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前“来”功能的多样性与属性的统一性

2014-03-30 22:04张言军
关键词:主观性句法用法

张言军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语言琢玉】

动词前“来”功能的多样性与属性的统一性

张言军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来”在“(PP/VP)+来+VP”句式中的功能纷繁复杂,以往的研究主要着眼于个性的挖掘,进而不断地分裂出新的属性。而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看,那些分布于不同句法环境中的“来”,虽表现不同,但其本质上还都保留了“位移”这一核心特征,因此在属性上仍可统一处理为动词。

(PP/VP)+来+VP;句式;多样性;统一性

一、引言

现代汉语中,“来”是一个异常活跃而又异常复杂的词,以《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为例,它把“来”分为“来1”“来2”,又专列了趋向词“来”,实际上也就是“来3”。“来1”条下共分列了13个义项,“来3”条下分列了2个义项。就文献整理看,学界对“来”的各种意义和用法进行了充分而扎实的研究,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由于受到各自理论背景以及研究目的的限制,学者们在有些问题上还存在一定分歧,有待进一步研究的问题还不少。本文将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PP/VP)+来+VP”句式中“来”的用法作全面考察和统一解释。该句式指的是这样一种现象:

(1)他们可以到这里来度过教养期,时间一般在两年以上。

(2)交通警察都来维持秩序了。

(3)据说,爱迪生攻关遇到了难题,总要找一大堆书来读。

(4)用简短的文字来介绍常香玉和她的剧社捐献飞机的艰苦过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例(1)-(4)虽然表层句法结构并不完全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句中“来”都分布在一个动词(或动词短语)之前。为便于分析,可以把“(PP/VP)+来+VP”句式中“来”的分布进一步提炼为以下四种基本句式:

A. S+到+O+来+VP 例(1)

B. S+来+VP 例(2)

C. S+VP1+来+VP2 例(3)

D. S+PP+来+VP 例(4)

(S代表主语,O代表宾语,VP代表动词或动词短语,PP代表介词短语) 对于上述分布环境不尽相同的“来”,是看作同一个“来”,还是处理为不同的“来”?如果看作同一个“来”,背后的理据是什么?如果处理为不同的“来”,其依据又是什么?本文将尝试运用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对上述问题作出解答。

二、已有研究存在的问题

对于“来”在上述句式中的作用和属性问题,学界较早就有讨论。丁声树指出连动式里头用“来”字、“去”字,有两种情形:一种是表示实在的“来”和“去”;另一种“来”和“去”的意思比较空,只是用作连接成分。[1]如:

(5)他们来给我们祝寿,我们也去给他们贺喜。(实在的“来”)

(6)大会以后,我们一定要用切实的办法来改善我们的工作……(意思空灵的“来”) 赵元任也指出,像“倒碗茶喝、开会讨论”等表示目的意义的连动式中有时在中间可以插入一个“来”或“去”(虽然较少使用),可以造成链条式连动式,这种“来”、“去”可读轻声,实际上已是助词,象英语里不定式动词前边的to。[2]

20世纪90年代以来,辛承姬、王国栓、王培敏、唐秀伟等学者更为细致地刻画了动词前“来”的各种功能和用法。①参见辛承姬《连动结构中的“来”》(《语言研究》1998年第2期第53-58页)、王国栓《“来+VP”“VP+来”两格式中的“来”》(《南开语言学刊》2005年第165-172页)、王培敏《“来+VP”的语义特征与演变机制》(《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第134-135页)、唐秀伟《动词前“来/去”考辨》(《北方论丛》2010年第4期第63-65页)。其中唐秀伟的研究最为精细,他指出“来”位于动词之前的情况较为复杂,在具体义动作动词之前时是位移动词,在短时性动作动词之前时是助动词;在动词短语或介词短语与动词短语之间时是连词;在“到+处所宾语”与动词之间时是趋向动词。[3]

综合来看,已有的研究在系统性、精细度等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程度,对“来”的句法分布、语法意义也都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但以往的研究都普遍着眼于对“来”在不同句法分布环境中个性的挖掘,而较少关注个性背后共性的存在。随着认知语言理论的发展,有必要对动词前“来”的表现作出新的、统一的阐释。我们认为,不同句式或句法环境中,“来”在功能、语义等方面肯定存在差异,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认识这种差异,是共性大于个性,还是个性大于共性?在以往研究中,大家普遍采取的是“求异”的处理策略,即侧重于个性的挖掘,于是就出现了“来”的分类不断增多的趋势。但应该看到,将每个意义都视为各自独立的单位会带来两个问题:一是如何说明一个词有着完全不相干的意义,二是完全不相干的意义为何会选用同一个词代表。[4]

