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东,洪振涛
(河南理工大学,河南焦作454000)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大学师生流亡到北平,成为第一所“流亡大学”。 “七·七”事变,华北沦陷,日寇铁蹄所至,庐舍为墟,劫灰满地。因中国大学为反日救国、号召全民抗战的策源地和火种,所以“尤为敌人所嫉视”,并“有意识地以大学等文化教育设施为破坏目标”[1],“摧残破坏,唯恐不力。当时,平津京沪各地之机关学校,均以变起仓卒,不及准备,其能将图书、仪器、设备择要移运内地者,仅属少数,其余大都随校舍毁于炮火,损失之重,实难数计。”[2]当时武昌华中大学校长韦卓民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敌人对于我们的教育设施是毫不留情的,只要有机会,第一个受到攻击和破坏的就是学校”[3]。“此种事实,足证敌人处心积虑,特以学校为轰炸目标,此原为暴日侵华教育所预期之结果,适足增强我全国教育界人士抗敌之决心。”[4]由此,中国的教育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劫难、大危机。为了减少文化教育事业的损失,为了抗战时期文化教育事业的继续发展,一些高等学府被迫内迁,从而形成了中国教育史上的大规模迁移运动,并持续达8年之久。在此形势下,已流亡北平的东北大学与北平大学、北洋工学院、私立焦作工学院等北方各大专院校西迁川、陕等地辗转办学。但内迁高校由于受战局影响,产生了布局不合理、课程设置不恰当之种种弊端。“为求高等教育之合理化,并适合抗战建国之需要起见”[5],民国廿七年 (1938年)7月,国民政府教育部奉行政院之令,决定调整高等教育;7月27日,令将在城固古路坝办学的西北联合大学原有之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工学院与四川三台办学的东北大学工学院、甘肃天水办学的私立焦作工学院合组为国立西北工学院 (以下简称西工),定校址于城固古路坝。当时各校师生员工抗战情绪高涨,都想努力工作、学习为抗战贡献力量,处于四川三台的东工、甘肃天水的焦工师生接获通知即迅速集中城固,并于当年11月在古路坝开学上课。学校成立后,广大师生怀着坚定而强烈的“抗战兴学”、“兴学救亡”的理想与宏旨,教员治教,学生向学,投身到保护和复兴民族文化的教育活动中。教育部这一措施不仅使各校弦歌未辍,而且还形成了土木、矿冶、机械、电机、化工、纺织、水利、航空、工业管理以及从本科生到研究生的完整工程高等教育体系,由此奠定了西北工程高等教育之基础。
西工组建后,四校都把各自学校的办学经验、办学精神、治学理念融入到西工,对西工的发展、治学理念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如处于穷乡僻壤的私立焦作工学院融入后,将本校的“立品与修业并重”[6]、 “好学力行”[7]、 “我的观念”[8]、“敦品励行”[9]、 “精诚和爱”[10]等教育理念以及“通专并重”教学思想也融入到西工的血液里,成为西工教育理念、校风、校训的重要推动内容和支撑。北洋工学院的“实事求是”和“以严治学”的校训校风,对西工办学指导思想的形成也产生了重大影响。西工通过优势整合,使原流离的四所院校以新的办学实体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并通过人格教育、通识教育和严格的专业训练,培养了一大批杰出人才,成为抗战时期国家培养高等工程技术人才的重要基地。
求学,即探求学问。做人,即做正直无私的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以及抗战初期社会矛盾的变化,迫使国民党政府不得不调整国内外政策,尤其采取了一些有进步意义的战时教育措施。民国廿七年 (1938年)4月,颁布了《战时各级教育实施方案纲要》,其中规定大学教育应为研究高深学术,培养能治学、治事、治人、创业之通才与专才之教育[11]。次年3月,国民政府为了统制战区和后方教育,在重庆召开全国第三次教育会议,提出了“战时需作平时看”的办学方针,即“我们切不可忘记战时作平时看,切勿为应急之故,而就丢却了基本。我们这一战,一方面是争取民族生存,一方面就要于此时期中改造我们的民族,复兴我们的国家,所以我们教育上的着眼点,不仅在战时,还应当看到战后。”[12]之后,国民政府教育部根据其决议精神,制定了抗战教育注意事项14点,确定了国民政府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基本办学方针。在这一思想指导下,西工的发展便与国家教育战略的总体布局、西部边远地区的开发建设和抗战建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院长赖琏上任之初,根据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抗战建国的最终目标和学校处于抗战大后方的具体情况,激发民族斗志与民族自尊心、自信心,提高学生的道德修养和精诚团结之精神,提出了求学与做人并重的教育理念,即“人多以为阐扬理论,研究学术,或已尽其能事。实则求学与做人并重。而追求真理,修养人格,乃其更深邃之意义。”即“一个健全的工程师,不但要有能力,而且要有灵魂;所以,希望大家将来都作个有能力有灵魂的工程师。”[13]这为培养具有民族意识和具有牺牲精神的战时急需人才,充实抗战力量,净化社会道德环境,抵制日伪奴化教育,做出了重要贡献。
抗战初期,面对日军的疯狂进攻,正面战场接连丧师失地,至民国廿七年 (1938年)10月,南部大都市广州、武汉等地相继失陷。之后,日寇由于兵力不足和我国坚决抗战,不得不停止战略进攻。正如毛主席所说:“由于敌之兵力不足和我之坚强抵抗,敌人将不得不决定在一定限度上的战略进攻终点。到达此终点以后,即停止其战略进攻,转入保守占领地的阶段。”[14]也正是由于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建立的抗日根据地紧紧牵制住了日军的疯狂军事进攻,中国的抗日战争从此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日本速战速决侵华战略破产后,为了拉拢国民党投降派,在军事上将主要兵力移向解放区战场,对国统区采取以政治诱降为主、军事进攻为辅的策略,以吸纳意志不坚定的国民党政府里的亲日派,国民党内部的投降危险由此迅速增长。同时,日寇在占领区加紧培植各级伪政权,扩充汉奸组织,实行“以华制华”策略;建立各级学校,对占领区人民灌输奴化思想,培养亲日分子,以达到分化瓦解国民党政府和长期奴化中国人民之目的。而以汪精卫为首的意志薄弱、甘心为敌利用的亲日派,对战胜日本失去信心,纷纷投敌叛国,突破“以卖国为耻”的道德底线,在南京建立汪伪汉奸政权,与日本一道利用报纸、广播、传单、讲演、戏剧、电影、歌曲、小说等形式,大肆宣传“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王道乐土”之类的谬论胡说,毒化中国人民,全国抗战建国形势进入另一种危机,并在大后方造成了严重的消极影响,但也激起了全国各族各界人民和各党派团体的极大愤慨。
