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犹太文学“回归”主题研究

2014-03-24 20:43张建萍
关键词:大屠杀回归犹太

张建萍

(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161)

一、前言

1977年,美国著名评论家欧文·豪(Irving Howe)对美国犹太文学的悲观评论一度被奉为经典,他认为“犹太美国文学已经过了发展顶峰,到了即将崩溃瓦解的时候”[1]。欧文·豪主要活跃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他目睹了美国犹太文学的犹太性减弱的过程,那时的犹太年轻作家已极少创作犹太性的文学作品,包括声名远扬的美国犹太作家索尔·贝娄(Saul Bellow)、伯纳德· 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和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等都刻意疏离“犹太性”,因为他们被贴上了被“美国性”“同化”的标签。欧文·豪观点的追随者无数,评论家赖斯利·费德勒(Leslie Fiedler)同样坚信“犹太美国小说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而变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2]。但对于豪的这种悲观论点,以波士顿学院劳瑞·哈瑞森·卡汉(Lori Harrison-Kahan)为代表的许多学者质疑声此起彼伏[3]。质疑不无道理,因为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起,美国犹太文学中“犹太性”呈现出复兴的姿态,关注“犹太性”的年轻犹太美国文学家大批涌现,他们的创作达到了之前美国犹太作家没有达到的高度,其作品主要宣扬对“犹太性”的“回归”。进入21世纪后,随着全球化背景下流散研究的蓬勃发展和第四代犹太美国作家的崛起,“回归”局面又悄然发生着改变,呈现出“流散”的趋势。而一度兴起的介于“流散”趋势与“同化”主题之间的“犹太性”“回归”浪潮成为研究美国犹太文学的历史和未来重要的连接点,其地位和意义非凡。

二、“回归”浪潮溯源及意义

犹太性的复兴意味着对犹太身份的“回归”浪潮,这一过程离不开对美国犹太移民史的研究。犹太移民历史学家马库斯·李·汉森(Marcus Lee Hansen)将美国犹太移民分为三代。第一代美国犹太移民多是因为其移出国在政治或者经济上突遭重创而不得不浪迹异乡、谋求生存,在移入国备受歧视,他们对移出国心存渴望,却只能无奈遥望。第二代指在美国出生、接受教育,视自己为美国人的犹太后裔,他们渴望成为美国人,因此竭力拉近与美国的关系,刻意疏离与移出国之间的距离。第三代美国犹太移民已在美国赢得了稳固的社会地位,逐渐开始认祖寻根,在此基础上,犹太美国文学中各种形式的“回归”现象应运而生。

汉森的移民理论对犹太美国文学的“回归”浪潮也非常适用。第一代美国犹太作家主要是欧洲出生的作家,如阿施·肖洛姆(Sholem Asch)、玛丽·安亭(Mary Antin)、亨利·罗斯(Henry Roth)、安吉亚·叶莎思嘉(Anzia Yeziereska)和亚伯拉罕·卡恩(Abraham Cahan)等,他们的文学主题多是记录犹太人艰辛的奋斗历程,还有美国社会对他们的强烈歧视。总体而言,这一代的作品特点是一部“美国犹太人的隔离苦难史”。从上个世纪30年代起,第二代美国犹太作家为顺利融入美国社会,除在作品中歌颂美国先进的社会福利制度外,想方设法疏离“犹太性”,他们的创作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到顶峰。他们往往认为自己首先是作家,只是碰巧是犹太人而已,较知名的代表作家有索尔·贝娄、伯纳德·马拉默德和年轻的菲利普·罗斯等。他们的作品因为疏离犹太性而被贴上“同化”的标签。

