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伊斯兰教情结探析

2014-04-07 18:33陈明海王俐俐
关键词:李贽伊斯兰教穆斯林

陈明海,王俐俐

(安徽广播影视职业技术学院 新闻系,安徽 合肥 230011)

李贽生于明世宗嘉靖六年(1527年),卒于明神宗万历三十年(1602年)。他是晚明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更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生活的时代正当明代衰微时期,传统的社会发生重大的经济变革和社会危机。李贽生长在这变动不居的时代里,他的学术思想嵌入在儒、道、佛传统文化的厚重土壤中,力显了他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渴求。但他更加继承了左派王学的精神,吸收禅学思想,从而孕育出不苟且、不因袭、反传统、反封建,大胆怀疑,求新求变的进步思想。虽然李贽在其现实生活及其所有的作品中从未公开表明自己信仰伊斯兰教,但是从他爱洁净的生活习性以及留给后人的遗言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伊斯兰教在李贽身上留下的烙印。其实,他的骨子里,拥有挥之不去的伊斯兰教情结;他的血液中,跃动着无法摒弃的伊斯兰教因子。

一、受信仰伊斯兰教的家庭氛围熏陶

据史料记载,伊斯兰教传入中国的时间应是在唐高宗永徽二年,即公元651年。这一年,阿拉伯派遣使者来向唐王朝朝贡。因此,中国史学界就把公元651年作为伊斯兰教传入中国的标志时间。自公元651年开始直到公元798年,阿拉伯派遣到中国来的使节有近四十次,除此之外,来中国旅游和经商的穆斯林则更多。这样的交往一方面加深了中国和阿拉伯世界的传统友谊,另一方面这些穆斯林们也把他们的宗教信仰带到了中国,为伊斯兰教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营造了空间,创造了条件。这些伊斯兰教信徒们在促进中外文化交流方面也做出了贡献。“元明两代是伊斯兰教在中国广泛传播和全面发展的重要时期。”[1]伊斯兰教自传入时始一直到元代才形成了规模。究其原因是元代对信仰伊斯兰教的政策总体来说比较宽松的。穆斯林在元代对国家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在天文、建筑等许多领域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到了明代,明成祖还颁布诏令——《永乐敕谕》来专门保护穆斯林。这些都说明,中国伊斯兰教整体信仰模式的建构在元明两代已基本结束,穆斯林群体在此时也已真正形成。

自李贽上推到他七世的祖先,可以看出李贽家族中从第一代至第三代纯为商人,四、五代也是业商,只不过充当通商翻译。李贽出生地是外商云集、交易繁华的泉州,其先人航海经商,足迹遍及海内外,见多识广,卒养成冒险犯难的精神。李贽遗传这种血统,又受到商业思想的熏陶,[2]所以能跳脱传统思想的羁绊,达到求真务实之境地。李贽先人信仰复杂,儒、道、佛、伊斯兰教、天主教五教皆有。李贽的先人林闾笃信伊斯兰教,而林闾之妻却皈依佛门,成为虔诚的佛教徒。二世祖林驽随父信仰伊斯兰教。二世叔祖林端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儒者。三世祖林通衢妻的坟墓在伊斯兰教徒墓地。但是老二房三世祖林广斋却为道教徒。《林李宗谱》万历己亥条记载:“是年天主教传入中国。”把天主教传入中国载入宗谱中,同样说明了李贽家族与天主教有密切的关系。李贽家族宗教信仰的自由化,正显示出这个家族思想开放,不受传统束缚的特点。这也与其航海经商的家族事业的特性相一致的。[3]