另外,由于欧战迫在眉睫,西方列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多次游说国民政府投降,达到以牺牲中国为代价自己与日本妥协的目的。由于英美的劝降,国民党最高当权者虽然没有放弃抗日的旗号,但其对日政策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民国廿八年(1939年)1月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是其政策变化的重要标志,即国民党政策的重点由对外转向对内,由抗日转向反共。国民党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给中国人民的抗战带来了极大的危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面临着破裂的危险。
日寇的步步紧逼和进入战略相持阶段时日寇的经济封锁,以及国民攻府的决策失误,军政官僚的营私腐败,大地主、大奸商、大资本家的囤积投机,造成国统区工业停滞、经济凋敝,对外贸易由出超变为严重入超,外汇基金消耗殆尽。加以苛捐杂税之增加,赤字公债之增发,造成后方物价暴涨、工人失业、商人失市、农民破产,人民饥寒交迫。
西工地处城固古路坝,被迁校后方的学生戏称为三坝中的地狱。当时汇聚后方的文教中心,除昆明 (西南联大)外,另有“文化三坝”之说[15],即汉中的古路坝、重庆的沙坪坝和成都的华西坝。由于华西坝所位居的成都地区物资供应充沛,生活比较好,有着上海一般的奢华生活,美其名曰“天堂”;重庆是国民政府所在地,物资供应一般,称为“人间”;惟独古路坝位居小山村,物资匮乏,生活异常艰苦,没有文化,接触不到“时代”的气息,像隐士一般过着山民的生活,被喻为“地狱”,因交通不便、物资匮乏、地瘠民贫、工商不振,造成办学经费极为紧张,师生生活极度困苦,学生身心健康受到极大摧残,不少学生由于生活没有着落而被迫休学,有的则时断时续读了六、七年才得以毕业。虽然国民政府实行战时贷金制度,规定专科以上学校的学生家在战区、费用来源断绝者,可申请奖金。但在实施过程中,由于贪污之风盛行、物价飞涨,有限的贷金根本无济于事。民国廿九年 (1940年),日本侵略者完全封锁了大后方通往境外的陆、海路交通,中国对外贸易一落千丈,直接影响了大后方的经济发展。虽然教育部以学生营养严重不良、影响健康甚巨为理由,再次提高学生膳食贷金,但还是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学生的生活水平是每况愈下,即便一日两餐每饭都难得一饱,渐渐陷于极度贫困之中。据民国廿七年度 (1938级)学生回忆:“我们那时冬天穿的棉衣是学校发的,几年都是那一件,棉花都掉出来了,也不会补,也没法补。当时有一组漫画,第一幅是一个学生穿着一件棉袄;第二幅是学生的棉袄背后有一个口子;第三幅是那个口子里露出了棉花;第四幅是棉花掉在了地上;第五幅是小孩捡起棉花喊‘你的棉花掉了’,那个学生连头也没回地说‘不要了’。我连续四个春夏秋冬都穿草鞋,当然没有袜子,冻得我的双脚至今仍是紫色的。”[16]冬天,大多数学生“拖着败絮的破棉大衣,丑的惊人的大棉鞋,是隆冬里最摩登的服饰”[17]。除了生活艰难,学习用品也极度缺乏,上课缺少笔、纸和课本,笔大多用变色铅笔芯泡成“紫墨水”记笔记,教材或课本常常是多人或十几个人共用,晚上读书靠点油灯或土蜡烛照明 (多人共用)。因教学仪器和实验设备少,教室、宿舍缺桌少椅,学生看书和听课都要“抢”。因此,抢座位、抢书 (到图书馆)是家常便饭。
学生生活如此,教职员生活大致也如此。随着后方经济的不断恶化,本来是富裕阶层的教授们也穷困潦倒,过起了入不敷出的日子,成了饥饿线上的艰难挣扎者。学校里的大多教授,终年一领青衫,一双布鞋,过着清苦拮据的生活。尽管如此,他们大多还以抗战为重,体念时艰。据民国卅年(1941年)12月《西南联大常委会呈函教育部据本校教授会函请发给薪津》称:“查自抗战以来,物价逐渐高涨,而国家给予同人等之报酬初则原薪尚有折扣,继则所加不过十分之一二,以视物价之增高,实属望尘而莫及。同人等虽极力降低生活之标准,然尚须典卖借贷,始能自存于一时。乃自暑假以来,物价又复飞涨,比于战前多高至三十倍以上……同人等薪津平均每月不及六百元,以物价增长三十倍计,其购买力只等于战前之十七八元,平均五口之家何以自存。同人等昔已为涸辙之鱼,今更将人枯鱼之肆矣……惟望每月薪津得依生活指数及战前十分之一二。无论数目之多少,总期其购买力能及战前之五十元,俾仰事俯蓄,免于饥寒。庶几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以求国家最后之胜利。”[18]
由于物价腾贵,各级学校膳食均发生严重困难,尤其是西工所在的古路坝,生活的异常艰难。由于经济困难,学校各种设施严重不足,教授大多挤住农家,教室严重不足,师生“上下课之间,常常要从旧校舍与新校舍相互地‘急行军’;课堂座位仍是不够,宿舍没有书桌 (根本就没有自修室),画图室与实验室依然拥挤不堪,空气恶劣”[19]。这些生活和学习上的困难,严重考验着学生的毅力和品质。
合组四校由于战前处在不同的文化地域和具有不同的历史发展背景,形成了略有分别的具有不同文化心态的大学文化精神,而不同的文化心态的回应方式和内容却导致了内部文化的冲突。虽然四校文化兼容者多、对立者少,但在建校初期,由于部分北洋师生的文化偏见,将“对立者少”的文化内容不断扩大,言必称希腊,出言必美国,在心理上拒绝与排斥他校文化,导致四校文化的融合受到了内部的种种阻隔,并引起了不必要的矛盾冲突。
(1)北平大学原为民国十六年 (1927年)9所北京大学所组成的京师大学校,次年7月改为中华大学,9月改北平大学,共合并十一所京津大学。由于北平大学为大学区的产物,各大学教风、学风、办学风格不尽一致,合组各校自组成后就不断谋求独立,民国十八年 (1929年)8月后,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北洋大学工学院、女子师范大学、艺术专门学院等先后独立出来,自立门户。由于北平大学仅是大学区的产物,几个学院的松散联合体,分合不定,缺乏现代大学精神之基础。至民国廿三年 (1934年),北平大学才形成一个真正的办学实体。至合组为西工时,实际办学历史仅有五年而已,学风、教风等并未有深厚的文化积淀。
