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硕第,万 涛
(南昌航空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63)
《麦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国当代作家大卫·塞林格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由26个小章节组成,结构紧凑,思路清晰,情节发展自然顺畅,内容主要围绕主人公霍尔顿是如何挣扎于学校、社会、家庭等三处“困境”而展开的。在小说中,作者依据创作需要,安排、塑造了各种各样的人物,他们在故事中都起到了不同的作用。本文首先从故事情节出发来分析其中的“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塞林格在主人公学习、生活的道路上塑造了两类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它们能够很好地加速故事的进程,烘托小说的主题。
小说的叙事必然涉及到人称机制和叙述视角。为此,塞林格选择了第一、二人称巧妙结合的方式,力求最大程度地给读者展现人物与情节的精彩。因此,本文将运用叙事学理论,分析人称机制和叙述视角在小说中的运用。
“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是由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E.M.福斯特首先提出来的。他认为:一部构思复杂的小说,在故事中不仅要有扁平人物,更要有立体的、具备复杂性格的圆形人物,因为他们之间的冲突矛盾反而使人生显得更真实。[1]尽管这一看法存在着争议,但一直沿用至今。扁平人物也称为性格人物或漫画人物,福斯特认为扁平人物有两大优点:一是容易辨认,二是容易记忆。扁平人物一出场,很快就能被读者敏锐的眼睛看出本质。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塞林格是从一位16岁少年的视角出发来叙述故事的,可以说作品所涉及的人物,本质上并不复杂多变。可时代的进步让他们又区别于早期文学作品中以最单纯形式出现的扁平人物,因为我们很难用简短明了的语言来准确地概述他们的特点,以主人公的室友斯特拉雷德为例,小说中有两段关于他的描写——“假如你很喜欢斯特拉雷德的领带,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吗?他很可能会取下来送给你,他真的会这么做”[2]“他是那种没有多少人了解的邋遢货。看上去总是不错,可是你应该见识下他的东西。他只会把自己外表收拾的干干净净”。[3]从这里,读者可以了解到斯特拉雷德是一个既慷慨大方又邋遢自私,且表里不一之人。为了能够及时交上作业,他可以恳求霍尔顿代写作文,而在争夺与女孩约会权利时,他又与霍尔顿大打出手,甚至揍得后者不轻,最后加速了霍尔顿逃离学校的进程。可即便如此,小说中诸如斯特拉雷德式的人物,准确来说并不是性格多变的圆形人物,因为作者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是:虚伪、懒散、自私、堕落等美国“垮掉一代”的显著特点,这也是他们的性格主线。他们的存在能够栩栩如生地展现人物的多重面貌,也非常符合现实生活中叛逆少年间不成熟的情感和微妙关系,能够引起许多读者的共鸣,让人们产生了一种仿佛与霍尔顿一起面对“困境”的体验,这种感觉自然而真实。
另一个重要的扁平人物就是主人公的妹妹——菲比,她在小说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正是她的出现才真正激起了主人公想成为“儿童世界守护者”的动力。当哥哥霍尔顿处在人生重要转折阶段,而且精神世界变得空虚、孤独、焦虑时,正是菲比的关爱和支持重新唤起了他对世界的认识,并从压抑已久的感情中解脱出来,逐渐恢复了对自由的渴望。表面上看,小说后半部分多是些兄妹间的交谈对话,可实际上作者赋予他们的已经超出了普通的交流和讲述,更多的是想展现一个鲜为人知却丰富多彩的儿童世界。总的来看,扁平人物的出现使得纯洁、真诚、善良的儿童世界与虚伪、贪婪、自私的成人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达了作者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珍惜。
“圆形人物”具有复杂的矛盾性,他们往往在小说故事情节中呈现出多变性。毫无疑问,《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最具有圆形特性的人物便是主人公霍尔顿了,可人们不禁会问一个16岁的单纯少年真的符合条件吗?实际上,这种结论并不与年龄大小相矛盾,相反更符合青春叛逆期少年内心的叛逆与善变,心理状态的不协调反而令人物更为生动、真实。
处于青春叛逆期的霍尔顿疏于学习、不求上进、玩世不恭,而愤世嫉俗的思想又令他对成人世界产生消极抵抗的情绪。霍尔顿因为挂科过多将被学校开除之际,历史老师斯潘塞先生邀他当面谈心,霍尔顿则一脸不情愿,甚至不停地从内心讥讽老师的衣着与动作——“他正在读《大西洋月刊》,房间里到处是药丸味,真叫人沮丧,我不太想见到病人。斯潘塞先生穿了件破旧不堪的浴袍,大概他生下来就穿的是这件吧”[4]“他开始了点头的那一套,你这辈子也不会见过有谁像他那样爱点头。一个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老头。”这两处对于斯潘塞先生的评价,让读者深刻体会到了霍尔顿对于学校教育的抵触和厌恶。逃离学校后,霍尔顿又开始了短暂游荡社会的生活,期间他留恋于酒吧、舞厅,染上抽烟、酗酒、招妓等恶习,这些都使的读者脑海里呈现出一个不良少年的形象。
