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民间的玫瑰——解析《檀香刑》女主角孙眉娘

付丹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0545）

来自民间的玫瑰
——解析《檀香刑》女主角孙眉娘

付丹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0545）

《檀香刑》女主角孙眉娘是莫言塑造的众多精彩女性形象中的重要代表之一，她是大胆泼辣的个姓女子，是有勇有谋的、敢想敢做的侠女，是媲美庙堂之兰的民间玫瑰，小说通过她与三位“爹”爱恨情仇的纠葛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展现了孙眉娘的独特个性，使她成为封建社会集体沉默的女性群体中的充满反叛精神的代表人物。

民间玫瑰；孙眉娘；女性

莫言的小说中向来不乏个性鲜明、形象生动的女性角色，无论是《红高粱家族》中的戴凤莲、《丰乳肥臀》中上官家的女人们，还是《四十一炮》中的杨玉珍、《白狗秋千架》中的暖，她们坚持按自己的性情活着，敢爱敢恨，勇于抗争，追求自由自我，以坚毅的品质撑起自己的天空；她们坚韧、果敢、野性、叛逆，恣意张扬个性，努力冲破封建伦理道德的束缚，在历史和命运的夹缝中傲然挺立，焕发出独特的人性光芒和本色生命力。《檀香刑》中的孙眉娘是莫言塑造的众多典型女性角色的代表之一，她有着热情泼辣、自由豪放的个性，不怕困难、勇于抗争，拥有不亚于男子的强大行动力，是一个有勇有谋、敢想敢做的奇女子，堪称封建社会集体失声的女性群体中的叛逆者，而她与几位男主角，即她的三位“爹”之间爱恨情仇的纠葛和演变，成为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推动力和内在原因。

一、非典型的生存样态——人物个性与形象解析

《檀香刑》的叙事背景大约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期，那个时代还处于封建社会的晚期，妇女处于从属地位，受到男权统治者的压迫和控制。而小说中的孙眉娘却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妇女阶层中的一朵奇葩，她勇敢追求热情奔放的爱情，努力掌握自己的生活，主动把握自己的命运，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弱女子的身躯承担看似不可能完成的重任，她敢于向庙堂审美发起挑战，以一个民间侠女的形象游走于自我与历史之间，是美艳却刺手的民间玫瑰。

（一）大胆泼辣、自由豪放的个性女子

孙眉娘个性泼辣、自由豪放，不囿于世俗的限制，勇敢追求热情奔放的爱情，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堪称当时女性人格独立和个性解放的先驱。她艳丽貌美，风情万种，却因一双天足为当时社会的时尚潮流所鄙夷，无奈嫁给半痴半傻的屠户赵小甲，夫妻间没有爱情，婚姻生活是不幸福的。但她没有消极认命，没有屈服于封建伦理道德树立的妇女规范之下，当孙眉娘遇上钱知县并被他俊朗的外表、不凡的言谈所吸引时，她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狂热而执着的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要与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她没有因背叛自己丈夫而内疚，也没有因有悖于伦理道德而羞愧，她无视三纲五常，不理会三从四德，她只服从生命的原始欲望，只遵循内心的快乐原则。当周围的人因为知道她与钱知县的私情而或明或暗地讥讽、揶揄她时，她虽有气愤的时候，但依然是我行我素，无视他人的眼光。

她大胆泼辣、敢于抗争，当可恶的婆婆举着剔骨刀要修剪她那不合时宜的大脚时，她难抑内心的怒火，将婆婆一顿暴打，致其最终气闷身亡。从此，她完全做了自己的主人，将一家黄酒狗肉店开的风生水起、红红火火，成为高密县四大名吃之一，将小日子过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小说开头一章“眉娘浪语”中孙眉娘的一段内心独白便道出了她的豪放泼辣的个性和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俺家里有一个忠厚老实能挡风遮雨的丈夫，外面有一个既有权又有势、既多情又多趣的相好；想酒就喝酒，想肉就吃肉；敢哭敢笑敢浪敢闹，谁也不能把俺怎么着。这就是福！”这粗野而豪放的形象是封建社会集体沉默的女性群体中极其反叛的代表。

