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利 张永喜
(1.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学院 河北 廊坊 065000;2.南京政治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03)
党的十八大报告号召要“巩固和发展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促进各民族和睦相处、和衷共济、和谐发展。”[1]为此,必须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中华民族包括中国境内的汉族和其他55个少数民族,还包括数个未识别民族,如土生葡人、夏尔巴人、中国犹太人等。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费孝通于1989年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论。所谓“多元”,是指中华民族是由多个兄弟民族组成的复合民族共同体。所谓“一体”,是指这多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已结合成相互依存的统一而不能分割的整体。英国学者雷切尔·沃克指出,所有社会都需要某种集体认同感和共识,缺少这种共识,就会很快分崩离析[2]。在多元一体格局中,必须通过培养中华民族认同感来加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
中华民族认同就是指整个中华民族的成员感觉到大家是同属于一个共同体的自己人而且有别于其他共同体的这种心理。既然中华民族是多元的,培养认同感依托的同质性基点就不同于单一民族国家,在培养认同感时就必须寻求巩固的有利于民族一体化的认同基点。Tajfel在1978年将社会认同定义为:“个体认识到他(或她)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群体成员带给他的情感和价值意义。”[3]那么,立足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现状,根据情感和价值意义的大小,中华民族认同的核心基点包括地域认同基点、生活认同基点和亲情认同基点,即国家、文化和血缘。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没有将境内所有民族整合成“苏联民族”,其瓦解恰恰与民族问题密切相关。然而,美国作为移民之国,却因成功将复杂的居民整合成美利坚民族而保持稳定。在中国这样的多民族国家,也应当加强基于国家的中华民族认同,把国内各个族群整合为一个整体。
要把中华民族和国家一致起来,就必须理解民族的内涵。“民族”一词在19世纪末叶从日本传入中国后,既可以表示“国家民族”(nation),又可以表示“族群”(ethnic group)。Ethnic group 指的是一个有着共同祖先和传说、共同记忆和文化因素的人群。台湾学者把ethnic group翻译成中文“族群”。Nation有国家或民族双重含义,适用于各国之间多指国民国家。我们常说的国内的56个民族是参照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划分的。斯大林认为:“民族是什么呢?民族首先是一个共同体,是由人们组成的确定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不是种族的,也不是部落的,……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着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这些特征只要缺少一个,民族就不成其为民族、人们的共同体。”[4]可见,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的“民族”其实是族群。中华民族是一个地域性的概念,包括中国境内的所有具有中国国籍的人,不包括具有外国国籍的汉族和少数民族成员,因此中华民族的“民族”才是国家民族。有的学者主张中华民族不是“国族”,“因为在海外的华人和炎黄子孙也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他们认同自己是属于中华民族的一份子但不一定对中国国家身份认同。”[5]这种看法在理论上混淆了国家民族和族群,不利于中华民族的现代化和国内族群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和团结。
中华民族被看成国家民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雍正在《大义觉迷录》中提出:“自我朝入主中土,君临天下,并蒙古极边诸部落,俱归版图,是中国之疆土开拓广远,乃中国臣民之大幸,何得尚有华夷中外之分论哉!”这里已经有了华夷以国家版图为界的思想。1902年,梁启超在《中国学术思想之变迁之大势》一文中开始使用“中华民族”一词,此后“中华民族”的称呼逐渐被国内各族群认可。例如,1913年初,内蒙古西部22部34旗王公通电全国申明:“数百年来,汉蒙久成一家,我蒙同系中华民族,自当一体出力,维持民国”。1917年2月19日和4月18日,李大钊发表《新中华民族主义》和《大亚细亚主义》两文,提出中国人应该激发出以各民族融合为基础的“新中华民族主义”的自觉,“则前之满云,汉云,蒙云,回云,藏云,及至苗云,瑶云,举为历史上残留之辞,今已早无是界,凡籍隶于中华民国之人,皆为新中华民族云。”这就更为激进地提倡以国族融合族群了。
