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聪聪
(河北大学研究生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0)
论《纯真博物馆》中凯末尔的爱情
申聪聪
(河北大学研究生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0)
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这部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详尽地展现了主人公爱情的过程和丰富细节,同时也涉及到土耳其现代化进程中的很多现实问题。除了写爱情,小说里还涉及了作者对人生与时间的思考、对我们与世界关系的探索和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寻。
生平;爱情;物件;神秘;关系
奥尔罕·帕慕克是土耳其当代著名作家,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被认为是当代欧洲最核心的三位文学家之一,是享誉国际的土耳其文坛巨擘。其代表作有《我的名字叫红》、《伊斯坦布尔》、《纯真博物馆》等,帕慕克的作品多描写灵魂和文明之间的冲突,有如诺贝尔奖颁奖词中说“帕慕克在追求他故乡忧郁的灵魂时,发现了文明之间的冲突和交错的新象征”。《纯真博物馆》是帕慕克对文学、灵魂以及爱情的又一次探求。
(一)芙颂的形象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伊斯坦布尔正处在城市化进程中,芙颂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外在社会环境的影响,她追求时尚、虚荣,16岁参加选美比赛,这在当时的土耳其,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她想当电影明星,也因此嫁给剧作家费力敦。但费力敦并没有让她实现她的这个愿望,而且凯末尔在内心深处也是不支持她的。她和当时的所有土耳其女人一样遇到很多的歧视,她们不被尊重和理解,但她既保持着自己对生活的激情,又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可以说她的成长环境是残酷和现实的,但这些并没有玷污她对生活的乐观态度,爱情对她来说“是一种为了一个人可以付出她整个一生,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情感。但爱情一生也只会有一次”[1],她也确实为此付出了一生。
即使芙颂和凯末尔的爱情是那么热烈甜美,他们也要面对生活。他们相爱时的那段甜美时光像是在天堂,但他们并不能抛开身处的世界。当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凯末尔穿上衣服时,他觉得“离开那种从天堂出来的赤裸状态重新穿上衣服,甚至仅仅看一眼那个原来的世界,对于我俩来说都是何等的艰难”,他们最终会回到生活本身。芙颂和茜贝尔有一点相同,她们都希望用婚姻来稳定自己的爱情,即使她们再西化,骨子里也存在土耳其式的传统。她们都对自己的爱情倾其所有,但同样希望能通过婚姻得到社会的认可。芙颂最终没能走进和凯末尔的婚姻,这样的爱情在当时的土耳其注定会以悲剧收场。和茜贝尔一直暗示凯末尔尽早结婚一样,芙颂也想到了以后会怎样,这是凯末尔一直回避却不得不回答的一个问题。“我们以后会怎样”这个问题直接牵引着故事的发展。这个问题是凯末
尔、茜贝尔和芙颂都要面对的问题。每个享受爱情的人都会想到以后,这是爱情和生活的结合处。爱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它同样要面对生活,不管芙颂和凯末尔相处的那一个多月多么幸福,他们最终都要面对这个问题。“帕慕克自己也说,他不相信爱情能够战胜一切。这个爱情故事只是一个托体。在凯末尔守候已为他人妇的芙颂的那八年时光的描述里,穿插了许多其他女性的故事,她们是不被爱的,不被她们的文化所爱,也不被她们的男人所爱。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芙颂无法走进她期望的幸福,她只有死去。她身后的纪念,正是帕慕克的一种愿望,一种祝福。”[2]
(二)凯末尔对芙颂的态度变化
小说以凯末尔的订婚为界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讲述了在1975年春天的伊斯坦布尔,30岁的富家公子凯末尔与名媛茜贝尔订婚在先,在给未婚妻买包的路上意外遇到出身贫寒的远房表妹——18岁的清纯少女芙颂。芙颂的出现已经把他带进了一种难以抵挡的爱情之中,他开始追求芙颂,并和芙颂“走到了最后”,由于不能在芙颂和茜贝尔之间做出决定(他可能暗自希望芙颂成为他的秘密情人,这样他既不会破坏现有的生活,还能继续享受爱情的美好),他的订婚宴如期举行,在此之后,芙颂消失了。
