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伯
(中共大连市委党校 党史党建教研部,辽宁 大连 116013)
世界史视域下的中日甲午战争
刘彦伯
(中共大连市委党校 党史党建教研部,辽宁 大连 116013)
1894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是中日两国历史的重要转折。从世界史视域下,甲午战争的性质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野蛮入侵;战争的过程是对两国现代化程度以及国家组织的全面考验;战争的结果则意味着东亚国际政治格局的重新洗牌。而中国长久以来的封闭状态,造成其对工业革命的准备不足、接受不充分,以及中国在近代国际政治领域的幼稚性,是甲午战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世界史;甲午战争;工业革命;国际格局
自1500年以来的近代历史上,日本先后发动了三次针对东亚地区的侵略战争。分别是发生于1592年的壬辰倭乱 (亦称万历朝鲜之役),发生于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以及自1931年开始的侵华战争。 “这一系列剑指东亚的侵略行动,定调于丰臣秀吉,承绍于明治天皇,膨胀于昭和时代。”[1]而这其中,甲午战争更是赌定中日两国国运的一次大战,是一个历史的拐点。同时,从世界范围来看,甲午战争,并不是一次孤立发生的战争。战争的发生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同时也与世界格局的变迁存在密切的联系。本文试图将甲午战争的爆发,置于世界近代历史发展的大脉络之中,在世界史视域下解读甲午战争,并反思其历史意义。
从战前中日两国的社会发展状态来看,甲午战争是一次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扩张战争。日本在逐步实现工业化的进程中,迫不及待的向尚处于农业文明的中国发动侵略。在弱肉强食的19世纪,两国各自的发展轨迹,决定了两国之间战争的性质。
19世纪,西方世界发生了两次工业革命,并随之出现了两次工业化的浪潮。首先是19世纪早期,以英国、法国为代表的西欧国家率先经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并且凭借这一时期积累起来的经济优势,成为西方世界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殖民扩张的代表。到了19世纪中后期,一些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纷纷崛起,并伴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消化和吸收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而飞速发展。这些国家包括美国,德国,俄国等欧美国家,也包括远在东方的日本。
日本在19世纪50年代被迫打开国门,但与对西方列强的恐惧同时到来的,是对工业文明无限的好奇和向往。经历了明治维新的日本,实现了 “富国强兵”、 “殖产兴业”、 “文明开化”的目标,同时也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一样,因工业的发展而不断向外扩张。这使日本自古以来因为生存危机而不断寻求向外扩张的理由之外,又增加了新的理由。因此,工业扩张与军国主义的狂热不谋而合,对外扩张乃至发动战争就不可避免。
而古老的中国在世纪之交的1800年前后,则处在 “一个瞻前顾后的基点。”[2]253一方面,清王朝仍然顽固的坚守着国家的封闭性,拒绝与外界进行更多的联系;另一方面,清王朝为数不多的对外联系,使其保持着对未知世界的警惕性。1793年,马嘎尔尼使团来华的故事,以及乾隆皇帝回复英国国王的信件,都不得不令人叹息, “有史以来,从未有过一个民族面对未来竟如此自信,却又如此缺乏根据。”[3]79
然而,一切保守的努力终究不敌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两次鸦片战争以后,在领略了西方工业发展的力量以后,中国被迫开始了自己的工业化道路。但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中国并没有经历如同西方国家一样的工业革命。首先,工业革命是是一项系统的工程,并不仅仅包括技术上和经济上的革命;同时,在制度上甚至思想上也要经历相应的变革。中国在所谓工业革命的进程中,始终伴随着“中体西用”呼声。而器物上的变革仅仅是工业革命的表面,因此有西方学者称 “西方的科学不可能用来维护儒家文明。”[3]470其次,工业革命的发生与发展,需要坚强的社会基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革命,往往是伴随着资产阶级革命的步伐而展开的。尤其是19世纪中期,美国内战 (1860年)、俄国农奴制改革 (1860年)、日本明治维新(1868年)、德国实现统一 (1870年),几大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在国内扫清了工商业发展的阻碍,也引领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展开。而中国的变革仅仅停留在引进西方的机器和技术上。失去活力,积重难返的政治制度,对工业革命的深入产生了极大的阻碍。最后,工业革命是人类由农耕时代向工业时代的过渡,这期间要经历一个商业资本兴起的过程。在工业革命开始之前,西欧国家的佼佼者是诸如西班牙、荷兰这样商业资本较为发达的国家。商业的发展也在为工业革命的发生积蓄力量。而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商业始终是末业,不足以维系和稳定国家的发展。因此,在19世纪的中国,既没有工业革命发生的社会基础,也没有为工业革命的发生做充分的准备,真正意义的工业革命并没有在当时的中国发生。尽管洋务运动声势浩大而且成果累累,但是它并没有改变中国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经济格局,也没有改变中国农耕文明的社会性质。