李贽的二世祖林驽于洪武年间奉命航海到忽鲁谟斯,娶色目人为妻,信奉伊斯兰教,受戒于清净寺,号为顺天之民。这是林驽一派子孙信奉伊斯兰教的开端。泉州《李氏族谱》在《二十世祖》条下说:“祖伯讳驽,字景文,长子。航吴泛越为泉巨商。洪武丙辰九年(1376)奉命发舶西洋。娶色目人。遂习其俗,终身不革。今子孙蕃衍,犹不去其异教。”[4]511-512这说明李贽家族林闾子孙自二世祖始信奉伊斯兰教。一直到七世祖即李贽父辈,各辈中皆有与伊斯兰教女通婚的,这种通婚与信教现象不仅普遍而且甚为激烈,故才有“终身不革,今子孙蕃衍,犹不去其异教”的现状。惠安白奇《郭氏族谱·适回辨》说:“清真寺……非华夏之教也。而自元明之乡贤论之,金讳时舒先生,丁讳自申先生,夏讳秦先生,林讳越先生,林讳奇材先生,李讳贽先生,林讳炖先生,虽父祖皆回,及诸先生发明圣道,昭贤哲于春秋,报馨香于俎豆,则可知吾儒之所学。”[4]512这里说“林讳奇材先生,李讳贽先生,林讳炖先生,虽父祖皆回”,可知在老长房林驽的子孙中,林通衢一支和李允诚一支,自“七世以上”皆信奉伊斯兰教。由此推之,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两点结论:一是虽然李贽没有公开表明他信仰伊斯兰教,但是他的血管里终究奔流着伊斯兰教人的血液。二是李贽的祖父和父亲都信仰伊斯兰教,而且信仰此教的人都有特定的生活习俗,那么李贽生活在这样一种家庭氛围中,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不可能不受到伊斯兰教生活习俗的影响。

二、爱洁净的生活习性彰显了伊斯兰教教义

伊斯兰教的基本信仰,包括信安拉、信天神、信经典、信使者、信末日、信前定六个方面,合称伊斯兰六大信仰。《古兰经》告诫道:“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当确信真主和使者,以及他所降示给使者的经典,和他以前所降的经典。谁不信真主、天神、经典、使者、末日,谁确已深入迷误了”[5]86。伊斯兰教除了要求穆斯林在思想上信仰外,在行动上还应严格遵行五项宗教功课,在中国通常称为“五功”:念、礼、斋、课、朝。它们既是伊斯兰教教义和制度,又是穆斯林必须履行的宗教义务,被称为伊斯兰教的支柱。

念:即信仰表白,是指穆斯林以诚信严肃的态度用阿拉伯语念诵“作证词”(舍哈德)。证词的内容就是:除安拉外,再无神灵,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一个穆斯林一生中说的最多的就是这话。斋:即斋戒。伊斯兰教规定,每年伊斯兰历9月是斋月,在这个月中,白天禁止饮食、性交、放血。它限于东方发亮起,到日落时止,夜间一切仍照常。课:即天课。天课是伊斯兰教具有慈善性质的一种“施舍”,又称“济贫税”。《古兰经》明文规定每个身心健康的穆斯林只要他们拥有畜群,有一定的年收入,每个岁末都应拿出自己节余财物的一部分来施舍穷人。朝:即朝觐圣地。伊斯兰教规定,每一个成年穆斯林,只要身体条件和经济条件许可,都必须在一生中去麦加朝觐一次。在规定的日子里(指伊斯兰历12月7日至13日)集体朝觐称为大朝,其他时间的朝觐称为小朝。而“礼”即礼拜。立行拜功,是穆斯林敬拜安拉的一种仪式。礼拜有一定的时间、仪式和要求。忠实的穆斯林要定时面朝圣地麦加克尔白方向,向安拉拜祷。它分为日礼、聚礼、会礼三类。日礼每天五次:晨礼(从拂晓到日出之间)、晌礼(从中午刚过到日偏西之间)、哺礼(从下午日偏西到日落之间)、昏礼(从日落到晚霞消失之间)、宵礼(从晚霞消失到次日拂晓之间);聚礼每周一次(星期五,正午过后,又称主麻);会礼每年两次:开斋节、牲宰节各一次。伊斯兰教教义要求,每次礼拜前必须按规定沐浴净身。《古兰经》(5:6)称:“当你们起身去礼拜的时候,你们当洗脸和手,洗至于两肘,当摩头,当洗脚,洗至两踝。如果你们是不洁的,你们就当洗周身。”[5]87净身又有大净小净之分,大净,洗全身;小净则洗手、足、脸、摸头、净下。在无水或身体有病不能接触水的情况下可做“土净”,土净也称代净,即以沙土代水,象征洁净。[6]伊斯兰教教义在规定净身时虽然有些繁琐,却极易造成异常洁净的习性。李贽即是一非常爱洁净之人,他的喜爱洁净甚至于达到了洁癖的程度,他的爱洁净的生活习性可能就是在信仰伊斯兰教的家庭环境中养成的。

