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萍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河南 洛阳 471934;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当代著名作家莫言自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以来,他的众多作品一时“洛阳纸贵”。其实,莫言的文学地位,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先锋文学中就已凸显。如他的小说《红高粱》,由于电影媒介的传播效应,一时被人们所关注,也得到了文学界的高度评价,被认为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甚至也有说是新历史小说的代表作。此后,他的诸多小说作品不断涌现,尤其是长篇小说,更趋繁盛,如《檀香刑》、《四十一炮》、《蒜薹天堂歌》、《生死疲劳》、《丰乳肥臀》、《红蝗》、《蛙》等小说。他把这些皇皇巨著,源源不断地推向文坛,抛向读者,使人应接不暇。总体看来,他的小说既对传统有所继承,又大胆借鉴西方现代艺术方法,采用民间叙述形式,对历史、人物、时代、事件等给予合理而大胆的想象,呈现出历史真实与虚构的并置叙事方式。本文仅撷取《生死疲劳》[1]与《丰乳肥臀》[2]两部小说作为个案,对莫言小说的叙事方式给予细致地解读和剖析,以此关注他对传统小说和现代小说的叙事方式的艺术处理,也为当下小说的创作探新提供艺术探索的资源借鉴和启悟。
小说作为一种叙事艺术,它既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又是对创作主体想象虚构的展现,二者融合在一起才构成小说的叙事内涵。但一般来说,历史叙事或现实叙事常常是主要叙事方式,虚构的叙事成分往往隐含于历史或现实的叙事中。有关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的关系,罗兰·巴尔特、海登·怀特等西方文论家认为是相等同的,“历史叙事=文学叙事=虚构叙事”[3](P181),简化为历史叙事等于虚构叙事,很显然,这种等式是值得质疑的。如卢波米尔·道勒齐尔在《虚构叙事与历史叙事:迎接后现代主义的挑战》一文中明确说:“虚构的建构和历史的建构都是可然世界,但历史世界受到的限制并不会施加于虚构世界。”并承认,“虚构与历史之间杂多而持久的交换”[3](P175)是存在的,“并不否定各种相互渗透的情况”[3](P194),但前提是要肯定二者的对立关系,并不是等同的。在莫言小说的叙事中,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并不是等同的,二者的关系呈现给我们的多是历史或现实叙事与虚构叙事的并置(也有相互融合的时候),有时想象虚构的叙事部分更突显,有评论者说这是莫言狂欢化叙事话语的张扬[4],当然这与创作主体的成长经验、个性、文学观、艺术构思,对历史文化的认知,以及创作主体在把生活素材转化为艺术形式的审美观念等有关联。文学艺术“是生活的反映,但在把生活转化为艺术的过程中,作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中介。作家在把现实转化为艺术的过程中,”现实“本身就是多种多样的,而通过作家的真实探求和睿智的发现,就会使得艺术多彩纷呈。”[5]在莫言的许多小说中,我们明显感觉作为创作主体,他在把历史、时代、人物等转化为艺术的过程中,充分体现了人的主体性作用,对历史与现实进行了大胆的丰富想象。他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和《丰乳肥臀》,尤其彰显了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的并置艺术,融合了传统与现代的艺术构思,传达出莫言的审美认知和叙事风格。
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主要叙述了人生的六道轮回,表达了人对现实的认识和理想的渴求,实际也是通过对现实人生生命形式幻象的种种表现,揭示幻象背后的种种真实诉愿。这部作品的叙事方式是对文学传统的一种借鉴,作品的结构布局采用古典章回小说体式,每章以主要内容的关键词相连贯的句式标识出来,概述了内容要义,交代了主要人物、主要行为、主要场所、主要事由等,犹如读张恨水的《春明外史》等通俗小说的感觉。各章标题用语整齐、押韵,多呈七言式,也有八言式、四言式。总之,各章标题概括各章要义,言简意赅,各章标题连接起来,读者就能对该小说作品的主要内容有所了解。