当“同化”主题在美国犹太文化中蔚然成风的时候,受犹太复国主义和美国少数族裔民族主义运动的影响,一股“反同化”的美国犹太文学渐成风潮。到上个世纪80年代,“反同化”渐被寓意更明显的“回归”主题所取代。随着第三代犹太美国作家的成长与崛起,这些年轻作家表现出与老一代作家完全不同的创作倾向,他们从犹太文化的角度而不是美国文化的角度审视美国犹太文学,有意识地在作品中突出犹太传统、思想和文化观念,强调犹太价值观念,探讨犹太人特别关心的问题[4]。代表作家有辛西娅·奥芝克(Cynthia Oziek)、休·尼尔森(Hugh Nissenson)、库尔特·莱文恩特(Curt Leviant)、迈克尔·查邦(Michael Chabon)、雅丽嘉·古德曼(Allegra Goodman)、迈尔文·朱尔斯·布克特(Melvin Jules Bukiet)、阿瑟·A·科恩(Arthur A.Cohen)、安·洛菲尔(Anne Roiphe)、霍华德·施瓦茨(Howard Schwartz)和纳森·英格兰德(Nathan Englander)等。此期间包括一些老牌的美国犹太文学家,如罗斯等人也逐渐远离曾经的“同化”主题。《诺顿犹太文学选》的最后一节题目设置为“流浪与回归”(Wander and Return)[5]。马克·克瑞普尼克(Mark Krupnick)对这种“回归的模式”的解释是犹太美国文学的一个主要趋势就是恢复过去的记忆。安德鲁·弗曼(Andrew Furman)也认为:“随着美国犹太人数量的增长,当代犹太美国文学的主题开始探索犹太性。”[6]

“回归”浪潮蓬勃兴盛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一直到现在风头不减。进入21世纪后,全球化趋势逐渐增强,流动人口在人数、规模和距离等方面空前拓展,流散研究逐渐演变成为描述大规模跨境流动状态及其生存方式的极具涵盖力的学术术语,发展成为当代研究中一个重要的领域,覆盖了文化学、人类学、民族学、经济学、政治学等诸多学科,同时在各领域中的相关研究彼此交织、互相影响。文学研究领域也不例外,几乎所有流散群族的文学都呈现出流散研究的新趋势,美国犹太文学也是如此。因为介于“同化”主题和正在崛起的“流散”趋势之间,“回归”浪潮成为二者的连接点,是“同化”主题的转折,也是其向“流散”趋势过渡的桥梁。

三、“回归”浪潮的体现

美国犹太文学的“回归”浪潮主要包括三个主题上的回归,即大屠杀、以色列和犹太教主题,已成为当前许多犹太美国作家的创作主题。

(一)大屠杀主题

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的屠犹暴行承载着犹太民族在二战中遭受的前所未有的灾难。纳粹对犹太人大屠杀,不仅毁灭了犹太人的肉体,还企图毁灭一种古老的文化;对犹太人的屠戮,也是一种对古老文化的摧残[7]。在六七十年代的美国,研究“大屠杀”的机构纷纷成立。进入80年代,美国高校还开设了有关“大屠杀”的专门课程。为了将大屠杀带来的损失通过文学作品描述,借以增强世界各地犹太人的团结,美国犹太文学将大屠杀引入文本中,创作形式有小说、短篇故事、回忆录、自传和传记作品等。大屠杀对美国犹太文学创作的影响巨大。剧作家劳伦斯·兰吉尔(Lawrence Langer)曾在1964年前往奥斯威辛集中营参观,后来他追忆道:“作为历史的一部分,参观奥斯威辛集中营改变了我们对于现实世界的看法,也挑战性地让文学找到了基于更真实历史的描述途径”[8]。艾文·罗森斐尔德(Alvin Rosenfeld)也认为:“大屠杀文学是一种对于良心秩序的全新表达,一种可见的转折。在奥斯威辛集中营之后的文学想象力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9]大屠杀历史在犹太历史和美国犹太文化中占据一定的地位,并成为了其传统的一部分,而在文学作品中对大屠杀主题的追忆则是对犹太身份回归的表现。1967年以色列建国之后,犹太群族所遭受的迫害被推崇成为一首“赎救的神话”,包括犹太人所经历的大屠杀在内,均被视为“犹太历史和道德典范,也为犹太人生存和社会公平提供灵感”[10]。通过将大屠杀纳入美国生活的主流,且设想以色列是一个可以让犹太身份重生的地方,许多犹太人坚信他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犹太身份。

