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恒
(大连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旅顺,英美人又称为Port Arthur(亚瑟港),Ryojun-Ko(旅顺口,日本人的称呼),Li Port(李鸿章之港)等,其中亚瑟港(Port Arthur)是英美世界最常见的称呼,取自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第一位发现旅顺的英国海军上尉W·亚瑟的名字①①当时亚瑟上尉驾驶的军舰名叫“阿尔及瑞号”(Algerine),见Sir Edward H.Seymour 的“My Naval Career and Travels”(E.P.Dutton Company,1911)p87。,而“亚锁港”该中文译名(现为“亚瑟港”)则最先见于光绪二十六年陈寿彭的《中国江海险要图(卷五,图195)》②②为了论述和理解方便下文一律使用今天通用的“旅顺”,而不采用源文本中的“亚瑟港”。。旅顺首次正式走进英美视野是在1890年(清光绪十六年)军港建设工程竣工之后,当时伴着对军港建设的种种争议,一些西方的外交官,海军将领和记者等纷纷来到旅顺实地观察和采访报道,他们所写的一些回忆录或新闻报道第一次向当时的西方世界展现了旅顺作为远东地区重要军港的形象③③据台湾王家俭先生在其论文《旅顺建港始末》中的统计,当时来旅顺的西人主要有法人署领事法兰亭、英国水师提督汉密尔顿,英国《泰晤士报》记者两人、德国水师提督诺尔等。,而这一形象也成为英美视野中旅顺形象中最重要的侧面。俄国以“三国干涉还辽有功”为名强租旅大后,尤其是1904年的日俄战争之后,大量的英美战地记者、军事人员、外交官和游客来到旅顺实地勘察和游览,并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战地报道、游记、回忆录和时事评论等,这些宝贵的原始材料为还原近现代英美视野中的旅顺文本形象提供了可能。
张鸿雁在《城市形象与城市文化资本论》中认为“任何人所感受的城市形象都不可能是城市的全部,只能是对城市局部产生印象与认知,但这种局部认知却是在人们心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部分’[1]46”百年前身处旅顺城的英美人士心中诸多“深刻的印象部分”实际上也不是旅顺形象的全部,只是某些令人难忘的局部印象或认知,但是对这些局部进行拼合,便可能得到旅顺的整体形象,而近现代以来旅顺所经历的复杂而曲折的历史过往又决定了其整体形象必然内含了多样、繁杂和交错,这也是与同时期的大连文本形象相比旅顺形象具有的鲜明特点。归结起来,旅顺文本形象主要包含以下九个不同侧面。
战争之城:这里所说的战争主要指的是1904年爆发的日俄战争,常用的语汇包括“围城,包围”(the siege),前面用的形容词主要有“可怕的或最可怕的”(terrible or most terrible)、“令人难忘的或最令人难忘的”(memorable or most memorable)、“持续时间长的”(long)、“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historic)、“规模最大的”(the largest)和“惊人的”(stupendous)。除“围城,包围”之外,还有“规模浩大的现代战争”(Titanic modern war)和“亚瑟港之降”(the surrender of PortArthur)等。此外,在英美人士眼中,日俄战争中的旅顺还成为许多现代化战争手段的试验场,“所有最先进的科技成果都被应用到了旅顺攻防战中,”[2]5785包括“机关枪”(machine gun)、“战壕防御”(trench fighting)“榴弹炮”(the siege howitzer)、“带电的铁丝网”(barbed wire with currents electricity)、“手榴弹”(grenade fighting)、“探照灯”(searchlight)、“电 报”(wireless telegraphy)、“电 话”(telephone)、“烈 性 炸 药”(high explosive)和“测远仪”(range finder)等。
军事要塞:常用的语汇包括“戒备森严的军港”(fortified military Port)、“军 事 基地”(base)、“军站”(station)、“要塞”(stronghold/fortification)、“堡垒”(fortress/citadel),前面常用的形容词有“固若金汤的”(impregnable)、“海军的”(naval)、“令人畏惧的”(formidable)、“强大的或最强大的”(powerful or most powerful/ mightiest)、“具有巨大战略价值”(immense strategic value)“最牢固的”(the strongest)“具有历史意义的”(historical)等。有些英美人士还用世界上其他著名要塞或军港来代指旅顺,最常用的就是“东方的直布罗陀”(Gibraltar of the East),其他的还有希波战争时的温泉关(Thermopylae)、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英国著名港口南安普敦(Southampton)、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巴拿马运河(Panama Canal)、俄国著名军港喀琅施塔得(Kronstadt)和美国内战时的葛底斯堡(Gettysburg)等。