沈家煊指出: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的语法学基本上是沿着《马氏文通》的路子,不断借鉴西方的分析法,“语法分析”几乎成了“语法研究”的同义词。“然而要把握和理解整体,仅仅分析出各组成部分及其差异是不够的。”[5]此观点也给我们考察上述语法现象以极大的启发。诚然,以往把“来”分为“来1”、“来2”、“来3”甚至更多的方法,确实揭示出了很多新的语法现象。但持续的分类也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这种研究距离普通人的语感越来越远,人们很难相信,日常生活中一个普通的“来”竟然有那么繁琐。更为严重的是,在语言教学(特别是对外汉语教学)中,如何去讲清楚这么琐碎的分类,又如何把它们整合进同一个词形中去?如果只就某一问题或某一侧面来看的话,那么分析的路子并无不妥,甚至只有这样细分下去才能发现新问题,也才有了研究的动力。但如果放在全局的层面来考虑,就必须搞清楚分类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分类带来的不是语言研究的方便,而是干扰了我们对语言现象本质的认识,那么这种分类就应该被摒弃。

本文将从“整合”的角度去证明各种句式中看似毫不相干的各个“来”,其实是存在着微妙的联系的。位移动词“来”是“来”的基本用法或基本意义,而其他各种看似变化了的“来”其实都是这一意义不同程度的主观性用法。

三、位移动词“来”的基本用法

关于“来”的语用意义,《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汉语动词用法词典》以及大多数语法著作的分析大致相同,可简单概括为:

来:从别的地方到说话人所在的地方,跟“去”相对。

虽然也有学者提出了不同意见,但必须承认上述语用意义就是位移动词“来”的基本用法。左双菊把“来”这一用法进一步概括为: 位移动词“来”主要表示动作施行者以既定的陆标面向终点做近向位移运动。在位移轨迹图中,“来”的位移源点是A,它是无定的、隐形的,位移终点(C)则是有定的、显性的,整个位移过程呈现出聚焦式。也就是说,“来”表示运动主体以位移终点(目标点)为参照点,并向其做近向位移运动。[6]

张寒冰指出位移动词“来”所构成的位移事件共有四个基本要素:移动主体、说话人、听话人、处所,缺少任何一个要素,“来”字句都无法成立。[7]

综合已有研究,我们认为位移动词“来”的基本用法就是位移主体以说话人和听话人为参照点从源点处所向目标处所的位移运动。如:

(7)他来学校了。

在这个位移事件中,“他”是位移主体,“学校”是目标处所,源点处所以及参照点都采取了隐含的方式而没有在表层结构中出现。这种由“人”作位移主体,在物理空间做真实位移的位移事件也是一种最典型的位移活动。

但原型范畴理论告诉我们,范畴内各成员的地位是不平等的,有中心成员和边缘成员之分。每一个范畴是围绕其原型,而不是凭借一束充分必要条件建立起来的。范畴内各个成员彼此间是通过“家族相似性”联系在一起的。

四、处所共享与“来”功能的弱化

各种看似毫不相干的“来”其实都跟原型的位移事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相似性。

首先来看句式A中的“来”:

(8)你明天到学校来上课。

(9)这次到北京来采访,还有一份重要材料没有拿到手。

唐秀伟讨论这种句式时指出,“来”除具有连接作用外,更主要的是表示“到”这个动作的趋向,所以,“来”应为趋向动词,属于“来4”。[3]但分类不是终极目的,我们仍需进一步追问,这种句式中的“来”跟位移动词“来”彼此是否还有联系?如答案肯定,它们关联的连接点又在哪里?

我们都知道,汉语学界在处理汉语词类问题时,宏观层面采取的是“求同”的处理策略,即一个词在不同的句法位置上,虽然所体现出的语法特点并不完全相同,但仍然把它看作是一个词。这一处理策略不仅被学界普遍认可,甚至也作为词类常识来宣讲。然而具体到“来”这一微观现象而言,研究者们往往又转向了“求异”的处理策略,即不同的句法分布要对应于不同的分类。我们以为,“来”在不同句式中,因为句法环境的变化,肯定会表现出一些特殊性,但只要核心的东西未发生改变,那么就还应处理为一个“来”,而不必分立出其他的名目。换言之,既然宏观层面上追求的是“求同”的处理策略,那么在微观层面上我们也就没有必要一味的“求异”。具体到句式A而言,“来”之所以表现出动词功能的弱化,如不能带处所宾语,即使在删除的情形下也不影响句子的成立。但在句式A中“来”仍具有“位移”这一基本的动词特征,不过,因为句式中“到+O”这一句法成分已经预设了位移活动的存在,所以“来”的动词能力才受到了削弱。从语用推理上看,到达一个处所之前肯定存在着一个向目标处所位移的运动过程。以例(8)来说,要到达学校,首先肯定需要一个针对目标处所的位移运动的存在,而现在“来”在这种句式中之所以位移活动能力体现得比较弱,甚至可有可无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前面“到+O”成分已经把运动的结果事先公布了。

