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 王文周 康凯恒
伴随着市场化改革的不断深入、工业化发展的纵深推进,中国城镇化水平不断提高,到2011年城镇化率首次突破50%,达51.3%。也就是说,在总量规模上,城镇人口已经超过农村人口,这标志着中国城乡二元经济社会结构已经发生根本性转变。近年来,伴随着阻碍劳动力城乡流动政策壁垒逐渐消融,在城市劳动力市场上出现了一个身份特殊、数量庞大、流动性强的社会群体,即我们所说的“进城务工人员”,也成为俗称为“农民工”的新群体。
这个群体,在“身份”上很特殊,按照传统户籍管理制度划分,他们属于“农民”,不拥有城市户口,在城市却做着“非农”产业工作。他们在城市劳动力市场、经济发展和各项建设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在城市社区生活方面处长期处于既难以“市民化”又被“边缘化”的困境中,默默地忍受着各种人身歧视囧景、在社会底层昏暗的角落里和狭缝里苦苦地抗争着、挣扎着,没有真正实现市民身份的转化和融入(见图1)。
城市化过程中转移人口社会融入是一个世界性难题,新移民往往遭受种族、文化等歧视性待遇而难于融入城市社区生活。但是,中国进城务工人员社会融入问题,往往与种族歧视关系不大,主要是长期以来的身份制及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导致的一系列社会融入障碍、矛盾和冲突。其主要表现为:工资偏低、被拖欠现象严重;劳动时间长、安全条件差;缺乏劳动保障,职业病和工伤事故多;培训就业、子女上学、生活居住等方面也存在诸多困难,经济、政治、文化权益得不到有效保障。所有这些问题,导致农民工难以融入城市社会。
图1 中国城市化率和部分年份真实城市化率
党的十八大强调,要坚持走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推动工业化和城镇化良性互动、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相互协调,促进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新型城镇化最核心的部分是“人的市民化”,应保证进城务工人员能够真正融入城市,不再被“边缘化”,仅仅作为体制内用人单位的“临时工”来使用。来到城市,务工人员都应该以一个正常市民身份,以一个城市人应有的豁达、开放和包容姿态,去迎合陌生人、迎接新生活、应对新挑战,学习与人和谐相处,学习新知识、新技能,学习在创新中不断进取,逐渐融入所在城市的社区生活。
但是,从现实情况来看,由于长期以来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及其背后的歧视性公共品分配政策局限,农民工群体在城市的融入现状和过程仍然举步维艰,虽有少部分人能够实现向上层社会流动、扎根城市,大部分农民工依然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和边缘,城市只是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而他们仅仅是城市的“过客”。
本次问卷调查,以权益保障和身份认同为切入点,对进城务工人员群体的社会融入状况展开研究。
关于进城务工人员权益保障状况,我们特别聚焦于劳动合同签订、社会保障缴纳、工作安全和工伤赔偿、工资按时发放等基本劳动权利方面。根据受访者对各类权益保护重要性的评分,进城务工人员对其所拥有的相关就业权益都极为关心,对各项权益的评分均超过4分;相对来说,受访者更关注的是工资能否足额发放,对单位是否提供安全的工作环境、足额缴纳社会保障以及签订劳动合同的重视程度则相对较低(见图2)。
进城务工人员权益受损情况较为严重,半数以上受访者曾遭受拖欠工资。调查数据显示:受访者中,超过半数曾有过被拖欠工资或加班费的经历,有28.77%未能享受足额缴纳的社会保险,有21.03%曾遭受工伤却未能得到及时赔付,有18.09%曾因身份问题受到区别对待,还有18.03%的受访者曾在工作场所遭受过职业伤害以外的人身伤害(见图3)。
图2 被调查者对各权益保障项目重要性的评分分布(有效样本N=6172)
图3 被调查者权益受损情况分布(有效样本N=6226)
图4显示:当权益受损时,受访者的应对策略依次为向政府部门求助、默默忍受、向亲友求助、向司法机构求助、向媒体求助和采取极端手段抗争;其中,选择向当地政府、司法机构、媒体等力量求助的受访者最多,达受访者总数的61.4%。但值得一提的是,仍有超过两成的受访者选择默默忍受;此外,由于基数巨大,采取极端手段解决问题的受访者虽然占比较小,却不容忽视。
图4 被调查者权益受损时的应对策略分布(有效样本N=5630)
进城务工人员在维护正当权益时,多选择政府机关或公共管理部门,社会力量的参与相对较小(见图5)。在受访者中,超过半数在权益选择司法机构(劳动调节、仲裁及法律诉讼)和政府部门(家乡及打工所在地行政机关),但选择媒体、非政府组织及各级团组织帮助的却很少,这也说明多方力量在解决进城务工人员权益受损的问题上尚未形成合力,亟待系统整合。