优良军港:围绕着军港或港口(port/ harbor)这个描述旅顺的核心词汇的常见形容词或短语主要有“暖水的”(warm-water)、“满洲沿海地区最好的港口”(the best of all the harbors on the Manchurian coast)、“不冻的”(ice free)、“冬天不冻的”(immunity to winter ice)、“水深、入口窄且不太大”(deep,narrow and not overlarge)、“四周高山峻岭”(surrounded by high mountainous hills)、“十分适合驻军”(considerable accommodation for troops)和“中国最重要的军港之一”(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orts of China)等。
行政和教育中心:1898年中俄《旅大租地条约》签订之后,次年8月沙皇颁布了《暂行关东州统治规则》,从此“关东州”或“关东省”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而旅顺在“九一八事变”前一直是该地区的行政中心,这方面的相关语汇包括“总部或大本营”(headquarter)、“政府所在地”(the seat of government)、“行政中心”(the administrative center)、“满洲的核心城市”(the capital city of Manchuria)、“俄国势力的核心区”(the representative seat of Russian power)等。而且英美人士还把建有“关东州技术大学”(Technology University of Kwantung Government)等现代化学校的旅顺当成“满洲的教育中心”(the center of education for Manchuria),是“专为教育事业发展而准备的”(used for educational purposes)。
现代化城市:美国学者凯文·林奇(Kevin Lynch)1960年在《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一书中提出“城市意象”构成的“五要素说”,他认为一个城市的街道、公园、港口、商业区、工厂区、旅游区、广场以及标志性建筑物等最能引起观察者的注意。英美人士来到旅顺后,最能直观地引起他们的注意并构成初始城市形象的往往也是这些要素,尤其当它们以西方式的现代姿态呈现在观察者面前时。[3]和大连文本形象中的现代化相比,旅顺的现代化城市形象更多地体现在一些与军事活动相关的基础设施上,主要包括船舶建造与修理厂(boat building and repair work)、电话和电报线(telephone and cable line)、蒸汽发电厂(steam electric plant)、规模浩大的现代化炼油厂(modern and largest refinery)和大规模的铁管生产厂(extensive works for manufacturing iron pipe)等,以及一些民用设施上,像现代化的卫生系统,如关东总医院(modern sanitary facilities like Kwantung Government hospital)、城市污水处理系统(sewage system)、金融设施(banking facilities)、宽阔新建的公路和令人羡慕的桥梁(broad and new highway and admirable bridge)和漂亮的公园(lovely park)等。和大连一样,旅顺的现代化形象中占较多比例也是大和旅馆(attractive,well-managed and comfortable Yamato Hotel,现为解放军驻军某部招待所),这和大多数英美人士来到旅顺后都会下榻在此有密切关系。
商贸港:尽管在旅顺的“姊妹城”大连日渐勃兴之后,旅顺港的商贸往来大受影响,然在许多英美人看来,“商贸港”依然是旅顺形象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侧面,常用的语汇主要有“贸易量很小”(a small amount of trade)、“中国港口的所有货物交易一直延伸到旅顺”(all goods from Chi-nese ports extended at Port Arthur)、“对世界贸易开放的商业港”(commercial port open to foreign trade)、“贸易发展中的新兴地区”(new region into the general development of trade)、“南满铁路的商业终端”(commercial terminus of railroad)、“一个了不起的交易场所”(a great trading place)、“机会均等的出色的商业和工业中心”(a great commercial and industrial center with equal opportunity for all nations)、“辽东半岛的商业中心”(business center of the Peninsula)、“贸易开放”(open to commerce)和“一个新兴东北亚商业王国的门户”(North Asia,a new vast commercial empire opens its door at Port Arthur)等。
