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亮
(阜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了解关系从句加工的认知机制是心理语言学的一个重要目标。对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Subject-extracted Relative Clause)和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Object-extracted Relative Clause)进行比较,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之一。在这两类关系从句中,中心名词短语分别是从句的主语和宾语。它们都存在一个音系空缺,空缺与中心名词短语相呼应,出现在嵌入动词主语(例1)或宾语(例2)的位置上(空缺以△表示)。读者理解这两句话时,必须借助填补的信息,否则就会产生不合符语法的句子。
(1)The mayor that △ bothered the reporter caused a big scandal.
(2)The mayor that the reporter bothered△caused a big scandal.
以上两句都含有一个提取的成分,读者需要对提取的成分进行编码,将它整合到关系从句中。两个句子包含的词语完全相同,只是词序不同。诸多研究表明,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加工难度更大[1][2]。本文将从加工过程中的记忆局限、语义语用阐释,以及不同类型句子的加工经验三种理论视角,阐释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加工难度更大的深层次原因。
基于记忆的解释模型将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更大的加工难度归因于这一结构导致的更大的认知负荷。具体而言,在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中,提取的成分可以直接依附于嵌入动词并被整合到关系从句中,而在理解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时,读者需首先克服干预词的干扰,将提取的宾语储存在记忆中,然后才能将其整合到关系从句中。读者有时几乎不可能理解含有多个嵌入成分的句子,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要记住好几个独立的名词短语,而这超出了他们工作记忆的能力。万纳和曼拉索斯对这一理论进行了实验验证[3],他们让受试者阅读诸如例(1)和(2)之类的句子,并记忆出现在句中特定位置的一连串名字。实验结果表明,当记忆负荷出现在关系从句中时,提取主语与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差异会变成最大,这表明受试者必须利用认知资源使自己在记住一连串的名字的同时,也记住提取的名词短语。
对记忆在复杂句加工中的作用问题,早期研究主要关注记忆的能力局限,而近期相关研究已把焦点转向了影响记忆过程的句内线索。这种视角对于发展基于线索的分析框架很有价值。在这种框架下,复杂句加工中存在的困难来自记忆编码、存储和检索。句子加工就是基于线索的加工这一概念与长期工作记忆的概念十分相似,它一方面强调工作记忆能力的有限性,另一方面能作为一个高度有组织的系统,迅速高效地从长时记忆中提取信息。实验证明,像语言理解这样需要较高技能的任务在中断之后,能够很容易恢复。
基于线索的模型认为,造成关系从句理解困难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句中其它词语对记忆的干扰。如果名词短语属于不同语义类型(如例3),人们对双重中心嵌入结构的理解会大大提高。相反,如果提取的短语属于相同的类型,理解的难度就加大(如例4)。
(3)The mayor everyone I know trusts caused a big scandal.
(4)The mayor the banker the salesman knows trusts caused a big scandal.
例句(3)和(4)的对比表明,很大程度上复杂句加工的难度是由名词短语的类型决定的。复杂句中名词短语的语义特征对记忆需求的影响,有如下两种解释。
附属位置理论(Dependency Locality Theory)认为,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之所以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更难理解,是因为与动词整合之前,未依附的中心名词(NP1)在记忆中离得更远。随着名词短语NP1和嵌入动词之间干预话语数量的增加,整合过程会变得愈加困难。信息等级结构(the Givenness Hierarchy)可用来说明嵌入名词(NP2)的话语-语用特征对认知负担的影响,即那些更加接近话语核心并且可能已经被高频使用的所指对象(如“I”,“you”,“everyone”)给认知带来的负担要小于那些外围的、不易读取的所指对象(如“the mayor”,“the banker”,“the salesman”)。瓦伦和吉布森证实了提取主语或宾语的关系从句加工的差异性与名词短语NP2的信息呈反比[4]。
附属位置理论强调名词短语NP2的信息特征,而基于相似度的干扰说(the similarity-based interference account)则把重点放在关系从句加工过程中名词短语NP1和NP2的语义特征上,认为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困难很大程度上受两个名词短语间相似度的影响,读者依据嵌入动词提供的线索,对存储在记忆中的名词短语NP1和NP2进行检索,并为其指派正确的主题角色。名词短语NP1和NP2越相似,就越有容易被混淆,读者正确指派主题角色的难度就越大。有些实验采用自我调控式阅读、阅读时眼神追踪以及句读和记忆负荷共现任务等方法证实了记忆检索过程中基于相似度的干扰这一说法。例如,戈登等人研究表明,如果名词短语NP2这个角色概念(例如:the reporter)被专有名词、指示词或者确定性描述语替换之后,提取主语或宾语的关系从句加工难度的差异性会大大降低[5],如例(5)和例(6)。难度的降低不仅体现在阅读的次数上,也体现在理解问题的准确性上。
(5)The mayor that bothered(the reporter/Bob/you/everyone)caused a big scandal.