美国犹太作家将历史记录和个人经历化身为文学作品,结合历史人物的事迹创造出一个大屠杀世界,以期开启自己真实的犹太身份探索之旅,苏珊·福隆伯格·谢弗(Susan Fromberg Schaeffer)是该主题的代表作家。她的《安雅》重现犹太贫民窟和凯萨瓦尔德集中营的原貌。诺玛·萝森(Norma Rosen)把对二战结束之后纳粹德国的高官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的审判写进了《热血警探》中。被公认为是犹太美国文学领军人物的辛西娅·奥芝克(Cynthia Ozick)不断呼吁对犹太传统文化的肯定,她因此被誉为“执拗地为犹太人大声疾呼的代言人”[11]。奥芝克在《食人者星系》中综合介绍了大屠杀与巴黎犹太人;莱斯利·艾普斯坦(Leslie Epstein)的《犹太之王》中以大屠杀时期罗兹犹太区的真实事情为创作基础;还有杰兹·科斯恩基(Jerzy Kosinsky)的《漆鸟》、莱恩·尤里斯(Leon Uris)的《米拉18》﹑贝娄的《塞穆勒先生的行星》、威廉·史泰隆(William Styron)的《苏菲的选择》等均是以大屠杀为背景的作品。犹太大屠杀文学最大的特点便是它不是一个完全依赖于作者想象力的世界,而是基于真实的历史事实,按照其主题又可以分为三类:首先是非犹太身份的作家对其的追忆,如艾米丽·普拉吉尔(Emily Prager)的《夏娃的纹身》等;其次是狂热追捧大屠杀历史的文本,如罗斯的《鬼作家》等;最后是嘲笑质疑大屠杀历史的作品,如罗伯特·贝根尼斯(Roberto Benignis)的《生活是美丽的》。无论哪种主题,在这些作品中,对大屠杀事实的尊重贯穿于整个系列,大部分作品都是根据历史文献资料和真人真事写成。可以说,第一代的大屠杀文学的作者多是大屠杀的亲身经历者,他们往往将自己的亲眼所见和感受融入了文学创作中;第二代的大屠杀文学的作者多是亲历者的后代,他们从前辈那里获得信息并且诉诸文字,因此第二代犹太文学的特色是“将回忆变成了虚无”[12],更加抽象和近似于真实。但可预测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屠杀的见证者越来越少,大屠杀文学会逐渐演变成文学想象的产物。

把大屠杀的内容引入美国犹太文学的争论焦点是其能否真实地反映出犹太人的真实身份问题。罗伯特·奥尔特(Robert Alter)曾说:“将大屠杀视为犹太价值的检验标准,不管是出于政治的需要还是宗教的需要,都会扭曲犹太文化的重点和首要问题,同时还会因此将他们置于火葬场的阴影下。”[13]安妮塔·诺瑞奇(Anita Norich)认为大屠杀掩盖了犹太文化的不同方面,吞并了犹太美国文化的多样性。无论如何,美国犹太作家都把大屠杀作为创作主题,是犹太美国文学的一个转折点,灾难改变了我们审视人生和社会的视角。大屠杀主题化身为美国犹太文学的主题,通过把他们的声音添加在犹太大屠杀史上,让美国人与欧洲人、以色列人一起为死者哀痛,共同保持了犹太身份,也为未来敲响了警钟。

(二)以色列主题

虽然犹太人在古代起就散居到了世界各地,但他们对以色列始终保持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和精神上的依赖,把它视为自己的故乡。相对于大屠杀的主题,美国犹太文学中以以色列为主题的文学作品较少,但它经常周期性地与大屠杀主题联系在一起,作为美国犹太文学“回归”浪潮的双生子出现,也是探索犹太身份的主要途径。

美国犹太文学中有关以色列主题的时代背景有二:一是1948年以色列建国成为“犹太性”复兴的象征,许多犹太人认为只有在以色列,犹太人才能免于迫害,纳粹大屠杀更加深了犹太人的这种感受,因此犹太人自然把以色列看作自己的靠山。深藏于犹太人思想中的这种情绪又被称为犹太复国主义或者锡安主义。二是以一种类似于纳粹的方式摧毁以色列的1967年阿以六日战争使得犹太人空前团结。这两件事直接促生和推进了当代以色列主题的产生和发展,代表作有罗斯的《反生活》和《夏洛克行动》、瓦尼莎·奥克斯(Vanessa Ochs)的《火堆上的言论:女性的朝圣之旅》)、休·尼尔森的《和平之地》、杰·尼基伯恩(Jay Neugeboren)的《被偷的犹太人》、埃利·维瑟尔的《在耶路撒冷乞讨》、梅尔·勒威尔(Meyer Levin)的《丰收》、爱丽斯·卜罗奇(Alice Bloch)的《回归的法则》、玛兹亚·弗瑞德曼(Marcia Freedman)的《乐土的流亡》和贝娄的《耶路撒冷与回归:个人经历纪实》等。在此之前,美国犹太作家甚少将以色列主题引入文学作品中。