南满铁路终点:自1897年8月南满铁路从旅顺向哈尔滨开始铺设以来,旅顺的文本形象就一直和铁路密不可分,像“俄国西伯利亚铁路的一个出口”(an outlet of Russian Trans-Siberian line)和“南满铁路的终点站”(terminus or end of South Manchurian Railway)就经常见诸英美人士的描写文字之中。1903年7月南满铁路正式通车,自那时起,在许多英美人士看来旅顺便成为由铁路划分出的两大空间和两个世界的分界点[4]502,一边充满着宁静(peace)、文明(civilization)、繁荣(prosperity)、有序(law and good order)和生机(life),而另一边则是野蛮(barbarism)、荒凉(wilderness and desert)、无序和混乱(disorder,misrule and anarchy)[5],12他们笔下的旅顺也在时间和空间上不停地变换着身份。
环境优美的旅游度假胜地:在英美人士眼中,旅顺是远东地区新兴的旅游度假胜地,其旅游广告频繁见诸各英美杂志中,像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亚洲:东方的美国杂志》(“Asia:The American Magazine on the Orient”)、《太平洋国际贸易年册》(“The Pacific International Trade Year Book”)和《筑巢人》(“The Home Builder”)刊登的广告中都不约而同地将新兴的旅顺当成国际旅游主线路上的一站,前来观光的英美人士常用的描述语汇主要有“温和宜人的气候”(benign and balmy climate)、“满洲最好的疗养地”(the healthiest town in Manchuria)、“疗养胜地”(a health resort)、“不错的消暑胜地”(pleasant summer resort)、“舒适的旅馆”(a comfortable hotel)、“松柏覆盖的山丘”(pine-clad hills)、“古战场”(a historic battlefield)、“舒适的小屋”(cozy bungalows)、“浴场”(bathing beach)、“星 海 滩”(star beach at Ogondai)、“古老的小渔村”(old fishing village)和“崇山峻岭上的小茶馆”(little tea house perched on the cliffs)等。
国际交通要冲和列强角力场: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纵贯南北的南满铁路使得英美人士喜用“守卫满洲的门户”(guard the approach to Manchuria)、“国际黄金线路的交汇点”(a rendezvous for the profitable globe-trotting traffic)、“远东地区的中心区”(the center of the stage in the Far East)、“连接日本各岛最便捷的一站”(the cheapest route connecting with Japanese islands)以及“控制整个满洲三个关键点之一”(one of three key points in controlling Manchuria),等语汇来描述旅顺在整个满洲和国际交通线上的关键位置。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吸引了当时各主要列强(主要是日俄)觊觎的目光,英美观察者眼中的旅顺俨然成了列强利益争夺的角立场。对俄国来说旅顺不仅占据着她对外扩张的三条线路中的一条[6]206,也是她的“最高梦想,那就是拥有一个不冻港”[7]3,所以俄国“以旅顺的建设和投入作为中心任务”[8]87。而对于日本来说,旅顺成了他们眼中“满洲问题”(“Manchurian Question”)的核心,“旅顺让日本有了一个跳板,这要比英国人的香港和新加坡,美国人的菲律宾更有战略价值”[9]143。
陈晓兰在《城市意象:英国文学中的城市》中指出,“文学中的城市不是现实的城市,尽管现实中的城市多元复杂,但每个作家在表现都市时所用的语汇确实可以清点的,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语汇系统……这不仅形成了城市的形象,而且是一个城市本来纷乱、复杂、矛盾因而无法确定的城市性质变得有序、易识读。”[10]55对英美人士文字中的旅顺城市形象的分析其实也是一个不断梳理观察者们认知语汇系统的过程,然而上述包含九个方面的旅顺形象语汇系统并非是破解旅顺城市形象密码的唯一文本,也绝非旅顺文本形象的全部,更不具“中心性”的支配地位,因为任何一个城市的文本形象,随着城市本身的变迁,都时刻处于一种“非中心的、多元的、不统一的和非逻辑的”[11]16变动不居和不断补充的状态之中,只有用发展的、变化的眼光加以整理和分析才可能得到准确、客观而全面的城市形象认知。