“民族”一词既可以被用于国家民族层面,又可以被用于族群层面,有时会造成混乱。例如,“少数民族”原来习惯于翻译为minority nationality,现在nationality在西方多表示“国籍”,别有用心的人有可能利用概念的混乱搞民族分裂。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率先启用ethnicity一词以区分具有国家内涵的民族概念,防止对国家统一的侵蚀。1995年,宁骚教授在《民族与国家》一书中建议把“少数民族”改称为“少数族群”(ethnic minorities)。他还说:“在中国,只有一个民族才能称作民族(nation),这就是中华民族(the Chinese nation)。……现在,世界各国都普遍地在‘全体国民形成一个统一的国族’这一含义上使用民族(nation)一词。”[6]这些建议就是要通过区分民族和族群使民族与国家相一致,这有利于中华民族认同。
当然,基于国家培养中华民族认同感不仅要纠正概念上的混乱,还要通过大力培养国家观念来促进国家民族认同,使中华民族成为名副其实的国家民族。
不同的民族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创造了不同的文化,各民族的人们在民族文化中感受到民族成员的共性和其他民族的差异,认识到自己的民族归属。中华民族作为族群融合和联合的产物,也是一个“文化民族”,其认同包括文化认同。
中华民族被看成文化民族由来已久。韩愈在《原道》中提出:“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7]在这里,不同的族群只要认同了中国文化就都是中国的组成部分。唐朝永徽四年(公元653年)颁行了长孙无忌领衔撰文的《律疏》,其卷三中指出:“中华者,中国也。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仪,故谓之中华。”这里也指出了中华的判定标准是文化。古代少数民族也接受认同中华民族文化就“不异中华”的观点。宋人洪皓的《松漠记闻》记载,辽道宗说:“上世獯鬻猃狁,荡无礼法,故谓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这就明确提出华夷以文化为界,不认同中华民族文化的人群是夷狄,接受了中华民族文化就是中华的组成部分。杨度1907年发表的《金铁主义说》将中华阐释成文化一统,把中华民族归之为文化族名,指出所有生长于中国这块土地上的民族经过交流融合,已经不可分割地形成了一个中华民族。此后,顾颉刚1939年在《益世报·边疆周刊》发表的《中华民族是一个》提出:“‘五大民族’这个名词却非敌人所造,而是中国人自己作茧自缚。自古以来的中国人本只有文化的观念而没有种族的观念。”这些阐述印证了共同的文化是中华民族认同的基点。
基于文化培养中华民族认同感需要强化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体性。在多元一体格局中,中华民族文化既有各族群相一致的方面,也有各族群的特色。中华民族文化是包容性很强的文化,不仅多元文化并存,族群之间也存在着比较自然的、缓慢渐进的、牢固可靠的文化交融,各族群各地区文化在数千年的互动、交流中逐渐同质化,形成具有共同价值取向的中华民族文化模式,逐步整合成有机的文化整体,甚至导致了民族的融合。例如,中国历史上的契丹、匈奴等由于与其他族群文化一体化了,失去了独特的“共同心理素质”,于是逐渐与其他族群同化了。我们要发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创建一个更富有包涵力、融合力、整合力的现代中华民族文化体系。
人们习惯于把民族文化看成传统文化,其实现代化的中华民族文化更能促进中华民族认同。江泽民在党的十六大报告中提出,“在五千多年的发展中,中华民族形成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团结统一、爱好和平、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伟大民族精神。我们党领导人民在长期实践中不断结合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要求,丰富着这个民族精神。”[8]可见,民族精神是包括时代精神的。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要“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9]。这儿的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是并列的,突出了民族的传统性,有利于传承民族文化,培育爱国主义精神。不过,不能因此忽略了民族文化的现代发展,因为忽略现代性会带来很多问题。一是各族群的传统文化具有更强的独特性,过于守旧不利于族群融合。二是守旧的民族文化缺乏开放性,不利于吸取世界文明发展自己,也放弃了引领世界的权利。三是民族文化与现代化绝缘不利于清除历史糟粕。
