本框架。“忠孝节义”在日常生活中主要能起到调整人伦关系的作用,而道教劝善书《太上感应篇》也对它作了特殊的强调与发挥。《太上感应篇》中提到“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于物;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昆虫草木,犹不可伤”[2]9。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凡是顺应道的原则,迎合人心,就要勇往直前。凡是违天理,悖人伦,就要止步,更不能走那些歪门邪道。不能在别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胡作非为。要修身养性,积累善德,洁身自好,不但要有好的德行,还要荣立业绩,对世间的万事万物施以仁爱,对君主要忠诚,对父母要孝顺,对兄弟要疼爱,对兄长要尊敬。除此之外,还要严格要求自己,升华完善自我,并通过自身所取得的成就和修养,感化他人。这和儒家的精神内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儒家历来特别强调纲常伦理,认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的等级界限分明,人们要根据自身的身份做事。每个人都处在相互联系的人际网中,正像《论语》里所说的“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3]4,即孝顺父母,尊敬兄长,讲诚信,乐于助人并接近有仁德的人。再比如《太上感应篇》中的“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对于别人好的行为和快乐事情,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对于那些急需帮助的人,要毫不吝啬地帮助,当别人处于危难之时,要奋力救助,考虑他人的得与失,跟考虑自己的得失一样。这和《论语》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3]55的主旨是一致的。可以说,《太上感应篇》实际上建立的是融合儒家道德伦理规范、道教修行法则、佛教戒规三者为一体的立身处世原则。
同样,深具佛教特色的因果观念也深深地影响了《太上感应篇》的创作。佛教说一切都是虚妄的,万事万物的生成都是有条件的,一切因缘而起,又因缘而灭。佛教打破了一切固有观念,呼吁人们不要执著于虚无的东西,而佛教唯一深信不疑的就是因果观念。鸠摩罗什所译的《成实论》提到“经中佛说三种业,现报生报后报业,何者是耶?答曰:‘若此身造业,即此身受,是名现报。此世造业,次来世受,是名生报。此世造业,过此世受,是名后报’”。这里对现报、生报、后报作了详细的解释。慧远在《三报论》中对因果三世理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由此可见,对宇宙变化解释深刻的因果观在中国社会确实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道教劝善书《太上感应篇》中有类似的说法:“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2]7灾难和幸福吉祥,本来没有什么门路,那都是自己招引来的。行善得福,作恶降灾,这种报应就像形体和影子一样,相跟相随,不可分割。这四句话亦是全经的宗旨所在。它向人们揭示了善恶与福祸的因果联系。而人自身的行为准则是实现这种因果联系的关键,即所谓行善召福,行恶招祸,而善恶与祸福之间的因果对应关系则是昭然若揭。为了有效地劝诫世人行善去恶,《太上感应篇》详陈了20 多条善行和160 多条恶行,用于作为世人行善去恶所参考的标准。与此同时,《太上感应篇》还警告世人,“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2]8。凡人所做罪恶之事,神明尽知,并有专门掌管巡查、稽考和记录世人罪恶职责的天神,诸如司过之神、三台北斗神君、三尸神与灶神等,这些神明会将世人所犯罪恶丝毫不差地记录下来,上秉天曹,并依照其所犯罪恶行为的轻重多少,对其施以相应的减纪夺算等惩罚。《太上感应篇》之所以能够在民间信众中广泛流传,正是由于它吸收了佛教因果报应的理论且迎合了现实的需要。《太上感应篇》打破了佛道的间隔,吸收其相似部分,强调赏善罚恶,关注来世轮回,对现实的人们来说既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希望。
从中心内容上来说,《太上感应篇》一方面承袭道教自身倡导的赏善罚恶的思想和积善成仙的修行法则,强调积德行善的道教度人要旨,另一方面又带有明显的儒家学说色彩,尤其是在道德伦理上面,强调儒家传统的道德修养,诸如忠孝仁义等;同理,此书又打上了深刻的佛教烙印,是对佛教因果报应观的继承和发展。从行善修道的角度看,儒释道三教在《太上感应篇》中实现了殊途同归。所以说,《太上感应篇》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三教中优秀文化合流的趋势。
《太上感应篇》所追求的道德伦理与当前所提倡的和谐社会在一定意义上是相适应的。这种和谐包括了三个方面:首先,人自身内心的和谐平静。只有保持内心和谐平静,才会认清我们真正应该走的道途,“是道则进,非道则退”,而不是心存侥幸,贪求一时之痛快,失千古清白。其次,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安宁。人不但要内心平静,对待身边的他物也要“慈心于物”,不论是同类还是“昆虫草木”。人生存的世界由万物构成,这个世界是万物生存的家园,人类不可以生出贪婪之心,过分地去向大自然掠夺。近年来的水灾、沙尘暴、干旱、雾霾……就是大自然对我们人类强行妄作、破坏环境行为的惩罚。最后,人在社会中和谐共处。社会是由人与人的相互交往构成的。《太上感应篇》对善行讲得最多的也是关于与他人的相处问题。“不彰人短,不炫己长;遏恶扬善,扬多取少,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舍不求报,与人不追悔。”[2]12这与现代社会呼唤人们的诚信意识,重新构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相互关爱的社会风尚殊途同归。
《太上感应篇》自问世以来就受到民间道教信众的普遍欢迎,得到广泛流传。《太上感应篇》的内容承袭了自身倡导的道教济世度人的宗旨,又从建设道德伦理秩序的角度,积极援引了儒家传统的忠孝节义、纲常伦理;还与佛教因果轮回、善恶报应相融合。这是新时期道教的继承和发展,也为中国传统文化多样性的研究提供了理论视角。儒释道三教一方面保持着各自的核心思想和崇拜对象,一方面又在争辩中走向融合。“没有一种全球性的伦理即世界伦理,便没有一种全球化的共同生存。”[4]15三教融合的趋势揭示了中国文化的成熟,而这种成熟也暗示了普世伦理的可能性。
任何一部道教经典都会传达一种信念,《太上感应篇》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一种赏善罚恶、得道成仙的修行要求,同时还透露出对和谐社会的渴求。道教清心静虑、惩恶扬善、立功积德的理论诉求,其实是一种对和谐社会的向往和憧憬——即实现人与自身内心的和谐平静、人与自然的和谐安宁、人与他人的和谐共处。
[1]丁文.中国通史:第9 卷[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
[2]李信军.太上感应篇释义[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
[3]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孔汉斯.世界宗教寻踪[M].北京:三联书店,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