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族作家的藏地“女儿心”
——丹增曲珍小说创作浅析

2014-03-29 01:02乔以钢徐
昌吉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狼毒格桑花星辰

乔以钢徐 寅

(1,2.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071)

白族作家的藏地“女儿心”
——丹增曲珍小说创作浅析

乔以钢1徐 寅2

(1,2.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071)

丹增曲珍是一位深受藏文化影响的白族女作家。她的两部长篇小说《狼毒》和《格桑花》①均以藏族女性为主人公。前者借“狼毒”这种一年两季绽放的植物寄托对作品中女性人物身上所体现的生命活力的赞许;后者深入人物内心,以格桑花的生命周期喻示藏地女子的青春成长经历。小说充满对女性人生的关注、体恤和理解。对作者来说,“性别”超越族别,在这里成为一种天然的纽带,搭建起心灵沟通的桥梁。丹增曲珍的写作由此而具有了一定的“跨文化”意味。

丹增曲珍;《狼毒》;《格桑花》

丹增曲珍原名张月桢,1972年出生于香格里拉县金江乡,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白族姑娘。香格里拉地处迪庆藏族自治州内,是云南省内唯一的一个藏族自治州。这里除了藏族较为集中外,还有纳西族、彝族、白族、苗族等二十多个少数民族。可以说,香格里拉是一片展现了多民族融合画卷的神奇土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丹增曲珍深受藏文化的影响。小说《格桑花》的扉页上满怀深情地写道:“这个吃青稞糌粑,喝酥油茶,唱扎西德勒,祈福嗡嘛呢叭咪哞……如痴如醉在藏文化中的丹增曲珍,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生养自己的热土香格里拉介绍给全国乃至全世界。”近年来,丹增曲珍先后出版了《狼毒》、《格桑花》两部长篇小说,她的藏地“女儿心”从中得到相当充分的展示。然而,在少数民族女作家的资料搜集和相关研究比较薄弱的情况下,或许由于“丹增曲珍”确实很像藏族人的名字,加之两部长篇小说又均是以描写藏族女性的生活为主,以致有的研究者将其误认为藏族作家,这是令人遗憾的。

本文尝试就白族女作家丹增曲珍的两部长篇小说做一初步探讨。

丹增曲珍上学时就读的是地理专业,毕业后走上了教师岗位。一年多以后,她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项工作,于是选择调往香格里拉县广播电视局。然而,稳定的事业单位编制无法满足丹增曲珍对生活的追求,她开始了由当导游直至下海成为旅行社经理的职业生涯,曾被评为迪庆州十佳优秀导游。

这番经历一定程度上融入了丹增曲珍的处女作《狼毒》。这部小说2005年10月动笔,2006年8月完成,约38万字。发生在小说女主人公追安身上的不少情节都可以从丹增曲珍身上看到影子,只不过故事中的追安是一位藏族姑娘。追安不满足于文化局的枯燥工作,开始了从导游到

旅行社经理的闯荡。“海归”吴星辰的出现改变了她的生活。在经历了从天堂到炼狱的情感蜕变后,追安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

狼毒是一种生长于高海拔地区的植物,多分布在我国西北、西南高原地区。恶劣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到狼毒的生长,它不仅在盛夏展示出美丽的姿色,而且,即便是高原的秋霜也不能阻止狼毒火焰般的绽放。凭借顽强的生命力,狼毒成为一种很好的药材。对于这种生长在香格里拉地区的植物,丹增曲珍自是非常熟悉。她在作品中动情地写道:“好漂亮的狼毒,遍布在日月城繁花似锦的草甸,如火如荼地盛开着,金黄色的花瓣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一起,娇艳欲滴、欣欣向荣……在历经了春的乍暖还寒,夏的雨热同期、秋的寒露严霜,相信今年的狼毒一定会更火红、更灿烂、更热烈、更绝美!”狼毒开花时的绚丽固然引人瞩目,但更吸引作家注意的,是它“一生中灿烂两次”的品质。作品中的藏家姑娘追安,正有着像狼毒一样顽强的生命活力。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叙述方式展开。28岁的追安原本拥有同大多数人一样平淡的生活,但和丈夫之间的寡味相处无法安顿追安的心,平淡之下隐隐生出了缝隙。品尝过事业上的百转千回,追安体验了成功的喜悦与割舍的痛苦,无论是面对老本行的导游工作还是经营旅行社,她都能应付自如;然而,在面对儿女情长时,她却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小说从“我”对2001年6月这个特殊的时间点的回忆开始。也正是从那时起,追安经历了从沉溺幸福到感受绝望再到觉醒的过程。

