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创新及走向

2014-04-08 14:31胡宝华
淮阴工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乔姆斯基句法语言学

胡宝华

(江苏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0 引言

转换生成语言学,又称作转换生成语法或生成语法,由美国语言学家Chomsky于20世纪50年代创立,以1957年《句法结构》一书的出版为标志。从其产生至今,生成语法已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研究和发展,它的研究和方法及思想在语言学、认知科学、心理学、哲学以及自然科学(如神经科学)等领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尤其是在语言学领域,其地位不可替代。罗宾斯指出:“在1957年以后,语言学理论的几乎全部进展,都是对乔姆斯基理论的重新认识或者补充,更不要说乔姆斯基自己对他的理论所作的修改了”。[1]生成语法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与生命力,关键在于其理论及研究方法的科学性。而理论与研究方法科学性的核心内容之一则在于创新。生成语法的创新精神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的革命;二是转换生成语言学理论内部的不断修正和完善。

1 转换生成语言学的修正和完善

部分反对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学者认为,生成语法理论不断在变,说明理论本身存在问题,因而其科学性值得怀疑。这种看法是片面的。无论理论怎么变,生成语法的最终研究目标始终没有变,始终以探索人类语言官能的机制以及人脑的运作机制为主要目标。在此过程中,出现错误和纠正错误是一种良性循环,是科学研究的正常现象。朱晓农指出,科学的机制包括两个过程:多方探索的随机过程(发现);自动纠错的递归过程(评价)。[2]随机探索的过程对于发现来说必不可少,但还需要自动纠错的过程。科学就像跳高,每个人都是以失败结束比赛和运动生涯,但新纪录总是在不断产生。随着新的语言事实的不断发现以及乔姆斯基对生成语法理论内部建设的思考,转换生成语言学自从其产生后经历一系列的发展和变化,这符合科学的精神,理论的修改和完善也是科学研究中的创新。

宏观地看,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发展经历了三大阶段:前管辖和约束理论阶段、管辖和约束理论阶段以及最简方案阶段。

1.1 前管辖和约束理论阶段

前管辖和约束理论阶段包含了从经典理论到标准理论,再到扩展和修正的标准理论三个阶段。

经典理论以《句法结构》一书所阐述的思想为代表。根据经典理论,语法独立于语义。乔姆斯基认为,合乎语法与有意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语义应该排除在语言研究之外。语法包括短语结构、转换规则和形态音位三个部分。但是,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以及新的语言事实的不断发现,将语义排除在外地语法研究面临着许多矛盾以及难以解释的问题。将大量没有意义,甚至荒谬的句子作为合乎语法的句子来处理必然会削弱语法的解释力。因此,在以《句法理论的若干方面》为代表的标准理论时期,乔姆斯基设想语法包含句法、语音和语义三个部分,其中句法是自主的、唯一创造性的部分,而语音和语义则是解释性的。经典理论和标准理论阶段,规则或者说是转换规则是语法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转换规则一般只能适用于个别语言,例如,英语被动句的转换规则与汉语或是其他语言不可能完全相同,因此,这两个阶段的生成语法研究在很大程度上还带有对个别语言的描写性质,规则的制定带有规定性,因而难以走向解释的充分性。面对这一矛盾,20世纪70年代,乔姆斯基对语法的研究从对规则的制定转移到限制规则的使用条件,从规则系统走向原则系统。这就是所谓的扩展和修正的标准理论阶段,也正是在这一阶段,乔姆斯基指出,语言的理论就是关于普遍语法的理论,而关于规则的限制条件,即原则,就是有关普遍语法的一些假设。[3][4]

1.2 管辖和约束理论阶段

管辖和约束理论(GB理论)阶段是转换生成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发展阶段,是转换生成语言学理论发展中期的集大成,以1981年的《管辖和约束理论》为代表。在这一阶段,乔姆斯基明确指出,语法由两大系统组成:规则系统和原则系统。每一个系统又由若干子系统构成。对规则的限制条件的假设构成了80年代普遍语法研究的原则理论。比较具体的原则理论包括X-杠标理论、题元理论、格理论、管辖理论、约束理论、控制理论和界限理论。乔姆斯基认为,语法具有组合性。GB理论其实质也是一种组合理论,上述的几个原则理论是GB理论的构件,其中,取几条原则就可以解释一个语言现象,取另几条原则就可以解释另一个语言现象。换句话说,解决一个问题往往会涉及到多条原则及其相互作用。管辖理论和约束理论在这一阶段占有重要的地位,因而乔姆斯基(1981)的著作以《管辖和约束理论》为题。其中管辖理论主要处理句法成分在结构上的管辖关系,而约束理论则主要以管辖理论为基础,探索语义解释中的照应关系。[5]

生成语法理论以探索普遍语法为己任,但是,不同语言间的差异客观存在,回避是不可能的。乔姆斯基认为,适用于不同语言的普遍原则不排除语言间的参数差异,语言的不同可以用参数值设置的不同加以解释。[6]

