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越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000)
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形式,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要使诗歌所表达的意境、思想和主题在翻译活动中得到较好的传达,让译文读者能够体会其中的美感,一直是翻译工作者们面临的挑战。20世纪80年代,由Sperber和Wilson提出的关联理论,在语用学研究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关联理论对于应用语言学的各领域,特别是对认知语用学有很深的指导作用,是认知语用学的基础与核心内容之一(冉永平、张新红,2007)。由Gutt从该理论衍生发展出的关联翻译论,更是对翻译活动开辟了一种别样的思路。将关联理论,引入中国古诗翻译中,对于诗歌译文中的意境、思想的表达和认知的重构,发挥了特殊的作用。本文将从关联理论入手,对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对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经典诗作的英译进行分析,探究该理论对中国古诗翻译的作用。
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是由Sperber和Wilson提出的推导话语意义的认知理论。这一理论建立在Grice提出的会话含义学说基础上,对其进行了补充和发展,形成了一种对于认知与交际活动的新的研究理论。Sperber和Wilson认为言语交际活动中存在两种模式,一种是代码模式,一种是推理模式。其中后者为交际中的基本过程,前者附属于后者。言语交际活动要取得成功,关键在于交际活动中的双方,能否达到“显映”和“互明”。就是说,交际双方只有在都能清楚言语交际的话题和取得共同的认知环境——语境,才能使交际活动获得成功。而获得关联性,恰是一种交际的最佳认知环境。话题和语境,在交际过程中,有着不同的表现。话题内容,可以通过语码,直接呈现,较为容易获得;而语境内容,则相对隐含,需要通过交际活动参与者的努力来取得。据此,Sperber和Wilson把言语交际活动归纳为明示——推理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话语信息的处理,关键在于关联性。关联性又受到了两种因素的制约:一为语境效果;二为处理信息所付出的努力。这两种制约关联性的因素,呈现出互为正比、彼此相长的过程。据此,Sperber和Wilson提出关联原则:任何明示的交际行为都意味着该交际行为所传递的假设具有最佳关联性。关联原则对于明示——推理过程进行的概括,正是由于交际活动中,言语行为的字面明示与语境暗含的内容所产生的。认为:听话人应该直接取得非字面意义,不必按常规对话语的字面意义进行加工处理。原因是字面意义不是说话人意欲传递的信息,它不具备关联性,也即不可能扩大听话人与关联原则一致的语境假设(何自然、冉永平,1998)。
1988年, Gutt的一篇研究关联翻译的论文问世,使得关联理论在应用方面取得了新的发展。在Gutt看来,翻译是一种语际间的交际活动,也是一种语用行为(Gutt,1998)。他对于关联理论在翻译交际活动中的作用进行了深入研究。Gutt主张用关联论研究翻译,因为“关联论从能力(competence) 而不是从行为(behaviour) 的角度看待交际,它试图具体说明人们大脑中的信息处理机制在人际交流中所起作用。因此,其范畴是大脑机制而不是语段(text) 本身或语段产生的过程”(林克难,1994)。按照关联理论的解释,关联性取决于付出的努力和语境效果两个因素。Gutt曾指出,“关联论的主要观点是人类交际关键在于创造一种对于最佳关联性的企望,即听者企望他试图进行的解释能以最低的加工成本产生足够的语境效果。”所以在翻译活动中,取得最佳语境效果无疑是译者的目标。为了取得最佳语境效果,译者的责任是努力做到使原文作者的意图(intention) 与译文读者的期盼(expectation) 相吻合(林克难,1994)。翻译活动具有很强的间接性,译者要发挥“桥梁”作用,把原文介绍给译文读者,并从中传播原文所表达的文化。在文学作品的翻译,特别是古代诗歌的翻译过程中,译者有两方面工作需加以特别关注:第一,是译者须仔细研读原文,体会其中原文作者在行文中所构建的交际线索,进而掌握作者写作意图才能开始翻译活动。这一点对于译文读者能否较好的获得语境效果至关重要,也影响着原文所代表的语言文化的传播;第二,译者还必须了解译文读者已有的认知环境。译文读者获得语境效果,是建立在其已经拥有的认知环境的基础上,对原文语境进行重建。中国古诗词,意境深远,文化内涵丰富。流传千百年的名家经典诗作,承载着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在对中国古代诗词的翻译中,译者自身具备良好的双语文化功底是首要条件。如何推敲字句,如何遣词造句,是否能将翻译技巧灵活使用,为译文读者创设最佳语境,是译者翻译功底的集中体现。最终目的,是将诗词的含义、主题、意境和文化成功传给译文读者。以下篇幅,就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对于唐代张若虚作品《春江花月夜》的英文译本,从关联理论的角度,进行分析。
诗的一开头,作者便铺开笔墨,把一幅月下江流图呈现在读者面前,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简洁的文字,把简单的意象连接起来,语义简明,大气壮阔的意境之美却油然而起。翻译中,如何用简单的笔墨重塑这种意境,并把意象之美带入其中,是这部分翻译的关键。许渊冲译文第二、三句,在构建关联中,使用了一个独创的手法:“ And with the river’s tide uprises the moon bright./ She follows the rolling waves for ten thousand li. ”这一部分,译者最突出的一个手法,就是在第三句中,使用了主语She,成为了统领上下的一个关节点。在这一部分,作者把春、江、潮、海、月五种意象连接在一起,但翻译中,译者抓住了“月”这个意象作为中心,二、三句的句法结构均围绕着“月”而变化。作者用人格化的手法,用She作主语代指月,甚至第二句中“海”的意象都被省略。月光皎洁,随波而动。月耀春江的动感在译者笔下,通过拟人表现出来。月光洒在水面上“滟滟”的样子如同温婉的少女一般。She的使用,使读者在联想和推理中获得了一个有力的支撑点,给译文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原文中话语的语境由此展现无遗。
