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惨案 带血的思考——纪念小停惨案70周年

2014-04-09 20:37高红霞高创奇
史志学刊 2014年2期

高红霞 高创奇

2013年农历十月二十三是日本侵略军在山西省河津市小停村制造“小停惨案”70周年纪念日。之前,经社会贤达、小停村民以及有关部门倡议,拟在该村创建“河津市国防教育暨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小停基地”,以警示全民,特别是青少年,要牢记历史,勿忘国耻,积极投身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中,实现中国梦。笔者受筹委会之托,搜集、整理小停惨案有关资料,使纪念馆如期建成开馆。那么,小停惨案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

一、小停惨案的历史背景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军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全面侵华战争爆发。1938年3月5日日军踏进了河津县境。为了征服河津人民,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河津人民和全国人民一样,“决不是一群逆来顺受的绵羊”[1],“为了民族自尊和人类正义,为了一定要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决不让日本法西斯不付出重大代价达到其无法无天之目的”[2]。日军占领河津后,河津各党派团体和有志之士在国共两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影响下,积极组织抗日武装英勇抗击日军侵略。小停村就是当时游击抗日的根据地之一。

小停村位于河津汾南坡上,三面环沟,村西连接平原,依地势建有城堡,城堡两边的土墙高、厚各十余米。全村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这个城门楼。抗战时期,这里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阎锡山县政府、县大队及各路军队都常驻该村。中、日军队交锋,进行过大小战斗十余次,多以日军的惨败而告终。其中最大的一次是1938年10月26日(九月初四),驻河津县城日军和二战区六大队在此作战,日伪军死伤百余人。所以,日军一直视小停村为眼中钉、肉中刺,伺机报复。

二、小停惨案的具体经过

1943年冬,驻晋南日军决定实行联合大“扫荡”,小停村被列为重点“扫荡”村之一。当时,阎锡山县政府武装大队共400余人驻扎在小停村。农历十月二十二日,数千名日伪军包围了小停村,并展开进攻。战斗从下午打到半夜,双方激烈交火。午夜后,县大队终因寡不敌众,全部沿东沟撤出小停村。

第二天清晨,日寇进入小停村,开始对手无寸铁的村民实行灭绝人性的大烧杀。村里的青壮年大多数已经逃走,剩下的多是未及逃离的老弱妇孺。鬼子把搜出的五六十名妇女儿童赶到沟北村民薛有才在麦场边的三间北房内。封窗闭门,泼上汽油,一把火点着了房屋。霎时间火光冲天,几十名妇女儿童被大火围困在屋内拼命挣扎,大声哭喊,尖声惨叫。这一切都被熊熊燃起的大火和鬼子们的哈哈大笑声淹没了。妇女郭枝枝从烧毁的门洞里冲出大火往外逃时,被鬼子用铡刀砍死在院内。妇女郭恩菊和婆母带着两个孩子从烧毁的窗户跳出,拼命向远处逃走。鬼子发现后,将郭恩菊和两个孩子追回刺死,又抛尸火中。郭恩菊的婆母逃出后,望着燃烧的大火,想起落入魔掌,生还无望的媳妇、孙子,不禁悲愤交加,泪流满面。日军杀人放火后,仍不甘心,又在村内大加搜索,把搜出的村民分别押往村外深沟边和城墙上进行屠杀。押送途中,鬼子不顾妇女王富英的哭喊哀求,将她怀中不及半岁的男婴夺走,扔到路边大槐树坑内。到了村边,鬼子将王富英、郭玉竹等八个妇女全部踹进几丈深的沟里。王富英大难不死,又怕被鬼子发现,躲藏在深沟。至天黑鬼子撤走后,她才回家寻找亲人和孩子。62岁的薛长路老汉和跛足青年薛庚娃等人被鬼子抓住后用绳子捆绑拉到城墙上残杀。村民薛进悦挣脱绳索,拾起砖头和鬼子搏斗,受伤后逃往沟底,被鬼子用枪打死。村民郭廷林临危不惧,乘身边的鬼子不备,将其掀翻在地,打掉他手中的武器。待鬼子爬起来拾起武器,郭廷林已逃出魔掌,无影无踪了。郭月旺老汉和儿子郭先堂及村民郭印龙三人躲藏在自家马房院地窖内,未被鬼子发现。一无所获的鬼子,放火烧了他家的房子。郭月旺见自家的房子着火,心疼不已,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了,冒险让儿子和郭印龙出去救火,不幸被鬼子发现,被鬼子押到上阳村活活烧死。鬼子还在沟南的郭家祠堂搜出河南逃难过来的妇女、儿童共十余人,全部刺死在祠堂里。据统计,这起惨案日寇在小停村共烧死、杀死102人,其中男38人,女64人,102人中孕妇3人,儿童40人。另外还有3人被伤害,终身残疾。

