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可卿的解读困惑谈红学现状

2014-04-04 07:46张丰君
关键词:秦可卿红学红楼梦

张丰君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秦可卿并非《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她从第五回出场,到十三回谢幕,中间集中出现的文字不过两回,其份量远逊于贯穿全书的宝钗黛等人,甚至还不及袭人、平儿等丫鬟。但有关文字却包含许多令人费解处,如小说明明说她是贾母最得意的重孙媳妇,但似乎又将贾府败亡的罪过归到她头上;而这样一个并无多少事迹的女子居然在死后博得了贾府上下老小的悲嚎痛苦,与之并无多少瓜葛的贾宝玉甚至到了吐血的地步。针对这些难以解释的内容,不少研究者干脆归结为败笔、[1]52“夭折的形象”[2]197或者是“丢了魂的秦可卿”,[3]279等等;而小说家刘心武则认为其中隐藏着某些历史事件,认为她实际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而最终沦为宫廷权力争斗的牺牲品。[4]197刘心武先生的“秦学”招来了红学专家的一片嘘声。

也许将秦可卿定位为作家败笔是个最省事的办法,但稍微换个角度看我们会发现事实并非这么简单:如果这一人物形象的失败如此明显的话,作家为什么还要保留呢?如果作家明知道是个败笔还要保留,那他不得不保留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出于艺术的考虑还是另有苦衷?弄清楚这些疑问对深入理解作家作品无疑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小说文本的复杂性

按照小说文本,秦可卿是任营缮郎的父亲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女儿,“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后嫁给贾府第五代孙贾蓉为妻。小说虽明确交代她是贾母最得意的重孙媳妇,但对其行事鲜有具体描写。秦氏第五回中曾经作为宝玉的引梦人露过一面,其后直到第十回才出现,而且一出现就是病中了。十到十三回基本是把秦可卿作为叙事中心的,其中涉及到的主要内容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秦氏莫名染病。奇怪的是,不但病的时间语焉不详,而且许多大夫甚至分不清是病是喜。耐人寻味的还有,小说将可卿之病与贾敬生日纠缠在一起,而且基本都作虚化处理,并不对人物的行为举止和心理情感等作正面描述。

二是秦氏死后,贾府诸人表现异常。不但贾珍表现异常,表示要“尽我所有”办理丧事,不听贾政规劝坚持用千岁爷的棺木,还为了丧礼场面给贾蓉买了五品龙禁尉的官衔;而且贾府上上下下的人听说秦氏死后“莫不悲嚎痛哭”,与之并无多少瓜葛的贾宝玉甚至痛到吐血。

三是丧礼场面的隆盛。小说一直在渲染这一点,如“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镇,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这并不像是一个夭折的小辈媳妇的丧礼,尤其连各路亲王、公侯都来送殡,其中北静王甚至“上日也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祭,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

不但这三项内容颇与一个贾府第五代的小辈媳妇不相称,而且其中不少细节也令人疑惑不解,如秦氏明明久病,而且之前凤姐也已提醒尤氏准备后事,可等秦氏死后竟然“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又如秦可卿未死之前,凤姐打听贾蓉问他媳妇怎么样时,小说写道:“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小说对贾蓉为什么皱眉并无半点文字说明。诸如此类的疑惑还有不少,而且小说文本毫无或明或暗的说明。

更令人费解的是,秦可卿作为贾蓉的妻子明明在十三回中已经死去,但五十回后这个人物似乎又出现了,如五十回中有“下面横头便是贾蓉之妻”、五十九回有“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等等,不少红学家断定这儿的蓉妻并非秦可卿,而是贾蓉再娶的妻子,果真如此的话,一方面,小说对贾蓉何时再娶并无交待,这样的疏漏即使再低级的小说作者也不易出现,何以才华超群的曹公就忽略了呢?另一方面,小说五十回后出现的“蓉妻”连姓甚名谁都无交待。作家连闪过一面的丫鬟都题名字,如瑞珠、宝珠等,何以一个主子反而连名字也不肯给呢?把这些现象简单归结为作家败笔是个最省事的办法,事实上许多研究者也正是这样做的,问题是,如果《红楼梦》真的是一部艺术杰作,又该如何理解这一瑕疵产生的原因和对作品整体的影响呢?

二、脂评的玄奥难解

脂评对于《红楼梦》研究的重要性是治红者的共识,那么,小说文本中的难解之处,借助脂评能否理清呢?

