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 玮
(清华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
社会分层是一种根据获得有价值物的方式来决定人们在社会中的群体等级或类属的一种持久模式的理论[1]。它以占有社会资源(财富、收入、声望、教育机会)的优劣多寡等为衡量标准,把社会成员进行区分,并通过这种区分来考察社会结构的性质和特征。作为平衡社会利益分配、促进不同社会阶层间正向流动的重要工具——高等教育,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由于受到社会各阶层自身拥有资源的不等,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大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获得和教育过程。特别是连年扩招和社会供求关系的结构性失衡,以及超社会资本的作用远远大于文化资本等问题的客观存在,使得大学生在择业过程中存在着差异较大的价值判断。
对于择业观,目前国内的主流观点认为其是一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等价值体系在职业选择上的综合反映,而价值体系的形成又是受到个人成长环境、个人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和追求的影响。可以说,择业意识、择业标准、择业动机和择业态度是择业观念包含的几个重要因素,职业的选择是其中一个或几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本文基于以上择业观念涉及的几个因素设计了如下访谈提纲:(1)家庭情况;(2)期望选择的职业;(3)初始职业期望收入;(4)对就业问题的看法;(5)对个人未来社会地位的期望;(6)认为社会是否分层次,对社会分层的看法。访谈对象选择的是某大学金融专业的大四学生,之所以选择大四学生,是因为他们目前正面临着职业选择,通过大量就业信息的收集对当前社会状况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并形成了自己的想法,同时,由于他们是初次就业,因此在职业选择上会比较慎重,择业观比较明显,易于描述。
访谈是分三次进行的,第一次是对访谈对象的基本了解,在基本了解的基础上确定有特点的对象进行第二次深入访谈,第三次是将访谈内容与访谈对象进行再次核实,以保证对访谈对象的理解没有偏差(表1)。
从表1中可以看出,期望的职业、期望的工资属于择业意识和择业标准,对未来社会地位的期望属于择业动机,对当前就业形势的态度属于择业态度。
表1 访谈对象基本情况
在访谈初期,我们将社会分层的划分标准向被访者进行过表达:“(1)根据生产资料的占有或剥削与被剥削的社会分层标准;(2)以收入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3)以市场地位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4)以职业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5)以政治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6)以文化资源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7)以社会资源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8)以社会声望资源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9)以民权资源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10)以人力资源或人力资本的分配为基础的社会分层标准。”[2]经过访谈,这些同学都比较倾向于同意以收入和职业为标准的社会分层模式。这一倾向说明,职业对于这些同学不仅代表着一份工作,更代表着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和能够取得的社会地位,对位于社会阶层高端的职业的追求就是对更好的社会地位的选择。