日寇大烧杀后,村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遗骸焦枯,惨状难述。全村逃外幸存者回来后,看到家园被烧、亲人被杀,均悲愤难抑,痛哭失声。在辨认尸体时,因面目不清,人们仅能从烧焦的衣片、耳环或钥匙等物来辨认各自的亲人。尸体被辨认出来后,各自殓埋。其余辨认不清的尸体、骨灰,由幸存者协商后共葬于一座大坟中。

三、小停惨案的背后故事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日军对华侵略战争极具野蛮性。这一野蛮性集中体现在日军侵华战争期间实施的种种暴行中,手段极端残酷,形式多种多样。完全违背了战争的公理和道德,公然违背国际公法。不仅引起正义者的公愤,而且也让日伪内部人员胆寒。

张轫初,山西省临猗县人,1944年被胁迫充任河津县日伪县长。日寇烧杀小停惨案后,他写了一份控诉书,电报太原日军司令部,次日即收到复电:调制造惨案的队长回省审讯。运城特务机关闻讯后,认为张越级上诉,是给他们的莫大耻辱。龟井少佐到县大队咆哮。不数日,张轫初被免职[3]。

四、小停惨案的血泪控诉

小停惨案已经过去70个年头,战争的硝烟早已熄灭,但是日本侵略者给这个村带来的伤害和灾难,至今仍然在人们心中留着深深的伤疤。如今亲历和目睹小停惨案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他们觉得,作为亲历者、见证人,他们有责任把日军的祸害、罪行与村民死难状况诉说清楚,以慰祖先,以儆子孙,更为惨案死难同胞申冤。还是让我们看看那些幸存者、亲历者和着血泪的见证材料吧!

王富英(小停惨案受害者、幸存者):

要让子孙们都知道这个恨

在四十二年前,即一九四三年的阴历十月二十三日,因河津县的抗日军队头一天在村里和日本人开了战,晚上抗日队伍走了,这天日本鬼子便进了村,烧杀男女老幼,见人不留,抢劫财物,毁坏家具。对日本鬼子的恨,我永远记在心,并要子孙们人人都知道。

