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宁
以德为本、遵德重教
——柏拉图与老子构建“理想国”的共同依据
●王康宁
在“轴心时代”里,古希腊与古中国均较为重视道德之安邦兴国、化民成俗的功用。柏拉图与老子作为哲学先贤,虽身处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然而对道德均寄予厚望,将其作为事关国家兴亡,政权兴衰,人们生活安定与否的重要依据。对于道德的呼吁以及对道德教育的重视,成为他们救世和兴世的重要方式。
柏拉图;老子;道德;教育
德性,自古以来便被人们视为立身之本,立国之要。国之丧乱,在于德之缺失,此种道德的重要性为古希腊及古中国致力于“救时之弊”的柏拉图及老子所共同体认。在此基础上,二圣贤提出了人们用以获得及扩充道德的重要途径,即教育。可以说,以德为基、遵德重教成为柏拉图和老子应对社会问题、构建理想社会的理论基石。
柏拉图身处古希腊政权更迭的年代,对于彼时社会道德的沦丧深有体会。在《克里底亚篇》中,柏氏指出:“后来他们身上的神性由于经常掺和大量的凡俗而变淡变弱了,他们身上的人性开始占了上风,于是再也不能承载他们的幸运,他们的行为也失去了分寸。有清醒眼光的人明白,他们开始变得愚蠢,因为他们最珍贵的天赋中最美好的东西正在失去;但对看不清什么是真正幸福生活的人来说,当他们叫专横跋扈、以权凌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美好幸福的。众神之神宙斯依据法律统治他的王国,他有慧眼能够识别这类事情,看到这个光荣的种族堕落到邪恶的境地。”(《克里底亚篇》,121a-c)[1]在这种境况下的人们不再节制、自制、知足,而是变得不节制、不虔诚、图谋私利、行为不轨,神和法律对人们的行为都失去了约束力。这些不良德性的存在必然不利于政治统治,也不会带来如同早期希腊城邦的那般繁荣和昌盛。可见,柏拉图对于美好德行的肯定,源于早期希腊人依靠德性而获得的城邦的安定繁荣;对于美好德性的呼吁,源于对德性丧失后人们不堪生活的不满。
与柏拉图生活的社会背景相似,老子亦是生活于一个战争频发的时代。彼时,人们争名逐利,争权夺势,冒着老子所谓“目盲、耳聋、口爽、行妨”(《老子》十二章)的危险,不计成本地索取“五色、五音、五味,难得之货”(《老子》十二章)。正如陈鼓应所说:“在老子那个时代,礼已演为繁文缛节,拘锁人心,同时为争权者所盗用,成为剽窃名位的工具。”[2]真美之德的丧失使得社会失却维系各因素的持久力量;无止境的欲望使得诸侯之间的战事愈发频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张;为了维护统治,统治者运用各种强制手段束缚、压制人民,完全背离了“仁”的初衷。于是因“民好径”(《老子》五十三章),主好战的不道不德之思想与行为而带来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老子》五十三章)的社会状况,以及“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老子》五十三章)的浮华生活,必然对于社会安定团结局面的形成产生负面影响。可见,依靠真美之德维护统治,形成安定的社会,亦是老子的意旨。
对城邦中的民众施以道德教育是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方式,此为柏拉图和老子所共持。柏拉图的教育主要是指道德教育,“是从童年起所接受的一种美德教育,这种训练使人们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成为一个完善公民的渴望,这个完善的公民懂得怎样依照正义的要求去进行统治和被统治。”[3]事实上,理想国的构建正是以对人们的教化为前提,受教育权利的有无以及教育中的筛选机制极好的维护了阶级的存在,进而为城邦的长治久安提供基础。相比之下,《老子》亦重视对民众施以道德教育。与柏拉图所倡导的教育不同,老子认为培养民众道德的途径有二,即通过统治者的榜样作用和民众自身的身体力行。为了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统治者需“无为”,无为表现为不妄为、不多为,彰显不争功利、不居上位、善下他人之品德;民众效仿之并践行之,亦养成不争、无私欲、不居功之品德,并最终成就安定之社会。
柏拉图十分强调德性在人们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甚至认为只有当美德贯穿整个人生时,这个人生才是有意义的。柏拉图认为德性是人天生便具有的,最终成为城邦统治者的“哲学王”(philosopherking)自幼便禀赋“良好的记性,敏于理解,豁达大度,温文尔雅,公正温良,有分寸,爱好和亲近真理”(《理想国》,486b-487a)[4]。其他诸如城邦护卫者以及城邦生产者身份的获得,同样是由于他们天然地具备成其自身的德性。除了将德性与个体的生存在最初阶段发生联系之外,柏拉图同样强调德性与个体长久生存之间的关系。在《申辩篇》中,柏拉图指出:“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诸神不会对他的命运无动于衷。”(《申辩篇》,41d)[5]可见,好德之人的生存权非但在此生得到了庇护,神灵同样为他们在来世的生存提供了保障,个体生存权的恒有源于其美好的德性。相应地,个体生存权的中断则由于个体美好德性的丧失或者说源自于神灵因其丧失美好德性对个体生命的剥夺,因为“人的卑鄙比死亡跑得快,且使人难以脱逃”(《申辩篇》,39b)[6]。
老子也十分强调德性对于个体生存的重要意义,在老子看来,有德之人必然是自然之人。个体顺乎自然、合于自然的发展自身才能成为有德之人。众所周知,在《老子》文本中,圣人因其行事为人合于道而成为老子所推崇的有德之人的典范。事实上,除了肯定合于道、合于自然的圣人外,老子亦多次肯定生来便合于道之自然性的“婴儿”或“赤子”。《老子》第十章对婴儿自然这一属性及特征做了描述,“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王弼注曰:“专,任也。致,极也。言任自然之气,致至柔之和,能若婴儿之无所欲乎?则物全而性得矣。”[7]婴儿在出生之时,纯任自然,无知无欲,完全符合老子对有德之人合于自然的道德设想。“老子之所以特别青睐婴儿,是因为婴儿具有纯真自然的天性,没有利害得失的计较打算,最符合道德的理想。”[8]可以说,自然之德使得婴儿、赤子自出生之时便有了保全自身的护身符,直指和气纯厚之德对于个体生长发育的重要价值。