在身份认同方面,调查数据显示:进城务工人员的社会融入动机最初以经济融入为主,其进城务工目的主要是为了增加收入;而城市公共品的歧视性分配政策,阻碍了进城务工人员的社会融入进程;尽管大多数城市居民的态度还是比较包容的,进城务工人员在心理上仍然难以认同自己拥有平等的市民身份待遇。
图6显示,超过37%的受访者最初外出务工的直接动机就挣钱养家,另有16.47%的受访者选择外出则是迫于家乡没有更好的出路,而以改变命运和开始新生活为动机的受访者分别占20.31%、16.7%,还有8.94%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外出打工仅是为了顺应时代潮流,当然这种顺应潮流也可能有“从众”成分。
进城务工后,如果能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城市生活就有了一定的收入保障和经济条件,因而大多数农民工对工作状况较为满意(见图7);与此同时,虽然进城务工人员感知到的市民态度相对较好(见图8),但是,由于户籍制度及其背后的公共品歧视性分配政策,进城务工人员难以享受城市居民应有的社会保障、公共服务和子女教育,在社会保障和居民身份上难以真正融入,超过三成的受访者在心理上并不认同自己的市民身份(见图9)。
图5 被调查者各权益保障项目重要性评分(有效样本N=5743)
图6 被调查者最初转移动机(有效样本N=5791)
图7 被调查者工作生活满意度(有效样本N=5846)
图8 被调查者感知到的原住民态度(有效样本N=6367)
由于社会融入受阻,近三成的进城务工人员有回乡打算。不少受访者对未来是否继续在城市生活持谨慎性态度。图10显示:24.26%的受访者表示未来想在城市边工作边学习,以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有22.26%的受访者表示即便在城市生活很艰难,也要坚持在这里生活下去;有超过27%的受访者表示现在已经不愿在城里待,或者未来打算回老家创业,还有26.34%的受访者表示不去想未来的事情,摸摸索索走着看,走一步说一步。
总之,由于户籍制度改革滞后,进城务工人员难以在子女教育、医疗保障等方面享有平等权利和待遇,自身作为普通公民的正当权益也经常容易受到侵犯,也难以形成作为城市居民的身份认同感,由于社会融入受阻,不少进城务工人员有选择回家乡发展的打算。
图9 进城务工人员对市民身份的认知状况(有效样本N=6220)
图10 被调查者对未来的规划(有效样本N=6099)
目前,进城务工人员的主体已经从“60后”、“70后”的第一代打工者过渡为“80后”为主体的新生代打工者,以“90后”为代表的新生代打工者也已成为流动转移人群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次问卷调查数据显示,1970年以前出生的受访者不足10%,“70后”受访者也仅为21.98%,而“80后”和“90后”受访者分别占到42.29%和25.92%。“80后”和“90后”打工者成长于改革开放新时期,其性格特点和价值取向与其前辈们差异巨大,其对城市社会的融入诉求和状态也有很大差异性。
首先,相较于其前辈,“80后”和“90后”进城务工的经济动因较少,大多出于改变命运或生活方式的目的。图11显示:“60后”和“70后”受访者大多出于经济原因选择进城务工,占比分别达到76.3%和67.7%,以改变命运为目的的受访者极少;而“80后”和“90后”受访者中,有更多人是为了改变命运而选择进城务工者,占比分别为41.1%和49.5%;特别是对于“90后”打工者来说,改变命运诉求相对比较强烈。
其次,相较于其前辈,“80后”和“90后”进城务工人员的维权意识更强,但采用极端手段抗争的倾向也值得注意。图12显示:相较而言,“80后”、“90后”群体更愿意运用法律武器来维护个人权益,其占比分别达到19.3%和21.3%;“90后”受访者有5.5%表示,当正当权利受损时更有可能采取极端手段进行抗争,其占比在各年龄段人群中是最高的。
图11 各代被调查者进城务工最初转移动机(有效样本N=5791)
图12 各代受访者选择维权策略对比(有效样本N=5630)
最后,相较于其前辈,“80后”和“90后”进城务工人员虽然也难以在心理上认同自己的市民身份,但他们更愿意留在城市继续发展。图13显示:打算回家乡发展的受访者相对比例,随着受访者年龄提高而不断上升;“60后”、“70后”打工者中则有不少人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没有对未来进行合理规划;而“80后”和“90后”新生代进城务工人员却更倾向于留在城市发展,其占比分别达到50.1%和52.2%,大多对未来有明确的规划。
图13 各年龄段进城务工人员对未来规划的对比(有效样本N=6099)
总之,不同年龄段进城务工人员在权益保障和身份认知上存在明显的差异性。相较于其前辈,“80后”和“90后”新生代进城务工人员家境更好,面临的经济压力要小些,他们自身的权益保障意识更强,进城打工的目的除了挣钱养家而外,更显著的诉求就是要改变原有生活方式并且积极融入城市主流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