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文化与行政文化冲突的内在逻辑及缓解之道

2014-03-28 15:16李鹏虎
重庆高教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冲突学术行政

李鹏虎

(浙江师范大学 田家炳教科院, 浙江 金华 321004)

1959年,C·P·斯诺在里德演讲中提出了“两种文化”的概念,他在“文学知识分子”和“自然科学家”这两极群体之间发现了深刻的相互怀疑和不理解,并认为这种怀疑和不理解最终导致了两个群体的文化分裂和两种文化的形成[1]。随着大学的商业化与社会化,大学内行政权力在不断扩大,正如斯诺口中“文学知识分子”和“自然科学家”两极群体之间的怀疑与不理解所导致的两个群体之间的文化分裂一样,在今天的大学里,行政文化与学术文化在接触与交流的过程中尚缺乏良好的对话与沟通机制,学术人员和行政人员这两个群体之间也正在发生着互不理解、互不信任甚至互相排斥的行为,而这一现象最终导致了学术文化与行政文化之间的文化分裂愈发明显与强烈。学术文化与行政文化之间的互相排斥及无效沟通所导致的冲突已经严重影响了大学办学的效率。作为大学内部的两大群体——学术人员与行政人员,如果价值观念上不能彼此相互支持理解与团结融合,这两大群体文化的价值矢量将会彼此背离,从而抑制大学的发展。

一、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的内涵与功能

美国学者伯顿·克拉克提出的“矩阵型组织系统”理论告诉我们,现代大学本质上是一种围绕学科和行政单位开展活动的矩阵型组织,学术权力和行政权力是大学权力结构中的核心权力。由此看来,大学中的学术组织和行政组织共同负责大学的运转。既然大学本质上是围绕学科和行政开展活动的一类组织,学术权力和行政权力又位居大学权力结构的核心,因此从宏观来讲,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也应当是大学文化中的两种核心文化。

何谓学术文化?在伯顿·克拉克看来,由于学术工作的表达和任务的安排方式不同,位于学术系统内部不同部门的人们必然产生不同的规范和价值观,这就是学术信念或学术文化[2]。瑞纳(Ringer)将学术文化定义为“对于教学、学习、研究等学术实践及其社会意义的相关而明确的信念组成的网络系统”[3]。国内有学者认为:“学术文化是指学术人在发展学术的过程中形成的共同价值观、精神、行为准则及其在规章制度、行为方式和物质设施中的外在表现。”[4]从以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学术文化产生于学术系统,是关于学术事务的一类独特的文化形态。在此基础上笔者对学术文化形成以下认识,即学术文化是指学术系统内部的学术人员在进行学术理论思考和开展学术活动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为学术群体所共同遵从与守持的价值追求、理想信念、人格精神、思维方式与行为规范。

在对“大学是什么”这一问题所做的回答中,绝大多数学者都将大学描述为“学者的聚集地、学术的殿堂、精神的乐园”等。诸如大师陈寅恪先生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更是道出了学术人所应有的学术性格与学术忠诚。那么是什么使得一代代的学术大师有如此之信念,坚守着高贵的精神追求与典雅的理想主义,漫步在通往真理的学术大道上呢?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有一个著名的社会学假设:任何一项事业的背后都存在着一种支撑并维系这一事业成败的无形的文化精神[5]。在笔者看来,正是学术文化这一无形的精神力量支撑并维系着学术人员学术事务的顺利开展。正如有学者所言,学术文化始终承载着求真、批判、预测和启蒙的责任,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理性文化,学术性经过大学文化数百年历史的不断丰富和发展,已成为大学文化之魂。[6]

学术界关于行政文化的定义可以说是“言人人殊,见仁见智”。行政文化是一个泛化的概念,从系统论的角度来看,大学行政文化是行政文化的一个子系统。为了叙述方便,本文中行政文化的讨论范畴界定为大学行政文化。我们知道,如果要确保组织系统的高效运转与快速发展,在建立规章制度的基础上,离不开行政管理。大学作为一类巨型组织,其良好高效的运转同样需要行政管理。大学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规模也在逐渐扩大,因此对管理的要求也就越来越高,行政实践活动也越来越受到重视,而随之孕育出来的行政文化也就愈发普遍。那么何为大学行政文化?笔者认为,大学行政文化是大学行政人员在行政实践活动基础上形成的处事规则、心理状态、道德情感、思维方式以及价值观念等的总和。

大学作为学者的聚集地,往往带有理想主义的符号,而理想主义者所追求的是“无政府主义”的民主与自由。但我们要知道,如果没有行政规范的制约以及管理制度的约束,学术自由、民主信仰以及理想主义等价值观念一旦极端化,必将造成学术人员内部小集团的文化冲突与决裂,甚至导致学阀式的专制主义以及大佬文化的横行,价值不一与互不妥协终将会对大学整体的发展形成一股强大的阻力。因此,行政文化的存在有着深刻的必要性,不仅可以约束与规范学术人员的行为方式,同时还可以消除大学组织运转中的摩擦和冲突。