早期民族一般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现代民族已经超出了血缘的局限。然而中国社会长期保留着氏族制度的祖先崇拜观念,因此血缘仍然是将中华民族凝聚在一起的亲情力量。费孝通认为汉族不断吸收其他民族的成分而日益壮大,并不断渗入其他民族,这种双向的影响构成了各民族之间的凝聚和联系。因而,构成中华民族的绝大多数族群之间具有较近的血缘关系,再加上拟血缘关系,仍然可以基于血缘亲情培养中华民族认同感。培养时要利用以下几点。
闻一多认为:“就最早的意义说,龙与凤代表着我们古代民族中最基本的两个单元——夏民族和殷民族……龙是原始夏人的图腾,凤是原始殷人的图腾。”[10]可见,汉族本来就是民族融合的产物。接着,北方游牧族群等周围少数民族不断地迁徙到内地,最终融合到汉族之中。许多汉族姓氏,尤其是大姓,一般融入了历史上进入中原的及其他接受汉族文化影响的少数民族。如“李姓的来源有多种,其中有许多来自少数民族。据载,三国时,诸葛亮平哀劳夷后,赐当地少数民族赵、张、杨、李等姓,现在的少数民族如壮、苗、瑶、白、畲等族有不少人姓李。鲜卑人有不少改姓李的。北魏鲜卑族有复姓叱李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改为汉字单姓李氏。著名国学大师陈寅恪论证唐朝李氏皇帝家族出自胡人。著名史学家姚薇元考证为高车十二姓之一的泣伏利氏,后改姓李。而高车是维吾尔族的先民。李氏建立大唐后,赐众多将领为李姓,其中有不少少数民族将领。”[11]因此,现在的汉族李姓中有相当部分的人源于少数民族。总之,汉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融入了大量其它族群成员。
历史上,每个少数民族周边的许多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成员或在战争中被俘掠,或为逃避天灾人祸而流亡,或为官或从军或经商,不断迁徙到这个少数民族地区,逐渐变成这个族群的成员。
拿吐蕃地区来说。《旧五代史》记载,唐朝时,“安禄山之乱,肃宗在灵武,悉召河西戍卒收复两京,吐蕃乘虚取河西、陇右,华人百万皆陷于吐蕃。”河陇地区的汉民在吐蕃长达七十余年的统治下绝大部分都吐蕃化了。在宋成平五年(1002年)张齐贤在上书奏折中提到:且西凉蕃部,多是华人子孙,例会汉言,颇识文字。到南宋军进攻河州时,河州民开城迎宋军,说:“我曹,华人也。……前日被发左衽,实非我愿。”这些史实印证了部分汉族人的吐蕃化。其他族群的吐蕃化也不容忽视。“唐代吐蕃与西北民族的交往史,从某一角度上看,就是一部分西北民族——主要是原来分布于青藏高原的民族——不断‘吐蕃化’,逐步融入吐蕃及其演变成为藏族的历史”[12]。经唐末五代,党项、吐谷浑、回鹘、通颊、苏毗、白兰和龙族等,很多都融入了吐蕃部落之中。
拿新疆地区来说。南北朝时期,在吐鲁番地区出现一个以汉人为主的地方政权,国有八城,皆有华人,后人称它为高昌麴氏王国。高昌人逐渐出现了融入少数民族的趋势,“文字亦同华夏,兼用胡书”[13]。唐朝时期,在新疆汉人聚居比较集中的吐鲁番地区生活的汉人后来大部分融合到维吾尔族之中。公元982年,宋使王延德出使高昌,在哈密、吐鲁番见到有不少汉人。出土文书证明,在当时的喀什有不少汉人。后来,宋辽金时期在新疆的汉人大部分融合到维吾尔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中。据刘郁所记公元1259年常德西觐旭烈兀经过阿力麻里城所见景色称:“过孛罗城……西南行二十里,有关曰铁木儿忏察,守关者皆汉民,关径崎岖似栈道。出关至阿里麻里城,市井皆流水交贯,有诸果,惟瓜、葡萄、石榴、最佳。回纥与汉民杂居,其俗渐染,颇似中国。又南有赤木儿城。居民多并、汾人”[14]。
总之,任何一个少数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都融入了其它民族成员。
中国漫长的族群迁徙通婚也使的中华民族各族群在血缘上难分彼此。埃德蒙斯顿和其他研究人员估计第三代拉美裔和亚裔美国人至少有50%与异族通婚。那么,到第四代多半人就成为了族群混血儿。中华民族经过历史悠久的在通婚,各族群在血缘上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原新疆社会科学院院长谷苞1950年在疏勒县城的茶馆里,碰到几个维吾尔族青年用维吾尔语讲《三国演义》,在其中一家看到了用汉文写的神主牌位。他们是清朝在疏勒县屯田的士兵与当地的维吾尔族妇女的后代。
一些实际上没有较近的血缘联系的族群,却在传说和史书中认为是同宗的,这就形成了拟血缘关系。中华民族的许多族群在共同的生活地域中逐渐拥有了共同的祖先崇拜,形成了拟血缘群体,加强了精神上的群体认同。例如,辽朝大臣耶律俨在《皇朝实录》中称契丹为黄帝之后;《辽史·太祖纪赞》和《世表序》称契丹为炎帝之后。云南的契丹遗裔保存着修于明代的《施甸长官司族谱》,卷首所附一首七言诗称:“辽之先祖始炎帝……”。这些说法使契丹人与汉族人有了共同的祖先崇拜,也就在心理上产生了血缘认同。
当然了,从根本上说,中华民族认同主要基于物质生活,认同感的培养主要依赖于利益的一致性。对于利益认同的影响,由于比较清楚,在此就不做探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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