在叙述方法上,这篇小说多次采用长句、“象”字的比喻句,以及丰富的意象,如牛、马、驴、粪便等,还有各种感官如各种知觉的连用,视觉、听觉、感觉等并用,所有这些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各种感官活动。再者,各种色彩词的运用,如红、黄、蓝、黑、白等,则达到了电影的影像效果,甚至达到一种绘画的功效。正如冯骥才所说:“文学是用文字绘画”,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文字都是色彩。”[6]更何况这些色彩文字描绘出来的景象,更是一副五颜六色的人生图景;还有“血腥”一词的出现、“啊噢—啊噢”的反复出现,等等,大大激起了读者的相应感官,使之产生强烈的即时效应。此外,作品还运用了回忆方式引出作品人物,如第一章引出马文斗、白氏、迎春、秋香、黄瞳,及主人公西门闹本人。对历史的追踪索源,如古来就有“不劳动者不得食”;“均分土地,历朝都有先例”等等。作者还使用了大量的民间俗语,并且押韵、节奏流畅、意义明了。叙述结构上,根据人物的轮回次序,各章有序叙述。作品第一章交代故事的时间:1950年元旦。人物西门闹是作品叙述人物之一,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地主,如作品写到他每天早起去拾粪、掩埋“路倒”之人、雪中捡拾黄瞳等行为。接着第二章交代了另一人物蓝脸的来历、面貌等,从中可以管窥出莫言对农村生活的熟知。作品的叙述语言丰富多彩,简洁明快,有节奏、有韵律,多俗语、谚语等民间语言。作者语言运用自如,信手拈来,其意也现,恰到好处,轻松诙谐中尽显作者语言的狂欢化风格。作品前四章给人的感觉是:想象奇特,语言丰富,比喻形象,而且排山倒海地连续出现。但同时也给人以充满残酷、血腥、丑陋、恶俗的感觉,如人死屌不死、粪便、驴性欢等词的运用,驴交配采用人的感觉叙写,让人感觉粗俗不雅。
作品在叙述历史事实的同时,作者也让读者置于在叙述人幻想的想象中去解读历史。如20世纪50年代,中国社会主义时代的大事件,尤其文革中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描述和揭示,采用西门闹(人)、西门驴、西门牛、西门猪等各自的视野,审视和观察历史中的人物和历史的进程,以幻想、梦想等想象形式来揭露社会的现实,传达出作者对历史的阐释和批判,展现了特定历史中的风云人物,他们拥有浓厚的红色革命思想,竭力摆脱身上的各种羁绊。如人物西门金龙的六亲不认,过分张扬自己,展示所能以达到上爬的目的。小说故事性强,叙事时间成线性推进,叙述清晰,人物在故事叙述中彰显了性格,人物所处的场景明确。莫言的这部小说,完全具备了传统小说的三大基本要素:故事、人物和环境。三要素在整个小说中非常突出,但又不完全等同于传统小说三要素在故事中的呈现,其中融入了现代小说的诸多现代元素。如叙述视角的独特和多样,小说人物的别样风采展现,语言形式的民间与现代的混融,在推延故事情节中颠覆和消解一些民间俗语的原意。小说体式的新颖(呈现代式章回体式,各章可以独立,但合起来就构成了整卷或整篇),大胆想象历史,传达对历史的思考和认识。所有这些现代元素有机融合在一起,呈现了莫言小说的独特风格:大胆想象历史的叙事风格。
作品在叙述形式上运用了隐含叙述者的插叙。在阅读的过程中,可以发现文中多次出现了作者自己的名字及其创作的小说,犹如作者莫言本人完全置于小说文本之外,仅以作品叙述人物外的另一个叙述者的插话,在叙说其中的故事。莫言成为小说中的一个小人物,如《人死屌不死》、《黑驴记》等小说。小说从第三卷《西门闹转世西门猪》开始,明显增加了作者自画像的成分。莫言成了小说作品中一个竭力彰显自己的小人物,出场的次数越来越多。当然,莫言是作品中的一个小丑式人物,是一个表现欲很强的小孩子。他不断跳出来,极力表现自己,彰显自我,以自认为能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表现自己,以便吸引人们,尤其是大人物的注意,目的是想谋求个位置。作品中,叙述人对莫言这个小人物的叙述,是用轻视的态度描写他的长相和滑稽言行。作品还展现了他爱耍小聪明的一面,塑造出一个调皮捣蛋、表现欲强的、“绝不放过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的小人物形象。