原则与参数理论在调和描写充分性和解释充分性的张力问题上作用非常明显。在原则与参数理论的影响下,80年代,生成语法的研究主要是在对个别语言的研究的基础上设置语言的参数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7]

1.3 最简方案阶段

基于原则和参数思想的GB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生成语法体系的解释能力,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新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语言事实被发现,参数的数目也在不断增加,语法解释体系变得繁琐庞大。以增强解释力为目标的语法体系由于参数队伍的扩大却使得解释力不断被削弱,理论体系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在这样的背景下,语法理论体系的简化成为必然。最简方案也因此应运而生。

最简方案是对80年代原则与参数理论的扬弃,其不是具体的理论,而是一种研究方案。最简方案中的“最简”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语言学理论的最简;一是语言运作的最简。提倡理论的最简是生成语法理论发展的必然,GB理论时期参数数目的不断增加已成为理论发展的枷锁。语言运作的最简主要体现为语言的高效运算。无论是理论上的最简或是语言运作的最简都可归结为语言学理论总的指导原则,即经济原则。[8]

最简方案阶段本身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初期和后期。初期,句法推导仍然以表征式为基础,其核心思想之一是特征核查。根据特征核查理论,大脑词库中的词项是特征的集合,包括语音特征、语义特征和语法(形式)特征。词项带着这些特征进入运算系统。句法运算结束后,语音特征交由语音系统处理,语义特征交由语义系统解读。语言中移置现象产生的动因是特征核查。特征分为可解读特征和不可解读特征。不可解读的形式特征在句法运算过程中必须核查、删除,否则句法推导失败。特征核查必须在一定的范围内进行,也就是特征核查域,不可解读的形式特征携带着其他特征进行裹携式移动,进而造成语言中的移置。到了最简方案后期,乔姆斯基改变了以往的设想,认为句子的推导不是以整个句子为基础,而是分段进行。这就是后期的“语段理论”。根据语段理论,句子的推导以语段为单位,当语段形成后,应该尽快移交至语音和语义部门。一旦移交,语段内的成分就不能为进一步的句法操作所触及。与早期通过移位和核查来确认特征的特征核查理论不同,后期的特征核查理论设想词项的部分特征在词库中已经赋值,而有些特征尚未赋值。没有赋值的特征只有进入句法运算系统才能赋值。赋值的办法是通过一致(agree)的句法操作手段。没有赋值的特征乔姆斯基称之为探针(probe),已赋值的特征是目标(goal)。探针以已经赋值的匹配目标为搜索对象,在其成分统制的范围内进行搜索,然后进行复制。[9]

从转换生成语言学发展的阶段可以看出,乔姆斯基对生成语法理论不断进行修正和完善是在以科学的态度从事语言研究工作。每一次修正和完善都可以看作是在理论和方法上的创新,都是对原有理论和方法的突破。而这一切都与乔姆斯基的一个设想有关,即语言设计是完美的,语言系统是一个优化的、完美的系统。

2 转换生成语言学的走向

乔姆斯基一直认为,生成语法本质上属于基于理性主义的认知心理学,最终属于人类生物学。近几年来,乔姆斯基强调,语言学应该纳入生物语言学的范畴。需要指出的是,乔姆斯基所提倡的生物语言学研究不是在显微镜下做实验,而是建立语法运算的模型。[10]在生物语言学的背景下,转换生成语言学已成为生物语言学的一个部分。

乔姆斯基(2008)明确提出了“生物语言学方案”。生物语言学本身不是什么新名词,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曾有过探讨。但是,生物语言学最近的复兴和乔姆斯基不无关系。Boeckx(2011)指出,最简方案的形成和发展是生物语言学复兴的重要因素之一。最简方案思想,尤其是后期“语段理论”提出对生物语言学思想的形成影响巨大。[11]

乔姆斯基(2007)认为,人类语言的某些属性反映了生物学的一般原则,甚至能够反映自然界更具普遍意义的法则。乔姆斯基认为,个体语言的发展主要和三个方面有关,分别是基因遗传、语言经验以及不是专门针对语言机能的一些原则。不是专门针对语言机能的原则主要是指这些原则不仅适用于语言,还可能适用于其他领域,因而是真正具有普遍意义的原则。人类语言的设计是自然界的产物,人类的语言知识或者说是语言机能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既然语言被看作是生物实体。那么作为生物实体的语言必须满足生物实体的运作规律。乔姆斯基(2005)指出,语言研究应该转向使内在化语言能够被外在系统使用的限制条件,这样就可以达到超越解释的充分性。内在化语言与外在使用系统的限制条件主要是接口条件及运算效率等问题。也就是说,追求运算的高效、经济原则等最简思想的原则有可能为其他生物运算系统所共享。既然其他生物运算系统也受制于类似的原则,那么这些原则有可能是整个生物系统的运作规律。

人类所独有的语言有着若干难解之谜,其中有两个问题相对比较突出:一是为什么会有语言;二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语言。