“战争之城”始终是英美人士笔下旅顺文本形象的最重要的方面,在他们看来,旅顺仿佛是专为战争和杀戮而生的,因为“大自然和人工紧密合作将其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内陆有群山拱卫,外海有堡垒守护,三面群山陡峭险峻,眼及之处尽在火力范围之内”[12]125乘船到旅顺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独特的“窄小的椭圆形的入口”(the narrow and oval inlet),[13]81细心的观察者还会看见“周围的山上戒备森严,枪炮和哨兵在天空的衬托下格外明显。守卫部队散落在山坡上,远望去好似一群白鸽。山坡的对面还停泊着一艘巨大的俄国军舰。”[14]449走在大街上随时都可以看见“到处游荡的成群结队的士兵,”而且凡是有军事价值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在不停地修筑军事堡垒,看上去就像“一群整日忙碌的蜜蜂”(a great bee-hive of industry )[15]65。
日俄战争之后,作为主战场的旅顺命中注定般地经受了战火的摧残和破坏,战后的旅顺变成了一座“废墟之城”,“旅顺已经几乎失去了往日的重要性,变成一座毫无价值的军镇”,[16]“现在虽然是日本占领军的总部,但是人口却大幅度下降。许多店铺关张,所有的建筑物尽遭破坏,而且比起俄国占领时期,贸易量也急剧下降,”[17]249-250城内更是一片萧条景象,“原先城内层层叠叠的俄国人漂亮的房子如今已空无一人,毁坏殆尽……包围战中被炮弹击中的建筑物也摇摇欲坠。高傲的俄国人曾让整个东方世界都为之艳羡的剧院,如今也成了一堆无人照管的残垣断壁。啤酒园也人去园空,曾经精心修剪的灌木也成了一片荒芜。”[18]139
关于城市形象中的“废墟意象”,卡斯腾·哈里斯指出,“它是对时间的记忆,被毁城市的见证,”“废墟的作用是它强化了观者的感受,即使是最好的典范也难逃时间的侵蚀。”[19]238哈里斯所说的“被强化的感受”在旅顺身上有两个意指。一方面,许多英美人士都将旅顺看成是日本军人的“神圣之地”(holy ground),[18]138展现了他们的“英勇无畏,英雄主义和自我牺牲的精神”,“最大程度上实践了他们的爱国主义理想”。与此同时,在日本侵略扩张的层面上,他们不仅将这座“废墟之城”看成日本所“取得的巨大陆上军事胜利,”更重要的,“是一个巨大的海上胜利,”自此日本一跃成为“远东地区的海上霸主”,“向全世界展现了一个全新的日本形象,”[2]5786具体来说,占领旅顺“不仅让日本有效地遏制了欧洲列强,尤其是俄国的扩张,还为日本侵略满洲创造了无数的良机,”日本可凭此进一步“增强对中国的主导力,在商业和自然资源上将利益最大化,”最终可以让自己的“殖民霸权更加牢固,把欧洲列强远远抛在后面[20]87。”
另一方面,一些英美人士还从基督教角度诠释这座“废墟之城”所迸发出来的宗教光芒,尤其将一战崛起的日本人当作基督教在远东传播和扎根的希望。在乔治·凯南④④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1845-1924)美国著名旅行家,当时是美国《视野》杂志远东地区的特派记者,亲身经历了日俄战争。(George Kennan)看来,对基督教信仰的不同态度直接决定了日俄两国战场上截然不同的命运,在他的战地回忆录《亚瑟港的故事》的第一部分中他这样写道,“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兴趣,在一个日本少校的桌上,放了一大摞用英日文书写的圣·约翰《福音书》,很明显这是为即将要上前线的士兵们准备的。尽管基督教并不是日本的主流宗教信仰,但政府出面分发《福音书》却让我真实地感受到了日本人的开明和宽容。在俄国这边,士兵们不仅连一本《新约全书》都找不到,就连一本佛教书也弄不到。沙皇在军队前竖起了一幅描述圣母和圣徒的圣行的画像,让士兵们对其脱帽致敬,屈膝致礼,而他却头戴军帽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却不给士兵们一本宗教书籍。书可‘激发人的头脑’,而圣母圣徒像只会让人学会屈从和依赖,这也是所有专制统治的特征。”[21]524到了战场上,日本士兵果然被《福音书》激发出了惊人的能量,“据一些军医讲,有些确实死于孤独和绝望,但更多的比起药品的帮助来,他们更需要‘基督教青年会’的支撑……因为他们在那里可以找到家一般的温暖,没有人会将上帝的关爱抛掷脑后。”[22]321查理·亨利·斯多克⑤⑤查理·亨利·斯多克(Charles Henry Stalker,1876-1963)美国牧师,传教士。(Charles Henry Stalker)也注意到了基督教对日本士兵的影响,这也极大地增强了他对基督教在远东地区传播的信心,“我们所希望的是,这些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如此勇敢无畏的士兵或许也会将他们的全部献给上帝,也会在上帝的感召下具有这般大无畏的可贵精神。”[23]189