美国犹太文学中的以色列主题可分为三类:一是以探讨身居以色列的犹太人的命运为主,代表人物有休·尼尔森,他的作品似乎是为以色列主题量身定做的,其笔下的主人公都是有着共同的犹太历史的以色列人;二是以美国和以色列的政治经济关系为背景,描绘美国犹太人在以色列的离奇经历,借以表达他们在追求犹太身份时的摇摆和磨难,代表作家有梅尔·列文(Meyer Levin)和莱恩·尤里斯等等;三是以托拉·里奇(Tova Reich)为代表的美国犹太女性主义作家的作品。但一直存在的是,很多学者质疑以色列是否能够承担起拯救犹太群族的命运,因为从现实来看,以色列一直都在为生存而斗争,这使许多美国犹太人都担心其能否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境况下安然度生。

乐观的是泰德·索洛塔罗夫(Ted Solotaroff)在《回家之路:当代美国犹太作家故事集》中评论:“把美国犹太文学放置于以色列进行创作,重新对美国进行了定义,是一种全新的社会和文化趋势。”[14]圣弗德·平斯克(Sanford Pinsker)则预测:“可以预见美国犹太文学在下一个十年将会迎来以以色列为主题的复兴时代。”[15]的确,以色列代表了最基本的犹太传统文化和犹太身份,这正是第三代美国犹太作家所努力“回归”的方向。

(三)犹太教主题

传统意义上的犹太人主要被分为三个人群:世俗化的犹太人、正统犹太教徒和极端正统犹太教徒,“犹太教”包括后二者。回归犹太教的代表作品有奥芝克的《异教徒拉比》,阐释了希伯来和希腊文化不可逾越的鸿沟,意在支持一神教;尼萨·瑞珀珀特(Nessa Rapoport)的《为安息日准备》通过一名犹太女性朱迪丝·瑞菲尔(Judith Raphael)在追求与奥瑞(Ori)的爱情过程中逐渐意识到正统犹太教对于自己身份的意义的故事。此外,还有安·洛菲尔的《慈爱》、安尔基拉·古德曼(Allegra Goodman)的《完全浸没》等等。

“犹太教”的回归主题可分为两大类。一是赞扬歌颂上帝和与其代表的对犹太群族的救赎力量,其中以奥芝克为代表,她们坚信以英语为母语建立一种以犹太性为中心的犹太美国文学,“不仅可以净化犹太敏感性,还可以净化犹太视阈”[16]。二是质疑上帝与以色列的关系、上帝同犹太教的关系以及对人性本质的探讨。其中以理查德·埃尔曼(Richard Elman)为代表,如在他的《伊尤尔的第二十八天》中,主人公阿莱克斯·雅哥达(Alex Yagodah)是一位大屠杀幸存者,现在是一名以色列居民,他向一位美国律师表达了自己对于犹太教的质疑。“我们需要他时,他背叛了我们,他亵渎了我们,他对我们祈祷者视而不见,他嘲笑着我们,他用残忍来回报我们,他在听,但是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们需要他时他隐身不见,他将我们领向了不公平。”[17]这是一种对犹太教回归之后的另类反映。

美国犹太文学对“犹太教”的回归,汤玛斯·弗莱德曼(Thomas Friedmann)认为其暗示了在美国犹太文学中的一种潜在趋势[18]。无论是大屠杀主题、以色列主题还是犹太教主题,都是美国犹太文学“回归”犹太性的体现。虽然每一个主题都曾经备受质疑,但其直接推动美国犹太文化的功能是无法磨灭的,如果将它们及其对它们的质疑放置于全球化背景下来进行研究,又是流散研究中实践的例证。

三、流散视阈中的“同化”主题和“回归”浪潮

第一代和第二代美国犹太人,尤其是第二代美国犹太人,因为太过渴望被美国“同化”而被贴上了“同化”的标签。第三代美国犹太人已经在美国社会立足,反而追求一种犹太身份的回归。随着全球化背景下第四代犹太美国作家的崛起,“回归”的局面悄然发生着改变,出现了流散转向。流散研究与犹太历史渊源极深,diaspora(流散)原指公元前586年犹太人在“巴比伦之囚”的经历后被迫流亡的历史事件,因此犹太群族与流散有着根深蒂固的渊源。但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起,“流散”的含义开始越出特指犹太人族群的外延,通指任何在自己传统家园之外生活的人或人群。到了21世纪初期,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速,新一轮移民潮汹涌澎湃,席卷全球,人口学专家以前预计的到21世纪中期才会出现的史无前例的多民族大迁移现象已经提前出现,许多领域的流散转向铺天盖地。