（二）有勇有谋、敢想敢做的侠女

孙眉娘智勇双全、雷厉风行，颇有侠女风范，拥有不亚于男子的强大行动力。孙丙不光杀死调戏自己妻子的德国技师，还在家乡聚众练习义和拳，带领乡亲袭击修建铁路的德国兵，并俘虏了几个德国人，这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激恼了袁世凯和洋人总督克罗德，孙丙被抓，被判处极刑。“爹，可见你这一次一定是死定了，别说钱丁，就是当今皇上来了，也难免你的死刑。灰心归灰心，但俺还是不死心，爹，咱们‘有枣无枣打三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孙眉娘明知案情重大，父亲在劫难逃，“但你毕竟是俺的爹，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蛋就没有鸡，没有情就没有戏，没有你就没有俺，衣裳破了可以换，但爹只有一个没法换”，因此，她还是不惧困难，积极谋划，多方走动，力图营救。“俺可怜的腿啊，自从爹爹被抓进班房，你们东奔西走、上窜下跳、磨薄了鞋底走凹了路……”多方奔走的孙眉娘有勇有谋、智慧尽显。她想到自己的公爹赵甲是京城回来的刑部大堂的人，便用尽各种方法讨好他，强忍内心的厌恶之情给他梳头，甚至打算牺牲尊严色诱赵甲，想让他帮忙周旋救人，谁知阴森冷酷的赵甲居然不为所动；为了进县衙找县老爷说情，孙眉娘一大早煮好了狗腿，打扮齐整去县衙送狗肉，为的是见上钱知县一面，好为蹲死牢的爹爹求情，谁知县衙门口守卫森严，那平日熟识县衙门丁此刻也不肯通融，胆大的孙眉娘屡次冲突想闯进去，都没有成功；当公爹和干爹都指望不上时，聪明的孙眉娘还想到了去找茂腔爱好者、曾与爹爹有交情的丐帮头目朱八，密谋劫狱救人，“只要在县里执刑，咱们就有办法对付他们。咱去弄个花子来当替死鬼，来他个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为了救爹一条命，女儿要，豁出个破头撞金钟”，“为救爹爹出牢房，孙眉娘冒死闯大堂，哪怕是拿着鸡蛋把青石撞，留下个烈女美名天下扬”，孙眉娘救父决心之大、勇气之大，令人感慨。但她也知道事情是棘手的，因此她也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求八爷把俺爹救出来，救不出来就把他杀了吧，一刀给他个利索的，不能让洋鬼子的阴谋诡计得了逞啊，俺的个朱八爷……”救不出来便杀了他，可见这位侠女的英勇果敢，令人佩服。她与朱八一干人等夜闯县衙大牢救人，行动失败遭都统士兵追捕，危及关头被钱夫人所救，钱夫人问她“你是愿留呢还是愿走？”“‘愿走！’俺毫不犹豫地说。”不畏生死、不惧困难的女侠形象跃然纸上。

