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电力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吉林 吉林市132021)
德里达指出:“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的遗产,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就没有未来。”[1]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分析商品开始,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系统的研究。自此,资本主义世界每历经一次危机,马克思的思想便愈加引人瞩目。2008年,肇端于美国的金融危机席卷全球,进而引发世界性经济危机。在西方世界应对危机的过程中,民众举着“马克思是对的!”、“读读马克思吧!”等标语走上街头,思想家和政治家们也开始重温马克思的理论,以探寻走出危机之路。自此,世界发生了一个显著的变化,即进入了马克思思想得以回归和“重新发现社会主义”的新阶段[2]。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重新梳理马克思的资源配置理论,并基于该视角,解读欧美经济危机演化发展的路径及成因,对我国经济的改革发展将具有一定的警示意义。
马克思指出:社会上不同的生产领域经常力求保持平衡,一方面是因为每一个商品生产者都必须生产一种使用价值;另一方面,商品的价值规律决定社会在它所支配的全部劳动时间中能够用多少时间去生产每一种特殊商品[3]394。在一个工厂内部的分工中,这种保持均衡是预先的、有计划的,而在整个社会的分工中只是在事后作为一种“自然必然性”发挥着作用。简言之,一方面,供求调节着市场价格,另一方面,市场价值调节着供求关系[4]202。进而,随着供求关系的改变,市场价格会相应变动,资本就会在部门间流动[4]213。马克思在考察平均利润的形成时发现:“竞争会把社会资本这样地分配在不同的生产部门中,以致每个部门的生产价格,都按照这些中等构成部门的生产价格来形成。”[4]193同时,工人间的竞争会使工人从一个生产部门转移到另一个部门,部门之间的竞争会使资本从利润率较低的部门流向利润率较高的部门,从而使劳动力与资本在社会生产各部门的配置不断优化。“竞争的结果总是许多较小的资本家垮台,他们的资本一部分转入胜利者手中,一部分归于消灭。”[3]686可见,竞争能够促进资本集聚与集中,从而调节着社会资源的配置。在这里,马克思不仅发现了价值、价格、供求及竞争等市场手段对资源配置的调节作用,同时,还分析了市场手段在配置资源时具有的局限性:马克思认为由市场手段自发配置资源的无政府状态,需要企业的有意识的组织与政府的宏观调控,即“一切规模较大的直接社会劳动或共同劳动所需要的指挥”[3]367。
经济活动中的主体通过参与市场中的交换行为,获取各自所需资源,进而实现社会资源的优化配置,这是马克思经济学中资源配置实现形式之一。马克思的产权理论奠定了其资源配置实现形式理论的基础,马克思没有集中专门研究产权的著述。马克思著作中的所有权与财产权,即可被视为马克思经济学中的产权。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者的唯一财产是自己的劳动力。劳动力在流通领域中的卖和买实现了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的结合,农业资本家通过向土地所有者支付地租而获得土地的经营权,职能资本家通过借贷方式获得了借贷资本家所拥有的资本的使用权,正是这一系列基于产权的交换行为,才实现了劳动力、资本、土地资源的社会配置。
信用及由信用衍生的借贷行为、股份公司及虚拟资本,是马克思经济学中资源配置实现的另一种形式。货币的支付职能使商品的让渡和商品价格的实现在时间上得以分离,卖者和买者形成债权债务关系[3]155。“随着商业和只是着眼于流通而进行生产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信用制度的这个自然基础也在扩大、普遍化和发展。”[4]450信用制度的发展减少了流通中所需要的费用,提高了资本循环运动速度,另一方面,促使了股份公司的出现,为单个资本家提供了在一定界限内支配别人资本、财产和劳动的权利[4]492-496。在信用和股份公司制度下,形成了虚拟资本。虚拟资本主要由债券和股票等有价证券构成,可定期取得收益或交易。这正如马克思所言:“财产在这里是以股票的形式存在的,所以它的运动和转移就纯粹变成了交易所赌博的结果。”[4]497可见,虚拟资本的流通也是资源配置的一种实现形式。信用通过借贷行为、股份公司与虚拟资本等形式,使社会闲置资源或相对分散的资源实现集中,从而优化了社会资源配置,提高了资源配置效率。但同时,信用制度也成为生产过剩和过度投机的杠杆。信用加速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各种矛盾的暴力的爆发,即促进了经济危机的产生[4]499。