与李贽关系非常密切的袁中道曾评价:“(李贽)性爱扫地,数人缚帚不给。衿裙浣洗,极其鲜洁,拭面拂身,有同水淫。不喜俗客,客不获辞而至,但一交手,即令之远坐,嫌其臭秽。”[7]李贽平常最喜欢扫地,以保持家居环境的洁净。而且自己所穿衣服也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每日勤用水洗脸净身,对于水,俨然达到了“淫”的程度。并且对于不请而至的客人,只是简单的交交手,就让其到远处落座,嫌其身上污秽。而且李贽到了夏天,往往因嫌弃人口中的气味,常常闭门不出,不见人。这种爱洁净的“洁癖”习性与伊斯兰教教徒的礼拜仪式与生活习俗有着密切关系。伊斯兰教将水视为最洁净物,人体与场地的洁净是其作为礼拜、斋戒的首要条件,教规对此有着严格的规定。生前的李贽保有洁癖的个性,死后的李贽依然极讲究洁净。万历三十年(1602年)正月起李贽即卧病,他在病魔缠绕下完成了生平最后一部著作《九正易因》后,深感病情加重,留在世间的时日不多,于是在二月初五,写下了《遗言》。在《遗言》中李贽写道:“既掘深了二尺五寸,则用芦席五张填平其下,而安我其上,此岂有一毫不清净者哉!”[8]96他要求他的好友马经纶等人,在他死后挖一个二尺五寸深的墓室,用五张芦席铺平,然后把他的尸体放在上面,以求得最大限度的清洁和干净。受信仰伊斯兰教的家庭氛围的熏陶,李贽终生喜爱洁净。他“洁癖”的个性,究其实,则是对伊斯兰教教义的彰显。

三、独特的“葬式”表征伊斯兰教丧葬文化的特点

伊斯兰教规定,穆斯林在归真(逝世)前必须要做四项事务。其中两项是:病人留遗嘱和病人绝气后,脱去衣服,整理容貌,使逝者面向“克尔白”天房,并在逝者身上覆盖白布单。李贽在其《遗言》中曾要求:“但面上加以掩面,头照旧安枕,而加一白布中单总盖上下,用裹脚布廿字交缠其上。”[8]96他要求在脸上盖一块布,枕上枕头,然后用一块白布覆盖住身体的上下两部分。李贽留遗言并要求覆盖白布单,不正是与伊斯兰教规定不谋而合吗?

伊斯兰教义下,穆斯林葬礼的基本礼仪包含七个方面:临终前、无常(咽气)后、盖面、洗礼、穿克番(丧衣)、殡礼、埋葬。其中,“穿克番”是:穆斯林逝后只用白布裹身,拒绝一切殉葬品。一般来说,男性克番三件,女性克番五件,且都有不同的尺寸要求。克番上写有经文。穆斯林葬礼礼仪的最后一项是“埋葬”,埋葬是在殡礼结束后,将逝者抬往专门的伊斯兰教教徒墓地。一般由四个人来抬,其余人协助。到墓地后,一般都是先由逝者亲属看看墓穴大小,测试是否平整,然后才将逝者遗体放入穴中。而且逝者在墓穴中的位置是足南首北面西,以示朝向圣地麦加。同时,由于伊斯兰教不主张修饰坟墓,所以往往只是留下一个标记供识别即可以了。李贽在其《遗言》中要求用白布裹身,也是和穆斯林葬礼“穿克番”一致的。他在《遗言》还要求“以得力四人平平扶出,待五更初开门时寂寂抬出,到于圹所,即可妆置芦席之上,而板复抬回以还主人矣”[8]96-97。李贽要求四个人来抬其遗体,这也是符合了穆斯林葬礼礼仪中“埋葬”的规定。