（三）敢于挑战庙堂审美的民间玫瑰

小说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女性角色，她通过知县钱丁与孙眉娘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人就是知县的原配、名门闺秀钱夫人。而与钱夫人的明争暗斗，更使得孙眉娘的形象得到丰满。一个是名门之后、庙堂之兰，一个是乡野美妇、民间玫瑰，一个是光明正大的正取原配，一个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恋人，她们围绕一个共同的男人展开了竞争。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曾文正公的外孙女、知县正室钱夫人，在孙眉娘的眼中的形象是 “黑面女子……神色严肃赛包公”、“出身名门学问好，才华满腹计谋深，衙役见她个个怕，知县见她让三分”，与夫人的几次过招，表面上看似乎是夫人占了上风，实际上孙眉娘却一步步占领了优势地位。如“比脚”一章中，孙眉娘精心打扮，忐忑不安地去参加“看夫人”的活动。夫人以轻纱遮面，使得孙眉娘断定夫人容貌平平，因此颇为自得，但当她看到夫人精致的金莲时，顿时自卑起来，慌忙败下阵来。“夫人的脚，如法宝，把孙家眉娘降服了……眉娘知道自己败了，彻底地败了。”然而跌倒丢丑后的孙眉娘却因此继斗须事件后再次吸引了钱知县的注意力，“当她跌倒时，大老爷从几案后边猛地站立起来……大老爷的脸上显露出怜爱和关切之情，只有扯心连肺的亲人，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当知县相思病重，钱夫人为治疗钱知县而请来孙眉娘时，两个女人之间的对峙也相当精彩。“两个女人，四只眼睛，直直地对视着，谁也不肯示弱。她们的眼睛交着锋，心里都铿铿锵锵地独白着。”她们言辞上互不相让，各自据理力争，但最后夫人还是屈服了，不得不将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因为她知道知县爱的是粗鄙却美艳直率的孙眉娘，她只有依靠孙眉娘去治好钱知县的相思病。孙眉娘得到了夫人的认可，取得了竞争的完胜。

二、情节发展的内在推手——人物意义解析

通俗地讲，《檀香刑》的故事实际上是围绕着女主角孙眉娘和她的三个‘爹’来叙述的：犯案的是她的亲爹孙丙，行刑的是她的公爹赵甲，断案监斩的是他的干爹钱丁钱知县，这样一种关系使孙眉娘成为了故事中多向冲突的交汇处，是各方矛盾纠结的磨心，是一系列复杂关系和多变情感的焦点，“正是这样的杀人者和被杀者之间千丝万缕的血缘亲情的联系，这场悲剧才有了看头，有了令人激动和狂欢的乐趣，有了发人深省的深意”。

（一）檀香刑的施刑者与孙眉娘

赵甲将施刑过程上升为某种人生的理想境界，认为极刑是权力意志的完美体现。他因技艺高超获得太后及皇上的厚爱，得以风光还乡、颐养天年。然而回家后却发现风流的儿媳将傻乎乎的儿子赵小甲玩弄于股掌之间，公然与他人相好，致使自己和儿子成为乡邻的笑柄。县衙的差役来请赵甲去见钱知县时，“小甲跑到院子里，对着两个差役说：‘你们知不知道？俺媳妇和钱大老爷相好呢！’‘傻儿子啊！’公爹无奈地摇摇头，把锥子般的目光投到俺的脸上。”赵甲必定是憎恨这个儿媳的。见到亲爹入狱，孙眉娘心急如焚，四处奔走设法营救，甚至企图色诱自己的公爹赵甲来帮她想办法，可是“老东西一声不吭，毫无反应……俺捏着他的肩头，又说了一遍，他依然是不吭不哈。”见到儿媳这样不顾尊严地乞求，他报以阴险的冷笑，“突然，俺听到了一声冷笑，就像月黑天从老墓田的黑松林子里传出的夜猫子的叫声，令人心惊胆战。”儿媳的所作所为令老赵甲气愤，他根本没打算帮忙，“儿媳，你哭也没用，恨也没用……俺不杀你爹，也有别人杀他……儿子，你爹我也要帮你正正门头，让左邻右舍开开眼界。”也许在赵甲看来，对孙眉娘唯一的亲人施以极刑，正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因此，这次给自己的亲家孙丙这个轰动朝野的要犯施极刑——檀香刑——的机会，被赵甲视为最后一次露脸、再次成就声名大业的良机，同时，谁又能说这不是他对出轨儿媳的报复呢，不是为了给半痴半傻的儿子赵小甲出口恶气呢？