下半部分讲述了芙颂消失后,凯末尔的寻找之旅。凯末尔感到了爱情的丧失之痛,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失去了重心,感觉自己人生惟一的中心在另一个地方。爱情在芙颂消失之后,以其强大的力量攫住了凯末尔,无论他干什么,他每时每刻都体验着这种爱情之痛——他远离了生活。直到凯末尔再次见到芙颂,尽管这时芙颂已经嫁给费力敦,但他还是感到“那个我应该去的世界的中心就是她的身旁”。在接下来的七年零十个月,为了去看芙颂,他一共去了2864次楚库尔主麻,他感到幸福仅仅就是靠近自己最爱的人。他悉心收集起心上人的一切,将他们珍藏进了自己的“纯真博物馆”。在芙颂死后,凯末尔一直在他的博物馆中靠物件来纪念和回忆她。就像凯末尔所说,他的一生和她联系在了一起。在书的最后,凯末尔说:“我的一生过得很幸福”。
(三)物件
《纯真博物馆》在展现爱情的同时,也展现了与这份爱情相关的景观。《纯真博物馆》中展现了很多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如意象、物件、交谈、气味、故事、感知等等,这构成了小说的景观。“我们借助小说,理解以前不被重视的生活小节,这意味着将它们浸透意义,置于历史语境和总体景观之中。只有带着我们生活和情感的零碎细节进入整体景观之中,我们才能获得理解的力量和自由”[3]。可以说小说的景观——小说里展现的一切,应该看作是主人公情感的组成部分和外在延伸。现在让我们以小说中的物件为例分析一下这些景观是如何发挥它们的作用的。
小说中得到最多展现的是和芙颂有关的物件——4213个烟头、盐瓶、糖罐、小狗摆设、顶针、笔、发卡、烟灰缸、耳坠、纸牌、钥匙、扇子、古龙水瓶、胸针……凯末尔悉心搜集这些物件并建成一个博物馆来安置它们,这是一座爱的博物馆。作者极有耐心地展示给我们这些,实际上是展示凯末尔的情感,他对芙颂的爱情。“当我们指出最幸福的时刻时,我们也会知道它早已过去并将不会再来,因此它给我们带来了痛苦。能够让这份痛苦变得可以承受的惟一东西,就是拥有那金色时刻留下来的一个物品。那些幸福时刻留下的物品,会比我们体验那份幸福的人们更加忠诚地珍藏那些幸福时刻的记忆、颜色、触觉和视觉的欢愉”[4]。这里有两层含义,一层意思是“每个收集、积攒物件的人心里都有一件伤心事,一种深切的烦恼,一处难以启齿的心灵之痛”[5],这是一种深刻的丧失之痛,是一种无法寻回的无奈;另一层意思是留下来的物件使得痛苦变得可以承受,至
少它们承载着过去时光的美好回忆。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当我们想起过去的美好时,我们同时会想起那些时光不可能再回来,物件的意义在于这种欢愉和痛苦并存总比总是纯粹的痛苦更能让人接受。
当凯末尔拿着一个物件时,就会想起和这个物件相关的回忆,也就是说物件会唤起和这个物件有关的人给我们的感受。就像帕慕克说的:“小说并不保存物品本身,它只保存我们和这些物品的际遇——也就是说,我们对物品的感知”,[6]这些物件对凯末尔来说是一种安慰。在见不到芙颂的日子里,是这些物件支撑他“向内”寻找和感触芙颂,“这些芙颂曾经触摸过,使她成为芙颂的东西”会“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释放到我的灵魂里”[7],这些物件会延长凯末尔的幸福,而他对芙颂的爱情,也慢慢蔓延到了芙颂的整个世界,和她有关的一切——她所有的时刻和物件。当他再次见到芙颂时,凯末尔站在芙颂家里的镜子前,他明白了所有的物件是一个整体,人生的意义,就是带着爱情的力量去感受这个整体。当他拿走芙颂的一个物件时,他觉着这是“从我痴迷地爱着却‘无法得到’的人身上,掰下了即使是一个很小部分的幸福”[8],这是物件对凯末尔的意义所在。
这些物件构成了小说中那些离散的时刻,是那些时刻的象征或符号。物件承载着记忆,当这些物件被收纳到一起时,他们就具有了博物馆的性质——保存那些渗透了我们美好的记忆,让我们无比珍重的物件,就是保存了那些不可复现的时刻。这些时刻组成了另外一种时间,它们让我们由对不可追回的往昔产生的痛苦得到缓解,它们是我们对生的留恋,对美的追求和对爱之永恒的向往。凯末尔认为“真正的博物馆是时间变成空间的地方”[9],时间总是倏忽即逝,但空间具有长久性,这就是凯末尔对抗时间和死亡的方式。