二、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的冲突与内在逻辑

埃弗雷特·休斯(Everett Hughes)说:“当一组人形成了一点共同的生活从而与其他人有了一定的距离,当他们占据社会一个共同的角落,有了共同的问题,或许有了几个共同的敌人的时候,文化便产生了。”[7]83从根本上说,学术文化与行政文化的冲突起源于学术人与行政人对大学的性质与使命持有不同的认识,产生了文化分歧,互相怀疑、排斥甚至割裂。他们各自局限在自己的圈子里,缺乏有效的交流与沟通,从而导致彼此间的文化决裂愈发严重。正如特里·伦斯福德指出的那样:大学行政管理人员和教学人员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相互分离,每一方面都试图保持自己“一类人”的接触。[7]100

从大学赖以合法存在的两大哲学基础看,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之间的冲突也由来已久。众所周知,任何运动形式内部都包含着本身特殊的矛盾,这种特殊的矛盾构成一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特殊本质。本质是由事物的内在矛盾决定的,而基本规律反映的是事物发展过程中所固有的本质联系,它从整体上规定着事物的性质和发展方向。那么什么是大学这个事物特殊的内在矛盾呢?随着大学的发展,大学拥有了第三种职能,即社会服务职能。今天的大学再也不是那个守候在象牙塔内的学者聚集讲学而不闻世事的组织了,有学者提出,社会需要是大学存在的唯一理由[8]。至此,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大学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在面对既要适应并且满足社会诸多领域的多层次需求,又必须要坚守大学应有的认知理性和学术信念的两难问题选择时,约翰·S·布鲁贝克在其学术专著《高等教育哲学》中,以“高深学问”为逻辑起点,提出了使高等教育合法存在的哲学基础。他在书中深刻地指出:“在20世纪,大学确立它的地位的主要途径有两种,即存在两种主要的高等教育哲学,一种哲学主要以认识论为基础,另一种哲学则主要以政治论为基础。”[9]大学赖以合法存在的两大哲学基础直接决定了崇尚学术理性与适应社会之间的矛盾是大学这个事物特殊的内在矛盾,从而为人们进一步深刻揭示大学的本质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从这两大哲学基础出发,崇尚学术理性直接反映了学术人员的文化价值观。学术人员从事的是知识创造、真理探索、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工作,他们崇尚自由、平等与民主。而学术文化的典型特征往往包含着理想主义、独立、平等、自由、尊严、良知等特征。因此,学术文化的存在使得学术人喜欢独立思考,勇于批判与质疑,敢于为别人之不敢为,言别人之不敢言。他们对真理、学科的忠诚要胜于对院校的忠诚。

另一方面,适应社会这一哲学基础又不得不要求大学高效、规范、有组织地运行,满足社会的要求,对社会、国家、民族负责。他们期盼大学在制度规范下高效地运行,健康地发展。由于行政人员的工作属性使然,维护秩序、对上级负责、注重效率是行政文化的显性特征。行政人员尤其追求效率与效益。在行政文化的价值观念里,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散漫主义是受到限制甚至是不容许存在的,是行政文化所抗争的对象。与学术人忠诚于他们的学科专业相比,行政人更加忠诚于院校的发展与未来。

三、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冲突可能带来的后果

塞缪尔·亨廷顿曾说:“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最普遍的、最重要的和最危险的冲突不是社会阶级之间、富人和穷人之间或其他以经济来划分的集团之间的冲突,而是属于不同文化实体的人民之间的冲突。”[10]大学作为社会文化的一个子系统,在大学内部的各种冲突中,文化冲突也是最显著的冲突之一。大学发展到今天,是一个集结构复杂性、学科多样性、人员多变性、目标模糊性与服务社会性于一体的一个学术文化组织,这也就告诉我们现代大学是一个多元性的文化存在。大学内多元文化的激辩与争鸣必须建立在促进大学组织更好发展的基础上。如果大学内部不同的文化形态各唱各的独角戏,固守陈规,关起门来搞建设,势必会阻碍整个大学组织系统的发展。学术人员和行政人员之间的价值鸿沟和文化分裂所造成的组织内部矛盾与冲突,导致了大学发展效率的降低甚至停滞。因此,作为大学文化系统中的两大文化——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如果其价值矢量相互背离,不仅会抑制大学整体的发展,于大学人的发展也都是不利的。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的冲突将会给大学带来诸多消极的后果。

(一)降低工作效率,弱化使命与责任感

管理大师彼得·圣吉认为:“一个缺少全体衷心共有的目标、价值观与使命的组织,必定难成大器, 而有了衷心渴望实现的目标,大家会努力学习、追求卓越,不是因为他们被要求这样做,而是因为衷心想要如此。”[11]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的冲突会导致学术人和行政人之间的排异行为,他们互相视对方为异己,在彼此接触、交流与沟通的过程中互不理解甚至互相排斥。冲突给两大文化族群带来负面的情绪,而这些消极情绪与情感不管是对学术工作还是行政工作都是极为不利的。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消极情绪必然会降低工作效率。另外,两个文化族群间文化的割裂还会弱化他们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这主要表现在一旦大学内部出现问题,他们便互相推诿,将责任与过错分别指向对方。如果缺乏共有的价值观与使命,他们之间便不会形成强劲的凝聚力,形同一盘散沙,长此以往,极易滋生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敷衍行为。