我们小停村四面都是沟,在头一天开战时,全村的大部分人已经逃走,只有老汉、老婆、小娃娃和怀身子女人,及河南省逃来的妇女因跑走不便,都在村里找个藏身处。这天天未亮,藏在村里的人也想往外逃,我和婆母带着孩子刚逃到村北口,就碰着从坡下上来的日本鬼子。鬼子把人都截回了村,叫男的给他找草料喂马,并宰杀耕牛;叫女的抬水、捉鸡、找蒸馍等,大吃大喝。我和邻居薛信信老汉被鬼子叫去找蒸馍,因老汉走得慢,鬼子叫狼狗咬我们。我们急躲到炕上,狗一直扑上了炕。逼得老汉下跪求饶,鬼子领头吭了一声,叫去了狗,我们才讨得了活命。我把蒸馍拿来,鬼子光喔里哇啦叫,但是不吃,经旁边的汉奸说明要我们先吃后,鬼子才吃。在鬼子百般欺凌我们时,早已把村里搜出的妇女和孩子都赶到巷东头的薛有才家北房内,用火活活烧死。我从半早晨起就看见冒起浓烟,后来又听到人的哀嚎声,又嗅(闻)到烧人的焦臭味。近中午时,鬼子把我和邻居的女人及河南妇女共八人一起从村里往村南的沟边带。在半路上的巷口,鬼子把我怀内抱的亲生的四个月的男孩夺走扔在槐树坑里,任我哭喊爬滚要抢孩子,鬼子用刀挡住不准。我们八个妇女硬被带到村南,我亲眼看到薛进月(悦)老汉挣脱了背上的绳子,拿一块砖头正和鬼子搏斗,被鬼子用刺刀刺伤,满身留血。老汉后来逃进沟里,被鬼子用枪打死在沟里半坡上。又见薛长路老人给鬼子牵了一头牛,老人的耳朵被割掉,牛的舌头割了,人和牛的头上都鲜血直流。我们八个妇女是被鬼子一个一个踢摔到沟底的。鬼子摔我时,是用脚蹬的,我滚到沟底未摔死,我苏醒过来,计划从沟内逃走。刚站起身,被鬼子看见,一枪打来,子弹从我头上飞过,我赶紧爬在一个死去的女性身旁,鬼子以为枪打中了,在沟上面拍手大笑说“死了死了的”。我在沟底假装死去,直爬到天黑,看见村里的鬼子从沟边都整队走了,我赶紧爬起来从沟内绕道回到村里。我先去巷东头的薛有才家,在烧人的院里未找到我婆母和女孩(早晨鬼子进村里,人群冲散,婆母带着女儿逃去了北张村)。后又去巷口槐树下抱起了被鬼子摔下的我的男孩。我回到家里看时,见衣物被抢空了,家具锅碗全打得粉碎,鬼子专门大便在锅灶台上。我邻居薛信信老人的家也被同样糟蹋,鬼子专门大便在他家的食油罐内。更可恨的是,我亲眼看到被鬼子在薛有才家烧杀死的一院妇女和孩子,有薛随科的媳妇和两个孩子,连他怀的肚(孩)子一家四口人都被烧死。薛天管媳妇被烧死,天管母亲带两个孩子从烧坏的窗口冲出后,一个孩子被鬼子用刺刀刺死在院门口,一个孩子在院内被鬼子用铡刀砍死后又扔进火里。只有天管母亲逃出来躲藏在石榴树下未死,但老婆的帽子、头发、眉毛都被烧的精光,双手上的皮肤全烧焦了。可怜被烧死的人,家里人认尸时,有的能认清,有的认不出亲人。没认出的都被埋到村边的一个大坟里。

我们小停村,自从日寇投降到解放后,在共产党和人民政府领导下步步变化很大,家家都平安生产,生活越过越好。我今年虽已七十九岁了,但身子骨很结实。当年被鬼子糟害时逃活的我和男孩薛克俭、女子薛康西共三口人,仅住三间小土房。现在克俭弟兄三个,都结婚生了孩子,连我女家的外甥,男女共十三个孙子,共住十七间新砖瓦房。我常对子女和孙孙们说:“日本鬼子糟害人的恨,永远不能忘记!”村里党支部书记常叫我给学生们讲“这个恨”,讲了后,学生们都好好学习。但有人却说我讲日本鬼子对人的糟害是“不装人”的,我说:“就是要让子孙们都知道了这个恨,才能装人。”

(李星虎根据本人口述整理)[4]

1985年9月7日

薛锁寅(小停惨案遇难者薛进悦之子、小停惨案见证者):

牢记历史 勿忘国仇家恨

我叫薛锁寅,现年七十六岁,小停村第四组人。我生于公元一九三八年戊寅年九月初三日晚上九点钟后亥时。初四日凌晨,日军就攻打我村驻扎的六大队等抗日部队,一颗炸弹就打在我家南房后的场里爆炸,震得地动房摇。当我出生后还不到三个时辰,就碰上了这个炮火连天、枪林弹雨的炽热场面。我长大后,每逢我的生日时,母亲总要回忆讲述当时的情景:

炮声轰隆,枪声不断,村里当时乱的像开了锅似的。鸡飞、犬吠、牛吼、驴叫、人喊……日本鬼子来了……此刻,我的姐姐用被子把我一裹,抱起来夺门而出,在前头先跑。母亲丢下未喝完的米汤碗,顾不得刚生完孩子着风惹病,拉起一条被子扛上肩,出门随人流往村西头跑,父亲在后护家,照护牲口。十三岁的姐姐抱我跑到西关门口,因人小被子长,踩住被子角,摔倒在地。她急忙展开被子寻娃,看见无碍,急忙抱起又跑,直跑到北头沟躲进土窑内。我的母亲刚生完孩子,头晕目眩,摇摇晃晃、行步缓慢地跑到北头沟,随大家避入另一孔窑内。一家人几处离散难团圆,欲待哺乳儿又不见(我头一顿是吃了我大嫂郭绒子的奶)。