我们阅读一篇小说,总会涉及到小说的中心(主题),我们阅读的原动力也在此——我们能从小说中读到什么、我们会收获什么,于是我们带着寻找中心的想法去一步一步深入小说。帕慕克说:“小说的中心是一个关于生活的深沉观点或洞见,一个深藏不露的神秘节点,无论它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10]。小说的中心之所以是隐秘的,是因为小说的叙述通过设置景观来进行。“景观里的每一棵树——每个人、物品、事件、轶事、意象、回忆、信息片段和时间跳跃——被安置在那里以指向更深的意义,指向位于表面之下某个地方的隐秘中心”[11]。
《纯真博物馆》就是一部“比例得当、细节丰富”的小说,中心的不确定性意味着主题的多义性和丰富性。虽然小说的意义就像生活的意义一样,不能被压缩和消减,但我们还是要尝试努力把自己发现的几个主题表达出来。
(一)爱情的美好与消逝
《纯真博物馆》是“爱情是一种巨大的关注和怜爱”[12]的具体解读。爱情能唤醒一个人,唤醒他的感受、他的生命力以及他的整个身心,使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使日常琐屑的细节、周围平庸的世界在他眼里发生了变化——他用对爱人的那种注视去注视这一切;爱情使人更新,仿佛把新的血液注入了他的体内,使他更具有活力、绽放出光彩,他的言谈、举动、习惯、观念及至整个灵魂都因爱而发生了变化、也绽放出爱的迷人光芒。在《纯真博物馆》中,凯末尔遇到并爱上芙颂——他的生活发生了一次甜蜜的地震,此后他的一切都为之发生变化,他从与芙颂约会的时光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他为了芙颂与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约,在芙颂走后、他开始了对她的痴情找寻,而在芙颂死后,他收集了与芙颂有关的所有物件、为它们建起了一座博物馆……我们可以看到,是爱情唤醒了凯末尔、激起他的柔情与欲望,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幸福,
使他的一切发生变化,让他全身心投入地追寻所爱之人、注视与她相关的一切物件——这种追寻与注视来自于强烈而深沉的爱,凝聚着爱的美好与巨大的幸福。
这本小说很好地展现了爱情本身的魅力,那些物件、回忆、时刻、场所等都是凯末尔对芙颂的巨大关注。在爱情中,双方都会体会到这种注视的力量。我认为凯末尔也在芙颂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灵魂,看到脱去传统伦理道德的外衣之后的原本的自己,凯末尔爱上芙颂,也是他对自己内心深处所坚持的爱情信仰的关注和追寻。他寻找芙颂的旅程也是寻找自己和伊斯坦布尔的灵魂的旅程。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我们都会对爱情保持这种人类最深切的关注和怜爱。我们都希望被爱萦绕,因为它是我们的中心,我们因此坚信这个世界的意义。爱推动世界运转;推动我们去感触世界和生活;推动我们倾听内心隐秘的声音;推动我们在有限的生命中依旧保持追寻真善美、追寻无限的热情。
凯末尔和芙颂的爱情是一种被限制的爱情,他们地位的差距使得他们很难步入婚姻(传统伦理道德对爱情的认同和保护)。在主人公那里,强烈的世俗道德感和强烈的爱情力量形成了巨大的冲突。这很容易让我想起契诃夫的一篇小说——《带小狗的女人》。这两部小说的男女主人公都是渴望生活的人,他们充满了对爱情的美好幻想,但他们都身处自己平庸的生活中。他们对美好爱情有着强烈的感受力和渴望,对生活充满激情,因此他们会寻找或“遇到”真正的爱情,一旦遇到这样的爱情,他们就会全身心投入。这种投入是艰难的,他们努力争取爱情,但他们被自己原来的生活所羁绊,外在的(社会观念、家庭伦理等)和内在的(愧疚感、负罪感等)的限制使得他们迸发出的对真正爱情的热情和投入更加迷人和深刻。在《带小狗的女人》里有这样一段对爱情的描述:“他这才清楚地体会到如今对他来说,全世界再没有一个比她更亲近、更宝贵、更重要的人了。她,这个娇小的女人,混杂在内地的人群里,一点出众的地方也没有,手里拿着一副俗气的长柄眼镜,然而现在她却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成为他的悲伤,他的欢乐,他目前所指望的唯一幸福”,这种强烈的、美好的、令人愉悦的爱情存在于古罗夫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之间,也存在于凯末尔和芙颂之间。这种被限制的爱情同时决定了爱情的美好和其悲剧的结局,但这更加让我们受到触动,感到爱情的珍贵和美好,在心中升起一种希望和温暖。
(二)爱情的神秘性