陈晓兰在论述狄更斯小说中的伦敦“废墟意象”时认为,在观察者对城市空间场景的选择上存在着不可避免的“断裂性”和戏剧化特征,两者受到作品的整体结构、中心主题、作者某种不易察觉的情感和潜意识因素的支配和影响,因此他们常常选择城市中具有强烈观感和情绪冲撞力的某些区域、标志性建筑、节点或边界等,并将其利用戏剧手段加以强化,以抒解某种强烈的个人感受。[10]55这种对城市“废墟意象”的“断裂式”的戏剧化处理方式同样体现在英美人士对旅顺“废墟意象”的构建中,潜意识中深植的强烈的宗教热情不仅让他们把从废墟中走出来的日本士兵看成未来的希冀,还将其延伸到了矗立在废墟之上的许多战斗遗存和标志性的建筑物上,这些都成为他们戏剧化的宗教欲求的实物载体,像著名的203高地(日本人称之为“尔灵山”),日俄战争博物馆和阵亡士兵纪念碑等。203高地争夺战是整个日俄战争中最为惨烈的一场战斗,几年后踏上埋着10万亡灵的战争废墟,“仍能用脚踢出一些当年剧烈爆炸溅出的碎石块,铜质的弹药桶甚至还有人的骨头和牙齿[24]103-104,”“亡者虽已逝去,但是地下散发出来的尸体的恶臭仍十分刺鼻,甚至遗留的血迹仍清晰可见……冬天的雪和七月的滂沱大雨也不能把这片土地洗刷干净[25]ΘÆ168触目惊心的战争遗迹仿佛引领着身临其中的参观者回到了逝去的战争之中,现场的空间被逐渐“断裂化”或“历史化”(historization or segmentation of space),就像英国十九世纪的散文家和诗人利·胡特(Leigh Hunt)在三十年代的一系列描写伦敦市井生活的游记作品中做得那样,[26]26203高地空间的“断裂化”或“历史化”也激发了英美人潜意识中深植的宗教情怀,比如1905年底来到此地的V·W·海姆(V.W.Helm)这样写道,几年前日俄士兵之间惨无人道的互相厮杀“让今天的我们感受到了耶稣基督名义下的英雄主义精神……所以203高地是西方在东方世界传教事业的象征;当我们将主耶稣基督的无限能量深植在这片土地上时,整个东方世界会知晓离光明之日已经不远了,上帝之名会广布东方,上帝之声会响彻远东。203高地的最高处,周围的小树枝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日军夺取这块八百平方英尺的要地之后的十个月,我特别有幸地看到,尽管经历了冬日的雨雪冲刷和夏日的风吹日晒,脚边的岩石上和地上撕裂的军装和已经发黑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希望这些为自己国家捐躯的士兵会以主耶稣基督的名义对基督教事业也会有不惧生死的英勇精神。”[27]190
当时西方基督教国家在日本殖民下的旅顺及大连等地的传教事业确也取得了一些进展,用玛格丽特·A·布莱恩(Margaret A.Bryan)的话说,“已在旅顺建立了满洲传教事业的前哨站”(our outpost in Manchuria)了。美国的《中国商务手册》(“Commercial Handbook of China”)杂志比较详尽地描写了当时旅顺及附近地区的基督教活动,“在关东租借地三个宗教组织中,基督教青年会的影响是最大的,目前有两个年轻美国人给当地的教徒教授各种文化和体育课。青年会坐落在一座大楼里,有设施完备的体育馆、保龄球馆、浴室、理发店、四个教室、阅览室、会客厅、图书馆、两个餐厅、厨房和有24张床的寝室。其主要成员是日本人,有的是学校和大学的学生,有的是公司的职员。而位于大连的救世军则主要从事救济和帮扶的工作。其名下有多个组织,专门为妇女、孤儿等提供帮助。该组织由日本人全权管理,其救助工作也取得了十分积极的进展。丹麦传教会位于大连市内的中国人居住区,专门为其提供宗教服务。除了这些组织之外,还有三个日本长老会和公理会的分支机构,两个在大连,一个在旅顺。它们也是由日本籍牧师管理,有时也为过往的美国传教士提供帮助。”[28]537
但是美国的《纸莎草》(“The Papyrus”)杂志对这种高涨的热情和积极的进展则抱有比较冷静的看法,1905年8月刊登了一篇名叫《日本的宗教观》(“The Religion for Japan”)短文,谈到英美国家大量地向日本派驻传教士时,文章这样写到,“如果日本人的智力能达到其勇敢精神的高度的话,传布福音的事业就不会一帆风顺,那些头戴礼帽、心怀算计、汹涌而来的传教士们就会被礼貌地挡在门外。这是因为日本是一个有自己思想家和勇士的国度,凭借这些她已经在一系列战争中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即使是我们的宗教也不能激发出如此巨大的勇气和决心。日本的异教信仰造就了比基督教的俄国更优秀的士兵,这也包括其他的基督教国家,因为这是全日本的最高理想。”[29]17而俄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Leo Tolstoi)不但没有如此高涨的宗教热情,还从基督教精神角度彻底否定了日俄战争,他在一封私信中认为这场战争违背了上帝的意志,它的每个细节都只会让上帝的救世理想渐行渐远,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不管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开始怀疑这场战争的合理性,这也是上帝在人们内心点燃的真理之火,它已影响到越来越多的人[30]143。
人是一个城市形象中最活跃、最生动的部分,因为他能触发整个形象体系肌体中鲜活而丰富的人类想象力,相比凯文·林奇提出的城市意象“五要素”,人理应成为城市形象研究中最耐人寻味也最具理论延展空间的要素。而作为“列强角力场”的旅顺近代以来所经历的波谲云诡让东北亚地区三个主要人群—日本人、俄国人和中国人奇迹般地汇聚在辽东半岛最南端的这座边陲小城,并以战争这种极端的方式将他们各自的国民性和文化特质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因此必然会成为旅顺文本形象研究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总的来看,英美人士对战争中三个人群的观察大多以战地记者的报道和旅游者的回忆录的形式存在,他们在文本中对当时旅顺城的第一印象就是“混杂性”(hybridity),主要体现在旅顺城内人口的多样性上,莱拉·C·温(Lila C.Winn)受当时日本关东州都督府之邀参加一次游园会,除日本人、俄国人和中国人之外,她还见到了土耳其人、英国人、印度人[31]201,据其他英美人士的记录当时旅顺城内还有朝鲜人、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希腊人、丹麦人和犹太人等。人口和文化的多样性让人“很难从旅顺城的外在判断出我们究竟身处何处。俄国人居住区全是俄国式的,日本人的全是日本式的,而中国人的全是中国式的。在旅顺城内,我们可以同时坐到日本人的黄包车、俄国人的四轮马车还有中国人的两轮大车……还有美国造的火车。”[32]129
