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桂 刘林娟
“唯物史观的历史前提是现实的个人”之初探
——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现实的个人”出发
陈红桂 刘林娟
唯物史观的历史前提被定为“现实的个人”而非物质生产的原因在于:这一词汇包含了对“现实”(生产力、生产关系等现实进程)的关注和对“人类社会”的关注,较之物质生产概念更全面。同时,这一概念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分析紧密相关,马克思是从物质生产实践出发理解历史矛盾,形成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现实的个人”是历史唯物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之间的桥梁。总之,理解马克思“现实的个人”的特殊内涵及其在“唯物史观前提”的特殊地位与作用,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的关键。
现实的个人 人的本质 历史主体 社会关系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提出“现实的个人是唯物史观前提”,不免给人以困惑,因为,我们都认为《形态》是马克思成熟文本,唯物史观前提应该是物质生产实践,但是,马克思却将“现实的个人”作为唯物史观的前提。所以,我们不得不发问,马克思为什么不直接将生产或诸如生产资料之类的东西作为唯物史观的前提而将“现实的个人”这样一个似乎还带着人本学色彩的东西作为前提?
在《形态》中,从费尔巴哈章开始,马克思就提出:“从施特劳斯到施蒂纳的整个德国哲学批判都局限于对宗教观念的批判。出发点是现实的宗教和真正的神学。”[1](P21)因而这些哲学家都是以宗教的人为出发点和着力点。他们“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1](P23)马克思从批判脱离现实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理论家出发,提出“现实的个人”这一概念,并从分工、所有制的几种形式等方面进一步说明这一点,在此基础上强调:“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经验的观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而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社会结构和国家经常是从一定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1](P28-29)“现实的个人”应该如何理解?接下来,我们将结合马克思的具体文本,深入阐释这一问题。
首先,《形态》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2](P519)那么,这种由人而来的意识如唯物史观就和任何历史观一样是从“有生命的个人”出发的。与此同时,《形态》中写道:“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2](P525)“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2](P525)这就将这种“有生命的个人”现实化了,从事实际活动的“现实的个人”就融入了“物质生产”活动的因素。至此,“现实的个人”较之包含生产力、生产关系的物质生产活动而言,既点明了物质生产活动的重要性,又在“人”与意识的关联性上点明了“唯物史观”这一意识层面的历史观与人的直接关联性。
其次,马克思主义注重从本质尤其是社会深层机制层面出发的理论得到了很好的阐发。以马克思为代表的这种本质论尤其是加入了历史性因素的历史本质论毫无疑问在研究视角上有可取之处,涉及唯物史观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时也是从生产与生产关系内在矛盾这一本质领域的深层机制上阐明的。这一内在机制是从“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但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所制约”[2](P524)中体现出来,并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生产、消费、分配和交换”章中明确深化,如“说到生产,总是指在一定社会发展阶段上的生产——社会个人的生产”[3](P22),“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3](P24)。虽然马克思是以生产、生产资料等演绎出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内在矛盾为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机制来剖析资本主义社会历史进程的,但其出发点仍然和马克思一生致力于人类解放事业紧密相关。不管是早期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出发得出未来社会肯定是要破除这种异化劳动而回归到自由自觉劳动的社会,还是在后期,马克思创作《资本论》及其经济学手稿对资本拜物教的批判都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与革命性的统一。
总而言之,马克思之所以以“现实的个人”为前提,还在于其强烈的人文关怀,通过这一词汇体现了马克思思想的精神气质。马克思自始至终,都是以对人类的现实关怀为依托的,一方面说明了马克思主义从人本主义的抽象性向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性转向,处于衔接中的“现实的个人”重要性,其中,“个人”体现了其人文主义的关怀目标,“现实”二字则表明历史唯物主义开始从历史发展的客体维度说明问题。另一方面说明了“现实的个人”这一主体在整个唯物史观中的重要作用:是唯物史观中主体性向度的东西。
《形态》提到“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2](P544-545),“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2](P524)等,就表明了人是物质生产活动的主体。
马克思提出了历史的四重原初关系。“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P31)人们为了生活,首先必须生产满足人们吃喝住穿的物质条件,这是人类作为历史性存在的首要活动。第二重关系是物质生活资料的再生产,“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P32)第三重关系是人自己生产自己。“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繁殖。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家庭。这种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会关系,后来,当需要的增长产生了新的社会关系而人口的增多又产生了新的需要的时候,这种家庭便成为(德国除外)从属的关系了。”[1](P32-33)最后一重关系是社会关系的生产。“人们之间是有物质联系的。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此就表现为‘历史’。”[1](P34)在这四重关系中,以“现实的个人”为前提,以生产为主线索,马克思提出了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生产。在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中的个人既是生产活动的能动者,同时也是在这些客观历史关系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活动的。因此,“现实的个人”是历史活动的前提。