所以,当甲午战争爆发,仍处于农耕文明的中国面对工业化进程中、急于扩张、且来势汹汹的日本,所进行的抵抗坚决而壮烈,却无法改变令人痛心的结局。
从战争的进程来看,甲午战争实际上是对两国政治制度和国家组织的全面考量。战争行为尽管是一种非正常的国家行为,但却是全面考验一个国家体制、组织、运行效果的一种国家行为。而考量的结果,从战争的结果就已见分晓。
工业革命是一次系统的变革,在经济实现现代化的同时,在制度层面和国家的管理层面同样要实现工业化的变革。根据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的观点,国家制度和国家管理层面的工业革命, “主要是以商业组织之原理加于国事之上”。[2]284此处的“商业组织”实际所指的就是工厂。更简单来说,这样的国家组织就是使国民能够各司其职。在甲午战争过程中,日本举国动员,从情报到通讯,从兵站体系到战场医疗,从前方指挥到后勤供给,处处颇见章法,已经可以初步看出一个 “工业化”的国家组织。而反观中国,攻伐战守都系于李鸿章一人,以及他的淮军和北洋舰队。因此,有西方媒体在甲午战后报道称: “日本非与中国战,实与李鸿章一人战耳”[4]。
而更能反映国家战时组织的因素存在于战场之外,即:媒体与民意。 “利用媒体攻势取得国际舆论的支持,就等于拿下战争一半的胜利。”[5]234这是日本人对战时媒体的认识。他们利用国内的报刊杂志,鼓吹战争的正义和敌人的邪恶;同时借助国际舆论,成为化解外交危机的利器。日本动用媒体的力量扭转国际法庭对 “高升号”事件的判决;花费重金进行媒体公关,试图掩盖日军在旅顺口疯狂屠城的血腥事实;利用宣传造势,使国内民众相信正在进行的是一场 “正义的战争”;利用媒体的渲染,在马关谈判中牟取更大的利益。反观中国,且不论当时的中国有多少可以作为官方喉舌的国内媒体,单就战争期间中国官方对国外媒体透露的相关信息量来看,清政府完全不懂得如何利用舆论,也没有意识到媒体的重要性。而当时的真实情况是,几乎所有的较具规模的国内媒体,都被西方国家控制;而清政府对外沟通的唯一途径就是总理衙门与各国公使的谈话。这样的媒体劣势,更加剧了清朝军队在战场上的劣势。
而在民意的调动方面,中日两国也有较大差别。在当时的中国, “当国家遭受外来侵略时,偌大的国家没有支援战争的民众组织力量,”而且,“战争在清国民众心中没有引起浓厚的仇日心理,民间的抗日热情低于官方。”[5]283在现有的文献中,不乏中国的普通百姓支援清军对日作战的记载,但这仅限于身处战场之中的中国百姓。而那些身处中国华南、西北、西南等战场外的百姓,对甲午战争几乎一无所知。实际上,如果在战争中不能有效的调动民众的力量,就不能有效的调配各种经济资源,也就不能实现国家力量的最大化。在这一点上,日本在国内做了颇具成效的工作,其中不乏蒙骗、恐吓和鼓动。但是, “日本人的爱国激情和国家责任感,受到西方民众和媒体的注目。”[5]287这说明,日本在民意方面的国家组织是相对成功的。
从19世纪世界历史的发展潮流来看,工业革命的推进促进了现代国家组织的构建,而其核心内容就是以工业化的模式组织国家,在国家意识觉醒的前提下,全体国民各司其职。中国千百年来的封建王朝始终奉行 “愚民”的政策,而到清王朝达到了顶峰。绝大多数人民浑浑噩噩,没有国家意识,也就不可能做到各司其职。因此,日本 “与中国无法分类的大多数人相比,显然 (国家组织)效率要高,此中差距也在战场上表现无遗。”[2]284-285
从战争的结果来看,甲午战争是东亚政治格局的重新构建。传统的以中国为核心的东亚朝贡体系的最终崩溃,中国半殖民地程度大大加深。同时,欧美列强在东亚地区的力量对比也开始重新布局。
在近代以前,东亚朝贡体系已经维持了千余年。中国也同周边各国保持着长久而稳定的宗藩关系,这其中也包括日本。随着西方列强的到来,东亚朝贡体系在19世纪中后期已经名存实亡。同时,在世界范围内,以条约体系为基础的国际关系也逐步取代宗藩关系。到甲午战争之前,实际上与清王朝维持宗藩关系的国家就只有朝鲜一国。甲午战争因朝鲜而起,对清王朝而言,参战的目的之一就是继续维持朝贡体系的存在。
对日本而言,这场战争不仅仅意味着冲击东亚朝贡体系的最后一环,扭转与中国之间的关系,还要意在西方列强竞争,重新构建东亚的国际政治格局。对此,有学者做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日本和西方列强在东亚的竞争 “就像乘坐火车,起初这里有足够的位置,但是,当更多的乘客涌进来以后,这里就没有位子给他们坐了。……在拥挤的车厢中,必然的逻辑要求人们既要站稳脚跟,又要将双肘伸向任何可能出现的空间;如果你不这样做,别人就会占据这块空间。”[3]488-489由此可见,在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中,日本不仅要打败清王朝,还要借此挤压西方列强在东亚的利益。