旅顺多样的人口中,日本人、俄国人和中国人无疑是英美人士观察记录的重点,在留下来的各种文字记录中,日本人始终处于观察视野的中心位置,俄国人和中国人(尤其是俄国人)大多时候是被当作突显日本人高度西方化的落后而野蛮的“他者”而存在的。在英美人士的眼里,日本人始终是“友善、热情而彬彬有礼”(hospitality,cordial and warmly appreciated),[33]13而且具有高度的“科学技能和诉求”(scientific skills and readiness)、“生性谨慎恬静”(precaution and quietness)、“本性良善”(perennial good-nature)、“坚持不懈”(perseverance)以及“智力高超”[34]245(mastery),“奉行建设而非破坏性的政策,提倡合作而非竞争”此种精神亦是西方民族的“国家信条的一个实例”(a practical illustration of the truth of our national motto)。而俄国人则是另一副模样,“专制独裁是其对崇高信仰的极端漠视和不敬的根本原因,这个全世界都知道,作为一个擅长恃强凌弱的国家,俄国总是对人横眉冷对、傲慢无礼和野蛮粗鲁。对芬兰人的压迫,对波兰人的屠杀,对亚美尼亚人的背叛,对犹太人的杀戮,还有在满洲的背信弃义,这些都把人类世界最基本的法则一一践踏。”[35]103
国民性上的巨大差异决定了日俄两国军事上截然不同的表现和结局。日俄战场上的日本人“更像是一个大家庭,军官和士兵之间彼此信赖,士兵们随时都会为某个目标而赴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和重于泰山的职责相比,死轻若鸿毛……为天皇而死的快乐和炽烈的爱国主义正是日本民族精神的体现,”[36]293这支堪比“斯巴达勇士”和“凯撒大帝麾下士卒”的军队同样具有细致的科学精神,尤其表现在军队作战中的疾病防控方面,这不仅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而且使军队始终保持旺盛的战斗力。[37]94日本士兵在战场上的优异表现不仅改变了英美世界将“日本人看成是低等的”(inferior people)的看法,而且为她“赢得了世界的尊重”[38]24(get the world respect),使得日本在西方世界的形象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提升。而俄国士兵却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军令不畅,目标不清。士兵们只知道服从命令,就像一群麻木不仁的动物轻易地化作炮灰,”[36]294而且俄国人还生性“盲目自信”(a spirit of supremely careless confidence),对“即将爆发的战争毫无准备,而且还幻想着能通过夸夸其谈和拙笨的欺瞒骗过自己精明的敌人,这又是他们犯下的另一个致命错误。”[35]357
日俄两国在旅顺的城市管理上也表现出了鲜明的差异。日本霸占旅顺之后,大力兴建各类学校和科学实验室,用西方的“进步观念”(progressiveness)改造着这座军港重镇,而美国人阿尔伯特·J·贝弗里奇⑥⑥阿尔伯特·J·贝弗里奇(Albert J.Beveridge,1862-1927),美国历史学家,参议员。(Albert J.Beveridge)则以南满铁路的经营为例来评价俄国人的管理能力,他认为俄国人的管理能力极不专业,根本无法同美国人相提并论,或许只有一点比美国人强,那就是“建立和维护专制统治”,俄国人这种“中世纪”式的管理方法“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因为其生存的条件早已不存在。”[39]88日俄管理能力的巨大差别也让战争前后的旅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亚历山大·休姆·福特⑦⑦亚历山大·休姆·福特(Alexander Hume Ford,1868-1945),美国著名的冲浪运动员。(Alexander Hume Ford)这样写道,到旅顺后“下榻的旅馆是间平房,餐厅的地板上尽是泥巴,洗碗的地方时常有流浪狗来来去去,整个旅顺城到处是污秽,但满洲人和俄国却毫不在意。战争之后,日本人来到旅顺,整个城市焕然一新,体面的旅店和剧院矗立大街两旁,国外的游客享受着交通网带来的便捷……日本人正将美国人的文明播撒在亚洲这个死气沉沉、毫无活力、被人遗忘的角落里[40]612。”