在梳理与秦氏有关的脂评时,我们发现其中有两方面相互关联的内容值得细究,一是有关秦氏生前身世和死后身份的部分,二是秦氏死后众人对贾珍态度的异常变化。

在第一个内容中,小说提到秦氏父亲秦业时,甲戌本双行夹批曰:“妙名。业者,孽也,盖云情因孽而生也。”说到秦氏小名可儿时,则有:“出明秦氏究竟不知系出何氏,所谓寓褒贬、别善恶是也。秉刀斧之笔、具菩萨之心亦甚难矣,如此写出可儿来历亦甚苦矣。又知作者是欲天下人共来哭此情字。”在这两条批语中,我们很难明白其中的“褒贬”和“善恶”该如何理解,为什么要将秦氏的出身隐瞒成养生堂的弃儿?如此写法为什么又“甚苦”?为什么欲天下人共来哭可卿?而“情因孽而生”一语既有以“情”视可卿之意,又将其与“孽”联系在一起。红学家一般将此跟第五回中的判词联系在一起:“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但是秦可卿与公公私通就是败家的根本吗?又为什么要与“一心做神仙”的贾敬联系在一起呢?“箕裘颓堕”究竟何意?箕裘是指先辈的、祖上的事业,那“颓堕”该作何解呢?蔡义江先生曾将“颓堕”解为“子孙不能继承父业”,[5]93但细察“堕”字,可知其古意是“隳坏”,那么“箕裘颓堕”是否意指祖业被毁呢?脂评又说此语“深意他人不解”?其深意又是指什么呢?

按照小说的介绍,贾珍为了丧礼的风光为贾蓉买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官衔,庚辰本有眉批曰:“贾珍是乱费,可卿却实如此。”可知秦可卿本来就是小说所说的五品的身份(但小说对此并无交代),既然可卿本属五品,那小说写贾珍额外乱费又意味着什么呢?龙禁尉官衔本身于史无考,但六十三回贾敬死时也是五品,尽管小说并未交待此五品与可卿之五品有何差异,但既然同为五品,则二者之间必有关联,而其关联性又该在何意义上理解呢?

另外,脂评一再提示读者注意秦氏之殡是“大族之丧”、“数字道尽声势”,如果此处的“大族”仅指贾府,似无需一再提醒,可以断定评者肯定别有所指,那么其所指的大族又是什么呢?脂评本身并无说明。在小说“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旁庚辰本有眉批曰:“故曰至中之地,不待言可知是光天化日仁风德雨之下矣。不云国名更妙,可知是尧街舜巷衣冠礼义之乡矣。直与第一回呼应相接。”其实这段脂批本身会让我们影影绰绰有帝王、朝廷之类的联想,因为至中之地即世界中心,而在古代这恰是帝王的标志。脂评提到第一回相关内容,其中甄家“在本地推为望族”旁甲戌有侧批曰:“本地推为望族,宁、荣则天下推为望族。”在封建时代天下望族当首属皇族,难道宁、荣与皇族有瓜葛?

第二个内容尤其耐人寻味。小说写拿到五品龙禁尉的执照之后:“只是贾珍虽然此时心意满足”,蒙府本此处有侧批曰:“可笑。”批者无疑提醒读者贾珍的心意满足中别有玄机。这且不论。小说往下写到:“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後藏之不迭。”甲戌本在此有侧批曰:“数日行止可知。作者自是笔笔不空,批者亦字字留神之至矣。”

本来平常的贾珍此时却能“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後藏之不迭”,可见可卿死后其身份变得非同一般,脂评提醒这期间贾珍可能别有行止,但其行止指什么并无交代。后文凤姐说“外面的大事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头照管照管”一语时,庚辰本“大哥哥”字下有旁批曰:“王夫人是悄言,凤姐是响应,故称‘大哥哥’。”可以猜度“大哥哥”一词当也有玄机,“外面”、“里头”当也别有所指,但是深意为何也难猜度。

细味以上脂评,可以确定,评者并非把秦氏仅仅看作是一个普通的小说人物,而是暗示此人具有特殊身份、作家欲借此表达许多幽微深意。但这一深意究竟为何,脂评并未透露明确信息。

换句话说,通过脂评我们会意识到,秦可卿一方面是个小说人物,另一方面作家和评者都赋予了其超越小说人物本身的意涵。但这一意涵无论从小说文本还是文本之外的脂评都难以找到能够服众的说明。

那么,很自然的,理解的思路必然应该尝试转向另外的方向:作家的深意是否可以在小说之外找到理解的线索呢?该如何寻找?又如何证明文本之外内容的合理性呢?