追安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样“追求安稳”。在外人看来,她有着乖巧的儿子,稳定的收入,虽沉默寡言却颇能赚钱的老公,这一切似乎足以使她安稳度日,可是曾经在商海打拼的追安却偏偏不安于现状。她渴望给儿子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渴望拥有能够充分证明自己能力的事业,更渴望一个与她深切相知、能够不断擦出火花的爱人。恰恰这个时候,追安在一次为归国华侨还乡旅行团带队时结识了吴星辰,心底生出波澜。此后,她经不起吴星辰每天好几通来自澳大利亚的越洋电话的轰炸,心里的设防终于崩塌。她像一个初恋的女孩一样,发现一个男人的毅力竟能如此让她感动。相比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的老公,婚姻对于追安来说成了一纸空文,她成为吴星辰婚姻中的第三者。后来,在吴星辰一次次与追安陷入各自的家庭矛盾时,追安无意间发现,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公竟然也背着她有了婚外情。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发出感慨:“平心而论,我对吴星辰的爱,哪里是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能和他厮守,能跟他一起已成为我天堂般的愿望,但一想到如果这样做,就会伤害到他,我就受不了,于是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爱情和道义良知之间做着艰难无比的权衡和选择。结果,道义良知被老公垃圾般地踩在脚下,爱情更是不耐烦买我的账。我就这样在失去了两个男人的同时,还失去了自己。我又错了!”追安在看清了真相后,一下从天堂坠入了地狱,不仅失去了对爱情的渴望和对家庭的坚守,更还迷失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为了“天堂般的愿望”,追安一次次放下自己的尊严扑进吴星辰怀抱,从刚开始对“小三”、“二奶”身份的哂笑,到后来逐渐默认。一方面,对于都市生活中的女性弱势地位以及男权文化为女性建构的种种“身份”,丹增曲珍有着清醒的批判认识;另一方面,却又自觉地参与其中,迎合并妥协于这种建构。

丹增曲珍对于笔下的追安是寄寓希望的。或许正因为如此,在小说里追安对吴星辰的痴情看起来近乎不可理喻之时,另外两位女性角色介入了她的生活。其一是追安的密友老猫,她无限宽容地倾听着追安的婚外情,不失时机地以局外人的冷静提醒她:“我知道,吴星辰和春江于你都是你的理想,理想的爱情和理想的生活环境。可是,事实很简单,你既拥有不了这份爱,你也不具备生活在春江的条件,生活就是这么无情,命运有时就是爱捉弄人……”老猫对追安的前途看得很清楚,她知道这样的爱情游戏最终受伤的只能是追安,所以她不断开导,希望能够用劝说的文字唤醒溺入爱河的密友。老猫的出现,实际上代

表着追安灵魂深处的另一面,她其实能够预知自己和吴星辰未来的不确定性,但是这种来自老猫也来自追安心灵深处的声音毕竟是虚弱的。此时,另一个女性出现了,这就是和追安有着相近的经历,但最终却能够将婚外情修成正果的杨柳。看着杨柳和高总的恋情持续升温,追安感到羡慕的同时也获得启示,因为高总对杨柳的感情远远胜过吹得天花乱坠的吴星辰之于自己。如果说老猫的奉劝之言还只是停留在对未来的假设上,那么杨柳与高总的感情却给追安上了现实的一课。她开始明白,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他本可以也应该为你有怎样的付出;而当自己舍弃一切全身心投入的时候,在吴星辰眼中却不过成了他在春江城的一个不折不扣的“二奶”。追安的梦彻底破碎了。她意识到:“从此以后,我是真正的心无旁骛了!把自己真正从情了爱了的痛苦中完全解救出来。世界和昨天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儿子和工作成了我人生的全部!”在为爱情出击的战役中她伤痕累累,最终只能退回战壕。但她依然决心坚守足下的土地,担负起义务和责任。小说的最后,追安并没有因为爱情上的失败而陷入生活的无底深渊,她在春江城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丹增曲珍借助“狼毒”这种能在两季绽放出生命色彩的植物,寄托了对追安生命活力的赞许,在经历了情人和爱人的背叛之后,女主人公参透了情爱在她生命中的位置,并顽强地走出了情感的炼狱,出落成一朵坚强的“女人花”。作为丹增曲珍的第一部作品,小说的语言、结构以及情节的进展趋于简单通俗,缺乏精妙的布局。然而,其中融入了作家的心路历程,充满了对女主人公的体恤、同情和理解。

“格桑花”在藏民族眼中代表着幸福,它也是雪域高原的迎春花,这与小说所描绘的香格里拉的“70后”藏族男女的青春暗合。正如作品简介里所说,《格桑花》“是香格里拉乃至全国藏区唯一一部反映改革开放三十年里藏家儿女的青春小说”。如果说《狼毒》作为丹增曲珍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存在着很多稚嫩的元素,那么从2006年1月开始历时三年完成的《格桑花》,几经作家的修改,由45万字最终精简到24万字,则显示出作家在创作上努力走向成熟。

故事以荣吉村的小学二年级女孩央措的成长为主线展开,深入细致地刻画了这名普通女生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不同阶段的生活。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对不同阶段人物的心态把握得非常到位,从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叛逆女生再到完成婚姻的成熟女性,丹增曲珍将一名藏族女性的成长全面展现给读者。《格桑花》的扉页上写道:“谨以此书献给年轻和曾经年轻的女儿心”。在结束了《狼毒》中关于女人所遭受的情感炼狱的洗礼的描写之后,作家回过头来探讨女性情感伴随着她们青春期的成长怎样被生活所塑造。