(2)东北大学民国十二年 (1923年)成立于沈阳,“九一八”事变后,流亡北平办学。民国廿五年 (1936年),东北大学工学院迁往西安办学。民国廿七年 (1938年)5月,东北大学工学院迁往四川三台办学。由于东北大学工学院在“九一八”事变后多次迁徙,艰苦备尝,设备荡佚,师资流失,其文化积淀和文化资源在离乱迁徙中消耗式微,教学质量较“九一八”事变前也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国家的灾变,长期的流亡,教学资料的缺失,使教师的文化积淀虽不可能像战前一样准备得丰富而扎实,但其失却家园之痛楚、恢复往日家园之追求、抗战建国之信念和科学救国之精神比任何一所学校都大为强烈。
(3)私立焦作工学院于清宣统元年 (1909年)建立于河南太行山脚下的焦作。由于学校初为外资企业——英商福公司办理,学校发展严重受外国资本和企业发展好坏的限制,加之地处偏僻山区、交通落后、信息不灵,学校发展受到了严重的制约。历经磨难,至张仲鲁、张清涟校长主校后,学校发展始进入稳定发展的繁荣阶段,本校师生进而养成了“同舟共济之精神”、 “朴实耐劳之习惯”[20]和 “思想纯正之精神”[21],形成了 “好学力行”之学风等教育理念,被时人誉为“东方的科罗拉多”(美国著名的矿业大学)。但其发展规模、学术水平、教育质量与北洋工学院等相比,仍多有不及。
(4)北洋工学院于1895年创于天津,以美国著名的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为办学范式,以培养新型科技人才为己任,以“实事求是”为校训,贯彻“严谨治学,严格教学要求”的“双严”方针,形成了相对完善的管理体系和严谨治学、不尚空谈、崇尚求实、学以致用、身体力行、宁静致远的有别于他校的独特的大学文化精神,体现了“穷学理,振科工,重实验,薄雕虫”的办学风范和“不从纸上逞空谈,要实地把中华改造”的理想追求,被誉为“中国近代科技、工业人才的摇篮”[22]。
正是四校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造成不同学校的教师与学生对新办学校的教育理念有不同的认识和见解。由于北洋工学院在所组的四院校中,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加之学校久居京津繁荣、先进、文明的文化地区,造成部分师生因门第之见而自视甚高。但其他三所院校,或因办学历史短暂,或因战争失去家园长久栖徙异乡办学,或因久居穷乡僻壤文化落后地区,造成他们对教育文化有了不同的认识和见解,而这些认识和见解却不见容于北洋工学院的部分师生。如西工初创时期,就有部分北洋工学院学生私下诋毁某某学院某些教授抽大烟,某些教授加入黑社会;某某学院教师年轻没有教学经验,授课无水平,等等,由于谣言不能止于智者,导致另外三所院校师生渐生不满。同时,作为一校之长的李书田也不能正确地认识或者体认其他三校历史文化的不同,看不到其他三校办学的特点及办学优势,如对东北大学工学院已丧失家园七八年,还通过各种途径和方式,迁徙多地坚持办学的坚韧不屈之精神,以及朴实向学之风。对焦作工学院久居经济、文化落后地区还矢志发展教育、开启内地文明的担当精神,以及“素具同舟共济之精神”、“向有朴实耐劳之习惯”[20],“力戒懦弱苟安,养成勇敢奋发之精神”;“力戒依懒敷衍,养成自立负责之能力”;“力戒轻躁盲进,养成审慎周密之思考”;“力戒浪漫奢靡,养成刻苦勤朴之习惯”;“力戒虚伪涣散,养成精神团结之意志”;“力戒自私自利,养成爱国爱群之观念”[23]之轻忽,都让这些学校的部分师生心生不满。尤其是皇城根下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使其在讲话训词中有意无意或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对其他院校师生的言辞不尊重,使其他三校部分师生渐生不满。三人成虎,观念一旦形成,人们就以它们为准则衡量是非曲直,这样北洋工学院部分师生的不理智言行就将自己置于文化背景不尽相同的其他三校师生的对立面。由于双方都不能以较为温和的态度对待对方,不能理性地对待文化交往和融合中出现的文化差异,矛盾不断加深,最终导致民国廿八年 (1939年)初三校学生联合起来与北洋学生发生打斗对峙之事件。“它迁到城固山区的古路坝,就闹了一次大学潮,院内师生自己表演了一场‘全武打’,因此停课半年,师生感情弄得十分恶劣。后来北洋全体学生二百多人,竟离开学校,步行到四川,准备到重度请愿,居然走到了川北的广元,这是民国廿八年春间的事情。”[24]正处战事危急、国难当头之际,校内各方本应摒弃门户之见,团结合作,公以去私,诚以去弱,研究科学,培育人才,开启新局。但作为一校之长的李书田没有认识到有时为了共同的利益,不同的文化主体之间也需要交往、沟通甚至妥协,使强势文化自然地向弱势文化渗透推进,并使弱势文化得到逐渐改变的原则,而是不分青红皂白,不但下令全院停课整顿,而且还开除三校的学生代表,更进一步激化了双方的矛盾。加之三校领导人对李书田不经筹委会同意,硬性推行北洋工学院规章为西工规章有不同意见,导致西工一时人心离散,文化交往和融合陷入停顿状态。袁耀庭先生说:“李书田先生……学识甚丰,惟李师待人骄横异常,曾以考教授而闻名全国。学校中,如某教授学有专长,名噪一时,则极尽谦恭之能事;否则,常有不屑一顾之概。对待同学,也不能一视同仁,总觉得我北洋大学高于别人,为此,其他三院校师生,迭有怨言,共谋逐之。”[25]魏寿昆先生也说:“李书田办事认真,但急于求成,希望早日树立良好的学风,统一治学标准。但忽略学生流离失所的复杂情绪,缺乏耐心有力的思想疏导工作,致使原北洋学生和他方学生间思想鸿沟加深。”[26]鲁承宗也说:李书田“有办学经验,诸事认真,但倔犟生硬[27]”。
在此形势下,为了使西工尽快进入科学发展正轨,赖琏提出了求学与做人并重的教育观,训导宗旨为“使学生之德智体三育,作平衡发展,并培育学生之军事知识与技术,以适应政府文武合一之教育方针,及抗战建国策之迫切需要……于学生思想方面,使其确立三民主义的革命人生观,实践先总理以服务为目的之遗训,坚定国家至上民族至上之信念,及工程人员对国家民族所应有之责任与决心,并启发其对近代国际之正确认识,与我国在国际上所居之地位及使命。于学生生活方面,严厉督促实践青年守则,俾成为优秀健全有为有守之国民,以为他日担任企业各部门艰苦工作之准备”[28]。其时代使命为“树立西北工程教育之基础,与推进西北工业之建设”。同时,以“公诚勇毅”为校训,“坚定树立人格教育基础,培养民族正气,启迪爱国精神,以期涉入社会后服务人群,负荷建国重任”。