再换个角度看,“来”跟前面的“到”(唐秀伟认为“到”也是一个位移动词)实际上共享了同一个处所L,按照事件发展的逻辑顺序应该是:来处所L→到(达)处所L

但现在既然在句子的表层结构中结果已然出现,那么位移运动本身就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因此“来”在句子中也就可以自由的隐现。

功能语言学一贯认为,一定的结构形式表现一定的结构意义,不同的结构形式当然是为了满足表达不同意义的需要。因此,虽然“来”在表层形式中可以自由隐现,但在表达效果上还是有所区别的。我们以下例来具体分析:

(10) a那时经常有人到家里来找父亲谈工作,反映问题。 b那时经常有人到家里去找父亲谈工作,反映问题。 c那时候常有人到家里找父亲谈工作,反映问题。我们看到,“来”替换为“去”(b句),抑或删除(c句),在句法上都是成立的。但在表意上它们还是有所不同的,那么这种区别来自哪里呢?我们以为这跟“来”“去”作为位移动词的基本用法是有密切的关联的,在句a中,“来”的位移主体、说话人、听话人、处所这些要素都是具备的,只是它们的范畴地位不如例(7)那么典型而已,说话人对“家里”这一处所的不同心理认同,会直接导致对“来”或“去”的选用,如果说话人心理层面上跟“家里”很亲近,那他就会选用“来”,而如果他感觉跟“家里”比较疏远,那么就会选用“去”。如果说话人想尽量客观地叙述,不想突显自己的心理认同,那么“来/去”就都可以不用。

总之,我们认为这种句式中的“来”在功能上是最接近原型位移动词“来”的,而之所以跟原型产生了区别,并表现出一定的个性,那是因为句式中“到+O”的出现抑制了它的动词能力。

五、心理空间位移与“来”意义的虚化

下面来看句式B中“来”的用法以及它跟原型“来”的相似性。先看几个相同的句子。

(11)这件事你来处理一下。

(12)你来说两句。对于这种句式中的“来”,梁银峰把它们看作是目的标记,[8]鲁晓琨则把它们看作是焦点标记。[9]虽然在名称上各有不同,但他们都认为这里的“来”跟位移动词“来”是不同的,应该作区别对待。唐秀伟的分析比较能代表以上学者的看法。他认为句式B中“来”不表示空间位移,也不表示目的,没有实在的意义,而是表示要做某件事,有一种表示原意、缓和语气的作用。从语义上看,“来”是针对施事的,有强调主语要做某事的作用,并且这种用法的“来”一般可以省略,省略后句义基本不变,只是没有了强调意味。[3]如对例(11)而言,“来”的作用是强调这件事是“你”来处理,而不是别的人来处理。从“求异”的角度看,确实应该把它和位移动词“来”区分开来,因为在用法上它们的差异很明显。但如果换个角度看,这种语义虚化的“来”是怎么形成的?要想弄清楚这些问题,我们就得回过头去寻找它和动词“来”之间的关联。我们以为“主观性”、“主观化”的概念在这一问题上可以发挥很大的解释力。所谓“主观性”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10]而“主观化”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现在有不少研究语法化的专家认为,从主观化的角度看,语义并没有淡化或消退,只不过是减弱了客观意义,加强了主观意义,这只是语义的重新调整而已。[10]从这种意义上看,可以认为主观化是比意义虚化更为基本、也更为反映语言变化本质的概念。而我们认为,以往研究中正是由于缺失了主观化的观念,所以才出现了对“来”的众多繁琐的认识,其实从主观性的角度看是完全可以把它们整合在一起的。

位移动词“来”,其典型的句法功能是要带处所宾语,有时在句子的表层虽然没有出现,但在深层语义上仍然是隐含了处所宾语的。在理解时,我们往往可以给它补充出一个处所成分。但“处所”的表现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实际的言语交际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异。张伯江指出语义角色中的“施事”和“受事”并不是初始的概念,只有“原型施事”和“原型受事”两个概念是初始的,而其他语义角色都是在不同程度上更多地体现出了原型施事的某些特征或者原型受事的某些特征。[11]而对于位移事件中的处所我们也可以做如是处理,即要区分原型处所以及其他非典型处所。