帕慕克在写这部小说时运用了一种限制视角,即以叙述者等于人物的视角来讲述故事。传统的全知视角并不能展现叙述的真实,因为上帝式的全知全能并不符合我们的逻辑。我们只能从自己的感知出发,我们不能知道生活的一切。《纯真博物馆》中帕慕克始终站在凯末尔的位置讲述这个故事,也就是说我们面前只是凯末尔所感知的世界。我们通过凯末尔的讲述来感知芙颂。芙颂只对凯末尔“讲话”,所以我们没有直接“看见”芙颂,这让芙颂的形象变得模糊和神秘。我们觉得自己清楚了芙颂的样子,但又无法确切表述出她的形象。我们只能和凯末尔一样,尽力感受和芙颂相关的所有的动作、语言、眼神、场所、物件……揣测它们所传达出来的意义。但我们始终无法完全看清芙颂。我们无法确定我们感知到的是否是客观的真实,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芙颂是不是真的爱凯末尔,我们认为是这样,但芙颂是怎么想的,我们完全不知道。这让我们感到爱情的神秘,这是限制视角所表达出来的生活的真实——我们只能调动我们所有的感官来感知一个人,但我们不能说我们了解他/她的全部想法,即使是最亲密的人,我们也做不到这一点。
爱情这种神秘性的一个原因是人们之间的不理解(即使是最爱的人,我们又能理解到什么
程度呢)。芙颂有自己的梦想,但她的梦想在凯末尔那里得到的是隐秘的无视——他内心深处是不支持她的(整个社会都不支持她。在当时的土耳其,一个女孩通过自身的努力达到成功是那么艰难,整个社会都在否定她们的梦想,她们似乎只能围绕家庭转)。凯末尔爱的是他和芙颂那种爱情关系中的芙颂,在《纯真博物馆》的第269页,凯末尔说:“我并不关心自己疯狂爱上的女人在想什么,她的梦想是什么,而只是在幻想她”。但爱情关系里的芙颂只是芙颂的一部分,不是她的全部,人是以自己的全部去生活的。即使凯末尔能理解芙颂的全部爱情,或者全部爱情中的芙颂,也不能代替真实的全部的芙颂。凯末尔只能付出爱情,但不会也不能给出芙颂想要的东西。在此书的第513页,芙颂说:“凯末尔,我没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我真的想当演员”,“反正我们总是醉醺醺的。再说,我根本不会像她们那样的。但是,你们,认为我一旦出名就会抛弃你们,所以一直嫉妒地把我关在家里”。芙颂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感到失望和愤怒。在车祸出现后,凯末尔“明白即将死去的芙颂,在我们这持续了两三秒的最后对视里,用哀求我救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绝对不想死,她依恋生命的每一秒钟”。[13]是啊,芙颂依恋生命的每一秒钟,这种生命的激情在生活的无效中被耗尽。即使没有这场车祸,芙颂也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绝不能容忍生命的平庸。这在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也是如此,爱玛的每一个情人都不能给她有效的爱情,她只有在痛苦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们不能提前预知爱情的结局,我们不能回到原点再来一次,我们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每种不可复制的经历都指向最终的结局,但它在最后显现出来前,我们一点都不能提前知道它的所有细节。也正因为如此,在爱情中,我们和凯末尔一样,会迟疑,会犹豫——也许我们果断一点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凯末尔那么爱芙颂,可他也不能掌握自己爱情的发展轨迹。爱情的存在是一种令人喜悦的深刻苦恼。我们每个人都竭力追求爱情,但我们看不清爱情的模样。我们不能确定它在何时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也不能确定我们的反应。爱情像一种神秘的光源,我们无法确定它的具体位置,但我们整个人都会被它的光芒照亮,我们感到自己被这种神秘力量指引,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努力去靠近爱情。也许我们直到失去后才知道它真正的位置,但这种找寻的过程已经唤起我们的所有信心,我们感到自己被一种强烈的希望充满。爱情中充满了未知和神秘,这让我们觉得根本无法把握,但也正因为如此,爱情才保持了它迷人的光彩,让我们感到极端的幸福和感动。
(三)我们与世界的关系