抗战爆发后,平津沦陷、上海失守,国军节节败退,科教救国的呼声再度响彻大后方。国民政府对科教兴国也一度非常重视,如任鸿隽说:“科学的智识是经过严格方法的整理和众多经验的证明的。所以这种智识可以作格物穷理的本源,也可以作利用厚生的根据。一个民族如其对于这种智识没有相当的培养,我们可以断定这个民族对于现代社会的生存条件必定还不曾具备。反过来说,我们如要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必定要用科学教育来养成我们特别需要的人才,方能有济。”[29]爱国学生在抗战需要科学、建国亦需要科学思潮的激励下,不改科学救国之志向,将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化作求学的实际行动,力学报国。而学校也根据“战时要当平时看”的教育指导思想,负起历史责任,充实科学教育内容,课程设计即兼战时需要,又顾平时发展,把学生培养成有民族觉悟、有民主思想、有知识技能、能担负起抗战建国任务的战士和建设者。
学校甫一成立,即根据战时和建国需要,把学生求学作为立校之根本,秉行学理、实践、经验三者并重的办学思想。赵文钦教授认为:“学理、实验、经验三者并重——工程之基础为数理,研究数理,吾人皆应学理、实验并重,则研究工程亦然,不言自明矣。工程试验,需款较多,吾国各工程学院,以经费所限,实验室多甚简陋,学生仅能得到书本上之知识,空虚模糊,观念常不正确。例如习钢筋混凝土之设计而不明水泥之性质,谈高级道路路面而不确知沥青具有何种性能,此种情况不一而足,皆无充分实验所造成之结果也。”[30]
学理,即科学上的原理或法则。在学理方面,学校所开课程与战前略有调整,课程设置注重文理渗透,重视培养学生具有广阔的学术视野,特别强调科学教育,重基础,偏应用和能力培养,知识面宽,以尽量适合战时需要并考虑战后建设人才的需求。其基本教学思想,即“通专并重,一方面是注重基础学科数、理、化以及英文、国文的教学和要求;一方面是拓宽各系科所学的专业知识,促进学生德、智、体平衡发展,并培养学生具有军事、特殊技能与一切技术方面的知识,以适应抗战建国时期文武合一的教育方针。”
“通才”培养的前提是基础知识的扎实,同时在学术思想和学科知识方面要尽量“知类通达”(《礼记·学记》)、“兼容并包”(《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使学生兼受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熏陶。院长赖琏认为:“自然科学的重要性,还在应用科学之上。一切实用工程,都要以自然科学为基础。要望工程学术日新又新,迎头赶上,还要用全力发展自然科学,才可与时代需要相配合。”[31]“吾辈学工程者对于素习科目,固宜继续探讨,精益求精;即其他普通知识,亦应随时充实,日新又新;尤须具有科学精神,虚心求进,不存偏见,以期养成精密之观察力及正确之判断力”[12]“工程人员负有解决实际问题的责任,更应有充分的普通知识;否则,一旦观感幼稚,判断谬误,小之被人讥为坐井观天,大之就可影响毕业的事业。如果你们除了某种工程外,对于历史地理文学哲学,丝毫不感兴趣,甚至对于政治军事经济社会的趋势,完全隔膜,你们就不能把握全盘的时机,纵有专门技能,也难成为健全的工程人员。所以,你们对一门自应精通一切,对其他部门,也应略知梗概。你们若知爱惜宝贵的光阴,保持求知的热忱,就可达到这个愿望”[32]为此,全院各系一年级公共课程和基础课设置完全相同,学生也不分系科混合编班,开设国文、英文、微积分、立体解析几何、物理及物理实验、化学及化学实验、工厂实习、投影几何、工程图画、伦理学、三民主义、军事训练和体育等课程。二年级按系设课,仍注意基础的加强。三、四年级虽然也按专业修课,但还是广而多,如化学工程学系高年级选修课,有造纸学及造纸实习、制革学及制革实习、国防化学、工业化学专题、化工设计、簿记及工业会计、机动学、机械设计学等,体现了通才教育的特色及应用性特点;如土木工程系设有工程契约及规范课、应用天文学等;机械工程系设置了兵器、弹道学、工作法学、工业管理学等;工业管理系除开设管理课外,还设有化工、机械、纺织、造船等方面的课程。赵文钦教授认为:“择其最合于国家之需要者,以为研究之对象;则学生可于最短之时间,得到最多有用之学识,而易见用于社会。”[30]当时国难当头,许多师生主张“科学救国”,教育部也提倡“实用科学”,因此抗战时期的课程设置多面向社会急需,整体上趋于偏重应用。同时,考试内容设置,大多教授出的试卷也是一半课本,一半课外。这就要求学生在认真注意听课的同时,必须注重课外学习。正如陈秉聪院士回忆:水利学教授田鹿鸣“学识渊博,经验丰富,讲课效果极佳,老同学说他用手一握水管,就知道流量和流速是多少。但他有个怪脾气,再好的学生考他的课程也别想拿到100分。因为他的考题有一半是课程的内容,另一半是课本以外的内容,你找也找不到。我掌握了这个特点,不一味追求分数,只注重认真听讲,努力思考,灵活消化吸收……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做毕业论文,因为这才是真正考验大学所学知识的应用能力和创新能力的。”[33]
尽管科学第一,但在课程设置上,还是安排了许多文学、哲学等科目,以提高学生的素养。院长赖琏认为:文学哲学“能倡导正确思想,它能发扬民族精神,而且还能陶情冶性,正心修身,甚至可以改变当前的现状,影响未来的局势……政治思想和政治制度的研究,经济学说与经济政策的探讨,可以改善社会的组织,可以加强政府的机构,可以促进国家的进步。这种科目是现代国家所必需,我们更有积极提倡的必要”[31]。赖琏院长还认为:学习要持续不断,因为科学是无止境的。即使大学毕业了,“还得要继续探求,埋头苦干,人一己百,迎头赶上。况且科学进步日新月异,一个人研究任何部门,竭尽毕生精力,尚难达到精深的造诣。如果离开学校即和书本脱离关系,立刻就要成为最悲惨的时代落伍者”[34]。“诸君不是自暴自弃者,不但要摒弃声色货利的引诱,还要保持不断求知的习惯。”还劝告青年学生,“爱惜青年时代的光阴,就是宝贵自己和民族的生命。”[32]