(6)The mayor that(the reporter/Bob/you/everyone)bothered caused a big scandal.
另外,词汇频率在复杂句加工中的作用也受到广泛关注。约翰森等人的研究表明,高频和低频名词短语的配置对句子理解的影响,与词表中词的频率配置对记忆检索效果的影响是一样的[6]。具体来说,用单一列表的形式(即只含有高频词或低频词的列表)学习词汇时,高频词比低频词更容易被检索。相反,用混合列表的形式(即同时含有高频词和低频词的列表)学习词汇时,低频词通常比高频词容易被检索。混合词表使读者更多地关注低频词的具体特征,而忽略了对高频词的加工。这对于研究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非常有用,因为两个名词短语必须先被编码并存入记忆,才能整合到句子中。要理解提取宾语关系从句,名词短语NP2的提取必须要先于NP1,这就使NP1的有效编码变得非常重要。约翰森等人发现,如果名词短语NP1是低频词,NP2是高频词,提取主语或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差异就会大大减小;反过来,加工难度的差异性就增加[6]。
语义语用模型强调语义或语用因素对关系从句加工的影响,认为包含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的句子相对于包含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句子而言,其意义表达和理解都更直接便捷。金和加斯特的研究表明,如果名词短语与动词所表达的动作之间有内在的语义关系(例如The robber that the fireman rescued stole the jewelry.),提取主语和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差异较小;而当名词短语NP1和NP2与动词所表达的动作之间存在任意性(例如 The robber that the fireman detested watched the program.),提取主语或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差异则较大[2]。
语用和话语因素的介入为理解包含关系从句的句子提供了便利。语料库分析表明,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中,嵌入名词短语往往是话语上下文中已经存在或熟悉的成分[7]。这样,嵌入名词短语就可以对句中相对陌生的概念作进一步的解释说明。而在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中,嵌入名词短语(如果存在的话)没有对陌生概念的引入,无需提供新信息。
语义语用模型把重点放在句子内部关系上。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中存在视角的转变,而这在含有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中则不存在。在含有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句子中,如例(2),读者起初采取的是the mayor视角,在关系从句中转为the reporter视角,最后在主动词caused处回转到the mayor视角。而含有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的句子没有这种视角转换,因而理解起来更为容易。另一种方法关注的是关键名词短语的有灵性[8]。研究发现,包含有灵NP1和无灵NP2的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如例(10),要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难理解,如例(7)和(9)。如果NP1是无灵的,NP2是有灵的,那么,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相对于提取主语关系从句来说,加工难度就会消失,如例(8)。
(7)The article that bothered the reporter caused a big scandal.
(8)The article that the reporter composed caused a big scandal.
(9)The reporter that composed the article caused a big scandal.
(10)The reporter that the article bothered caused a big scandal.
特雷克斯勒等人指出在关系从句加工中,读者会采取积极的填补策略[9]。在遇到标句词that时,读者首先把句子当作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进行分析。但这种解释不能用来分析例(8)和(10),所以因此读者必须进行再分析。从这个观点出发,对有灵NP1进行再分析,比无灵NP1要难,因为把一个无灵名词短语设想为关系从句的宾语,要比把有灵名词短语设想为关系从句的宾语更为容易。楼德和戈登认为,像例(10)中article bothered这种结构的加工难度与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无关[10]。比较而言,例(12)要比例(11)难加工。而这完全只对嵌入动词有影响,对关系从句的其他部分和句子的主要动词都没有这样的影响。这表明,像例(10)这样的句子之所以难以加工,不是因为关系从句的宏观层面的影响,而是因为无灵名词短语和动词所带来的局部性的困难。
(11)The reporter that the mayor bothered caused a big scandal.