因此,这场战争并不是孤立的发生于中日之间,也牵涉到诸多西方国家。例如美国在东亚奉行的一贯政策是 “门户开放,利益均沾”。所以,美国 “希望借日本之手废除中朝宗藩关系,进一步打开中国大门,同时利用日本削弱英国、俄国等在东亚的影响力。”[6]在甲午战争期间,美国先是宣布中立,然后拒绝与欧洲国家进行联合调停,随后又以中日两国唯一调停者的身份,保护日军间谍,劝说清政府放弃部分权益。这种行为,对日本偏袒有加,其本质仍然是为了维护本国的国家利益。
更具代表性的是欧洲各国。英、法、德、俄等国 “在中日甲午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渔利态度和欧洲主义立场,是很值得回味的。”[7]202尽管几个国家之间存在极深的矛盾,但是在中日战争问题上,却能够捐弃前嫌。 “法国从一开始就将中日战争视为巩固法俄同盟和进一步侵略中国西南边疆的天赐良机,乐见中日开战。”[7]180法国巩固法俄同盟的目的是为了在欧陆进一步加强与德国对抗的力量。但是,甲午战争结束之后,法国和俄国却伙同德国一起上演了 “三国干涉还辽”的闹剧。由此可见,当欧洲国家在东亚的利益受到集体威胁时,其欧洲主义的立场是十分鲜明的。
实际上,自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建立,使基于条约体系的国际关系逐步建立以来。近代几乎每次国际战争,都会引发某一区域内国际格局的重新洗牌。19世纪末期,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力量膨胀,而世界基本被瓜分完毕的情况下,发生于东亚的中日战争,势必会引发力量均势的失衡。因此,各国在战争期间的态度,均有其特殊的目的。在这个问题上,不仅仅是中日甲午战争,随后爆发的美西战争,以及20世纪初爆发的日俄战争都具有相应的同质性。
甲午战争,使中日两国的历史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反转。日本在战后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大增,同时,对战争的狂热也使其迅速滑向了军国主义对外扩张的不归路上。中国则进一步向半殖民地的深渊中沉沦,并在苦难和动荡中又走过了半个世纪。甲午战前日本对中国的态度错综复杂、充满矛盾。既有 “蔑视”又有 “畏惧”。 “其 ‘蔑视’对象主要体现于精神文明领域,而 ‘畏惧’则主要体现于物质文明领域。这种精神观与物质观的分裂,是基本贯穿甲午战前日本对华观的重要特征”[8]。这种矛盾的态度,恰恰可以说明中国在近代不平衡的发展,以及从一个侧面揭示出的甲午战败的原因。
自1500年前后的地理大发现开始,整个世界开始融为一体,交流渐多。但在东方,中国仍然长期的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不但构建了一个自我封闭的王朝,还构建了一个自我封闭的朝贡体系。马克思认为,与外界完全隔绝曾经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然而,当19世纪工业化的浪潮席卷欧美进而影响全球的时候,封闭的中国对此不仅毫无准备,而且其被迫接受的态度也是十分片面的。近代中国与日本实际上都在学习西方,中国看重技术而轻视制度,日本则恰恰相反。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工业革命推动的现代化进程,是一个系统的过程,而技术仅仅是其中的一个侧面。技术可以速成,而制度则可以使国家脱胎换骨。可以说是 “本”与“末”的区别。近代中国恰恰本末倒置,以速成的技术让日本感到 “畏惧”,又以颟顸的制度,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弊病,让邻国看轻。
[1]韩东育.日本对外战争的隐秘逻辑(1592—1945)[J].中国社会科学,2013(4):180.
[2]黄仁宇.中国大历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3] [美]L.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 [M]//吴象婴,梁赤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4]梁启超.李鸿章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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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崔志海.美国政府与中日甲午战争 [J].历史研究,2011(2):68.
[7]葛夫平.法国与中日甲午战争 [J].中国社会科学,2013(3).
[8]王美平.甲午战争前后日本对华观的变迁——以报刊舆论为中心 [J].历史研究,2012(1):145.
[责任编辑:江亚玲]
K2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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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183(2014)12-0037-04
2014-12-09
刘彦伯 (1982-),男,吉林辽源人,中共大连市委党校党史党建教研部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世界近现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