“实习和实验是创作和发明的祖先,有了它,才能造出宇宙间的奇迹来[35]。”“一切工科均重实验,矿科尤然”[36]。鉴于此,学校特别规定,二、三、四年级每学期必须有一周试验,对于一年级新生也有学期试验之规定,以使“同学对课程之认识深刻化,并使其明了实验方法[37]”。为此,学校克服抗战期间严重的资金困难,自筹资金,自己动手制作实验工具, “力谋各项实验室之发展[37]”,先后设立了矿冶陈列室、测绘仪器室、航空实习室、水利实验室、机器工厂、电机实验室、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等,后又设立了纺织工厂、化学工厂、冶金实验室等。另外,矿冶工程学系发展有岩石矿物陈列室、选矿实验室、模型陈列室等,机械系有实习工厂、汽车实习厂、热工试验室等,电机系有电机实习室、电工实验室,化工系有化工实验室等,水利系有水工实验室、水工模型室、气象观测站等。其中,“矿冶陈列室,在抗战期间搜罗之富,国内无出其右”[35]。师昌绪院士就是因为矿冶系实验室试验设备丰富而报考本系的,他说:那时我报考矿冶系主要出于以下两点考虑:一是那时实业救国的思想根深蒂固,开矿炼钢当属首位;二是西北工学院矿冶系设备比较齐全,从华北搬来的那几个大学都是赤手空拳,而焦作工学院……在沦陷前即搬到后方,图书、设备和标本齐全,因而报考了矿冶系。
学校十分重视教授实践、学生实习工作,认为学生实地练习是培养和训练学生理论联系实际、增长实际技术工作经验必不可缺少的一环。“习工程者,不能以读死书为目的,因工程上之中心问题,即为如何应用于实际之工作上,如一工科学生,仅熟读书本,而不能与实际问题相配合,如匠人之有工具而不能使用,枘方凿圆,奚益哉?故工科学生在校时,一面课以书本,阐明理论;一面授以实际工作,供其揣摩,二者互相引证,事半功倍,俾将来服务社会时,一切问题,均能得心应手而无格格不入之苦。”[38]
首先,教授重实践,以实践促教学。各系教师也强调理论与实际相结合,重视实践环节。如纺织系教授张汉文认为:纺织是一门应用技术学科,学纺织染理论的人,不会应用,不知道怎么干,不会自己动手干,是学不到真实学问和真本领的。当时学校没有纺织实习实验设备,为理论联系实际,更好地培养优质人才,每年暑假前,他不辞辛苦,各方奔走,为学生联系实习厂地,使学生有机会把书本知识与生产实际联系起来,增加学生向实际学习的机会。李余庆教授利用学术假期,赴青海西宁任西北区采矿处总工程师。纺织系郭雁宾教授、化工系李仙舟教授赴西北各地考察纺织及皮革等事业,获取了丰富的现场经验,促进了教学水平的进一步提高。
其次,重视学生实习,丰富现场工作经验。为满足学生求知的需要、养成学生自觉求知和独立钻研的能力,学校除尽量开设能供学生修习的课程外,还积极与工矿、公司等部门联系每年安排学生实习,以获取直接生产知识。本科生一般从三、四年级开始,每年春假或暑假,按其所属学系,或安排参观、地质调查、实地测量,或安排到矿厂,等等。同时,本着专业对口原则安排学生实习,如机械系学生去汽车修理厂、陇海机车厂、褒城木炭汽车厂等厂实习;土木系学生去黔桂铁路工程局、宝天铁路工程局等单位实习;纺织系学生去大华、裕华、申新、咸阳等纱厂实习;矿冶系学生去天府煤矿等厂矿实习;化工系学生去富华公司制碱厂、成都制革厂等工厂实习;电机系学生去成都国际广播电台、洛阳电话局等单位实习;航空系学生去航空部兰州修理厂等工厂实习,等等。 “生活虽很困苦,但各项实习,却毫不苟且……对各该生之刻苦耐劳,及孜孜不息之学习精神,均很称赞。至其对待厂房职工之谦和客气等态度,尤获得厂房之好评。”[39]
对于学生实习,学院要求比较严格,由学生所到的实习单位代学院考核学生实习情况,包括报到时间、离去时间、是否遵守一切规章、有无失礼行为、实习概况、实习是否努力、考语等栏目,学院据此给予学生实习学分。“训育人员应发动各种科学研究,领导学生课外活动,提高其科学、文学、音乐、艺术、体育、社会服务等兴趣,并增进其技能,使能安心学业,向正途发展。”[40]为使学生获得生产经验,学校还与陕西省建设厅合办工厂,举办生产事业。如本校开办养殖场,养殖猪、牛、羊、鸡及种植蔬菜等;开办的工厂,生产袜布毛巾、制烛、造纸、粉笔、墨水、肥皂、牙膏等。其收入所得,增进学生营养,改善学生生活,剩余产品营销社会。
为给学生打下良好的发展基础,历任院长严谨治学,对学生高标准、严要求。如学业考核分平时考试、学期考试、学年考试和毕业考试。同时,重平时学力,以观察、报告、口试、笔试综合考虑。如国文课,学生须写“修养日记”及“读书札记”,交由教员评阅并记录成绩。其教学管理之严格,西工在当时是出了名的。选修课不及格可补考一次,其成绩按80%计算;必修课不及格者不得补考,须重修。有的学系一门主课 (如数学)不及格就得留级。考试作弊一旦被抓,立即开除无赦。一、二年级降级淘汰率很高,一年级有近半数不能升级,使学习气氛空前紧张。前人曰:“西北工学院课程甚严,以前很少能有门门及格而取得毕业者,故主张实行五六年计划者,颇不乏人。此负责者所以主张,严厉之理由,对一年级为尤最。盖一年级所学为将来之根基,若根基不固,将来很难随班,若其升班后再降班,不如在一年级时树一良好根基……以此之故,读书风气,甚为浓厚。”[41]这种严格措施养成了学生刻苦学习的良好风气。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教育部为了鼓励国统区大学生在艰难环境中刻苦学习,尽量减少因战乱给人才培养带来的重大损失,决定自民国廿九年 (1940年)开始,每年都要组织全国专科以上学校专业竞赛(抗战期间,共举办了六届),每种专业全国只取一名。民国卅年 (1941年),机械系张泽坼、航空系路孝宽摘取桂冠。民国卅一年 (1942年),西工以入选3名的成绩列全国高等院校第三。民国卅二年 (1943年)举办的论文竞赛,西工以入选三篇,并列全国第两名。民国卅四年 (1945年)的考试,学校一次就摘取数项桂冠,引起全国轰动。这其中包括以后成为两院院士的师昌绪和成为中国人在苏联获得第一个博士学位并成为中科院院士及担任清华大学校长多年的高景德教授。由于毕业生质量高于其他工科学校,毕业生往往不敷分配。如民国廿八年 (1939年)的川滇东路公务局曾致函西工称:“贵院载驰盛誉,本局为广集人才,提高效能,如有成绩优良之本届土木工程系毕业生,拟请惠予介绍六名来局试用,月薪80元至120元,其外附支各费,照章支给,学生来局乘车旅费由局支付。”[42]本院第二届毕业生143人,但各方函聘人数达921人,极度供不应求。民国卅年 (1941年),第三届毕业生一人可有四五种工作以供选择,赖琏院长说:“去年该院毕业生150人,均被各地生产机关全部延聘,机械航空矿冶纺织等系,尤有供不应求之势,每生几有四五种工作,可资选择。”[43]由于本院教育质量高,学校声誉日隆,有些用人单位为了能及时聘任到本校优秀的毕业生,纷纷在本院设置奖学金,如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天水中国银行等。另外,校内还设置有陕西静园奖学金、中正奖学金、林森奖学金、农林部水利奖学金、永言奖学金、景瑚奖学金等,以激励后进,鼓励先进。由此可见,西工的影响和学生教育质量之高及受欢迎的程度。