我一出生就遇此厄运,这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岁次戊寅,因此,父亲为保住他这个孩子的命,便给我起名叫“锁寅”(因属虎)。

从我出生到满月,一个月里就跑过三次日本。从此,或三天两头,或十天八日,跑日本成了家常便饭,老百姓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因此,我的童年就是在抗日八(七)年中,生死挣扎中度过的。

1943年,就是我六岁那年的初冬,此年是民国三十二年岁次癸未,十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寒风凛冽,天昏地暗,日寇侵入我村,施行“三光”战略,进行了一次报复性的大屠杀。

这一天,就是小停村十月二十三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惨案的一天,是小停乡亲历史上永远铭记、永世不忘、痛心疾首、撕心裂肺的一天。

这一天,人们正在吃早饭的时候,没听见枪声响,可是巷里却有慌乱的脚步声,互相传闻着:“日本鬼子进村了!”闻讯后,我母亲拉着我出门,就往琉璃沟边东巷里跑,转弯时,还对我正在出牲口圈往外担粪的父亲喊:“日本鬼子来了,咱们快逃吧!”他还不停手里的活继续干,还说:“你和娃先走吧!我一个下苦的庄稼户,他把我能怎么样!”母亲拉着我只得随大家跑到前沟庞新发家的窑内躲起来,两孔大土窑内人挤得满满的,大人、小孩都屏住声息。一会儿听得窑背上有脚步声。事后听知情人说:我母子走不久时,父亲就被日本鬼子抓起来,说他是中国兵,要他带路抓中国兵。他带鬼子空转了一圈,没往窑前引。这两窑的乡亲包括我母子几十个人幸免于难,否则,也都葬身于火中。找不出中国兵和百姓,就把他捆绑起来,同本村的薛金龙、薛兆鸿等几名青壮年农民一并押往沟南城墙门上进行屠杀。途经伯王庙东的沟边,我父亲挣脱捆绳,抓起砖头,与持枪日寇搏斗,身被刀刺,跳沟逃生。日寇端枪击倒于前沟半坡,遇难身亡。

当日,时近黄昏,夜幕降临,一位年迈的王金风老人,因躲在坑窑中,火未烧死,挣扎着从死灰中爬出来,满脸血污,浑身灰土,爬在沟边喊叫:“日本鬼子走了,你们都上来把!”大家将信将疑,胆怯地从窑内出来,听她哭诉了烧杀难民的经过……大家听后,毛骨悚然,泣不成声,都急的想得到失散的亲人的下落,欲回村寻找,又恐鬼子诡计,埋伏抓人,张网逮捕。此时只有各自定主意,于是大多数人不敢回家,纷纷投奔外村亲友家中。母亲只好又拖着我顺东沟向北走,越过北张村,直投奔到樊家峪我舅家安身。

第二天(二十四日)上午,我启运大哥吆着骡子到樊家峪来接我母子俩。他只说村里烧人的情况和惨状,母亲急迫追问我父亲的下落,他闭口不谈,谎说还未见到。骑上骡子回村路上,母亲预感凶多吉少,母亲一次次追问,到小坡半路,问的我大哥哭了,母亲在骡子上大哭,我在后面抱着我母亲也哭了。回到家里,看见我父亲就躺在南厦的门板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本家的叔伯和乡亲们从前沟里找着抬回家的。我只记得大人们让我向前看看我父亲的遗体,只见父亲前胸袒露,血染衣红,有一处黑血,可能是弹穿前胸的迹象。当时,我只是哭泣,只在幼小的心灵里迸发着仇恨的火花,只知道我父亲是万恶的日本鬼子打死的。不几天,也不知道叔伯和乡亲是如何安葬父亲的,只记忆着是安葬在马圈东畛,枣树地里。葬父回家的路上,姐夫武印全抱着我边走边哭,望着新坟,越走越远,心里一片怅然,像撕裂了一道永远难以愈合的创伤。

从此,我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在暗无天日、水深火热之中,拼命苦熬挣扎着,直到1948年,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来了,八路军来了,人民得解放,我们母子和大家一样,走上了光明道路。