(12)The reporter that the article bothered caused a big scandal.
当无灵名词短语和动词出现在分开的从句中(例如:The article that bothered the reporter...),那么二者整合的难度会降低(例如:The article bothered the reporter...)。这表明,整合一个主语-动词结构,对于有灵名词短语较为容易,对于无灵名词短语则较难,但如果二者在结构上是分离的,这种难度就会减小。
频率模型尤其强调经验在解释句子加工复杂效应中的作用。通常而言,常见的句子结构较易理解,而不常见句子结构理解起来则较为困难。语料库研究表明,英语中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比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出现的频率高[11]。这种观点可以为提取主语或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差异提供另一种理论解释视角。
基于频率模型的实证研究常常把加工难易度与测量经验的不同手段相关联。例如,瑞艾利和克里斯蒂安森把不同代词出现的频率与关系从句加工难度相联系,发现含有高频代词的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加工得更快[12]。受试者在不同阶段反复阅读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后,加工处理这些结构的速度有显著性提高;而花费同等时间阅读其他复杂句型,在处理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时速度明显降低[13]。
人们提出各种解释来说明语言经验在关系从句加工中的作用,为语言加工提供新的视角。如简单循环网络(Simple recurrent networks)表明,英语中典型的“主-动-宾”结构产生“高频名词-动词-名词”序列,这使得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中相似的“名词-动词-名词-动词”结构加工起来较为容易,而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中的“名词-名词-动词-动词”结构的加工较为困难;即使这两类关系从句的频率相同,这种情况仍会出现。还有些研究关注高频率如何消解提取主语关系从句中语言信息的不确定性[14],把减少不确定性与影响关系从句加工难度差异的中心名词的语义特征整合起来考虑[8]。
提取主语和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加工难度的差异性,从记忆的角度来解释面临很多挑战。早期研究认为,对两类句子的加工都会受到不相关的词所带来的记忆负担的影响。这种方法把句子加工置于工作记忆的一般研究方法框架下进行考察,在研究记忆认知域时发挥了作用。但是采用一般性工作记忆的研究方法所产生的成果受到了普遍批评。而且,用双重任务记忆负荷方法来研究句子加工,也造成了句子加工中人们从工作记忆视角转向了基于线索的分析视角,强调一般记忆过程的本质与句子加工过程本质之间的连续性,但是,它强调的是在研究长期工作记忆时编码和检索的过程,而不是与短时记忆或工作记忆相关的能力局限。这种方法的吸引力和挑战就在于,语言在词汇、句法、语义和语用层面的组织为其提供了句子加工编码和检索句子相关信息的最好方法。在一般记忆的研究中,线索在句子加工中很少有占主导地位的,如果基于线索分析的记忆组块包括一些具体假设,说明哪些语言组织在记忆编码和检索中发挥重要作用,那么这个记忆组块就会有重要意义。
基于意义的解释也面临一些挑战。研究表明,提取主语和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加工难度差异的大小与主要名词短语及其嵌入动词的意义联系,以及主要名词短语的主题角色等因素有关。一方面,句子的意义会影响关系从句加工的效果;另一方面,如果句中的意义是任意的,主题角色在不同关系从句中保持一致,不同的名词短语和动词之间的关系在不同条件下相互抵消,那么提取主语或宾语的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差异将仍然存在。
如何区分句子层面语义因素和话语层面语用因素也面临着严重挑战。例如,吉娜里和麦克唐纳在比较了读者加工含有主动动词的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The journalist that the article bothered...)和含有相应的被动动词的关系从句(The journalist that was bothered by the article...)的差异后发现,被动式的关系从句结构为其研究的结构提供了语义相似的控制条件[8]。在语义学层面上,这种描述是准确无误的,但是,从更广的层面来说,考虑到被动句的语用含义和话语功能,这两类句子的意义并不相等同。在话语中,提取宾语和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有不同的角色,从话语结构的信息可及性来说,与它们加工难度差异相关联的名词短语的类别(如代词)有自己的特点,而这对主动句和被动句之间的语义相似度提出了质疑。