因此,所培养的学生,舍悬理重实功,在现场胼手胝足地勘矿苗、下矿井、测路线、修车辆,以工程技术中存在的实际问题验证所学知识,这和以往空谈理性的科举教育大相径庭。诚如严复所言:“实业教育,与他种教育有不同者,以其人毕生所从事,皆在切实可见功程。如矿,如路,如一切制造,大抵耳目手足之烈,与治悬理者迥殊。”而培养出的学生,不仅视野拓宽、胸襟开阔,又具有实事求精神和独立掌握知识、运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因此,西工毕业生很受社会欢迎。
传道、授业、解惑是近代大学的三大基本功能。学校除了授业、解惑外,大学还具有培养完善学生人格的道德功能。道,即道德、正义、道义、志向;传道,即传授、教育道德观念,就是传给人们通往“彼岸”自由世界的真理,即是我们时下所说“思想教育”,这个是基础教育,没有良好的思想道德基础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大写的人。所以,本校成立后,即重视对学生人格的养育,以“公诚勇毅”为校训,完善师生道德。时任院长赖琏先生认为: “大学教育是以阐扬学术为目的。可是,我们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绝对不可丝毫忽略人格的修养,因为做人是比求学更加重要的。大学教育如果只灌输了一个青年的知识,而没有培养他的品格,陶冶他的性情,这种教育就是彻底失败。况且没有道德的人,有了学问,学问适足以济其奸恶,甚至贻害国家。”[31]“大学教育仅为研究高深学问之开端……求知欲与向上心,务须永远保持。”[12]如果要将多年困学所得服务于社会,就要“把握千载一时之机,道德修业,贡献知能,殚精竭虑,效忠国家,不容有个人利害及私见存于中也”;如果“受大学教育之青年,苟无高尚之理想,则所学者,实则助其营私,不如不学之为愈也”[12]。而学生“只做有知识技能的工程人员还不够,一定要做人格健全、常识丰富、有为有守、公正廉明的现代国民”[34],“能够辨别是非,主持正义,不受谬说迷惑,不向强暴屈膝,不凭一时感情作用而下轻率的判断”,“做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工程人员”[34]。什么叫“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工程人员”哪?赖琏院长说:“如果不愿沦为倭寇的牛马奴隶,我们就决不能做‘自了汉’或功利主义者,我们一定要对同袍负责任,对民族尽忠诚……充分发扬我们的爱国精神。民族之上,国家至上,我们为民族国家而工作,我们也为民族国家而生死。”[32]赵文钦教授把这种教育理念归结为“工程师精神”,他认为: “提倡工程师精神——工程师之成败,不仅系于其学问之高低,其精神生活如何,亦甚为重要。工程师之精神,最要者为组织化、纪律化、不作假、不舞弊、刻苦耐劳等数点。此等精神必须在学校时期,予以培养,予以提倡,习惯成自然,将来人到社会后,品性自甚优良也。”[30]为此从以下三个方面对学生进行道德完善。
人格,即人的性情、气质、能力等特征的总和,此指人的道德、心理、精神品质。人格教育是以道德教育为基础而又使人达于真、善、美的一种完善性教育。所以,孔子即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为终极的价值取向,古希腊人所言“身心既善且美”,文艺复兴时代拉伯雷所言“全能的人”,欧洲近代卢梭所言“既能行动又能思想的人”,都将教育的价值取向指向了人格的完善。而学校通过完善学生人格,使学生不但能获得丰富的文化知识,而且还帮助他们发展良好的品性,即帮助他们利用掌握的丰富知识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适应社会和改造社会的巨大潜力,把个人价值的最大体现和对社会的最大影响作为人生的追求与乐趣,使每个学生的人格都得到塑造与提升,最终形成健全优良的人格。
《论语·卫灵公》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说的就是为理想而勇于献身精神道德的品格。康德认为,一种良好的教育意味着它能使人的天性越来越好地得到发展,达至善的所有禀赋全部实现出来。在抗战的非常时期,学校尤重对学生人格的养育和完善,因为学校认为:“做一个现代的工程人员,殊不易易,必先有坚定的信仰,缜密的计划,然后才能支配一切,才能有新的发现,贡献国家。”[44]而“意志不刚毅,信仰不坚定的青年,很容易做环境的奴隶,命运的俘虏,畏葸,消沉,失败,堕落”[31]。“或彷徨,或畏惧,或骄矜,或充满期望与幻想;若不幸而无信仰,无热忱,无正确之人生观……既鲜国家思想,复乏政治意识;则诸君纵受大学教育,纵于毕业后谋得相当职位,吾人仍不能不认诸君至多不过知识不甚充足之知识分子,丧失灵魂之技术人员而已。”[12]因此,必须使学生在校学习期间就受到为人治学的思想教育,走向社会时就能秉公理事、秉诚待人、敢为人先、意志坚强,担负起为人民、为国家的工作重担。
赖琏院长认为:“孜孜研讨夙夜匪懈的,不仅在课程标准之提高,不仅在各种设备之充实,比较更重要的,还是在如何培养健全优秀的人格[34]。这便是说,学生受了几年的工程教育,将如何去应用这些知识的技能,将如何去为国家社会服务。百年大计的神圣意义,就是要使此等具备知识技能青年,成‘公诚勇毅,有为有守’的领袖人才。”“只做有知识技能的工程人员还不够,一定要做人格健全,常识丰富,有为有守,公正廉明的现代国民。”[34]他还认为,澄清政治、转移社会风气,“非智识青年积极肩负不可,如果这班受过大学教育的青年,知道敦品笃行,砥砺廉隅,能够在处理公共事务的态度上,表示一种公正廉洁的国民风格,那么,优良的士风就可于短时间内养成,而自私自利的习惯及功利主义的风尚,就可一扫而光了!”他还认为:“有志气的青年要支配环境,决不受环境的支配;要征服环境,决不为环境所征服,但如何才能有这样伟大的力量?一言以蔽之:要从人格修养上做起。人格健全了,自然可以克制内在的仇敌,自然可以抵抗外来的引诱。”[32]青年学生若无“坚毅之决心,恐一入社会,即将遭遇无穷之打击与挫折,无限之险阻与艰难;稍经威迫,立即屈服;一加利诱,立即投降;或则为环境所奴役,沦为命运之俘虏,消沉颓丧,同流合污,苟且因循,一了百了”[12]。因此,应培养学生“清洁而整饬,公民道德,更应充分发扬。立身行事,忠诚第一;待人接物,公正为先。胸襟豁达,则律己严而责人宽;意志坚强,则有恒心而耐劳苦。不因循,不敷俗,负责任,守纪律。对人,则和平恭谨,不亢不卑,在任何集团中,尽量表示合作精神。对事,则奉公守法,是非分明,重信义,讲效率,迅速敏捷,临难不苟”[34]。