（二）檀香刑的监刑者与孙眉娘

知县钱丁深受封建士大夫教育，有一定的才学，虽然心怀子民，但却迂腐懦弱，缺乏抗争的勇气和决心。面对孙丙案，他并没有极力抓捕，甚至想去找莱州知府为百姓请命，虽与其内心的良知有一定关系，但更为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孙丙是孙眉娘的亲爹，是自己的岳父。然而，钱知县的反抗是无力的，最后，他还是亲自去把孙丙抓住了。他一路上的内心斗争显示了孙眉娘在这个案件中对知县的巨大影响力，最后他感叹道：“眉娘啊，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为了你我必须抓你爹，我抓你爹也是为了你。”正是由于多了一层感情的纠葛，故事的发展才如此跌宕起伏，一步步走向高潮：知县徇私没有及时抓捕孙丙，致使德国人报复、残杀孙丙妻儿，孙丙因此一怒远走他乡加入义和团，然后回乡设神坛、教习义和拳、带领乡民毁铁路、杀死德国兵、扣押德国人质，这一惊天大案引发德国人攻城屠杀老百姓并触怒袁世凯和德国总督，以至于最后重犯孙丙被施以最残酷刑罚——檀香刑。

（三）檀香刑的受刑者与孙眉娘

孙丙犯案，眉娘营救，同样也是小说的主线。孙丙杀死德国技师后，钱知县被迫派马队来抓他，多亏孙眉娘先行一步来通风报信，孙丙才能溜出去躲过一劫，也多亏了孙眉娘与钱知县的特殊关系，马队只是虚张声势地折腾了一阵就走了。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孙丙最终落入死牢，孙眉娘想求公爹、干爹出手帮忙营救亲爹，可是他们一个不愿帮，一个帮不了，最后勇敢的弱女子亲自上场，同几位丐帮的茂腔爱好者一起去县衙大牢营救孙丙，将故事的发展推向第一个高潮。故事结尾处，孙丙被施檀香刑，痛苦难耐、求死不得，“孙丙的头就晃动起来。从他的黑洞一样的嘴巴里，发出了一些模糊的声音：‘唔……唔……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绝望的钱丁终于悔悟，“孙丙啊，都怨余昏聩糊涂，心慈手软，瞻前顾后，心存杂念，没有识破他们的诡计，让你活着充当了他们的钓饵，又一次毁了高密东北乡几十条性命，断绝了猫腔的种子”，因此钱丁决定杀死孙丙，让袁世凯和克罗德最后的计划落空，却遭到守在升天台上的赵甲的抵抗，紧要关头还是孙眉娘鼓起勇气杀死了赵甲，帮助钱丁成全了孙丙。

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情感与经历中，女主角孙眉娘是轴心，经过她的精心编织，这一条条线索，一段段故事，一个个人物，一种种心路历程，生动而深刻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小说中的这些主要人物，无论是阴鸷狂妄的刽子手赵甲，迂腐懦弱、深受封建皇权教化的小知县钱丁，还是代表正义和民族尊严的案犯孙丙，“都是一些无法主宰自我命运的悲剧性人物，他们被域外强权所震慑，或不想反抗，或不敢反抗，或盲目反抗，最终都免不了为奴为仆的命运。他们的生与死，表面看来轰轰烈烈、生机勃勃、有滋有味，甚至还颇有几分殉道的意味，实则是以颠覆伦理亲情、人格操守为代价，进行着无望的相残与相害。”只有女主角孙眉娘堪称封建社会集体沉默的女性群体中的一朵奇葩，她不仅是美女，更是侠女，不仅有人性，更有个性，在她所处的时代，她无疑是独树一帜的奇异女子，是富有野性和原始美的，是充满智慧和勇气的，是焕发人性光辉和强大生命力的民间玫瑰。

[1]莫言.《檀香刑》[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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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杨守森，贺立华.莫言研究三十年[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3.

[6]李斌，程桂婷.莫言批判[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