对于第一个问题,乔姆斯基(2010)认为,从生物语言学的视角看,语言是一个复杂有机体的组成部分,该有机体有足够的内部完整性。语言从本质上可以看作是一种“身体的器官”,是人类的一种物种属性,是人类先天具有的共同的才能,在没有严重病理原因的情况下,这种先天的共同才能对于人类而言没有什么大的差异。这一说法清楚地表明,语言具有生物遗传属性。因此,语言作为一种心智器官,可以用研究其他自然科学的方法对它们进行研究。[12]

第二个问题,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语言,主要涉及到如何协调语言的统一性和多样性问题,而这一问题同样出现于普通生物学领域。在生物学领域有关统一性和多样性的问题大多引用达尔文《物种起源》的说法,即“从如此简单的一个开端,无穷无尽的最美丽和最奇妙的类型已经和正在进化”。[13]乔姆斯基则认为,目前无论是在生物学领域还是在语言学领域都有着向统一性方向努力的趋势,这一观点显然受到图灵的影响。图灵认为,真正的生物学应该将每个生物组织视为一种可适用于物理和化学的特殊法则系统,这些法则严格限制了可能的多样性。正因为如此,乔姆斯基指出,语言表面的多样性是由于进化过程中保存下来的“发育遗传工具”的不同安排所造成的,这些多样性都是基于深藏未变的元素,表现出来的多样性则是由于自然法则即计算的有效性所限制的结果。[14]

最简方案框架下的语段理论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语言的生物属性。句法推导以语段为单位充分考虑了作为生物器官的语言机能的处理能力。心理语言学研究表明,人的大脑有一个工作记忆区,记忆区的容量是有限的,记忆区内的信息如果过于繁琐和庞大,往往会加重记忆的负担,甚至产生遗忘。从语言运算的角度看,以整句为基础的句法推导必然会加重运算的负担,导致运算效率的降低,而句法运算的高效性恰恰是语言机能的内在属性。语言官能一次只能处理有限的结构,句法运算分段进行可以减少运算负担,提高运算效率。[15]

显然,语段理论这一设想朝着乔姆斯基建立属于自然科学的语言学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Boeckx(2011)认为,语言学通向生物学的唯一途径就是在最简思想指导下的语言研究。

3 结语

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创新之维主要表现为对结构主义语言学方法论和认识论的革命,而其理论内部不断的修正和完善并最终走向生物语言学也充分展示了该理论的创新性思想。尽管乔姆斯基认为语言学最终是生物学,但这一目标的最终实现除了依赖于语言学研究的进展,也还需要依赖其他科学研究,如脑科学、认知神经科学等研究领域的突破。同时,我们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言学是在构建一种理论,一种科学的理论,科学的理论本身并不以解释现象为主要目标。[16]例如,比利时物理学家弗朗索瓦·恩格勒特在1964年就构建了标准粒子模型理论,预测了“上帝粒子”的存在。近50年后,“上帝粒子”被发现,证明了标准粒子模型理论的科学性。在这50年间,“上帝粒子”之所以未被发现可能受制于科技的进步、研究方法或手段等原因,但绝大多数研究人员并没有怀疑该理论的科学性。2013年,弗朗索瓦·恩格勒特正是因为粒子模型理论本身而被授予诺贝尔物理学奖。语言研究最终走向自然科学的生物学领域是一种趋势,作为自然科学的一部分,我们更应该关注其研究理论的科学性和系统性,至少在这一点上,乔姆斯基所创立的转换生成语言学一直努力向前迈进,值得借鉴。

参考文献:

[1] 罗宾斯.R. H.简明语言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2] 朱晓农.方法:语言学的灵魂[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 Chomsky.Noam. Derivation by phase. In Ken Hale: A Life in Language, Michael Kenstowicz [M].Cambridge, MA: MIT Press, 2001:1,52.

[4] Chomsky, Noam. Syntactic Structures. The Hague: Mouton[M].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57.

[5] Chomsky, Noam. Reflections on Language.[M]. New York: Patheon, 1975.

[6] Chomsky, Noam. Aspect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1965.

[7] Chomsky, Noam Some Concepts and Consequences of the Theory of Government and Binding [M].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1982.

[8] Chomsky, Noam. A minimalist program for linguistic theory. In The View from Building 20: Essays in Honor of Sylvain Bromberger, Kenneth Hale and Samuel J. Keyser (eds.)[M].Cambridge,MA: MIT Press,1993: 1,52.

[9] Chomsky, Noam. Knowledge of Language: Its Nature, Origins and Use[M].New York: Praeger,1986.

[10] 徐烈炯.生成语法理论:标准理论到最简方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11] Chomsky, Noam. On phases. In Fundamental Issues in Linguistic Theory: Essays in Honor of Jean-Roger Vergnaud, Robert Freidin, Carlos P. Otero and Maria Lusia Zubizarreta (eds.)[M].Cambridge,MA: MIT Press,2008:133,166.

[12][13][14] 诺姆·乔姆斯基.如何看待今天的生物语言学方案[J].语言科学,2010 (2): 113-123.

[15] 戴曼纯.最简方案框架下的广义左向合并理论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3.

[16] 石定栩.阶段式的句法推导[J].当代语言学,2009(3): 207-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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