最后,我郑重地警告乡亲们,朋友们,要时刻铭记历史,勿忘国耻,珍惜今天的和谐盛世,它确实来之不易。要好好学习,努力学习,提高国威,建设强国,创造美好的未来[5]。

证言人:薛锁寅

身份证号码(略)。

郭录文(小停惨案遇难者郭吉兆之侄):

证言

我叫郭录文,出生于1937年1月15日,今年77岁,汉族,郭吉兆是我的五叔父。1938年农历九月初四被日本鬼子打死在小停南沟沟底,同时打伤郭印庆、郭勤发。郭印庆终生残疾。今年是小停惨案70周年,特此出言以证[6]。

证言人:郭录文

身份证号码(略)。

任崇敏(1941年五月初五被日军打死者任徐山之孙、1943年小停战役参加者):

10.23 惨案回忆录

我叫任建午(学名崇敏),汉族,1930年生,今年84岁,是本村第五居民组人,身份证号码(略)。因家寒我父亲将我送县大队一个连长部下跑上差(通讯员)。在1943年农历十月二十二日部队正在吃午饭时,日本包围了我村和县大队战斗起来,当时我和连长薛江科及战士饭未吃毕,便撤到沟南和日本接上了火。14岁的我没有武器,于是就拿战士的刺刀给战士剁枪眼。我从枪眼里看到东哨上有一挺机枪打得特别准,日本进攻艰难。赶黑当日本进到沟北掩体时,鬼子的机枪掷弹筒组成了一个火力网,向部队的机枪开火,县大队的机枪再也没有响。战争打到半夜,因寡不敌众部队从东沟撤退到上市村,吃了点饭过河上了北山。部队将我留下,在第二天我和同乡庞勤发、再发等三人回到本村,到小范沟里见到我祖母、父、母亲及妹妹,全家人正在啼哭。听说沟南麦积底下有一个十四、五的小孩被日本烧死,当见到我回来时,悲喜交集全家团圆。

自烧人后三四天村里焦毛怪味,实难入鼻,家家无炊烟,户户无人声。一到夜间鬼哭狼嚎,路静人稀,间或听到几处咿咿喔喔的泣声,全村一片寂静,阴森可怕,使人毛骨悚然,活像人间地狱,真是“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在1941年阴历五月五日,我爷爷任徐山赶早到田间割艾,遇日本鬼子包围我村,在黎明前将我爷枪杀,日本走后将我爷抬回,因流血过多,不幸身亡。我们要世世代代记住这一天,日军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和累累血债[7]。

在1943年阴历十月二十三日,日本烧杀以后,村民任盛德的妻子和儿子被日本鬼子烧死,二十四日,(任盛德)到薛有才家寻找妻子和儿子的尸体,当时我也相跟到薛有才家,只见尸骸满屋,院内鲜血横流,屋内远火者面目稍能识别,近火者奇形怪状,尸骸枯焦,形似黑桩,面目全非,屋内碎砖破瓦。残壁上,血迹斑斑,使人惊心动魄,惨不忍睹。当时寻尸者不少,任盛德流着忿恨的眼泪在尸体上寻到一个钥匙,便抓了一把尸灰带回家埋葬,最后院内所余残骸,无人认领,狼犬争食,真叫人愤慨万分[8]。

回忆人:任崇敏

2013年7月30日

庞祥瑞(日军逼粮要款见证者):

日本鬼子逼款抢粮

我叫庞祥瑞,中国人,男。汉族,1936年生,现年78岁,河津小停村,身份证号码(略)。在我有六七岁时,一次日寇和皇协军进村抢劫财物,当时家里冲进五六个鬼子拉一只狼狗,枪上刺刀,威逼大人,要粮要款。当时爷和妈怕得喊叫:“我是庄稼户,老百姓穷人家要什么随便找。”鬼子乱翻乱刨,鸡飞狗咬,翻衣捣柜,破缸砸碗,满屋狼藉。另有两个鬼子房内看看、屋外步量,后来确定东厢房有暗仓,除箱捣墙,漏出粮仓,盗走麦子两千多斤,得意洋洋搬去。丢粮免难,这才安然,消除了恐惧[9]。

证言人:庞祥瑞2013年7月21日

薛宗圣(1938年九月初四遇难者郭氏孺人之子):