作者借此表白自己小说中的虚构历史,明确自己的政治立场;同时也表现出自己对一些事实的不满认识,暗含了作者批判的色彩。作品还用虚构幻想的形式展现出那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以及它们对当时造成的巨大影响,它们给人们造成的无法估量的伤痛和错误。此外,作品还时不时地展现出文人的色彩,如“蓬荜生辉……”,“有不速客三人来敬之大吉”,“月亮,月亮,我敬你一碗酒!”等等。当然,作品中的莫言并不完全等同现实中的作者。不过,他也拥有作者真实的影子,竭力地传达作者对生活和现实的想象与虚构。通过他的言行,可以更直接、更清楚地表达对社会历史与现实的认识和理解,正如鲁迅小说中的“我”和其他人物,并不完全是作者本人和现实中的某个人物一样,莫言作品中的人物也是“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7]。
叙述人不断提及莫言及其小说,还有他对小说虚构的现身说法,甚至对莫言的行为给予客观评价,如“莫言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农民”,“这人生性好奇,而且喜欢想入非非”,等等,这也是作者在竭力表明自己的立场。小说中的历史言说不可全信,读者自己鉴别历史的真假和是非,作者的立场在作品中借助叙述者之口,明确表明其政治立场:不反党、不反毛主席,只是爱想入非非。这也是作者莫言处理文学与政治关系的方式。在瑞典颁奖典礼上,莫言曾表明获奖是作家个人的事情,不是颁给国家的。那么,创作也是他个人的事情,与政治没有关系,小说只是作者对现实的审美认识和自己内心的想象表达,是传达自己对历史、现实、时代的认识和思考。
小说中转世的动物皆是有头脑、有智慧、有丰富思想的“人物式”动物,它具有强烈的观察社会的主动意识,并以之审视社会中所发生的事情和事件,思索它们的来龙去脉。而独特的灵巧思维是洞察社会人生的关键,也表达出作者本人对人物的言行和事物发展的看法和态度。小说中的民间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被作者道出;小说富有引力的情节,具有生活的典型性,含蕴了生活背后的深度思考。
总之,《生死疲劳》以生命形式的各种幻象,用虚构的笔法展现历史的滑稽和时代风貌,人畜视野结合,以畜生的特点为基点,在与人相同的特点上运用夸张、拟人的修辞方法,对畜生给予极大的人和事的想象,赋予畜生以人的特点。并以此大胆想象虚构历史的原貌,借此表达历史给人们造成的身心创伤。如作品中群猪的交配,作者赋予其人的特点,并给予想象:公猪对象选择的思考和自由选择的得意,有处女猪、漂亮猪、风骚猪的争宠表现。从中可以看出,有时作者完全给猪以人的特性,并进行大胆的想象、描写和叙述。小说中的多个叙述者,一个个出场,但其中又夹杂着其他叙述者对事件的叙述缺陷进行及时补充跟进,使得故事的叙述更为完整,历史更为逼近。莫言在这篇小说中通过历史和虚构叙事的并置艺术,有力地展现了人的生命形式幻象背后的诉求和愿望。
小说《丰乳肥臀》以抗日战争为背景,以主要人物上官鲁氏及其九个儿女为中心,展现了高密东北乡人民抗战的苦难历史,以及延展近百年的中国历史发展状况。作品以上官鲁氏的九个子女中唯一的儿子——上官金童为叙述人物,讲述了几个姐姐的不凡人生及其所处时代的复杂。其中也融入了隐含叙述者和隐含作者的声音,更加全面地补充了上官金童不在场或不全面的叙述,不仅呈现了故事全面进展的情况,也凸显了作者对社会现实人生苦难的理解和传达,颠覆了传统文学中对女性足不出户的描写,重塑了时代女性形象,表现她们强大的坚韧性格,对家族、对时代、对社会、对国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重大作用,她们不仅延续了家族的血缘,也大胆呈现了女性生命原始诉求的一面。
小说文本中上官家族的女性个个独立、有主见、做事果断、执着、大胆、雷厉风行,是当时时代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女性中又以母亲上官鲁氏为中心,展现了家族女性的风采。作品以“我”(上官金童)对乳房的崇拜和贪婪拥有,写出了母亲及几个姐姐的伟大,与此同时,荣辱与共、集于一身的姐姐们都成了抗日时代中的风云人物。作品想象丰富,情节扣人心弦,悬念迭起,富有吸引力。小说语言丰富、细腻,多运用比喻、排比等修辞。情景场面喧闹夺目,人物言行富有个性,尤其上官鲁氏及其几个女儿的描写,富有独创性,作品凸显了她们的独立大胆,果断与执着,抗争苦难的坚强意志和争取爱情幸福的信念,也展现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女性大胆争取个性独立的时代特征。