为了完善人格教育,学校以“公诚勇毅”训导学生,并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规则约束师生言行,规范师生行为。如《本院学生操行奖惩办法》[44]。该办法将操行成绩分为优 (90分以上)、甲 (80分以上)、乙 (70分以上)、丙 (60分以上)、丁 (60分以下)五等,“操行列丁等者,于学期终了时,令其退学。” “操行成绩,由系主任兼训育委员会委员、训导处、生活管理组及课外活动组分别考察记分。” “以学生守纪律,重公德,为记分标准。” “以学生之礼貌,勤惰,诚实,资质,性情,与上课堂内是否遵守纪律,为评分标准。”对于操行不良学生,惩戒办法分为开除学籍、退学、记过、警告等四种。对于操行优良学生的奖励,规定奖状、记功、嘉奖三种,同时还规定了奖状、记功的办法,如规定的奖状办法为:凡是操行成绩和学业总成绩,均在80分以上者;热心为国家社会服务,具有特殊成绩者;当仁不让、见义勇为、富有牺牲奋斗精神,并有事实表现者。民国卅二年 (1943年)5月7日中午,学生第二饭厅突然起火,全体同学闻讯赶到,全力扑救。学院对救火最力同学胡光约、崔祥麟、耿维恕、叶殿崧等四名各记功一次,予以表彰。学生鲜于文林退回邮局汇票多付的1 000元,学校发布“临财不徇、品格可风”,记功一次。
因为,毕业学生“所代表的,不仅是本院整齐严肃的校风,还要表现一种本院的特殊风格”[34]。因此,学校对于毕业校友也非常关爱,成立校友会,加强联系,巩固友谊,并及时收取他们的信息。在《西工友声》上,不但刊载学校的发展情况,还刊载校友方面的各类信息,不但能使全国各地的校友了解学校的发展情况,也使学校能及时了解校友的需要和工作动态。如对于去世校友,不论因公因私,都发布讣告,召开追悼会,以寄托哀思;对于结婚之校友,刊登祝愿喜报、喜讯,以表祝贺;对于工作有进步和一身正气之校友,发表祝贺、鼓励简讯,以体现学校的关爱之情和坚决支持之态度。如毕业学生、服务于陇海铁路的韩作孚、服务于黔桂铁路的刁维校友,在工作中坚持原则,拒绝贿赂,不为万金所动,为学校争得了荣誉,体现了“公诚勇毅”中的公以去私之精神。这一系列措施把母校与校友和社会国家链接了起来,既加强了学校的向心力和吸引力,也使学生深受感动和鼓舞。另外,还要求学生在校时就要养成自省自责的自觉。他说:“人贵自立自治,而自立自治之先决条件,乃为自省自责。”[12]若能养成自省自责精神,就能“养成一种积极的、向上的、奋斗的、创造的、服务的、牺牲的人生观”[12],养成“意志坚定,情感热烈,胸襟豁达,气度宏展”的品格。 “在生命的过程中,打出一条成功的大道,没有什么秘诀,一言以蔽之,只有在人格修养上,从根做起,痛下功夫”[34]为此,学校经常举办一些人格教育之活动,以完善学生之品格。如为纪念“民族扫墓节”,提倡民族精神,赴汉博望候张骞墓,举行国民抗敌公约宣誓。
城固办学,条件简陋,生活艰难,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如教职员多住简陋校舍或租住于农家,几家合住;学生则住于竹片泥巴墙草屋里的双层通铺上,夜晚透过瓦隙可窥斗转星移,遇雨过雨,遇风透风。但师生为抗日救国而发奋苦读,薪火传承,弦歌不断。在此教育环境下,学校尤重团队合作精神和集体主义荣誉感的养育[34]。
赖琏院长认为:学生要明白合作精神的绝对需要,“我们要做健全公民,要实行民主政治,要使中国成为现代国家,都要以全力培养这种习惯,提倡这种精神。凡是在一个集团当中,闹意气,分派别,存偏见,怀嫉妒的人,都可以破坏团体生活,都可以成为国家民族的罪人”[31]。为此,学生经常举办各种团体活动,以养成学生之合作之精神。院长赖琏为培植学生体育道德,赠大银杯一座,设为景瑚杯排球比赛,以提倡团队合作精神。另外,每年都举办除夕同乐会、团拜、爬山与拔河竞赛、庆祝新年游艺会,以显示团结的精神,办事的热忱。尽管古路坝物质建设匮乏,但“我们总设法达到高尚娱乐的本旨,而且在所有的娱乐之中,一方面是调剂一年来枯燥的生活”[45]。其他团体生活,“有下列各会社团:新生活运动促进会、各省市同学会、讲演会、座谈会、小组讨论会、国剧社、音乐会、合唱团、口琴队、文诗社、话剧园。其课外活动,则有各种球类比赛、越野比赛、爬山比赛、清洁比赛及太极拳研究班”[46]。“民众学校……所教功课,除一般普通常识外,偏重于抗战知识,以增高其民族情绪抗战心理。”[41]
“在任何集团中,尽量表示合作精神”,这是学校的育人之宗旨及学生应具之品德。对生活极度困难同学,学校各种社团组织,如同乡会、教授会等克服种种困难,发起一系列募捐活动,资助其渡过难关。如浙江籍同学陈新沐曾参军抗击日本,屡建奇功。后因阻击日寇与队伍隔绝,不得已,冲破敌人封锁线,辗转后方到校任职,但一贫如洗。浙籍同乡会发起募捐,使其渡过难关。东北籍教职员,经常募捐,资助东北籍清寒同学完成学业,使学生体现团体的温暖。进入社会后,处世接物,也要和蔼可亲, “待人以诚,律己以严,表现一种‘合作互助’精神……何患事业不成”[47]。
事业成功的前提必须是团队要具有合作精神,而合作的前提是特别注意纪律化, “何谓纪律化……上下层层节制,左右分工合作,前后步伐整齐……工程人员,如能严守纪律,养成步伐整齐,层层节制,分工合作的习惯”[45],就能成为健全的中华民族青年,就能胜任任何工作。
报效祖国、献身国防,是西工师生光荣而神圣的使命,也是抗战八年西工秉承“只要对于国家或社会有益的事,我们决不后人!”[46]的教育理念,即“坚定树立人格教育基础,培养民族正气,启迪爱国精神,以期涉入社会后服务人群,负荷建国重任”。赖琏院长认为:“我们学习工程的人,不要以懂得技术,即为已足;还得有政治意识,因为政治与我们的生存,和民族的生命,有密切的关系,不可一刻分离,我们懂得政治,才能知道我们工程技术人员对国家民族所应有的责任与决心,才能认识近代国际情形,和我国在国际上所居的地位及使命。”[45]“国民都有强烈的爱国思想和浓厚的民族观念,尤其是知识青年,更应有政治意识和政治野心,处处站在领导的地位”。“一个人为了他所信仰的真理而追求,而奋斗,而成仁取义,他的生活才有真正的价值,他的生命才有深刻的意义”[34]。
在校学生自发组织各种以抗战爱国为主题的活动,进行广泛的抗日宣传,积极声援前方抗战一线。“全校师生,利用假期,举行兵役宣传,激发人民爱国的思想。”[46]全校师生编为五个工作队,虽雪雨霏霏,“全院师生仍鼓着勇气和热忱,表演街头剧,公开演讲,家庭访问,个别谈话,把兵役的意义以及兵役法令,解释得每个老百姓都露出欣悦的笑容,而且我们从老百姓处也获得很多宝贵的启示。”[46]他们还经常举行捐献现金、衣被等活动,支援抗日前线。如他们在汉中义卖葡萄酒,将所得款项2 200余元交予教育部寒衣征募委员会。募捐资助军人家属,慰劳伤兵。同时,积极捐助社会公益事业,修筑古路坝到城固县城二十公里公益公路一条,有赵玉振教授带领土木系学生义务测量定线,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这样类似的公益募捐、精神支持等支援抗战活动,基本与抗战相始终。