证言

我叫薛宗圣,男,汉族,生于1935年3月20日,今年79岁,小停村第三居民组人,身份证号码(略)。

公元1938年阴历九月四日这一天,日本鬼子进犯我村,攻打驻我村的抗日杂牌队伍。听到枪声,我父亲携我在前头跑,我母亲怀着身孕在后边出门逃躲。走到“三官庙”前计划下前沟时,正走间,日本鬼子的枪弹射中我母亲的腹部,立即鲜血直涌,无力行走,急忙扭头往回爬,爬到门口胡同,血流不止,染红了地面,血手在墙壁上扒下几个血手印,站不起身,又往屋里爬,爬到院里未进房就命丧在院中。

每年每逢这一天(母亲忌日),我就想起此恨,便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我给我的子孙们常讲,要永远记住这个国仇家恨,世代不忘,要与日寇不共戴天[10]!

薛宗圣口述

郭新法(民族英雄郭廷霖之子):

我叫郭新法,现年78岁,是和日本人搏斗的民族好汉郭廷霖之子。

关于日本鬼子1943年在我村烧、杀、抢犯下的滔天罪恶,根据本人眼见目睹耳闻陈述于后:

1.在我懂事那年起,通化碉堡上的鬼子和孝原庙上的鬼子闯进我村,一股在孝原庙上的鬼子从南沟上来。我父在村内往沟里跑,正好在南沟半路上碰上日本鬼子。穷凶恶煞日本人不问青红皂白,便用枪托打掉我父两颗前门牙,鲜血直流,手无寸铁的父亲硬着头皮拿出良民证给鬼子看之后,鬼子让我父给其放马,父亲压住愤怒的心情只好答应。到村内又叫找麦麸喂马,在找麦麸之机,趁鬼子不防,暗中逃跑。

2.关于日本鬼子放火烧我村村公所之事,那是日本人接连几次都打了败战,心中不服,愤怒之下,便一把火将村公所烧掉。那天晚上,天正下着倾盆大雨,我全家四口人冒雨躲到佛爷庙,我们一同进庙的人很多,有德法妻等维持人,给了鬼子一些钱烟等物算了事了。

3.1943 年鬼子在我村屠杀之际,我已是八九岁的儿童,一些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就在1943年十月二十二日那天下午,我一家人另有海星后,吃我母亲做的荞麦饭,忽然枪声巨响,我父亲说:“不好!日本人来了,快跑!”我和我母亲我姐三人跑到油房沟边,县大队部队不让乱,那时鬼子已占领沟北,我们母子三人就躲在离沟边较近的崖娃家,不到半夜,县大队退了,鬼子冲进村逐家搜中国兵,当搜到崖娃家时炕上坐满妇女、婆婆、小孩。鬼子用枪上刺刀将炕顶棚捅烂,见没有人便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鬼子又来了,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打,把丙贞奶奶拉到巷里连踢带打,胳膊打坏了,(丙贞奶奶)拖着残废了的身子回来叫他孙子丙贞让我母引上快快跑,不然就要死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油房下去一直跑到北张,在北张吃了一顿饭,鬼子又到了北张,我们只得又往外跑。经沟北马圈到小梁我老舅家才算安下来。赶天黑,我父也来了小梁,全家团聚,这才放下心,免了日本鬼子的屠杀。

回来后,父亲告诉我他是怎样逃脱日本鬼子的魔爪。他说鬼子打进那天下午,他给县大队抬了一下午伤兵,赶天黑又饿又累,在自家的炕上就睡着了。本来心想等队伍退时和队伍一起跑,可是想退时就不知道鬼子已进了村。幸好,门闩的紧,鬼子用大木棍冲了,没冲开,便走了。这时,他想:瞎了,日本人到门口了。便轻手轻脚到门口行动,门不动,也无声,便将门栓拉开。门前一大堆麦草点着,火势汹汹,他根本就没顾火势,撒腿就跑到沟里,顾头不顾尾藏在崖缝里。第二天早上饿得实在不行,也闻了一晚的臭味,只当是日本人走了,哪能想到竟是日本人烧人的气味。他往沟上走,刚刚上到沟顶,就碰上两个鬼子兵,手持带有鲜血的刺刀,向他要金票。他说穷人没有金票,鬼子就动手捅他,我父掏出良民证给鬼子看,急中生智:“金票家里去取。”鬼子把他带到祠堂,指着刚戳死的几个人说:“没有金票统统死了死了。”想跑,脱不开;想打,手无寸铁。人家还是两个人,只好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咽说:“就快到我家了,到家里拿。”到我家门口的一户破院子,父亲给鬼子说好话,鬼子见无动静,就拿木棍朝我父亲头上打,木棍打断见无效果,又拿钢铣往我父亲脖子、头上戳。我父死里逃生的念头上来,从鬼子的手里夺下钢铣往外逃,想用铁铣铲死那个鬼子,又怕另一个鬼子上手,只得拿铣往门外跑[11]。