基于频率的解释面临来自语料库研究的挑战。语料库研究表明,主语提取关系从句比宾语提取关系从句出现的频率高,但是用于分析的主语提取关系从句大部分包含不及物嵌入动词(如:The mayor that broke...)。而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中的嵌入动词只能是及物性的。如果把带有不及物嵌入动词的主语提取关系从句从语料库中排除,那么这两类关系从句之间频率的巨大差异就会缩小,甚至在口语语料库中带及物动词的宾语提取关系从句的出现率高于带及物动词的主语提取关系从句。据我们所知,所有心理语言学研究都是把带及物动词的宾语提取关系从句和带及物动词的主语提取关系从句进行比较。如果关系从句的总体频率在加工中是主要的变量,那么依赖于动词及物性的相对频率就不重要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是认为任何层面的语言分析的频率都会使语言加工变得容易。但是很多实验研究表明,提取宾语和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中,不同类别名词短语的出现频率有很大差异,而这些差异与这两类关系从句的理解难易程度是不相关的。
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更难理解,以上三类解释并不相互排斥,每一种视角都可以解释两类从句加工差异的某些方面。意义在关系从句的加工中起着重要作用。对比句中的名词或名词-动词组合的意义会影响从句加工的难度差异,甚至会影响差异的存在与否。但是,如果名词或名词-动词组合的意义在两种关系从句中是平衡的,那么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就会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更难加工,这说明其他因素也在其中发挥着作用。
目前有很多研究采用在线方法对关系从句的理解进行分析,如阅读过程中的眼神追踪法、持续判断任务法以及自我调控式阅读法。对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进行加工的难点出现在嵌入关系从句的最后部分(宾语提取关系从句中的动词,主语提取关系从句中的名词),并且会延展到主动词。有人用眼神追踪[15]和持续判断任务[16]的方法说明在更早阶段,紧接着标句词就能发现句子加工的差异。由于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比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出现的频率低,对其进行加工的困难总是存在的,初次阅读时加工的负担就会更大,加工负担的大小取决于后面出现的语言与读者对句子开头部分预测的相符程度。但是用此方法验证这两类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需要比较句中相同词项在不同位置所需的加工时间,例如在提取主语的关系从句中,嵌入动词是从句的第一个词,但在宾语提取关系从句中却是最后一个词,这可以解释二者之间存在的某些差异。尽管如此,难度差异与基本过程之间的联系仍不明了。关系从句早期的理解难度可以用记忆解释,在出现记忆负担时读者要付出更大的努力进行编码。而后期的难度不需要用记忆来解释了,因为关系从句和主句的后面部分与句子的前面部分在语义上进行整合较为容易。
基于线索的加工模型表明,语言理解取决于语言信息被编码进入大脑以及从大脑中被检索出来的难易程度。而且对于那些更容易进行有意义的解释(无论是语义、语用还是句法层面上的)的句子来说,这些编码和检索过程更容易。这使得区分句子加工中由记忆带来的难度和那些由意义引起的难度变得困难,而这也说明基于记忆和基于意义的解释是完全一致的,并且通常它们有相同的预测。出现频率高的比频率低的语言型式编码和检索起来更加容易,因此基于频率的句子加工模型就有了存在的理由了。
模型中基于记忆、基于意义以及基于频率之间还会存在分工问题。例如,在下面两个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中,例句(13)含有嵌入代词(we),例(14)含有嵌入有定描述(the authors),前者当然要比后者更易于理解。
(13)The book that we began is almost done.
(14)The book that the authors began is almost done.
按照基于线索的加工模型,如果名词短语NP2是代词而不是有定描述语,那么从记忆中检索NP1会变得容易,因为代词带来的记忆负荷要小于有定描述语,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代词和有定描述语的相似度小于两个有定描述语。如果NP2是代词而不是有定描述,当空位需要提取NP1时,空位前的内容就比较容易理解为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这是因为关系从句就是要把中心词设定在具体的话语情景或模型中,这通过代词就能有效实现。还有一种可能,因为提取宾语的关系从句中,NP2通常是代词,这使得结构更容易识别,也更需要提取NP1。这种比较很有意思也很重要,但还需要从意义、记忆和频率等角度进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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