但是霍尔顿始终保持着一颗纯洁善良、追求美好生活的童心,而且无论是在学校还是社会,他都未曾停止过追寻梦想的步伐,未泯的童心令他极力维护美好的事物,这点在与妹妹菲比的相处中可见一斑。当霍尔顿在菲比的学校看到有人在墙上涂写下流词语时,他非常生气,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妹妹和其他小孩看到了会是什么感受,内心懦弱的他产生了想揍扁涂写者的冲动。可以肯定的是,霍尔顿绝不是第一个目击者,可只有他才会如此热衷于保护纯真的儿童世界。不仅如此,霍尔顿善良富有同情心,向往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厌恶虚伪的人情世故和庸俗的成人世界,他向往与女友过着隐居的田园生活,逃离这个与之格格不入、物欲横流的社会。显然,他的形象不仅仅是叛逆少年,更多的是孤寂无助的守望者。这一系列人物形象的呈现,使读者在腻烦了霍尔顿的愤世嫉俗之后,渐渐转变了对他的看法,这样一来,主人公摆脱了单一的人物角色,呈现出立体感。总之,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的交融衬托,使故事情节更具可读性。
素有“好莱坞编剧教父”之称的罗伯特·麦基曾说,生活交给我们这一无可辩驳的原则:人的表面特征下面掩盖着一个深藏着的本性,文学创作的目的就是要揭示人物的这些隐藏的本性。人物真相只有当一个人在压力之下作出选择时才能得到揭示,压力越大,揭示得就越深,他在压力之下的选择便越能真实表达人物的本性。[5]霍尔顿表面上不思进取,消极对待生活,可实际上他一直试图在难以回避的现实和难以实现的幻想中寻找自己的归宿,无奈的他采取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来慰藉自己,可最后还是妥协于残酷现实,这也正是霍尔顿的悲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塞林格正是借助霍尔顿对纯真美好生活的向往,来表达自己的心声,给物质文明高度发达而精神文明衰落的社会留下了一道警示。
对于人物类型来说,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会呈现出不同的形象,不同的人眼里也会存在不同的价值, 这些因素会直接影响到作者、读者和小说人物三者之间的沟通,而叙述视角的恰当选择能帮助作者实现创作的初衷,同时也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主题和思想。由于叙述过程必然会涉及人称机制,[6]因此,下文将从叙事的人称机制入手来分析作者对叙述视角的取舍。
小说叙事的人称机制是指作者叙述故事的立足点、出发点,也就是故事是由谁讲的,或者谁想的。根据作者与所叙述对象的关系,叙述的人称主要有第一和第三人称两种,第二人称则相对运用较少。而叙述视角是叙述过程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同样的事件从不同的角度看就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7]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采用最多的是第一人称叙述,霍尔顿耿直率性的言语虽带有愤世嫉俗、叛逆幼稚的孩子气,却给人以真实、贴近的感觉。霍尔顿在讲述自身经历和表达情感时,完全袒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即便有时候显得夸张甚至粗俗,读者们也会把这视作他性格的真实写照。第一人称机制的主要受限于视点人物本身条件,如年龄大小、文化程度、生活阅历、思想性格等,所以仅单纯地套用第一人称机制,容易造成主人公本人与小说主旨之间的错位,小说的艺术表现力也会大打折扣。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塞林格在小说中营造出了两种声音共存的氛围。由于霍尔顿与塞林格生活阅历以及对同一事物认识程度上存在着差异,所以两个叙述者之间的张力和互补就形成了小说复调双声的特点。
“我会站在一道破悬崖边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我是说要是他们跑起来不看方向,我就得从哪儿过来抓住他们。我整天就干那种事,就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得了。”[8]这句话虽出自小说主人公霍尔顿之口,但我更认为是作者塞林格在借助霍尔顿的口吻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读者从中可以看出作者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理想主义者,他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给善良、纯洁的孩子们提供帮助,尽力让他们远离成人社会的污染。这样一来,高尚的人格情操与桀骜不驯的形象形成对比,可以说这种程度的思想觉悟并不是一个16岁美国中产阶级少年所完全具备的,这使读者感觉到了叙述者之外还存在一个热心、正义的成年人的声音,从而使小说传达出不同的声音,这种新颖的复调效果更能引起读者的深思。