马克思在考察剩余价值生产时,根据在产品价值形成中所起作用的不同,对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进行了区分[3]235。并从价值与技术的双重意义上考察了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的关系,从而形成了马克思的资本有机构成理论[3]672。马克思又通过实证考察,指出:“生产资料的数量,必须足以吸收劳动量,足以通过这个劳动量转化为产品。”[5]即在生产过程中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要按比例均衡配置。马克思又发现:在现实经济发展中,资本有机构成呈现不断提高的趋势。技术创新会促进劳动生产率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增长,表现为劳动的量比它所推动的生产资料的量相对减少”[3]683所以,随着技术进步,生产过程中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的配置亦应相应变化,这样,才能使资源配置趋于优化。
马克思在考察资本积累时发现:假定资本的有机构成不变,那么,对劳动的需求和工人的生存基金,显然按照资本增长的比例而增长。所以,只要改变剩余价值分为资本和收入的比例,积累的规模就能突然扩大,所以,资本的积累需要,能够超过劳动力的增加,这样工资就会提高[3]673。而当资本积累引起劳动价格提高后,“一种情况是,劳动价格继续提高,因为它的提高不会妨碍积累的进展。另一种情况是,积累由于劳动价格的提高而削弱,因为利润的刺激变得迟钝了。积累减少了。但是随着积累的减少,使积累减少的原因,即资本和可供剥削的劳动力之间的不平衡,也就消失了。”[3]679可见,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的配置具有自发调节的功能,从而缓解资本积累与劳动力价格之间的矛盾。
马克思在对社会总资本的循环运动进行考察时,将社会总生产区分为生产资料(第Ⅰ部类)与消费资料(第Ⅱ部类)的生产,在考察社会简单再生产时得出结论:“第Ⅰ部类的商品资本中的v+m价值额(也就是第Ⅰ部类的总商品产品中与此相应的比例部分),必须等于不变资本Ⅱc,也就是第Ⅱ部类的总商品产品中分出来的与此相应的部分;或者说,Ⅰ(v+m)=Ⅱc。”[6]简言之,即在简单再生产条件下,不仅全社会生产资料供给与需求之间要平衡,而且,全社会消费资料的供给与需求间也要平衡,这样,社会简单再生产才能得以为继。马克思又分析了社会扩大再生产,认为在扩大再生产中,第Ⅰ部类所生产的生产资料总和,应当等于第Ⅰ部类与第Ⅱ部类原有规模再生产所消耗的生产资料加上扩大再生产所需要追加的生产资料之和,同理,第Ⅱ部类所生产的消费资料的总和,应当等于第Ⅰ部类与第Ⅱ部类原有规模再生产所消耗的消费资料加上扩大再生产所需要追加的消费资料之和[7]。可见,在社会再生产中,社会总供给和总需求在数量与结构上的均衡,是社会各生产部门已经在生产和生活中消耗掉的物质资料得到替换及社会总产品实现从商品形式转化为货币形式的重要条件。这就要求政府要发挥宏观调控作用,合理调配或引导资源在社会各经济部门的配置。
肇端于美国次贷危机的世界性金融与经济危机爆发后,学者们从经济理论、经济制度与经济政策等多个角度做了阐释,分别将成因归结为新自由主义思潮与政策[8]、信息不对称等市场不完全因素及政府监管缺位[9]、金融交易治理制度失当[10]、市场经济体制固有的不稳定性[11]、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本身[12]等,亦各有其逻辑上的合理性,但如果基于马克思资源配置理论的视角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以下三个方面导致的资源错配,对当前欧美经济危机的产生有着重要的影响。
第一,金融过度创新及经济金融化抑制实体经济发展。美国经济发展长期高擎新自由主义大旗,华尔街创造了大量的金融衍生工具,为企业家、银行家甚至普通民众提供了投机平台。同时,金融创新也给美国国际金融垄断资本带来了丰厚回报,资本在逐利动机驱使下,逐渐向高盛、摩根斯坦利等投行集中。美国经济加速金融化,实体经济则日益空心化,金融的极度虚拟化、泡沫化和实体经济严重背离,危机由此产生[13]。资本过度向金融领域集中,对美国实体经济发展产生了挤出效应,而当金融泡沫破灭后,实体经济的疲软又不足以支撑美国经济迅速复苏。所以,美国在应对危机中才会提出“重振制造业”的主张,其实质是力图促进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均衡发展。