不论是在宗教信仰还是在物质文明观念上都是西方世界的“优等生”的日本人,在英美人士眼里俨然成了落后而野蛮的亚洲的“榜样”和“领导者”,伊萨克·杜门⑧⑧伊萨克·杜门(Isaac Dooman,1857-1931),美国传教士,曾在日本传教多年。(Isaac Dooman)这样描绘日本在亚洲的未来角色,“日本需做的首要之事便是唤醒中国—一个有着众多愚民的国家。‘中国只需一个摩西便可征服世界’凡有军事眼光的人都会这么说。而日本现在却有着成千上万的比摩西还要强大的将领和士卒,凭此日本不仅可以满足中国的需要,还可以支援印度。现在日本最需要做的就是等,什么也不需做,只要时候一到,命运之神必会站在日本一边,”但是“优等生”毕竟是学生,绝不可以挑战和替代西方这位“老师”的权威和位置,在杜门眼中,日本人尽管在价值观上不断向西方世界靠拢,也取得了瞩目的成就,但他们毕竟还是黄种亚洲人,不是白种人,因而对这位黄种的“优等生”必须要保持一定警惕和防备,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如果说‘黄祸论’指的是欧洲各国遭到黄种人的入侵的话,这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若指的是欧洲各国在亚洲的前进势头受到干扰的话,那这倒是确有其事的……像英国人从印度东部的海军基地撤退,俄国庞大的军队在旅顺被彻底击溃……亚洲的黄种人向来劫掠成性,嗜血好战,他们一旦在日本带领下团结起来,很难说未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41]382其实,杜门的这种面对日益崛起的日本时具有的矛盾复杂的情绪并非偶然个案,而是弥漫于西方世界的一种普遍心态,尽管日俄战争爆发之后,整个西方在情感上都站在这位“优等生”日本一边,对始终疏离在西方价值观之外(尽管俄国自彼得大帝以来一直在努力融入西方世界)的俄国报以“罪有应得”的态度,但是西方人在预测战争结局时还是站在俄国人一边,哈里·瑟斯顿·佩克⑨⑨哈里·瑟斯顿·佩克(Harry Thurston Peck,1856-1914),美国古典派学者,作家,编辑和评论家。(Harry Thurston Peck)这样写道“长远来看,俄国还是会赢的。一个白人的民族总是要胜过一个棕种的、黑种的或黄种人的民族。虽然俄国人不像想象的那样是纯粹的白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血管里还流着鞑靼人的血,但是白种人的遗传还是主要的。我们也相信这群健壮不屈,低调坚定的俄国士兵一定会击败精力充沛却无法持久的日本人的,”尽管“日本已经进入了文明世界,也接受了西方的习惯和训练,也将西方所有的器物的效用都发挥了出来。但是,日本无论是在灵魂,精神抑或是情感上,还是东方人。虽然她利用了西方人的智慧,但是她并不喜欢西方人。实际上,在雅利安人和非雅利安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真正的同情,他们之间也不会彼此接纳,只能是敌人。日本人的思维、生活方式,还有脾性和追求都是充满敌意的;在这个日益变小的世界里,他们不可能和我们友善和睦共处下去;一方必以武力让另一方屈从……到那时黄祸论才真正会变作现实。”[35]358自启蒙运动以来,西方构建的用于掌控全球话语权的世界观念秩序存在的基础就是西方与东方、进步与落后、文明与野蛮和高等与低级的二元对立法则,也就是说一个国家或民族若来自东方,那她必定是落后、野蛮和低级的,因此日本无法摆脱的“原罪”—亚洲身份早已注定了自明治维新一直实行的国策“脱亚入欧”的必然失败。虽然日本企图以拼命接受西方文明的成果来努力证明自己的西方文化身份,跻身西方列强之列,成为西方主导的话语权的分享者,充当整个亚洲的领导者,但是骨子里的东方文化基因决定了在西方人内心深处,日本永远都是“化外之民”,也决定了“脱亚入欧”的国策只能是一个“东洋迷梦”。
相对于日本人和俄国人,中西文化的巨大鸿沟使得中国人一直是作为西方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念秩序中一个巨大的“他者”而存在,是西方突显自身进步性,建立和掌控主导话语权和统治力必然要借助的反面参照,加之作为东方文化典型代表的中国一直以来对西方文明采取的都是拒斥的态度,在两种文明缺乏最基本沟通的情境下英美人士只能借助西方社会“集体想象物”中长期沿袭的模式化的“套语”将这群“文化陌路人”纳入自己的认知系统,英美人士笔下旅顺城中的中国人其实就是这种认知模式的延伸。当时他们接触到的中国人基本上是出身下层的苦力、乡民、小店主和士兵(甲午战争),常用的“套语”主要有“肮脏的”(filthy)、“凶残的”(murderous)、“目无法纪”(lawlessness)、“易传播疾病”(insanitary)、“残 忍”(ferocity)、“奴性十足的”(servile)等,而弗兰克·贝斯托·韦伯格⑩⑩弗兰克·贝斯托·韦伯格(Frank Bestow Wiborg,1855-1930),美国著名的墨水商人。(Frank Bestow Wiborg)笔下的中国人则完全成为一群毫无人性的动物,像“黄色巨物”(yellow giant)、“野蛮人”(savagery)、“原始人”(primitive man)、“逞勇斗狠的囚徒”(belligerent culprits)、“笼中野兽”(caged beasts)。因此,英美对日本在中国辽东半岛的侵略活动不仅视而不见,而且完全偏袒他们眼中的“优等生”,极端美化其掠夺和侵略的行径,“中国要是不拿回日本应得的辽东半岛,要是能明白自己根本没能力保护拥有的一切,那就不会有后来的一连串的麻烦:租借旅顺和胶州,日俄战争还有包围青岛……日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接受现代文明,为了将人类的教化提升到更高水准。与此同时,日本也谨慎地捍卫着自己的国家安全和应得利益。”