为了树立民众的幸福感,本院师生还深入农村举办民众小学、民众夜校、民众诊疗室、民众阅览室、民众大礼堂等,采取开化劝诱和启示等手段,建设他们的心理,使他们明了国家与民族的关系。“如去年之献金运动,本校占一半;本年为伤病之友募款得近3 000余元,他如去年七七两周年纪念及本年春节由师生自动发起之访问慰问出征军人家属,参加同学数百人……被慰劳访问者达七百余家,每名发慰劳金一两元不等,固然区区之数,无济于事;但精神之安慰及对抗战之认识收力良多。‘若得时常行之,有助于兵役者不尠。’”[41]“关于劳动服务,则组织劳动服务队,办理植树,提倡农村副产。关于社会服务,则办理民众阅览室、民众夜校、民众施诊所及壁报社”[47]。“西北工学院师生虽在工作重担之下,但对抗战救亡工作未敢后入,人人向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之大道,前往迈进。举凡社会所发动之救国运动,靡不热烈参加,如节约献金、伤病之友等,师生踊跃输将,每次均造成陕南教育界之最高纪录,居领导之地位。”[41]虽然“本院的学生多是从战区里逃之出来的,衣食营养,本身都成疑问,但是为了义愤所驱使,在极度的撙节之下,来响应这运动”[46]。
除在后方进行物质和精神各方面的支援外,不少师生还响应征召或自发请缨参军参战,走上抗日的最前线。民国卅一年 (1942年)的时候,航空系就先后有黄诚孝、戴福华、俞肖才、阎汝聪、张树东、么自兴、李家瑞、谢峻崧、陆福顺、孟昭珊、梁运生、张仞耀、胡希文等几十名学生报参军抗日,其中胡希文同学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被派送到美国深造。学习机械的陈秉聪院士以全班第一名成绩毕业后,参军卫国,担任中美混合团第一大队见习员、军械长、机械长等职,后赴美学习飞机空中修理技术及喷气式发动机理论和设计。民国卅三年(1944年),国民政府以“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在校大学生应征入伍时,西工的学生出于一片爱国热情和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纷纷报名从军,到1944年11月中旬,已有725人报名参军。据《西北文化日报》记载:“国立西北工学院从军热潮已达极点,院长潘承孝氏首先报名,教授学生蜂拥而起,纷纷从军,截至目前止,已有教授42人,职员53人,学生613人,工友15人,达全体人数百分之八十以上。在从军声浪中实开全国各大学之创举。”[48]一时间,投笔从戎成为学校的主旋律。师昌绪院士曾在会议上说:“在秋天的一个早晨,全院师生齐集升旗院,按班级列队,潘承孝院长主持会议,讲了国难当头的紧急情况,动员全体师生投笔从戎。首先由他签名,继而教务长、训导长及全体教授、讲师和助教。同时并宣称爱国青年请靠一边。在这种情况下,有谁甘心做不爱国的青年呢,因而除极少数青年从旁门溜到后山以外,全体师生依次登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当然也不例外。名单报到重庆教育部后,只批准了40多人,其中不包括发起动员学生从军的国民党党部总干事,于是惹怒了广大群众,大声叫骂,当时院内热闹非凡,特别是在召开欢送大会时,对致欢送词的人选存在很大争议,最后推举我出面,才算平息了下来,因为我是双方都接受的人。后来这位总干事在群众压力下,也参加了青年军。据说参加青年军的大学生多数被派往缅甸,成为中美联军的翻译;他们为抗日战争做出了贡献,也增长了阅历,又锻炼了英语会话能力。”[49]正如教育部长陈立夫在对本院的训词中所说:“我们学习工程的人,不要以懂得技术,即为已足;还得有政治意识,因为政治与我们的生存,和民族的生命,有密切的关系,不可一刻分离;我们懂得政治,才能知道我们工程人员对国家民族所应有的责任与决心,才能认识近代国家情形,和我国在国际上所居的地位即使命。”[45]
由于教育的成功,学校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工程师。如师昌绪院士在美国做博士后研究工作时,谢绝了麻省理工学院导师科恩的真诚挽留,想方设法冲破阻挠,争取回国。他说:“在美国我无关紧要,但我的祖国需要我!我是中国人,中国需要我!”中国科学院院士柯俊先生曾撰文评述说:“如果说在美国科学技术最高学府的科研成果使师昌绪在中外技术史上崭露头角,他当年对美国政府欺凌中国人所作的斗争,更表现了师昌绪的铮铮铁骨。”师昌绪院士说: “西北工学院的文化浸润,让我学会了如何做人,那就是海纳百川,贵在诚信;让我学会了如何做事,那就是认真负责,贵在坚持;让我学会了如何做学问,那就是实事求是,贵在探索。”[50]
西工精神和教育思想是全体师生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对4校之长的创新整合。西工建校后,虽然困难当头,师生生活拮据,且设备不全、房舍简陋,但严谨治学的作风没有丢,“弦歌之诵,未尝一日间断也”[51]。李书田、赖琏、潘承孝等前后任管理者,为了民族的生存,为了抗战事业,在艰苦的条件下因陋就简,融合四校治校经验和优良办学传统,坚持办学,发展教育事业,“注重人格之修养以公诚勇毅”[34],追求真理以“求学与做人并重”,“坚定树立人格教育基础,培养民族正气,启迪爱国精神”,不断提高教学与科研和管理水平。
八年的古路坝生活,西工吮吸着北洋工学院、东北大学工学院、私立焦作工学院的学术滋养,不断走向成熟。八年的古路坝岁月,练就了师生坚毅的品格,书写了一曲艰苦而辉煌的优美历史乐章。抗战八年,广大学生不忘国耻,刻苦学习,成就了一大批工程教育和工程科技领域的科技精英、专家学者、战略英才,诞生了张沛霖、刘广志、师昌绪、高景德、李恒德、陈秉聪等院士,他们为我国国防建设、经济建设、科技事业和高等教育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同时,西工所坚持的“培养人才与服务社会并行”之原则,也为战略后方培养了大批人才,对汉中地区的教育、文化、经济发展也产生了持久和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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