通过进一步与被访谈者交流他们对社会分层的看法,可以发现拥有不同家庭背景(家庭背景通过收入和父母职业来体现)的被访者对社会分层的认识也存在差异,即客观的社会分层现象直接影响了主观的社会分层认识。也就是说,当社会经济差异不显著或呈多元化趋势、社会结构特性较为松动灵活时,人们的社会分层意识就比较淡漠,社会区分观念模糊不清;反之,当社会经济差异显著、或呈单一性两极分化现象、社会结构表现为刚性特征时,人们的社会分层意识就较为强烈[3]。在访谈中,所有受访者都认为人群间的社会经济区分现象是存在的,而正是这种区分将社会成员分为了不同的社会等级。半数以上的受访者就这一问题展开过讨论,但不同家庭背景的受访者在讨论这些问题时所作出的反映有所不同。来自城市、家庭背景较好的受访者,比如1、2、3、4、7、8号受访者,他们的父母学历相对较高,父母双方至少有一方是本科学历,甚至研究生学历,父母的职业都比较稳定,属于公务员、银行职员、事业单位等,他们意识到并且承认区别的存在,但是对这一区别的存在反映比较平静;家庭条件相对较差或农村家庭的青年,比如5、6号受访者,他们的父母相对学历较低,5号受访者父母学历是高中,6号受访者父母学历是初中,两个人都是农民家庭出身,家庭经济状况也比较差,他们对这一问题的反映则比较强烈,带有很重的情绪色彩。这说明受访者对社会分层的感受和认识,更多的来自于他们个人的成长环境。他们一直生活在学校环境中,这一环境是相对单一的,具有特定的人际关系网络,他们对于不同社会阶层结构会带来不同的效果和影响的认知,基本上是来自于他们的父母当前所处的社会阶层。对于家庭情况较差的受访者来说,父母所处的社会阶层不能为其带来良好的社会关系网络,不论是升学还是就业,个人所承担的压力和所要付出的努力相对较大,社会阶层分化是横亘在他们眼前的无法忽视的现实。但对于家庭情况相对较好的受访者来说,社会阶层分化对他们的刺激也相对较少,他们的感受也就要轻得多。
正是由于受访者对社会阶层分化的直观感受,导致他们对未来职业收入的高期待。由于经济状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个人的社会地位,这是所有受访者都普遍同意的,因此所有受访者都追求高收入的职业,即期望能够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但又因为受访者家庭状况的不同,受访者对社会分层的感受和反应不同,所以对职业工资的需求就会不同,3、7、8号受访者家庭情况较好,对社会分层现象的存在反应比较平静,相对应的对于职业工资要求就比较冷静合理一些,相反,5号受访者对工资的追求就比较偏激,甚至提出最好能有“高工资、待遇好、工作轻松”的职业。
可见,对社会分层的认知直接影响着受访者的择业意识和择业标准,对收入、职业地位等能代表社会上层地位、身份的追求越强烈,受访者就越会选择高收入、高工资的行业,甚至不考虑职业的分类,只在乎个人的收入。
前文提到对职业的追求,其实就相当于对未来社会地位的追究,因此,受访者期望获得的社会地位会对他的择业动机产生直接并且深刻的影响。在这里,我们让受访者对他们未来期望的社会地位等级作出选择。在选择前,我们为受访者提供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研究”课题组提出的“十大社会阶层模型”和“五大社会等级”。“十大社会阶层”分别是指: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办事人员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和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五大社会等级”是指:社会上层,包括前四个阶层中的高层领导干部、大企业经理、高级专业技术人员和大的私营企业主构成;中上层,由前四个阶层中的中低层领导干部、大企业中层管理者、中小企业经理、中级专业人员和中等私营企业主构成;中中层,由初级专业技术人员、小企业主、办事员、个体工商户构成;中下层,由个体劳动者、一般商业服务业人员、工人、农民构成;社会底层由生活处于贫困状态并缺乏就业保障的工人、农民和无业、失业、半失业者构成。
关于决定社会地位高低的首要因素,帕森斯的观点比较适合用来解释当前我国的状态,他在1940年的论文《对于社会分层理论的一种分析型的探索》中,提出了6种导向不同价值观体系的分层地位要素,分别是(1)家族亲属的成员,不同家族成员形成不同的身份群体,以家庭出身来评价个人的身份地位,比如我们传统上的“皇亲国戚”之说,就是因为血缘、亲属关系而提高了社会地位;(2)个人品质的差异,是指与个人相联系的一切可以显示个人品质区别于他人品质的因素,比如性别、年龄、智力和体力等;(3)一个人取得的成绩、成就,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非物质的,比如职业成就;(4)所有权、占有,是指一个人拥有其物品的所有权、占有,并且他可以将此物品转让给他人;(5)权威,是一种被制度承认的、影响他人行动的权利,这种权利可以被占有某种官职者,或其他由社会定义的身份者去实施,比如父母、医生等;(6)权力,所谓一个人占有权力,就是他有影响他人的能力,他具有不需要经过批准就可以获取占有权的能力。