在整篇诗歌的高潮部分,作者从写景到生情,对人生哲理的感悟借着江景表达出来。明月当空,江水悠悠。此情此景,作者的感触油然而生。这里对人生在代代相传之中的短暂,和江月亘古不变的恒久做了对比,抒发了他对人生在天地之间渺小的感叹,语境大气悠远。重构关联语境,是在翻译中应当注意的。许渊冲译文对二、三、四、七、八句中形容词的使用和修辞手法的处理,对语境的重构,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A lonely wheel-like moon shines brilliant far and wide. / Who by the riverside did first see the moon rise? / When did the moon first see a man by riverside? ”七八两句:“We do not know tonight for whom she sheds her ray,/ But hear the river say to its water adieu.”第二句中,形容词“皎皎”是翻译的难点。译者以自身对其意思的理解,用意译的方式重构了关联语境,把原句中不明显的句型结构在译文中分配了明确的主谓宾,译文读者就能够容易地体会其意境。三四两句,译者巧妙的结合前文的人格化手法,把原文中的对仗在译文中体现了出来。七八两句,不仅把月,同时把江也进行了人格化加工。把“送”意译为“道别”,使得画面变得灵动起来。译者把人生的“变”、明月的“不变”、江流的“不断”在译文中均比较明确的体现出来,又不失有比较成功的修辞手法,取得了较好的语境效果。
感慨抒发完后,作者由景即情,由情即人,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进行着墨。白云的飘无依无靠,清风浦的苍翠,扁舟一叶的行踪不定,去悠悠的飘荡之久以及离愁之悠长,写尽了离愁别苦。许渊冲译文:“Away, away is sailing a single cloud white; / On Farewell Beach pine away maples green. / Where is the wanderer sailing his boat tonight? / Who, pining away, on the moonlit rails would learn?”第一句,译者改变了原文句式,以叠词形式把“去悠悠”着重表达,并且把“去”这一动词用“is sailing”转译,既成功转述了白云飘然而去的悠长,又暗含了“漂泊”的一层意思,把原文作者的意图在译文中表达了出来。第二句,照应了诗的开头Farewell Beach,把:“汀”和“浦”这两种在中国文化中常用而英语文化中难以建立关联的意象,取其在诗歌中的意义进行了关联重构,让离别的气氛渲染在景物之中。“青枫”一词,译者采用了译语读者比较容易接受的文化意象表达,虽然与原文含义并不匹配,但也不失为一种策略。第四句,译者插入了pining away, 使上下文语义得到衔接,并把“楼”一词做了转译,抓住了原文中“凭栏相思”这一意象,找到了获取语境效果的最佳关联点,表义同时增强了画面感。
最后一部分,作者一气呵成,从思妇写到游子,把游子的情感化作一幅美好的画面定格在结尾,全诗收笔。天边的月亮也慢慢西斜。曾高悬的明月也渐渐的沉入茫茫的海雾之中,渐行渐远,就好像从碣石到潇湘一样遥远。月色已残,东方渐白,漂泊的日子又增加了一天。游子借着最后的月色,抒发情感。翻译中,情感的表达和气势的排列,是传递原文神采的重点所在。许渊冲译文的最后四句,恰是这部分翻译的亮点:“ The moon declining over the pool will sink anon. / The moon declining sinks into a heavy mist; / It's a long way between southern rivers and eastern seas. / How many can go home by moonlight who are missed? / The sinking moon sheds yearning o'er riverside trees.”这里,译者自然而然的用了he作主语同前文照应,二三句基本为直译。第四句,介词over简单而传神,把月亮运动的轨迹画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渐渐下沉。语境的构造在这一个词上活灵活现。第六句又一次出现了文化词——“碣石”和“潇湘”。这是两个古人对地名的称谓。碣石是指今河北东部一带,而“潇湘”是指湖南,两者相去甚远。在此,译者同样是使用了意译的手法,把难以解释的部分处理成southern rivers and eastern seas,与上文采用的手法类似,释其意而译,重建关联。第七句,译者最后添加了who are missed,与前文的交际线索连接,游子在外,思妇独守空房,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添加部分使语义更加圆满。
通观全文,以关联理论和关联翻译论的角度看,许先生在翻译中紧扣原文中的两条交际线索,其一为月,其二为人,在译文中以重墨着色,生动再现了其中的景和情,并在诗文中的文化细节方面做了恰当处理。译文的语言风格也贴近译语的语用习惯。总体来看,语境效果的重构,虽然有或多或少因文化缺失造成的翻译局限,但应该说达到了比较完美的程度,又同时把原文中一些特有的中国文化的内涵进行转述。在文笔方面,也践行了徐先生自己提出的“三美”理论。本文以关联理论的视角,赏析了许渊冲先生对《春江花月夜》这首千古绝唱的英文翻译。但每一个译者都有其自身的风格。重要的是,能抓住强有力的理论依据,指导翻译工作,特别是中国古诗词这类特殊体例的翻译,最终实现较好的效果,应该是每一位译者在翻译实践中应当追求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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