通过道德教育个体成就自身是柏拉图与老子的共识。在柏拉图看来,教育中知识的学习与美德的形成相辅相成,“只有这种‘善美之知’,才能促进人成为优秀(有德性)的人,它与实现人类社会之‘善的状态’,以及人的‘善生’相联系。”[9]而《老子》中对于圣人、婴儿德性的多次提及及解释,恰因二者所拥有的德性为老子所认可及赞扬,可见,老子亦主张个体需通过不断学习圣人以及“婴儿”所拥有的自然德性以为自身的生存发展提供庇护。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认为幸福有三种,“分别和城邦中的三类人相对应,不同阶层有不同的幸福,且每类人都认为自身的幸福是独一无二的。对于统治者来说,他们的最大幸福是享受认知事物真理以及持续的投入学习的快乐;对于辅助者来说,好好辅佐统治者以获取至高无上的荣誉;对于生产者来说,他们的最大幸福乃是欲望的满足,即和获取利益相比,受人尊重和获得知识的快乐是不足道的。此外,不同等级的幸福有高下之分。统治者的幸福高于辅佐者的幸福,辅助者的幸福又优于被统治者的幸福。”(《理想国》,581c-583a)[10]至于实现幸福生活的途径,柏拉图也给出了答案。在《会饮篇》中,柏拉图借用苏格拉底与女巫蒂欧提玛的对话,阐述了美德在人追求幸福生活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即“幸福的人之所以幸福是由于好的品质的所有。”(《会饮篇》,204e-205a)[11]美好品质,被柏氏视为个体获得幸福生活的前提。事实上,在柏拉图看来,无论哪种阶层都应该依靠发展和完善自身的德性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我们必须赞美高尚的生活,不仅生活名声最高,而且这种生活本身就是最优秀的。”(《法篇》732e)[12]
《老子》文本中多次通过提及欲望对生活的危害表明自然德性对于获得美好生活的意义。在老子看来,“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老子》四十六章),指出了多欲的不良本质。二十四章的“企者不立,跨者不行”从根本上指出了欲望使人“行妨”。王弼将其解释为“物尚进则失安,故曰企者不立,跨者不行。”[13]四十四章的“深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亦为老子贬斥欲望的言论。“甚爱”、“多藏”是很多人的愿望,统治者有此种行为因其有尊贵的地位,有条件“甚爱”“多藏”;下层民众较少具有上述两种行为,乃因其处于社会底层,少有实施行为的条件和机会。但不能否定的是,普通民众也有“甚爱”“多藏”的欲望。从王弼对此句话的解释足见“甚爱”“多藏”的欲望的危害性。他说“求之者多,攻之者众,为物所病。”[14]此解释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不合理的欲望阻碍并破坏个体自然德性以及美好生活获得的事实。相比之下,“无知无欲”则能够使人们避免因欲望而产生的不幸,个体通过不断地践行合于自然的德性如“虚静”、“柔弱”、“不争”、“处下”等,能够把握生活规律、感受生活真谛。总之,在老子看来,人们如若能够依自然之德性而活,并不断在生活当中完善自身的自然德性,那么“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老子》八十章)的安泰康乐之生活便会不期而至。
个体后天德性的发展和完善离不开教育,依靠道德教育个体获得美好德性并拥有美好生活。柏拉图说:“我认为一种适当的教育,只要保持下去便会使一国中的人性得到改造,而具有健全性格的人受到这种教育又变成更好的人。”[15]同样,老子对于美好生活的期许,亦源自于其对道德教育的重视。在老子看来,循着政治上的无为而治原则,应以不言的教育培养民众的自然之德,即以随顺个体本性的教育原则和方式,为个体体认、获得及发展自然德性提供条件和机会,进而助力于个体和合安泰之生活的获得。
[1][12]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3卷)[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362-363,491.
[2]陈鼓应.老子评介及注释[M.香港:中华书局,1987,217.
[3]柏拉图.法律篇[M].张知仁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7.
[4]柏拉图.理想国[M].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233.
[5][6]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1卷)[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31,29.
[7][13][14]王弼.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楼宇烈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23.60.122.
[8]曲小强.自然与自我——从老庄到李贽[M].济南:济南出版社,2007,8.
[9]林美茂.灵肉之境——柏拉图哲学人论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33.
[10]柏拉图.理想国[M].顾寿观译.长沙:岳麓书社,2010,431-434.
[11]柏拉图.柏拉图对话集[M].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329.
[15]柏拉图.理想国[M].吴献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64.
(责任编辑:刘丙元)
王康宁/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