证言人:郭新法

郭克勤(日军烧毁房屋受害者、见证者):

我叫郭克勤,现年七十七岁,生于1937年10月18日,身份证号码(略)。

1943年我家里让日本鬼子烧了三间北房,还有东房和西房各一间,合计共五间,并且还有:郭牛锁家北房三间,东房和西房各三间,还有南庭子一间,合计共有十间房。另外还有:郭殿邦家让日本鬼子烧了三间北房。

提起此事,活着的我心里十分难受,我五脏六腑都气炸了。

因为日本鬼子侵略了我们中国,制造了多起令人发指的惨案,我村就是一例,我只有在村里和大小人说说日本鬼子的罪恶行为[12]。郭克勤口述7月24日薛五法(日军入侵小停见证人):

1943年十月二十二日(农历)我与邻里几个小伙伴(六法、印祥、中中、克惠、六娃)在洞口捡柴,下午四五点钟上沟返家时,听到西爷庙一声枪响。此时,日本人沿东崖下往村里移动,我们随即又返回沟里,跑到北头沟西的一个土窑里躲了一夜,第二天(即十月二十三日)上沟后在猪娃柿子树地遇到从村子里跑出来的父母亲,即相随逃到南原村姐姐家,那一年我刚十岁[13]。

口述人:薛五法

身份证号码(略)。

性别:男

现年:八十岁

2013年7月22日

薛选堂(小停惨案遇难者薛天管、郭恩菊三儿子,小停惨案遇难者薛树堂、薛XX兄弟):

证言

我是小停大队第四居民组社员,名叫薛选堂。现年73岁,性别男,汉族,身份证号码(略),出生于1941年2月18日,1972年的某一天,在生产大队干活时听薛随科老汉谈起1943年十月二十三日日本鬼子在小停烧杀的残暴罪行。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家共有九口人:有祖父、祖母、父亲薛天管、母亲郭恩菊、大哥薛建堂、姐姐薛桂兰、二哥薛树堂、我(是老三)、四弟(无名)。当天早上,由祖母带着母亲、二哥、四弟往村外跑,被鬼子驱集到一个坊(房)院(薛有才北房),用柴禾洒上汽油活活烧死,我家一家九口就烧死四口。当时我祖母领着我二哥从火里闯出,被鬼子用刺刀将二哥刺死扔入火内,我祖母被鬼子用铡刀“砍死”,她装死逃到石榴树后幸存活了下来。她于1957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与世长辞,享年76岁。因一个圆满家庭就此结束了,无奈之下,经家门自己说合,我只得给伯父过继,由伯父、伯母抚养[14]。

证言人:薛选堂2013年7月25日

薛稳发(小停惨案遇难者薛增发之弟,日军杀人烧人场所、日军烧毁房屋房主薛有才之子):

证言

我叫薛稳发,男,汉族,生于1932年腊月初七日,现年82岁,居住本村第四居民组,身份证号码(略)。

1943年农历十月二十三日,日寇对我村大报复实行烧杀抢时,我随众人下沟跑到北张村,我母亲在家磑面,后跑到沟里躲避,我三哥增发在后跑到东沟被日本鬼子枪击杀害。

第二天(二十四日)日本人走了,我回到家后看到家不像家,日寇在我家烧人,将我家的三间北房焚烧坍塌,院里横卧三具尸体,房内烧死的人面目全非,有些被烧成灰烬,情景残忍,目不忍睹,在我家烧房烧人,只是日本鬼子在我村烧杀抢掠的一斑,是侵略我国杀我同胞的缩影,这个民族恨,我永远都忘不了[15]。

薛稳发口述

郭勤发(1938年九月初四被日军打伤者):

