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倩
(黄冈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黄冈438000)
西方女性主义翻译理论源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正值翻译研究迎来其“文化转向”之际。其形成离不开两股力量的推动,一是西方女性主义运动的蓬勃发展,二是西方性别学研究,尤其是社会性别学的推波助澜。该翻译派别形成之后,在加拿大聚集了大批女性主义翻译研究者,他们致力于女性主义话语在翻译中的重现或重塑,以颠覆性的方式,如改写、加写前言和脚注、劫持等手法,进行翻译实践,目的在于使“女人在翻译中被看见、被听见”[1](P29)。以哈伍德、西蒙、弗洛图为首的女性主义翻译研究者在该理论框架内就翻译研究中的基本理论问题进行了系统的阐述,使得该理论自成体系。
加拿大女译者西蒙曾就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做过精辟论述,称该理论“力图解析使得妇女与翻译分别置于社会和文学最底层的一系列因素并对之进行批判;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深入剖析翻译被‘女性化’的过程,并扰乱维护这种关系的权力结构”[2](P1)。从这段引言我们可以窥见西方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缘起女性译者的自我拷问与对男权社会的控诉,她们意识到翻译在文学界中缺乏被认可就像女性屈于男性的社会地位一样,因此通过论述翻译的地位、译者与作者的关系、译本与原作的关系、翻译的方法策略、翻译的标准等各个方面在翻译界设立了女性主义翻译理论这一分支。
女性主义翻译理论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始于加拿大之后,在世界各地产生了重大影响,然而我们不得不说该理论并非主流的翻译理论,其自带的若干本质性问题极大地限制了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的译介与发展。在这些问题中有两类批判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一种认为该理论“太过情绪化,太具帮派性质和意识形态,太主观而不适于作为一种真正的学术”[1](P77);另 一 种 认 为 该 理 论 存 在 内部矛盾,例如女性主义译者们主张对原著进行的所谓“劫持”(“hijacking”)在实质上无异于她们所指责的男性译者斯坦纳所主张的“入侵或渗透”(“aggression or penetration”)。这些质疑声恰恰是女性主义翻译理论进一步发展的瓶颈问题。
我国学者也敏锐地察觉到女性主义可能带给翻译界的变革及引进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的必要性,她们积极引进带有女性主义色彩的外国文学作品,并把我国具有女性主义萌芽意识的文学译介给国外读者,这批译家包括章含之、朱虹、孔慧怡、张玲等等。朱虹早于1983年就集结出版诸多美国女作者的短篇小说译本,但并未在国内引起热烈反响,女性主义翻译理论也是迟至2000年由廖七一教授于其专著《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中首次被译介,之后几年间该理论在我国的发展甚是缓慢,关于该领域的研究多限于理论性的译介和梳理。根据在CNKI中的数据检索,在2000年至2004年的五年间,仅有十余篇期刊文章探索女性主义翻译理论,此后数据库显示在该领域的研究成果逐年稳步增长,在07年的65篇涉及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的期刊文章中,有47篇为理论性的梳理,15篇为应用型研究,另有5篇为访谈记录,从数据上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女性主义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相结合的趋势已初见端倪;而后至今,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试图将该理论应用于翻译批评与翻译实践,并涌现大批的硕士与博士研究生将女性主义翻译理论作为毕业论文的选题。然而苦于该理论自身的一些矛盾与不足,以及国内学术环境的不同,该理论的本土化发展在数据上显示出量变式的突飞猛进,但却缺乏实质性进展。近年来,我国学者将“双性同体”的概念引入女性主义翻译研究,主张译者-作者双性同体的创作模式,并辅以少许案例研究,才为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的本土化研究做出示范性的贡献,也为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在中国翻译界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
“双性同体”这个概念在文学界中首次由弗吉利亚·伍尔夫提出,她在著作《一个人的房间》中多次提到一个伟大的作家应该同时具备男性和女性气质,他们的灵魂中应该“居住着两股力量,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而“无论成为一个纯粹的男人或女人对作家来说都是致命的,他/她必须同时保持自身的男性与女性气质都不缺失”。[3](P145-154)当然这个概念被翻译学者们借鉴并不是为了敦促我们的译者成为“灵魂中居住着男性和女性两股力量”的译者,而是这个概念本身给了我们的研究若干启示,依据这些启示,我们把引入“双性同体”概念的翻译研究分为两类,一种将研究重心放在重审作者(/原作)与译者(/译作)之间的关系,另一种则提出译者应在翻译过程中融入双性视角的主张,后者是更偏重实践性的研究。
简·奥斯汀是伍尔夫所认可的少数能够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的雌雄同体的作家之一,她小说的字里行间“没有表露任何身为女性的厌恶、痛苦和恐惧,没有反抗,也没有训斥”。[3](P100)在《傲慢与偏见》的众多译本中,有三个译本深受大众喜爱。我们将取其中的两个译本,即孙致礼和张玲、张扬译本做对比研究,论述译者双性视角的培养的重要性及方法问题。笔者选取这两个译本的原因有二:首先从“译者双性视角”这个论题出发考虑寻找不同性别的译者做对比,孙致礼教授与张玲、张扬最具代表性;此外,张玲、张扬两姐妹不仅是著名译家,还具备女性主义思想,她们曾在多个场合表述过自己对女性作者作品的青睐,并且在《傲慢与偏见》译本的前言中也不吝言辞地表达对奥斯汀及其女主人公伊丽莎白独立女性意识的褒扬,这一点对该研究极具价值。我们将从这两个译本的脚注和译文内容两个方面进行比较。首先我们来看这一处脚注:
When the ladies returned to the drawing room,there was little to be done but to hear lady Catherine talk,which she did without any intermission till coffee came in.[4](P212)
孙译:女士们回到客厅之后,只是听凯瑟琳夫人谈话。夫人滔滔不绝地一直谈到咖啡端上来为止。[5](P133)
张译:女人们回到客厅②,除了聆听凯瑟琳夫人说话,就没有别的事了。夫人滔滔不绝,一直到上咖啡才住口。
②按当时习俗,宴会结束后,女宾先退席,男宾则留下,边喝酒边谈些有女宾在场时不便谈的话题。[6](P133)
从该例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具有女性主义意识的译者张玲、张扬在处理这一句原文的翻译时,刻意地加上了解释宴会习俗的脚注。脚注被弗洛图作为女性主义翻译策略的一个重要方法,而在这层意义上,我们可以反过来推断脚注所标注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女性主义有所体现的地方。孙致礼教授,包括许多其他译者,在看到“ladies returned to the drawing room”这句话时,很有可能会忽略女宾为什么要“先回客厅”这个问题,也许奥斯汀本人在创作的时候也不一定会顿于此处去思考女宾们先回客厅这个情节有无任何隐喻意义,即便她自己是具有明确的、独立的女性主义意识;因为在她所生活的年代,这个情节来源于日常生活,它并不会引起人们的好奇或是思考。然而笔者认为,在将这本百余年前的经典著作译介给当代读者的时候,我们有必要在此处加以脚注提醒读者注意作者奥斯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一些生活细节,比如该脚注所体现的男尊女卑,这些细节会有助于读者感受作者进行创作的社会环境,更利于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同身受。
上述脚注一例为我们展现了译者女性视角在翻译中的重要性,但是本文的落脚点并不是宣扬女性主义意识对于翻译的必要性。我们再将注意力转移至下面这一处内容:
“I would not be so fastidious as you are”,cried Bingley,“for a kingdom!Upon my honour I never met with so may pleasant girls in my life,as I have this evening.”[4](P13)
孙译:“我可不像你那么挑剔”,宾利嚷道,“决不会!说实话,我平生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遇见这么多可爱的姑娘。”[5](P11)
张译:“我可不像你那样吹毛求疵”,宾利大声说,“太犯不上。凭良心说,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像今天晚上这么多顺眼的姑娘”。[6](P10)
原文中作者取“pleasant girls”来表达宾利先生对舞会上小姐们的赞誉,称她们为“pleasant”,即“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表述的乃是与她们交往令人身心愉悦之意。我们比较两组译者的的译文,显然孙先生此处的“可爱”更为贴合“讨人喜欢”之意。“顺眼”作为一个中性词,顶多可以作为“差强人意”,绝对算不上令人欢喜。此处笔者认为张译中的“顺眼”便是译者女性主义意识的体现,译者认为宾利先生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评判这些姑娘们,而评判结果(译者认为在一个19世纪男性的眼中)并不会是“可爱”,顶多是差强人意。但事实上宾利先生在奥斯汀笔下并不是一个自大的男人—至少表面上不是;相反在作者的描述中,他是一个性格开朗大方、讨人喜欢、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断然不会说姑娘们“顺眼”的。因此笔者认为这一处译文是译者张玲、张扬女性主义意识在译文中的放大化体现,印证了学者们对女性主义翻译理论“过于情绪化”而经常走极端的控诉。
因此,总结以上论述及例证,笔者认为译者的女性主义意识在翻译过程中重要但非处处必要,而至于译者视角,笔者认同应当将伍尔夫“双性同体”的概念引入到翻译中来,男女译者在进行翻译及译本修订时应多方参考,尤其应该研究具有鲜明性别意识或是异性译者的译作,努力找寻由于性别意识不足导致的差异并客观公正地评判该差异,取其长避其短;并在翻译过程中谨记适时地切换性别视角,最大限度地降低译文中出现对原文内容主观臆断的可能性。
[1]Flotow,Luise von.Translation and Gender:Translating in the‘Era of Feminism’[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2]Simon,Sherry.Gender in Translation:Cultural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Transmission[M].London:Routledge,1996.
[3]吴庆宏.弗吉尼亚·伍尔夫与女权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4]Austen,Jane.Pride and Prejudice[M].Beijing:Central Compilation &Translation Press,2008.
[5]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M].孙致礼 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6]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M].张玲,张扬 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