(二)冲突伤害大学精神

大学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场所,大学精神是一所大学的灵魂所在。我们在大学精神中看到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在这里所展现出来的应该是人们对美好世界的一种向往。然而,学术文化与行政文化的冲突,却极容易滋生出大学内部人员诸如勾心斗角、功利化、世俗化的畸形心态,而且还会导致文化漠视、文化简单、文化庸俗等不良现象。价值鸿沟与文化分裂所导致的文化冲突不但会伤害到大学文化,还会伤害到大学精神,给大学造成不好的影响。大学作为社会文明的一面旗帜,是人类社会的道德良心,担负着引导社会价值观、规范社会行为的使命与责任,因此大学更应该要塑造其美好形象。

四、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冲突的缓解之道——引入文化管理

大学本身就是一类文化机构,需要用文化的手段来进行管理,文化的分裂与冲突也需要大学文化来弥补。然而何谓文化管理?有学者言,文化管理的本质是“以人为本”,是从经验管理、科学管理发展而来的更高层次的管理模式[12]。在笔者看来,文化管理是一种更加注重人性发展的多样化以及自我实现需求的管理模式,通过文化管理可以使大学内部人员建立共同的愿景,从而不断完善大学精神文化建设。在管理工作中,融入文化符号,注重感性与理性、技术与价值的协同使用,进而可以使得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取得彼此的身份认同。我国大学自身普遍缺失文化管理意识,在大学管理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模仿政府科层制度管理。在笔者看来,若要缓解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之间的冲突,引入文化管理不失为一种“良药”。

(一)正确认识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的关系

辩证地看,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是一个统一体,学术活动的顺利开展需要行政活动的规约,而行政实践活动又需要围绕学术活动运转,二者在本质上是相辅相成、相互协调的关系,两者在文化实践过程中相互依存,互取优长,共同发展。因此,无论是学术人员还是行政人员,不仅要认真对待自己的文化,还须尊重、理解和包容彼此不同的文化形态。只有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深度融合,才能使得大学更好地发展,从而进一步促进大学的教学、研究和社会服务功能有效发挥。

(二)注重感性与理性、技术与价值的统一

大学引入文化管理的最大价值在于运用大学文化的整合、引导力量,弥合学术人和行政人的文化鸿沟,根治由制度管理的科层等级和精确量化所引起的管理中的“理性偏失症”,充分照顾大学组织的独特特点,全面考虑管理过程中内在的、突变的、相异的东西[13]。文化管理模式要求以人为出发点,在管理活动中塑造人的主体地位,兼顾理性因素及非理性因素,技术与价值相统一,始终做到尊重人、关心人、理解人、发展人的要求。因此,应依靠思想交流和感情沟通,成就学术人和行政人的和谐相处,以取得彼此的价值认同,从而实现大学内部四种基本的文化价值取向,即自由、平等、约束、效率能够互相协调共存。

(三)强化共同体意识,塑造共同的精神文化

学术人员和行政人员都需要明白的一点是:离开学术的繁荣发展,行政人员的社会价值将大打折扣;如果没有高效运行的行政体系,学术人员也难以将精力集中在学术这一核心业务上。学术文化和行政文化共同服务于大学整体目标。因此,学术人员与行政人员必须强化共同体意识,塑造共同的精神文化,并保持良好沟通与密切合作,才能保证大学整体目标和自身价值得以有效实现。学术人员与行政人员之间需要有基本的精神共鸣和文化认同,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彼此之间的默契与信任,保持有效的协作与交流,形成组织内部的凝聚力和秩序,将学术文化的价值矢量和行政文化的价值矢量拉向同一个方向,形成一股强劲的合力,才能使学术文化与行政文化和谐相处,从而促进大学高效健康地发展。

参考文献:

[1] C·P·斯诺.两种文化[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2.

[2] 杨春梅.学术组织视野中的高等教育系统[J].高等教育研究,2002(7):56-58.

[3] Ringer F.Fields of knowledge: French academic culture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1890-1920.

[4] 沈曦.大学学术文化的构成要素[J].当代教育论坛,2003(11):82-83.

[5] 王树国.大学的社会责任和科学发展[J].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9(12):12-14.

[6] 陈锡坚.现代大学发展的学术文化价值取向[J].教育研究,2013(8):57-60.

[7] 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统[M].王承绪,等译.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4:83,100.

[8] 眭依凡.论大学的观念理性[J].高等教育研究,2013(1):8-10.

[9] 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M].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87:12.

[10] 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6.

[11] 彼得·圣吉.变革之舞:学习型组织持续发展面临的挑战[M].王秋海,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8.

[12] 中国高教学会高教管理研究会秘书处.大学文化与大学之道[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96.

[13] 蒋喜锋.浅论大学的文化管理[J].江苏高教,2008(4):9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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