三、既有解释在逻辑上存在着漏洞

针对秦可卿形象的重重雾障,红学史上较为通行的说法是这是作家“删而未净”的结果。他们的主要根据来自一条脂评,即甲戌本十三回的回前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之十页,删去天香楼二节,少去四五页也。”红学家由此认定《红楼梦》删掉的是秦可卿与公公贾珍乱伦被尤氏撞见然后自缢的内容。俞平伯先生是较早持此论者,[6]164后来吴世昌先生更是言之凿凿:“《红楼梦》确有一部旧稿,名曰《风月宝鉴》,所叙多为一个大家族的风月之事,……虽然大量删芟,但仍有不少明写或暗示的风月故事被保存在前二十回中。”[7]此类说法影响甚大,以至于今之治红者少有人提出怀疑。

但考遍全书,我们发现,无论小说文本还是脂批都没说《红楼梦》是在另一部旧稿《风月宝鉴》的基础上写定,恰恰相反,甲戌本凡例中倒是明说《红楼梦》与《风月宝鉴》其实只是同一部书的两个名字:“是书题名极多,《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则书中曾已点睛矣。”小说正文第一回中也明确交代《红楼梦》与《风月宝鉴》只是不同作者对同一部作品的命名差别,原文是:“(空空道人)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对此杨义先生有过深刻的议论:“作者的多元性引来了书题的复名性,实际上是借书题复名,隐括叙事者审视和体验天地人生的多元视角。”[8]443换句话说,书题的多名并不意味着是两部或多部书稿的堆凑,而是强调不同视角之下对同一内容关注的焦点有别。

退一步讲,脂评中确实说删掉了“遗簪”、“更衣”两节文字,但我们连这两节文字内容是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认定删掉的是秦可卿与贾珍不伦而且被尤氏撞见的内容呢?又凭什么认定删掉的内容是造成秦氏形象复杂难解的原因呢?

再退一步讲,即使小说中删掉的确实是不伦云云,那作家删削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能删掉部分内容,又为什么不全部删掉而是“删而未净”呢?是作家艺术功力的局限还是另有苦衷?如果另有苦衷,那这一苦衷是什么?是否与秦氏的真实身份有关?对其真实身份又如何寻找理解的线索?这些问题恐怕绝非可以凭借个人好恶而轻下结论。

其实,与是否删削秦氏不伦相关联的是贾瑞的内容。十二回回目中说“贾天祥正照风月鉴”,许多研究者认定此处的“天祥”是贾瑞的字号,可文中对贾瑞字天祥并无交待,这是否又是作家的疏漏呢?从作品整体的角度看,贾瑞可谓可有可无的人物,而且有关情节明显游离于小说整体之外,作家为什么不删掉呢?可卿之死承接在贾瑞之死之后,在作家的创作意图中,二者是否存有某种联系呢?

四、眼前无路想回头——对红学史的简单回顾

眼前无路想回头。多简单的道理。在《红楼梦》含脂批的前八十回中,类似秦可卿形象在文本之内难以解释的情况还有很多,如“南直召祸”何意,“菖菱伏脉”何解,木居士、灰使者何人,十几岁的宝玉何以如此精通医学,“箕裘颓堕皆从敬”何意,“钗于奁内待时飞”何解,等等。从逻辑上讲,此类情况既然文本之内无解,则其解在文本之外至少也具有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但不少自谓高明的红学家就是宁肯撞到南墙也不思回头,他们抱定“否认红楼梦是小说就会抹煞其伟大价值”的冠冕理由,殊不知一方面将《红楼梦》单纯只看作小说的时间其实也不过百年,最早的红学恰是以索隐为主流,只是由于后来胡适等人站在考据立场责其“猜笨谜”而使之等乎一种贬义,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海外的索隐著述仍不绝如缕;另一方面,如果作为小说的《红楼梦》隐含着远不止小说的内容,则其小说形式与历史事实的水乳交融不但不会损其光辉,相反,这一独特艺术形式无疑将更加彰显民族语言、民族文学和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蕴。

20世纪70年代末,在以“考证”为主流的红学面临着危机的背景下,余英时先生发表了系列论文,他深刻分析了索隐派、考证派和“封建社会阶层斗争论”(小说论)的各自不足,提出了红学的“新典范”这一概念,认为应把红学研究的重心放在《红楼梦》这部小说的创作意图和内在结构的有机联系上。在此基础上他发表了《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一文,认为《红楼梦》中存在着现实和理想两个世界。[9]35“两个世界”的观点给《红楼梦》研究带来了一股春风,许多研究者纷纷接受这一观点,并逐渐将重心放在对文本自身的研究上。

余英时先生的学术主张对促进红学的发展功不可没,但由于其学术观点自身存在着缺陷,致使其对红学的推动后劲不足。反思余英时先生红学主张本身,会发现他呼唤从作品内部结构的有机关系上挖掘作家创作意图的主张本身存在着疏漏。

第一,余英时先生所谓的内在结构是指全部一百二十回,还是前八十回?如果是前者,曹雪芹原作与高鹗续作之间是否存在着有机性?如何证明续作继承的是曹雪芹原作的思想抑或相反(目前不少红学研究者恰在此一方面下力)?前八十回是否已经完全传达作家意图?如何证明?当前八十回的内在思路与后四十回产生矛盾时又该以哪一部分作为标准?等等。由于《红楼梦》的特殊性,其文本自身无法确定,因而试图仅仅依靠文本推演作家创作意图的努力自然便落空。