帕森斯认为,一个人的地位归属总是与上述6种分层要素中的一种相结合,于是就受到与该分层要素相联系的共同价值观的影响,由此决定人们在社会分层体系中的地位。所以,根据帕森斯的理论,决定社会地位高低的首要因素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与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价值观一致的程度。在我国改革以前,职业成功的象征就不是金钱,而是政治地位、劳动模范等。但是,随着社会转型的不断深入,无形资产权重不断下降,有形资产即财富的重要程度与日俱增,社会整体的价值观念偏向物质化,用财富衡量职业成就成为主流的价值观的一种,与个人财富高度相关的职业,就成为评价个体社会地位的重要的维度。
所以受访者的择业动机呈现为追求高质量、高收入、豪华、中上等的社会地位,人们认为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但是,前文提到,由于受访者对社会分层感觉的强烈程度不同,因此对自身社会地位最终的满意程度也就呈现出了差异。二者综合影响下产生的结果就是,一方面追求高收入的职业,一方面又对未来社会地位期望不高的现象,比如4、7、8号受访者表现出的状态,特别是4号受访者,她的父母均为本科学历,父亲在企业工作,母亲是公务员,家庭经济状况也比较好,受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影响,她期望拥有高收入(初始工资万元以上)的职业,可是同时她也能接受中等的社会地位状况,并没有一定要追求更高层次的社会地位。
根据赖特的阶级位置、阶级意识和阶级实践关系的微观模型分析,首先,一个人的阶级位置会限制他的意识,或者说地位限制了意识;其次,一个人在受到地位制约的前提下,在特定阶级意识的立场上会选择阶级的实践行动;最后,既可能产生一个人的阶级位置会在概率上限制他的阶级实践的方面,也有可能产生阶级实践反过来改变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的情况。择业态度其实就是一个人在受自身原始地位制约的情况下会选择何种阶级实践行动。原始阶层位置较高的受访者,由于受到其所在阶层位置的限制,他的意识应该基本上还是倾向于与他自身社会位置相接近的阶层,也就是说他会比较倾向于追求能让他获得与现在地位状况类似的职业,而对于原始地位不好的受访者来说,他要么继续承受现在的社会地位,要么就要采取行动进行改变。同时,择业态度又是择业动机在行动上的反应,上文分析受访者的择业动机受到主流价值观的深刻影响,所以对于迫切想要改变当前社会地位的受访者来说,他会想去打破自身阶层位置的限制,争取选择更好的社会地位。这就产生了有一种现象的差异,比如6号受访者,家庭经济条件较差,虽然没有表态,但也会有迫切通过寻求高收入的职业来改变未来社会地位的欲望;对于4、8号受访者来说,也有改变当前地位的欲望,但就不是那么强烈了,受到原有地位意识的限制,他们当然不会选择更差的地位,但是也可以接受保持原有状态。
大学生择业观是他们对自己选择职业的看法、信念和理想,反映了大学生作为择业主体在择业过程中的利益诉求和价值判断。从上面的实证可以看出,社会分层的相关因素对大学生的职业选择产生着重要影响,这一影响导致了大学生个体之间的明显差异。
大学生虽然生活在远离家庭的开放环境中,但是建立在家庭基础上的血缘关系、社会交往关系是强大而持久的。英国著名社会学家库利甚至认为家庭是自我得到充分发展的一个最重要的初级群体。家庭的经济收入、地域位置、父母的受教育水平、阶层、价值观等都会对大学生择业分层产生影响。这样一来,相较之下的先赋性资本与自致性资本,在大学生视野里,先赋性资本在社会流动中有着更大的影响力,特别是目前超社会资本的作用要远远大于文化资本。由此,大学生遵循生存理性、经济理性和社会理性的行动逻辑,工具性地计算着职业选择的理想与现实、成本与收益,并据此来决定个人的价值判断。
[1]戴维·波谱诺.社会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239.
[2] 李强.试 析 社 会分 层 的 十种 标 准 [J].学 海,2006(4):41.
[3]李春玲.当前中国人的社会分层想象[J].湖南社会科学,2003(5):7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