如果我们使用当代流散研究的理论来分析美国犹太文学的趋势,发现二者能够不谋而合,且相互解释。流散研究的大师级学者加比·谢夫(Gabriel Sheffer)教授将流散群族分为古典流散群族和现代流散群族两类。古典流散群族一般是来自于被征服的国家、地区或部落的民众,在移入国中往往被主流社会所排斥,为了改变低贱的社会地位,他们渴望被移入国认同和接受,但内心还保留着对移出国的尴尬向往,可谓是“门里的门外汉,门外的门内人”[19]5。第一代美国犹太文学是“美国犹太人的苦难史”。第二代移民已经为融入移入国文化不惜刻意疏离移出国,而其文学作品则被贴上了“同化”的标签。已在美国立足的第三代美国犹太作家的文学作品的特点是以“回归”浪潮的形式袭来。从“美国犹太人的苦难史”到“同化”主题,再到“回归”浪潮,无不体现了在美国犹太群族处于古典流散群族时期对自我身份孜孜不倦的追求。他们从对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不懈努力,到对此深感绝望,在美国社会立足之后又不甘被美国主流文化所完全同化,移出国文化无疑成为他们最有效的心灵归宿,因此便形成了“回归”浪潮。这一浪潮也体现了美国犹太群族在追求自我身份时的矛盾复杂心理,贝雷尔·兰用“纠结”一词来为其定义描述[20]。

全球化语境下流散研究出现了新的趋势,即“现代流散”的出现。谢夫将其定义为:“由移民及其后裔构成的少数族群,在移入国生活、工作,但与祖籍国保持强烈的情感上和物质上的联系,这种集移出国、流散和移入国三因素为一体的研究是现代流散族群的核心内容。”[21]即经过几代移民,他们已经融入了移入国的主流文化,但是又成功地保持了自己的族群性。

具体到美国犹太群族与其文学,在全球化背景下,美国犹太群族与其文学永远都不能真正地被美国性绝对地“同化”和绝对地“回归”犹太性。因为它在离开以色列的那一刻注定会被追加上与以色列完全不同的特质,注定会失去一些犹太性的本质,正如大卫·贝乐(David Biale)、迈克·佳尔切斯基(Michael Galchinsky)和苏珊娜·赫斯切尔(Susannah Heschel)所言,“作为一个犹太人,尤其是在当今的历史转型时期,必然意味着会失去一部分本质,而与多重身份并存”[19]9。比如在罗斯的作品尤其是《反生活》的结尾部分,也表达了这种多重身份的纠缠、重叠、碰撞和幻想[19]306。受多元文化主义的影响,全球化背景下的流散研究本质上是在追求一个“有差异的整体”,又被迈克·科恩(Michael Cohen)称之为“植根于四海”[22],因此,从美国犹太文学的发展历史来看,“同化”和“回归”两个极端趋势为其在全球化流散背景下寻求特色之路进行了准备。美国犹太文学的理想状态是在美国性绝对地“同化”和绝对地“回归”犹太性之间走出一条个性之路,成为独具特色的文学之流,而不是完全隶属于美国文化或者犹太文化,成为二者族裔文学的最佳代表。这是其发展趋势所在。

四、结语

与上个世纪末70年代末期豪的言论不同,美国犹太文学并没有在当时的高潮之后沉寂,因为对任何一种文学形式而言,都不会只有一个高潮,它所经历的道路总是起伏不平,也始终在以自己独特的发展方式缓缓地流动着,一路吟唱,低谷与繁荣共进。美国犹太文学也是如此,从早期的“隔离”主题到后来的“同化”主题,还有“同化”主题的高潮之后经历了“反同化”的过渡期,奔向“回归”浪潮,它一直在思索和寻找其在美国文化和犹太文化之间的位置。随着全球经济政治一体化的发展,活跃于美国文化和以色列文化之间,借鉴经典犹太传统资源和美国社会“大熔炉”式的文化,必然会形成新流散形势下别具一格、弹性极大且欣欣向荣的文学支流,未来更有发展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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