第二,探究作家的创作意图本身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因为创作意图既体现在文本之中,也可以从作家的生平经历中得到说明,而对包含在身世当中的作家思想倾向的把握又往往需要借助历史情境进行,这正是中国古人一贯强调的“知人论世”论。而一旦牵扯到作家生平,则考证派与索隐派的观点自然是不容简单否定了。

正如余英时先生所承认的,要阐明《红楼梦》本旨其实是索隐派、考证派、斗争论(小说派)等各派都有的主张。索隐派主张小说的本旨在历史事实,考证派主张其本旨是作家自叙传、曹家繁华旧梦,斗争论主张其本旨在表达对社会制度的深刻批判。事实上,把余英时先生所论与他所批评的三派观点平等置于今天的红学背景下,我们会发现余英时先生对红学历史的反思本身有先入为主的嫌疑,当他批评索隐派、考证派、斗争论之不足时,恰恰忽略了事实本身的另一面,这就是各派之产生必然有其根据、也必然有其有价值的一面。当蔡元培先生说《红楼梦》中的女子多指汉人,男子多指满人时,他自谓“决非牵强傅会”,[10]49而我们其实也很难想象一代大师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轻下结论,所以今人以为妄谈的判断本身极有可能是囿于成见。同样,考证派的产生有其历史必然性,而其对作家身份的考证目前来说可谓红学大厦难以撼动的基石。由于索隐派与考证派在小说之外寻找根据的做法容易流于邪僻,对小说文本的关注便成为一个历史的新选择,而这无疑也是《红楼梦》研究的必然归宿。小说派对《红楼梦》叙事艺术、文化内涵等的条分缕析并不缺乏真知灼见,但忽略《红楼梦》作为小说具有特殊性又是其致命不足。

从更宽泛的角度看,索隐派和考证派未必否认《红楼梦》是一部小说,只是他们更强调其作为小说的特殊性;而余英时先生与同时及后来的小说派更着力于探讨《红楼梦》作为一部小说所体现的小说的一般性。如此说来,则特殊性与一般性并非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因而不同论见者之间的相互攻讦倒更像是陷入庄子所说的各以其是为是、各以其非为非的偏执之中。

五、对红学现状的思考

从理论上说,特殊性必然反映一般性,而一般性也只能通过特殊性来体现。因此,如果否认《红楼梦》的特殊性,则对其一般性内涵的归纳便成了空中楼阁。《红楼梦》的特殊性可以从多个方面予以说明,如特殊的历史背景(清代的文化恐怖政策)、特殊的作家情况(不但指曹著高补,也指有关曹雪芹史料的稀少)、特殊的表达方式(明显的如书评一体),等等,这一切特殊性都集中体现于文本的特殊性之中。而在后一方面,书评一体还只是较表层的特征,其更具核心意义的特点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表达策略,这既是红学史上有论者所谓的“一声两歌”,也是当今有学者指出的“言此意彼”。前者见于清代戚蓼生的序言:“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后者如薛海燕所言:“从字面上看,‘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之诗已经在启发读者:《红楼梦》故事的底蕴、‘味’(‘意’),不在其言语、故事(‘言’)的表面层次。”[11]21

从此角度看,无论索隐派、考证派还是小说派,其实都在探求小说背后的作家深意。正如我们前文所提出的,作家的创作意图并不仅仅体现于文本之中,文本之外的材料至少也具有重要的辅助价值。站在这一高度检视红学的历史,会发现新旧索隐派、考证派和小说派各有其存在的价值,它们也应该是未来构筑红学大厦的三块基石,三者之间不应相互排斥,而应相互借鉴、吸收。

由此我们想到了霍国玲女士,她以草根身份,穷三十年研读《红楼梦》前八十回及各版本脂批,最终提出了《红楼梦》隐写真实历史的观点,在海内外读者中引起了较大的反响。但非科班出身的局限首先导致其表达方式颇不合于学术规范,而这又是不少红学家失去兴趣探究其中有无深刻价值的情感因素。客观地说,霍国玲等人所著《红楼解梦》本身较多主观武断处,其将小说看作是编年史的“红楼纪年”一说更为荒谬,但这并不意味着霍国玲女士的探索毫无价值,起码《红楼梦》隐写真实历史、前八十回是曹著全璧等见解值得红学研究者给予足够的关注。

[1]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2]蔚然.《红楼梦》的写实主义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3]李希凡.传神文笔足千秋:《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

[4]刘心武.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一部)[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

[5]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5.

[6]俞平伯.俞平伯说红楼[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7]吴世昌.论《石头记》的旧稿问题[J].红楼梦研究集刊,1979,(第一辑).

[8]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9]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10]蔡元培.石头记索隐[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

[11]薛海燕.红楼梦——一个诗性的文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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