她们其实就是现代小说作品中的子君、春桃、莎菲等女性的社会独立诉求的承续者,冲破了女性被动选择独立的窠臼,勇敢主动地争取自己的爱情。并且,她们对爱情的追求,无论好坏,都无怨无悔,始终如一地跟随所爱之人。心中之爱的坚定与执着,在她们身上尽情展现。作者以金童的出生、成长为线索,来诠释抗战时代中女性的巾帼风采,为祖国为自己所做的贡献。她们有苦难,也有战胜苦难的决心;有爱情渴求,也有追求爱情的胆量和力量;有民族苦难的意识,也有排除民族苦难的决心。只是,她们始终是以倾慕之人的思想为思想的,这也反映了她们独立社会的狭隘意识。毕竟,作为农村女性已是女中豪杰了。她们的悲愤、苦难和命运,与时代紧密相连。
作品极力展现了抗战时期国家民族的苦难和各方势力的角斗。对日本人的凶残野蛮表示强烈愤怒,对各方争夺权力的表演深恶痛绝,百姓的遭殃与受难皆源于他们,百姓的命运大多掌握在这些人手中。战胜带来的灾难,洪灾等,使百姓流离失所,被迫离开家乡避难。而处在这样时代中的上官家族的女人们,人性与时代的缝合紧密。当时,国内各方势力互相勾连,作品通过爱情展现各方的势力,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官鲁氏的时代苦难抗争是传统思想的正面映射,上官家族女人的自我追求彰显了人生存在的价值,上官家族男人的卑琐与无用展现了家族的衰败。作品呈现给我们的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女性的强大强势,男性的弱小弱势,家族血缘的混杂,也窥视出女性性观念的“开放”与追求。上官家族的女婿们个个是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时代弄潮儿。他们有力量、有野心、有能力、有胆量抗拒时代的不幸,为国家、为自己。虽然有成王者、有成寇者,个个都成为时代的英雄。其实,作品通过男性的“伟大”来凸显上官家族女人们的勇敢和坚强,重新书写和塑造历史中的时代女性形象。
上官鲁氏九个子女的多血缘组成,彰显了母亲上官鲁氏作为女性的传统思想的禁锢与突破的交融与冲突,生男孩延续上官家族烟火,立足于上官家族,由于失去了实现众望的可能条件,于是开放自己,目的争取生个男孩。然而,直到第九个孩子的到来,才满足了愿望;而此时,家族已失去了耐心。令人可笑的是:作者为其安排了一个混血儿,众人眼中一看就知并非上官家族的后代,所以也未赢得在世婆婆的欢喜,但母亲却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继续以后的生活。从此,民族的灾难,国人自我制造的灾难,以及自然灾难,汹涌而至。充满力量的母亲表现出了惊人的坚强、睿智、伟大,带领众多子女们勇往直前,奋力活下来,直到迎来新时期的九十年代。活了近一个世纪的母亲,可以说历经磨难、千疮百孔,虽然只剩下微弱的视力观看世事变化,但终究见到了光明,拥有了老年有子的陪伴在身边的幸福和心酸。儿子的不争气,并未让母亲对其弃之,而是宽容地接纳落魄的老儿,并与之一起投靠基督的精神世界中。小说结尾,老娘与老儿相伴在基督教堂中的一幕,令人慨叹也令人心酸。用尽一生的力量养护儿子,尽一切力量满足来之不易之子的愿望,到头来如此结局,这也是作品对男权中心主义者的极大嘲讽,作者在文中也传达出对重男轻女观念的颠覆和解构。但上官鲁氏了却了心愿,儿子则充满愧疚,感觉只有回到母亲身边,才是最安全安稳的。无能却善良的他,遭受了生活的打击和小人的算计,也享受到了人生繁华富贵的待遇,最终失去了对抗和附和的力量和勇气。与母亲相比,已足矣。正如评论者张清华所说:“莫言是作为其中的一分子来观察中国的民间社会的,他观察中国人民在20世纪所经历的苦难,不是作为他者来看,是作为感同身受的其中的一员来描写的。”[8]所以,作品读来感人至深,如文中人物的苦难描写让读者深有同感。作品中子女们的不同血缘构成,也彰显了时代的动荡,各种力量的交融与较量。不同阶层、不同身份职业的融合,构成了上官家族的子女身份,但有母亲的共同血缘根系的存在。其实,这些构成预示了各种力量的争权夺利。作品通过丰富多彩的语言表达形式,深化了作品的内涵。像歌词、谚语、歌谣、广告语、宣传语等,语言存在的多样化,体现了时代特色,也缓冲了作品的严肃色彩,增加了作品的趣味性和调侃性。