证言

我叫郭勤发,男,汉族,居住小停村第三居民组,生于1926年,现年八十八岁,身份证号码是(略)。

在1938年农历九月初四日,日寇包围了我村,对长(常)扎驻我村的县武装队,杂牌抗日部队等开了火,从早上打到下午两点,我抗日队伍撤走,日军进村,当时我和郭印庆等一伙青年在南沟躲避,不料日本鬼子要去上阳村,路过南沟,见有人便开枪射击,我们在跑的时候,日本鬼子持枪向我们扫射,击伤了我的右胳膊,当时血流不止,同时也击伤了郭印庆的腿,我俩终生残疾,至今我臂上的伤疤还明显的在身。这是日本鬼子侵略我国土,杀害我同胞的铁的证据,让我们子子孙孙时刻铭记在心,不能忘记[16]。

郭勤发口述

历史不能忘记,更不能篡改,从这个意义上讲,“小停惨案”口述证词,是血泪的记录,是正义的报告,是一个资料翔实、说服力极强的生动教材。

五、小停惨案的深刻反思

回顾小停惨案这段历史是痛苦的,但回味这些痛苦是值得的。要知道,认知能力的觉醒和提高是一个民族复兴和发展的第一步。那么,从“小停惨案”这一血淋淋的事件中,我们应该得到那些警示和教育呢?

1.落后就要挨打。日军在20世纪初期发动侵略战争,并在很短时间内占领大半个中国,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究其原因:一是经济比我们发达,二是科技比我们先进,三是武器装备比我们精良。其实,早在1887年日本陆军参谋部就拟定了《清国征讨方案》,把侵略的矛头指向中国。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后,又强迫清政府签署《马关条约》。日本不仅依约获得两亿三千两白银,割占台湾澎湖及附属岛屿等领土,而且占领山东省威海卫。1900年,在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日本出兵最多(8000多,占联军总兵力的一半)、抢劫最凶恶(劫得户部库存白银300多万两)。战后,又分得庚子赔款中五千万两白银的赃款。1901年清政府被迫签署《辛丑条约》,日本据约不但取得在北京使馆区派驻卫兵的权力,而且取得从北京到山海关战略要地的驻军权。日俄战争后,日军把他的舰队开进旅顺,陆军占据南满各要塞,并在铁道线路两边的附属地设置守备军。武昌起义爆发,日军立即借口保护侨民及商业利益,会同英、俄、法等出兵汉口。日本政府这些非法“占领地”成为以后全面侵华阴谋的堡垒和基地。小停惨案就是落后就要挨打例证之一。

2.腐败必然亡国。日军轻而易举地侵略中国,长驱直入,亦与当时当政的国民政府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有很大关系。“九一八”事变后,日本进攻东北。当时以蒋介石为首的民国政府正集中力量在江西对工农红军进行第五次“围剿”,对日军不予抵抗,把几十万东北军撤入关内,从而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气焰,使日军轻而易举占领了东北三省大好河山。“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蒋介石被迫应战,但没有抗战到底的决心,而是寄希望于当时的国际联盟。幻想通过国联对日军施加压力,使日本停止进攻中国。这又给日军大举进攻留下可乘之机。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河津东庄“五二五”惨案[17]、小停村“十·二三”惨案等都是这一背景下发生的悲剧。

3.有国无防,人民就会遭殃。今天我们固然应该坚决谴责日军在中国施行的种种暴行,不过同时不能回避民国政府以及守军保国为民之无能。在政府和守军连连溃退下,失去国家保护、手无寸铁的人民,犹如“倾巢之卵”,财产任人抢掠,生命任人宰割,根本没有人权、尊严可言,真是“亡国之民,不如丧家之犬”。

“知耻近乎勇。”70年前发生在中华大地上的“小停惨案”,对我们来讲是惨痛耻辱的一幕。我们了解历史的真相,记录这一历史的灾难,不单是为了铭记国仇家恨,而更是为了牢记历史,勿忘国耻,居安思危,警钟长鸣。

[1][2]毛泽东在纪念孙中山(总理)逝世十三周年及追悼抗敌阵亡将士大会上的演说词.解放,1938,(33).

[3]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山西省委员会文史资料以及委员会编.山西文史资料(第二十五辑).119.

[4][5][6][7][[8]][9][10][11][12][13][14][15][16]河津市抗日活动纪念馆口述资料档案.

[17]中共河津历史大事记述.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