(13) a我来学校拷点资料。

b我来拷点资料。

c我来看看大家。

d我来看一下。

e我来说两句。从a-e是目标处所“从突显→隐含但可补出→隐含并不可补出”的一个发展链条。换言之,它们的不同只是跟原型处所相似性多少的问题,其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c句中“看看大家”肯定是在一个确定的物理空间发生的行为,所以在常识引导下我们比较容易就可以推导出这里隐含着一个物理空间处所。而e句中“说两句”则是一个话语行为,不需要特别的空间处所,或者更为严格地说常识告诉我们这种行为发生的空间处所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虽然如此,“来”的出现仍然传达了一个位移的活动,只不过是在一个隐蔽的心理空间实现的。

张旺熹在分析“把”字句的位移图式时,把“把”字句的空间位移系统细分为以下七个层级,即物理空间层面的位移、时间层面的位移、人体空间层面的位移、社会空间层面的位移、心理空间层面的位移、范围空间层面的位移、泛方向空间层面的位移。[12]对比“把”字句的空间位移系统,我们认为动词“来”的位移特征也有多层级的体现,最基本的当然是物理空间层面的位移,这也是《现汉》等工具书所总结的用法。但除此之外,时间层面、心理空间层面的位移也是需要关注的。

前文我们提到位移动词“来”是趋向参照点的近向运动,典型的目标处所就是一个物理空间,而说话人所立足的参照点也是一个物理空间。但在心理层面上,我们未尝不可把一个事件或动作行为也看作一个参照点。对于这样的参照点,当然无法发生物理世界那样的真实位移运动,然而语言使用者的“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现实世界无法实现的行为在虚拟空间或许就有了实现的可能性。而我们认为“来”在a-e中,也是一个主观性逐渐提高的过程,特别是到了e句,这种主观性达到了最高程度。把某一个事件或动作行为作为参照点,意味着说话人的心理层面上要有一个活动,即从一个状态要转变为另一个状态,确切地说,是从没有准备实施某个动作行为的状态到即将实施某个动作行为状态的转变。而从一种状态转变为另一个状态,就如同从原点向终点做位移运动的过程,这种心理感受可以通过认知隐喻的方式获得。所以,像“我来说两句”这样的用法,我们认为“来”还是一个位移动词,只不过受后续VP的制约,“来”的位移活动是在心理层面展开的,更多地体现的是心理状态的转变。而在认知上我们又可以把现实物理世界的位移运动投射到心理层面的状态转变,从而形成了“来”在虚拟空间的位移。但在本质上,“来”仍然体现了“位移”这一基本的动词特征。

六、语用移情与“来”的立场转移

下面来看句式C和D中“来”的用法。以往的研究往往把它们看作同一种类型,为了便于比较,我们也作同样的处理。

朱德熙先生比较敏锐地发现了用在这两种句式之间的“来”跟位移动词“来”的区别,他认为“有的时候,‘来’‘去’只起连接的作用,没有什么实在的意思”。[13]如:

(14)用坚忍不拔的精神去克服困难

(15)要按照专业的性质来进行改组 虽然发觉了这种用法“来”的特殊性,但朱先生并未对它们的归属作出明确的表态,也就是说,这种已经没有什么实在意思的“来”,是继续看作动词,还是看作其他词类?张国宪、齐沪扬认为此时的“来”不同于已经发现的各种属性的“来”,所以就不能归属到动词、助词或衬字中的任何一种去。他们从意义和功能两个方面进行全面对比分析之后,认为应该把这种用法的“来”看作连词,是一个表示目的关系的连词。[14]此后,邢福义、辛承姬、鲁晓琨也都对这两种句式中的“来”有所讨论,①可参见邢福义《汉语语法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34页)、辛承姬《连动结构中的“来”》(《语言研究》1998年第2期第53-58页)、鲁晓琨《焦点标记“来”》(《世界汉语教学》2006年第2期第20-30页)。邢福义先生认为这些句子中的“来”可以看作“准结构助词”,辛承姬认为这种“来”用在句中似乎只是起舒缓音节的作用,它的趋向意味已经消失了。而鲁晓琨则直接把这两种句式中的“来”看作语用平面上的焦点标记。上述研究都有值得借鉴、学习的地方,但更值得关注的是,“来”是如何虚化的,它跟位移动词“来”的相似性又在哪里?