在生产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必定会结成与生产力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并且这种生产关系会随着生产力的变化而改变成不同的形式,落后的生产关系将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需要不断改变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所以,生产力决定一定的生产关系(形式),生产关系不是永恒不变的,它具有历史变迁性,对生产力也有促进和束缚的作用。于是,马克思这样阐述了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已成为桎梏的旧交往形式被适应于比较发达的生产力,因而也适应于进步的个人自主活动方式的新交往形式所代替;新的交往形式又会成为桎梏,然后又为别的交往形式所代替。由于这些条件在历史发展的每一阶段都是与同一时期的生产力的发展相适应的,所以它们的历史同时也是发展着的、由每一个新的一代承受下来的生产力的历史,从而也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1](P81)因此,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才是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动力,一切的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而人类社会也是在这一矛盾背景下展开其自身的历史,当“生产力在其发展的过程中达到这样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上产生出来的生产力和交往手段在现存关系中只能造成灾难,这种生产力已经不是生产的力量,而是破坏的力量(机器和货币)。”[1](P77)当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时,超越了地域性的无产阶级就产生了彻底革命的共产主义意识。这种共产主义革命是不同于以往的运动,因为“它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破天荒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产生的前提看作是先前世世代代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因此,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这就是为这种联合创造各种物质条件,把现存的条件变成联合的条件。”[1](P79)共产主义不再是一种空洞的口号和脱离社会现实的理想,而是扎根于现实生产活动并且以现实的个人为客观前提的活动。
马克思提出“现实的个人”在哲学史上是具有革命意义的。虽然“现实的个人”与费尔巴哈的类本质、表象直观等意义上的现实的人有某种类似的抽象性,但我们不能仅仅从词句出发,马克思的“现实的个人”是从具体的历史阶段出发,贯穿于历史本质矛盾: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之中。马克思的“现实的个人”既不是费尔巴哈感性存在意义上的人,也不是施蒂纳的“唯一者”,还是具体到物质生产实践(感性活动)中的个人。
“唯物史观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这一命题中的“人”是经济主体的人,是一种人格化的人。这一方面因为1846年左右的欧洲的社会经济结构还是以手工业劳动为主,因此,单个化的个人交往及其经济关系成为马克思理论的现实前提,另一方面,马克思还深受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影响,分工成为生产力发展的主要动力,分工也成为了社会经济结构中现实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基础,而作为分工体系的现实人是受到压迫和剥削的,因此,“现实的个人”概念成为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走向科学共产主义的桥梁。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机器大工业时期,马克思对“现实的人”的理解进一步深入了,他开始从机器大工业所引发的现实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内在矛盾出发,解析资本主义社会历史矛盾,进一步深化对唯物主义及人道主义的理解。
1848年欧洲大革命以后,欧洲的经济出现短暂的繁荣,机器大工业成为这个时代的新名词,取代了手工业劳动时期的“分工”,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新的标志。在巨大的机器体系面前,人在生产过程中的作用表现的不是很明显了,人成了机器大工业的合理化程序中的一个环节,人的主体价值淡化或被掩埋在了机器体系中。个人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而人作为资本生产的一个环节——可变资本,是被资本裹挟着,更是被资本控制着,生产关系的本身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似主体性关系,而作为现实的个人就不能简单地理解成具体的个人,而是要通过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来界定。在资本主义最基本的劳资关系中,在资本主义的交换和生产中,这些客观存在的历史关系所呈现出的人不再是抽象的伦理意义上的,也不是感性的生理学意义上的人,而是被资本主义社会关系所决定的现实的人,即工人、农民,代表一定利益的阶级人。
因此,深化对“现实的个人”理解,成为能否正确认识历史唯物主义的关键。晚年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制度,看似研究与人无关的历史内部的深层机制,却依然是围绕着现实的人而展开的。无论是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的批判,都是为了揭示物化背后隐藏的是资本主义不平等的生产关系,马克思虽然是从生产性入手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产过程,本质上揭示的是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人与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
综上所述,“唯物史观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这一命题是从“现实的个人”的内涵入手,一方面指明了从现实的个人出发的对于人的关注在唯物史观中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又道出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不是对个体的关注,而是从现实的个人出发的,从作为人的本质的一切社会关系出发,也因此,生产、生产关系及其间的矛盾关系由“现实的个人”体现了出来。同时,马克思以“现实的个人”为桥梁,搭建了历史唯物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之间的联系,不仅体现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性,还体现了其人文关怀,真正实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与革命性的统一。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陈红桂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硕士生导师
刘林娟 南京大学哲学系 硕士研究生
(责编 高生记)
※ 本文为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课题“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批判理论研究”(项目批准号:12MLC010);江苏省教育厅社科基金项目(项目批准号:2010SJD710012)。
史志学刊201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