这篇小说在叙写上官家族女性的形象时,处处闪现了作者的丰富想象,作者善于运用人物的幻想来揭露社会现实、抨击现实,传达其社会认识,如作品用大胆的幻想揭示当下的黑暗。运用人物的阿Q式精神胜利法的幻想式,来慰藉自己痛苦的心,如上官金童落魄时的幻想。作品以一个视乳为嗜癖的男儿,来叙写中国九十多年的历史进程,彰显了女性在社会进程中的重要作用,消解了以往男人在社会发展中占据绝对位置的传统思想。重解和重塑女性,也是男女各有力量、皆有可能一统天下的趋向。女人不可忽视,女人应当受到平等的对待。女人也是人,拥有人的一切特性,人的情感欲望、人的权利渴求、人的美好愿望等等。张清华在谈到莫言小说时说“他胀破了社会学的伦理学的看问题的方法,他把所有的人物还原到人类学的视野里面,把人当做动物,当做生命,原始的生命。”[8]莫言小说竭力传达和诠释了对女性和时代关系的认识。总之,作品中丰富的想象力,语言表达形式的多样性,叙述视角的多维度,叙事进程中的后置交代与补缺说明,使主要人物居于核心,上下线性引出其他人物。作品以叙述人物为主,穿插隐含叙述者和作者的声音,全面在场式叙述故事发展,遵循小说故事、人物、时代环境的三大要素来安排故事情节。小说叙述故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人物命运明晰,故事进程鲜明,人物虽然众多,如马洛亚、沙月亮、司马库、鸟儿韩、鲁立人、孙不言、鲁胜利、沙枣花、上官各弟等,但各有清楚的来去安排,根据时代的发展状况和人物的成熟程度融合和分离二者。作品的主线围绕上官鲁氏的人生发展与时代在场的缠绕,上官金童的成长视野观察和叙述人物和时代的发展,以此推动整个故事的进展。“丰乳肥臀”只是意象,包含女性的突出特征和上官家族女性的独特性,以及与时代的对接点。作者借此歌颂母亲、女性对社会的重大贡献,在真实展现和虚构想象并置中一展女性的风采和魅力,颠覆和解构了传统女性的保守、软弱,重塑了时代女性的新形象。
通过上述的阐述和具体文本的详细剖析,可以看出,这两部小说各自展现的不同问题,前者主要是人对历史的认识和想象以及对生命形式幻像的想象,传达人生的种种诉愿,后者重在塑造历史进程中时代女性新形象,颠覆以往小说中惯常的旧形象,但在艺术上它们都展现了作者莫言叙述的共同特点:历史与虚构的并置叙事,一方面表现了历史事实,一方面彰显了虚构想象,既有现实主义手法,也有现代主义手法,是二者的有机融合,使作品的叙述艺术得以显现。这是莫言努力对小说这种文体艺术进行创新和探索的结果。
其实,在莫言的其他小说中,这种并置的叙事方法的运用并不少见,如长篇小说《蛙》通过历史的真实叙事,展现了历史的现状和种种奉为神圣的精神文化积淀,同时小说也通过大量的想象虚构出了姑姑在新时期的种种离奇表现,内心和精神的极度创伤,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的艺术方法在作品中得到了很好地表现和融合。《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红蝗》、《天堂蒜薹歌》等等作品也运用了这种叙事并置的方法,如《红高粱》中“我奶奶”中弹之后的幻象与她的具有传奇色彩的婚恋故事并置在一起,在叙事节奏上也明显缓慢下来,以便于二者有机融合在一起,凸显叙事艺术的效果。在莫言小说中大量的历史叙事和虚构叙事的并置,有力展现了作家的艺术驾驭能力,也表征着作家的艺术审美观念,即把创作主体的审美认知在创作中得以凸显和张扬。莫言的小说既有对历史事实的真实再现,以历史叙事的方法表现出来,又有对不合理历史的理想想象,以虚构叙事的方法得以呈现,它们共同体现了莫言小说创作的传统与现代融合的艺术认知,同时,也是他对历史的审美认识和合理想象的艺术表现。
[1]莫言.生死疲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3][美]戴卫·赫尔曼主编.新叙事学[M].马海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李业根.论莫言小说狂欢化叙事研究[D].南昌大学,2007.
[5]孙中田.色彩的语像空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62.
[6]赵玫.艺术天空的闪亮[N].冯骥才和他的绘画.光明日报,1993-05-22(5).
[7]鲁迅.《出关》的“关”[A].鲁迅杂文全集[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870.
[8]张清华.莫言小说特质及中国文学发展的可能性[EB/OL].2012-10-24,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12-10-24/6537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