对于穆斯林死后的安葬方式,伊斯兰教教义有着较为明确的规定。土葬、薄葬和速葬一般说来是伊斯兰教的基本要求。伊斯兰教认为生与死都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有生必有死,有死则有生,死是生的必然结果。在伊斯兰教看来,死亡仅仅是一种终结,它终结的是现世的生活;但死亡也往往是一种开始,开始的是来世的生活。《古兰经》(20:55)中说:“我从大地上创造你们,我使你们复返于大地,我再一次使你们从大地上复活。”[5]89一般情况下,穆斯林逝后选择的安葬方式都是土葬,特殊情况除外,而且穆斯林的土葬方式是极其彻底的。死者都不会用棺椁,且坟的底部不允许铺设木板、石板等相对坚固的材料。墓穴的具体结构,长度、宽度、深度也都有要求,这因所属教派不同而不同。穆斯林把死者遗体直接放入墓坑,之所以在坟底不铺设木板、石板等材料,就是想让死者的遗体腐化后能被土地迅速地吸收。因为伊斯兰教教义指出,人生于泥土,最终必须回归泥土,这样做也是符合伊斯兰教教义的。至于速葬,就是必须在三天之内安葬。一般来说,如果穆斯林是在早上逝去的,那么下午就要埋葬;如果是下午逝去的,那么在次日必须埋葬。假若亲属不在身边,最多也只能等候三天,逝者必须要在三日之内下葬。伊斯兰丧葬文化中的“薄葬”即葬礼必须要节俭,不能大操大办,更不能追求奢华浪费,一切以节约为主。这是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们的传统美德。不论逝者生前是富贵还是贫贱,死后的葬礼一切从简,不用棺材,不许有陪葬品。遗体全部用大小相等质地相同的白布包裹,墓穴的空间大小也一样,殡礼也按相同的简约方式举行。

对于穆斯林的葬礼方式,著名小说家霍达在其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中作了详细的描述:“穆斯林的葬礼隆重、庄严而简朴,没有丝毫的浮华。它是为亡人举行的一次共祈,它没有鞠躬和叩头,只有站立和祈祷。没有音乐。穆斯林的祈祷不需要任何音乐来伴奏,它是真主没有任何扰动的静默,它以特殊的形式而永垂不替,以庄严的站立去感觉真主的真实存在,去沉思他的伟大、光荣和慈爱。”[9]

李贽在《遗言》中对自己葬式的要求与伊斯兰丧葬文化中的“土葬”和“薄葬”要求也是一致的。他说:“倘一旦死,急择城外高阜,向南开作一坑,长一丈,阔五尺,深至六尺即止。既如是深,如是阔,如是长矣,然复就中复掘二尺五寸深土,长不过六尺有半,阔不过二尺五寸,以安予魄。既掘深了二尺五寸,则用芦席五张填平其下,而安我其上……即安了体魄,上加二三十根椽子横阁其上。阁了,仍用芦席五张铺于椽子之上,即起放下原土,筑实使平,更加浮土,使可望而知其为卓吾子之魄也。”[8]96-97另外,伊斯兰教在具体的丧葬方面也是有许多禁忌的。例如在举行葬礼时不允许喧嚣,不允许在日出或日落以及在正午时间举行丧葬活动,不允许嚎啕大哭等等。而李贽在《遗言》里要求自己亡后,由四个得力之人平平扶出,等到五更天悄悄抬出,也是不违背伊斯兰教丧葬方面的禁忌的。总而言之,李贽要求在自己死后,遗体由四人来抬,用五张芦席铺平坑底,然后把遗体安放上去,再用二三十根椽子加在遗体上,最后再用五张芦席铺在椽子上等独特的葬式,都是表征着伊斯兰丧葬文化的特点。

综上所述,尽管李贽并未公开宣扬自己信奉伊斯兰教,但是其家族成员对伊斯兰教的笃信,不可避免对李贽产生了无法拭去的影响。他终生喜爱洁净的生活习性及其要求死后的独特的葬式,都表明了他思想所具有的浓浓的伊斯兰教情结。

[1]全国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编.中国宗教概况[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140.

[2]张建业.李贽评传[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22.

[3]王寿南,主编.中国历代思想家(宋明)[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99-100.

[4]林海权.李贽年谱考略[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

[5]古兰经[M].马坚,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郑鹏程,丁波,编著.中国宗教流变史[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247.

[7]袁中道.李温陵传[M]∥李贽文集:第一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131.

[8]李贽.李卓吾先生遗言[M]∥续焚书:卷四.李贽文集:第一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9]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9: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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