第二,过度福利政策使经济发展丧失源动力。1942年,贝弗里奇提出建立福利国家的构想,认为福利社会应该为个体提供“从摇篮到坟墓”保护。在该理论的影响下,欧洲国家开始践行福利社会模式,并构建起令世界羡慕的福利安全网,欧洲人可以常休假、早退休,并享受着全民医疗保险和完善的福利待遇。欧洲的高福利政策给政府财政带来巨大压力,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初,欧洲各国政府的福利开支占GDP比例,英国为21%,意大利24%,德国27%,法国29%,丹麦为28%[14]。为维持社会的高福利,除了进行高税收,欧洲国家别无选择。2007年时,欧盟的税收占GDP的39.8%,高出美国和日本约12%,欧洲也保持着世界最高的个人所得税税率。高税收与高福利弱化了劳动者的进取精神,高昂的人工成本使欧洲的产品毫无价格竞争力。在福利社会政策引诱下,资源过多流向消费端,技术创新与资本积累受到抑制,经济增长乏力。
第三,劳动力要素价格高企使经济发展失去比较优势。欧美国家企业解雇员工严格的政策限制、强大的工人工会、过多的带薪休假、优越的失业救济金与退休金共同推高了区域内劳动力价格。以美国为例,“2006年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工人平均小时工薪(包括福利等)竟高达73.26美元,而在美国设厂的日本汽车公司,包括福利在内的小时工薪是48美元,中国汽车制造商的工人小时工薪仅为1.5美元。”[15]欧美国家劳动力价格的高企,使企业的人力成本支出挤占了技术创新、设备优化等方面的资源,使区域在产品输出上丧失了价格优势,也限制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
马克思的资源配置理论、欧美金融与经济危机及世界经济发展的实践警示我们,我国经济要实现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发展,必须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注重供给与需求的均衡。改革开放后我国经济发展中,出口与投资对GDP增长贡献率最大,而发达国家却相反,发达国家消费对GDP增长贡献率约为80%(世界平均水平约为60%)。在出口受阻、高额的固定资产投资无以为继的情况下,我们要注重拓展国内市场需求。新自由主义供给学派所持的“供给能够自动创造需求”的观点并不能解释现实世界生产过剩的问题。“需求受三个方面因素的影响:价格、消费者的欲望和购买力。”[16]因此我们要不断改善居民收入水平,以提高消费者的购买力,从而为我国实体经济的发展创造需求。
第二,注重区域经济结构调整,尤其要平衡好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关系,使信用杠杆得到合理运用。区域经济结构是影响区域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之一,也决定着区域资源配置模式。“本轮的国际金融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经济过度虚拟化的结果。”[17]欧洲的“去福利化”与美国的“重振制造业”都旨在促进实体经济的发展,对经济过度虚拟化现象进行矫正。我国目前的金融市场及监管机制尚不完善,现阶段,在稳步推进金融市场体系建设与扩大金融业开放的情况下,尤其要关注信用制度与虚拟经济的风险。
第三,注重消费与积累的均衡,在促进经济发展中,要同步实现民生的改善,并警惕滑入过度福利化陷阱。对最优积累率与消费率的关系探讨上,学界至今也无法达成一致,但积累与消费此消彼长的关系却显见。我国经济长期存在积累率或投资率偏高的问题,严重制约着国内需求增长。因此,逐步提高劳动者报酬占GDP的比重,便成为促进经济持续发展的选择。但同时,我们也要注意调控劳动力价格的增幅,不要重蹈欧洲国家过度福利化的覆辙。
第四,充分发挥价格调节功能的作用,促进生态文明建设。马克思的资源配置理论认为:价格具有调节资源配置的功能。而将资源的补偿与环境成本纳入资源类产品的价格构成,矫正我国资源产品价格长期扭曲现象,提高企业排污权的初始获取价格[18],将有助于改善我国对外贸易的结构失衡,亦有利于我国的资源环境保护与生态文明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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