我们以为,从“整合”的角度看,仍然可以把这种“连词或焦点标记”看作是动词“来”在特殊的句法环境中的一种临时功能,而没有必要分裂出独立的属性。连词、焦点标记或时体助词等功能是它们在语用层面临时体现出的的表达功能,脱离了那种特殊的句法环境,“来”还是一个动词。换言之,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是“来”的变异形式,但仍没有脱离出跟位移动词“来”的联系。正如在普通话语音系统中,一个音位/a/在不同的语音组合中,可以分出前、央、后三个不同的音位变体,但我们在语音系统中仍只承认只有一个a,并没有因为出现环境的不同而列出三个不同的a。从这一语言现象出发,我们也主张看似跟位移动词“来”不同的各种特殊用法的“来”,也只是它的词位变体,并没有必要看作独立的词项或分裂出独立的属性。

下面结合例子说明C、D两句式中“来”跟原型“来”之间的关联。

(16)a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告诉你我是怎样改变的。

b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来告诉你我是怎样改变的。通过上面的对比可以看出,有没有“来”句子都是成立的,那么加上“来”之后仅仅是为了起到连接前后成分的作用吗?我们以为并非如此,这里的“来”同样传递了位移运动的信息,只不过运动并不是在现实物理空间展开的,而是在主观态度上通过移情的方式体现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关注,说话人从听话人的角度出发,并以听话人为参照点,那么说话人将要实施的VP活动就是面向听话人的近向移动,所以位移动词“来”是体现说话人移情的最大呈现。

吴福祥指出,语言不仅能表达主观性,而且还常常表达交互主观性。所谓交互主观性是指说写者用明确的语言形式表达对听/读者“自我”的关注,这种关注可以体现在认识意义上,即关注听/读者对命题内容的态度;但更多的是体现在社会意义上,即关注听/读者的“面子”或“形象需要”。[15]何自然也指出语用移情有两种类型,其中“语用—语言方面的移情”指的是说话人运用语言刻意地对听话人表达心态的意图,以及听话人从说话人的角度准确领悟话语的用意。[16]94-99

把上述关于移情以及交互主观性的观点综合在一起,我们可以看出C、D两种句式中“来”的功能就是体现说话人语用移情的一种方式。说话人把一个信息传递给听话人,如同说话人从甲地走到乙地,一般情形下,应该以说话人为立足点。但言语交际中,为了表达对听话人的尊重,我们便会转换表达的立足点,站在听话人的角度来叙述。(16)a说话人并不明确呈现自己的立场、态度和情感。但在(16)b中说话人的立场以及情感已经很明确,是以听话人为着眼点的,更明显地体现出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尊重。具体来说,听话人本来出于一种被动的信息接受状态,而说话人处于一种主动的传递状态,但这样两人在交际中就处于一种不平等状态,在某种程度上就损害到了对方的面子,而为了弥补这一行为,说话人就可以调整自己的表达立场。添加“来”之后的句子,就意味着听话人是中心,处于一种优势地位,说话人反而成了被动移位的主体,这样就在话语层面最大程度维护了听话人的面子。

七、结语

本文从“整合”的角度对“(PP/VP)+来+VP”句式中“来”在功能上多样性与属性上的统一性作了全面考察,认为不同句式中“来”在用法上的差异或特殊性,是由于句法环境的不同造成的,但这些差异还不足以否认它们跟位移动词“来”之间的联系。它们在功能上的弱化以及语义上的虚化都可以从主观性这一视角得到统一的解释,即说话人主观性的渗入在不断加强,位移事件四要素都在不同程度地抽象化。然而,即使在不同句式中“来”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但从“家族相似性”的角度来看,我们认为“来”的核心功能并未改变。而只要核心的“位移”特征没有丢失,那么“来”仍可以看作动词。至于各种各样的所谓虚化用法,只是特殊句法环境下所体现出来的临时功能,并不属于“来”的本质功能。参考音系学中对音位的认识,我们也完全有理由把分布不同的“来”作统一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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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nctionalDiversityandUniformityinPropertyof“Lai”BeforeaVerb

ZHANG Yan-jun

(CollegeofLiberalArts.XinyangNormalUniversity,Xinyang464000China)

The function of “Lai” is complex and diverse in the sentence pattern of “(PP/VP)+lai+VP”. Previous studies have focused on the personality,and constantly split into many new proper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there are many “Lai” in different sentence patterns,which though the usages are different,in essence they all still retains the core characteristics of displacement. Therefore “Lai” can still be used as verbs in properties.

(PP/VP)+lai+VP; sentence pattern; diversity; uniformaity

2014-03-1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0BYY062);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10YJC740121)

张言军(1981-),男,河南新乡人,讲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汉语语法研究。

H146.2

:A

1672-3910(2014)05-006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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