[42]92尽管有些英美人士认为俄国人占领旅顺期间大体能同当地中国人和睦相处,而且中国人也能逐渐地容纳俄国文化,[43]26但在其他人眼里这种表面上的和睦难掩俄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和压迫,“中国人是不允许在旅顺新城区居住和生活的”,[44]272而且据查理·E·洛利莫查理·E·洛利莫(Charles E.Lorrimer),当时为《大陆月刊》驻中国东北的记者。(Charles E.Lorrimer)的观察“俄国人根本不把中国苦力当回事,动辄拳脚相加,而且给的薪水也很低,结果一方是忍气吞声,另一方则是表面友善,实则傲慢”,[14]452所以旅顺城附近的中国农民一听到俄国人要来,便将自己的所有财产藏匿起来,年轻的小女孩也跑进深山,免遭蹂躏,这也成为俄国在旅顺惨败的一个原因。[45]385
近现代英美人士不仅在文本中用独特的语汇群落构建了形态各异的旅顺形象,而且还将旅顺近现代以来所经历的波谲云诡以及由此触发的宗教期许和对东北亚各主要种族、民族和国家的整体认识和价值判断融入了旅顺的文本形象之中,从而将定格于文本表层的“城市形象”升华为“城市意象”,使得旅顺的文本形象呈现出鲜明的“语词城市”倾向。所谓“语词城市”,用美国学者伯顿·帕克(Burton Pike)的话说实际上就是与现实中的城市相对的,是作家通过语汇、意象和惯例表达出来的“观念城市”。[46]除了语汇和意象,旅顺的文本形象,如同其他城市形象一样也受到英美文化中“西方中心主义”认知心态的影响和左右,不论是在对日本士兵的基督教热忱的赞赏声中,还是在203高地上的宗教感怀之中,都可以感受到这种认知惯例的巨大支配力,尤其是在英美人士对日俄战争的评价上,比如前文提到的哈里·瑟斯顿·佩克在这篇评论日俄战争文章的末尾极为直接地道出了“西方中心主义”认知心态的最终秘密,“西方世界既不希望看到俄国也不希望看到日本把整个中国独占。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尽情理,但也确实是我们的心里话,西方世界真正希望的是日俄两国在这场战争中两败俱伤,精疲力竭,至少倒退到一百年前那个彼此都势均力敌的年代。”[35]104这种认知心态和评介标准,因为文明偏执和种族偏见的本质使得处于该心态中的大部分认知者对日俄两国在中国领土上犯下的滔天侵略罪行,以及无辜的中国平民所遭受到的苦难都视而不见,不仅是旅顺的文本形象,近现代以来英美文化对中国社会和历史的各个方面所做的认知和评介绝大多数都是此种心态下的产物。
然而,同巴黎、伦敦、纽约和柏林,以及上海、北京和香港等国内外城市相比,旅顺文本形象中的“语词化”程度还不高,这和东北地区长期以来一直游离于中华文化核心区之外的历史现实有关,更与旅顺文本形象背后缺乏系统、丰富而又精致的文学作品支撑的状况有直接关联,因此旅顺文本形象中包含的各色人群和文化更多的是处于一种五方杂处、界限分明的“沙拉碗”中,而非共融共生,相互融合的“大熔炉”之中,这也使得旅顺的文本形象尽管看上去色彩斑斓,但是眼花缭乱中总是缺乏一种意义隽永的深层内涵和韵味。
值得一提的是,“语词化”倾向还导致了地理专有名词“旅顺”(Port Arthur)在文本中的语义普通化(commonization)或泛化(generalization),从语义学角度来看,它指的是在专有名词本义的基础上,并根据其某种语义或文化特征衍生出新的语义所指,使得原先的专有名词逐渐成为具有泛指意义的普通名词的语义扩展过程。[47]86-89英美人士笔下的“旅顺”(Port Arthur)就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在很多时候已不仅仅停留在地理含义上,还因为自身多种宗教、政治、经济、历史和社会上的语义内涵而不断地被“换称”(antonomasia)或“转喻”(metonymy),从而逐渐具有了普通名词的身份,更为广泛地应用各种交际场合。从所搜集的文本材料来看,被普通化了的语义主要有“战争是实现和平的必要手段”、“机遇之地”、“惨重的代价”、“人类的巨大破坏力”、“绝境”、“亚洲的崛起”、“英勇或爱国主义”、“完成使命之地”、“争夺激烈之地”和“宗教期许之地”等。不难看出,这些普通化了的新含义实际上都是旅顺文本形象中某些特征或语义点的引申或联想,并非凭空得来的意指,其根源还是在文本形象内部,而且从语义泛化的外部语境来看,依旧是“西方中心主义”认知心态的延伸,所谓的“机遇”、“宗教期许”和“争夺”等都是以维护和实现西方列强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为中心的。然而,“旅顺”语义的普通化还远未达到像morocco,cashmere,champagne和turkey 等词的完全普通化的程度,上述常见的普通化语义对所在文本的依赖度还相当大,尚未被当作完全意义上的普通名词归入词典之中。
旅顺文本形象内涵的语汇、意象和认知心态“三位一体”的认知模式绝非个案,它更广泛地存在于近现代英美文化里东北地区的各主要城市形象的研究中,这不仅是因为英美认知者所具有的共同的认知模式,也取决于东北各主要城市相似的历史经历,从这个意义上说,旅顺文本形象的研究不仅为今天重新梳理和认识旅顺历史提供了别样的视角,也为东北其他主要城市的形象研究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启示和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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