凯末尔有两种生活,“一方面和一个受过教育、理性和漂亮的女人分享所有家庭的幸福和乐趣,另一方面和一个漂亮、迷人和野性的女人保持一种秘密和深切的爱情关系”[14],契诃夫在《带小狗的女人》中把这种状态表述地更详尽——“他有两种生活:一种是公开的,凡是要知道这种生活的人都看得见,都知道,充满了传统的真实和传统的欺骗,跟他的熟人和朋友的生活完全一样;另一种生活则在暗地里进行。由于环境的一种奇特的、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凡是他认为重大的、有趣的、必不可少的事情,凡是他真诚地去做而没有欺骗自己的事情,凡是构成他生活的核心的事情,统统是,瞒着别人,暗地里进行的;而凡是他弄虚作假,他用以伪装自己、以遮盖真相的外衣,例如他在银行里的工作、他在俱乐部的讨论、他的所谓‘卑贱的人种’、他带着他的妻子去参加纪念会等,却统统是公开的”。我在读这两篇小说时,总被一种挣脱不开的感觉所环绕——人同时被真正的爱情和强大的生活攫住,逃不开也出不来。这两种生活就是一个悖论,我们无法估量哪个更重要,特别是在《纯真博物馆》中,这
种选择更加艰难(凯末尔的未婚妻似乎比古罗夫的妻子更难割舍),因为无论是生活还是爱情,它们都无比真实地作用于我们,我们陷入了一种无法选择的尴尬境地。
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一样,女主人公只能死去;在契诃夫的《带小狗的女人》的结尾用了一种生活还没有结束的语调——“似乎再过一会儿,解答就可以找到,到那时候,一种崭新的、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不过这两个人心里都明白:离着结束还很远很远,那最复杂、最困难的道路现在才刚刚开始”。几位作家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或者说这就是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小说只是提供生活的可能性,无论怎样,生活都会继续下去。答案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体验到的这种情感的炽烈,重要的是把握“此刻”。
或许这本小说也提供了这样一个隐喻——人类对永恒的渴望(凯末尔对芙颂的爱情)和人类生命的有限(芙颂最后的死亡)——一种根本无法解决的矛盾,人类的绝对痛苦(凯末尔的生命之痛,失去爱情的痛苦)。死亡取消一切意义,我们应该怎样面对这个矛盾?怎样面对生命的痛苦?我感到我们每个人都是凯末尔,渴望爱情的美好和永恒,但又必须面对消逝。凯末尔最终明白芙颂是她的中心,也许我们也应该正视我们的消逝,抱有这样一种信念——“人生之苦无法根除,岁月教会了我无视它们并尽力感受世间的美”[15]。
《纯真博物馆》在对爱情详尽地展现时,同样展现了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我相信小说艺术的根本目标在于呈现精确的生活描述”[16],在小说中,我们在感受到爱情的迷人和强烈的同时也感到无处不在的、强大的生活。小说中的那些东西从未被视为重要,但却代表平凡的日常生活品质。“生活的幸福永远离不开看见这个世界的乐趣”[17],它以它的平凡之美震撼着我们,让我们感到自己属于这个世界。同样,世界也是“我”的一部分,我们与恋人的亲密,与周围事物的亲密构成了我们与世界的亲密关系。在深入阅读这本小说和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深刻地认识和感受到书里的一个观点——“所有的物件都是一个整体,人生的意义,就是带着爱情的力量去感受这个整体”。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会对一处“景观”那么珍重,即使它是那么微不足道;明白了什么是人生的中心;明白所有的细节都具有意义;明白了注视的力量;明白了即使时间流逝、生命熄灭,人还是会追求永恒的爱,保持生命昂扬的激情去拥抱整个世界。
[1][4][5][7][8][9][12][13][14][17]帕慕克.纯真博物馆(陈竹冰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朱勇慧.我们没有帕慕克——《纯真博物馆》读后小感[J].读后感,2010,(14):10.
[3][6][10][11][16]帕慕克.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彭发胜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15]周伟驰,雷武铃,冷霜.蜃景[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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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4)06-0034-06
2014-09-21
申聪聪(1990-),女,河北邯郸人,河北大学研究生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