虽然我们能从小说中领悟出作者的心声,但塞林格并没有对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加以主观评论,他选择客观地描写人物的思想和行为,并与作品中的人物保持适当距离。对于一部成功的作品来说,作者的思想感情应该是通过自身塑造的人物形象来客观呈现的,而不是凭借主观的解释说明。《麦田里的守望者》就体现了这一点,它让读者参与到了小说的创作之中,给予读者足够的思想空间。总之,由于塞林格追求客观叙述,通过涉世未深的少年的视角,毫无掩饰地把人物之间的对话、内心活动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使读者几乎感觉不到“中介”的存在。在对社会、人物进行观察和叙述的过程中,作者没有掺杂任何个人喜好、偏见,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虚伪冷漠、物欲横流、精神空虚的世界。
相对第一人称的运用,第二人称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扮演着辅助作用。虽然前者在亲和力、真实感方面效果显著,但它毕竟是有限的叙述视角,其比较明显的弊端就是叙述者与小说人物知道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小说人物不知道的内容,“我”也不知道,这样容易造成主人公活动受限。而第二人称的介入则可以帮助叙述视角变得更加灵活,用“你”来代替“我”以达到拓宽领域的效果,更好地协助第一人称叙述的发挥。塞林格用第二人称“你”来指代叙述对象,小说开头便是如此:“你要是真想听我讲,你想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在什么地方出生,我倒霉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可我老实告诉你,我无意告诉你这一切。”[9](1)诸如“我”“你”之间的对话情节在小说中并不少见,作者在开头就虚构出了“你”这个叙述接受者角色,让“我”与“你”形成一种心灵上的对话,主人公用“我”的口吻不断倾诉着他对身边各色各样人物的看法,而“你”在小说中始终是个聆听者,“不厌其烦”地接受“我”的喜怒哀乐。叙述者“我”向叙述对象“你”倾诉,其实是向读者倾诉。聆听者“你”总是先于读者来接受“我”的言语,因为只有那些得到“你”认可的东西才能更好地被读者所接受、理解。
《麦田里的守望者》在第一人称视角的基础上融入了第二人称叙述视角,这种复合视角的运用,是对单一视角的突破与创新。纵观全文,作者并没有在“我”和“你”角色转换过程中体现出自然过渡的倾向,可以说视角的转换是跳跃式的。虽然这种视角的变异有悖于传统的视角运用理论,但它的出现并没有破坏故事情节的逻辑和脉络,相反,故事朝着多角度方面发展,内容也更加丰富多彩。
小说叙事中人物类型的合理选择可以巧妙地推动故事发展的进程,突出小说所要表达的主题,这种运用手法关系到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沟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塞林格笔下的扁平人物是在传统观念上有所改进的,它们表面上看似是扁平、缺乏性格的,实际却不是粗糙单调的,因为我们不能简单地概括出来它们的本质。而且人物形象也十分活灵活现,既展现出高超的文学艺术价值,又非常符合当时美国社会青少年的心理特征。在叙述视角方面,塞林格为了让人物形象更加逼真,主要采用了第一人称,首先给予读者身临其境之感,其次可以使小说情境更为真实,拉近了作者与读者的距离。第二人称的运用则恰好弥补了第一人称的不足之处,形成一种小说复调双声的特点,两者的结合丰富了叙事视角以及小说主题。《麦田里的守望者》给美国流浪汉小说提供了“反英雄”这一新的人物形象,扩展了文学创作的空间。
[1]徐岱.小说叙事学研究[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8:168.
[2] [美] J.D 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M]. 孙仲旭,译.译林出版社,2007:96.
[3]申丹.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98.
[4]申丹.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1.
[5]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79.
[6]万涛. 严歌苓新移民小说叙事的人称机制和叙述视角[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1):132.
[7]赵鹏飞. 成长叛逆与精神守候——《麦田里的守望者》人物简析[J].海外英语,2010(3):168.
[8]兰一兵. 孤独的守望者——解读《麦田里的守望者》主人公霍尔顿[J].名作欣赏,2011(9):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