小学、初中阶段的央措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女孩”;但在经历了少年友情、懵懂爱情的煎熬之后,变成了一个逃课厮混的“坏女孩”。那些出现在她生命中、与她有着种种联系的男人,给央措营造了一个个“爱情”之境,而最终与她步入婚姻殿堂的,却是她先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大自己九岁的王德光。央措在给罗雪玲的信中说:“虽然我们从结婚领证到现在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可我们的相处却平淡恬静得像结婚了十年的夫妻,没有似火的激情,没有撩魂的情话,没体会过什么缱绻浪漫,也不曾共同感受过旖旎风景……”表面看,生活中一个又一个男性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女主人公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但最终的现实是婚姻选择了央措。这样的婚姻淡然平和,却与她曾有过的青春追求背道而驰。在成长的过程中,央措屡次体验恋爱的滋味,但都没有将其化为正果,理想的婚姻对她而言终不过是一场梦,它让央措在生活的磨砺中回归到现实层面。

在《格桑花》中,虽然央措的成长是小说的主线,但是以罗雪玲、达依娜等为辅线的叙述也占了不少篇幅。她们各自的情感轨迹多线并进。

相关情节的设置和穿插,使小说的内容更加丰富,女性形象更加多样化。

罗雪玲是一个类似《狼毒》中老猫那样的女性角色。对于央措身边的男人,她始终保持冷静的态度,替自己的密友出谋划策。作者还加入了对罗雪玲情感生活的描述,让她虽然历经曲折但最终得以和老余喜结良缘。傈僳族女孩达依娜则代表了另一种人生轨迹。这个出自偏僻山村的女孩渴望用勤奋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与雷建国的爱情和她事业的蒸蒸日上,让她体会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高度。但是,雷建国却背着女友让其他女孩怀孕。属于达依娜的剧情最终以她弑杀雷建国告终。被捕的时候,达依娜发出神经质般的呼声:“他毁了两个女人的幸福,你们该抓的人是他,该关大牢的人是他,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呀……”跨越族别,类似这样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接连不断地上演。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女性人物的悲剧命运?留下的思考是沉重的。还有汪秋菱和扎西,这对“坏女生”和“好男孩”的组合,最终也没能取长补短地一直走下去。

可以看出,在《格桑花》的写作中,丹增曲珍并非浅尝辄止。在贴近生活、书写生活的过程中,生于70年代的丹增曲珍以自己的创作向刻印在香格里拉县城里的成长的青春致以真切的敬意,同时记录了青春的困惑和烦恼,央措、罗雪玲、达依娜等女性角色在经历了青春的蜕变之后,有了属于各自的生活方式。这体现出作家对族裔与性别持久的关注。从创作特征上看,在《狼毒》中,藏文化的元素还不是十分显露,到了这部小说,不仅女主人公拥有了一个藏族女性的名字,而且不乏藏族男性形象的着力塑造,藏文化中的一些传统在小说中也有鲜明的体现。比如扎西在感慨高考失利时强调“我们藏族信命”;央措的同桌然登因为滑稽幽默被同学称为“阿古登巴”②;还有对于赛马盛会的描写等。与此同时,作家除了以藏族女性央措作为主人公之外,还刻画了傈僳族女性达依娜的形象,体现出香格里拉多民族聚居的地区特征。

综上,尽管从族裔身份来说,丹增曲珍是一个白族女作家,但她的长篇小说并没有明显的白族文化特征;而另一方面,长期的藏地生活使她对藏民族的文化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并将其自觉渗透在创作中。在特定的意义上,如果说《狼毒》和《格桑花》这两部小说有什么关联点的话,最主要的并非故事主人公的藏族身份,而是作家丹增曲珍在创作过程中体现出的藏地“女儿心”。她通过人物形象的塑造,表现出面对生活磨难时女性个体所具有的顽强与坚韧,这是藏地女子们兼具“狼毒”和“格桑花”品格的体现。或许可以说,在她的创作中,“性别”超越了族别,成为一种天然的纽带,搭建起心灵沟通的桥梁。丹增曲珍的写作也便由此而具有了一定的“跨文化”意味。它启示我们,性别认同有可能在族裔认同模糊的时候发挥特殊的作用。

注释

①丹增曲珍:《狼毒》,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格桑花》,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本文所涉及的作品引文均出于此。

②阿古登巴,又叫阿古顿巴,是藏族民间故事中流传的人物。他机智勇敢、惩奸除恶,很像我们熟悉的阿凡提的形象。关于他的民间故事有《领主挨揍》、《三不会的雇工》、《国王的座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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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4)06-0001-04

2014-11-10

乔以钢(1953—),女,天津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性别与现代中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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