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豪飞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明清桐城桂林方氏家族文化特征探析*
宋豪飞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明清时期桐城桂林方氏家族是江南著名的世家大族,以科第仕宦、研习诗文、治学习艺等著称于世,在其长期发展延续过程中积淀而成深厚的家族文化。其文化特征主要表现在:其五世方法因靖难发作毅然殉难,此忠孝节义之举为后嗣敬仰,积淀成为方氏世代传承的精神意志的象征;方氏家族文化精神的传承表现在重视教育、诗礼传家、勤学著述、编纂家族遗书等方面;方氏家训、家学、家风的传承也为家族的稳固与兴盛奠定了基础。作为个案研究,探析方氏家族的文化特征,为探究中国传统文化的内蕴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切入点。
明清;桐城;桂林方氏家族;文化特征
家族制是中国古代社会一项基本制度,伴随着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由此渐至形成众多显赫高贵的簪缨门第巨姓望族,彪炳史册,流芳后世。这些不同的著姓大族代有闻人,累世闻达,在其长期发展延续过程中积淀而成深厚的家族文化。家族文化构成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钱穆先生曾论述道:“‘家族’是中国文化一个最主要的柱石,我们几乎可以说,中国文化,全部都从家族观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观念乃有人道观念,先有人道观念乃有其他的一切。”[1]即明确指出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着眼点在于对家族的研究。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家族形成的家族文化,既具有某些共性,又独具特色,共同写就历史的华章,使得传统文化色彩斑斓,内涵丰富。因而,深入探析家族文化特征,尤其是那些名门望族文化世家其家族文化的独特性,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和把握家族制于中国古代社会发展进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和影响,也将有利于剖析传统文化的某些构成要素和精髓,对考察当今社会发展与文化建设或有裨益。笔者以明清时期江南安庆府桐城桂林方氏家族为考察对象,探讨其家族文化特征,藉此为解析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一份个案研究的新视域。
桐城桂林方氏在宋末元初由池口迁居桐城县城凤仪坊,繁衍生息,通过科举起家,于明代初期逐渐兴旺起来,代有显宦,且文风衍长,越元明清三朝历六百余年而不衰,成就与影响极大,为我国明清时期仕宦与学术文化最为显著的家族之一。有明一代,桂林方氏家族有二十余人中举,进士十一人;到了清代,以道光乙酉年为限,方氏进士出身者达十五人之多,中举者四十余人,科名颇为鼎盛。其声名显赫者如:自十一世方学渐肇始,传承至方大镇、方孔炤、方以智及其子五世习《易》,形成著名的“桐城方氏易学学派”,在中国哲学史上据一席之地;方以智被称为“十七世纪百科全书式大学者”,于哲学、自然科学、文学、书画、佛学等方面皆有造诣;方文、方贞观、方世举并称“桐城三诗人”,诗名远播;以方孟式、方维仪、方维则“方氏三节”为代表的家族女性于品行、诗才、画艺等方面不逊须眉,更是为方氏家族增添了绚丽的光彩。清初朱彝尊有言:“方氏门才之盛,甲于皖口。”[2]这一家族在清初尽管遭受顺治丁酉江南科场案和《南山集》案两次沉重打击摧残,但依然能够重新振作并再次显达起来,并出现了方观承、方维甸、方受畴“一门三总督”;方苞创立“义法说”,为桐城派奠基,逐步形成清代最为著名的散文流派。梁实秋不禁赞叹道:“桐城方氏,其门望之隆也许是仅次于曲阜孔氏。”[3]所言或许有些夸大,但明清时期桐城桂林方氏家族人文蔚盛,却是事实。其家族簪缨不绝,文脉承续、家族兴盛,形成厚重的家族文化,凝聚于家族成员的精神品性中,流播族里,并为方氏子孙代代传承发扬。
五世祖方法(公元1368—1404年)因靖难发作而效法其师方孝孺,不肯于贺表上署名被逮,船至望江(今安庆)境内自沉于江。他无愧于君(建文帝)于师(方孝孺),尽忠尽节,虽然位卑,但一腔忠诚,光照日月。十二世孙方大镇曾上表朝廷要求旌表,得以建祠祭祀。方氏子孙极为敬仰方法,多写诗歌咏其事,如方孔炤、方文、方以智、方其义等皆盛赞其殉难精神;方苞虽不擅长为诗,但《方苞集》中亦存诗《展断事公墓二首》[4]791,写拜祭方法之墓并抒发无限崇敬之情。方法此举对方氏家族后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衍变积淀成为其家族世代传承的精神意志的象征,即注重忠孝节义、气节操守,凝结于后世的血脉中,方法本人也成为忠君节孝的精神偶像。
正是在先祖这种精神感染下,十三世方孟式亦以身殉节,成为家族中又一位慷慨赴难的人物。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当济南城被清兵围困之初,她即对丈夫张秉文(时为山东布政使)说:“夫之死生惟官守,妾之死生惟夫子。”[5]453勉励丈夫为国尽忠,自己绝不苟且偷生。当丈夫为国捐躯,她毅然投大明湖而死,为夫殉节,其实亦是为国殉难。她的行为正诠释了家族精神信念的传承与坚守,方氏女性亦明晓大义。甲申之变,崇祯自缢,方以智得悉后,他的第一反应即是打算殉难,以尽臣子忠节。《明季北略》记载道:“(方以智)闻变,走出,遇苏人陈伯明,仓卒通名,相与叹泣。潜走禄米仓后夹巷,见草房侧有大井,意欲下投,适担水者数人至,不果。陈留至寓所一宿。”[6]他与陈伯明准备投井,只是有人担水,未能遂愿。清邹漪《魏庶常传》也有相关记载:“而贼薄城下,三日城陷,公出遇陈名夏、吴尔埙、方以智于金水桥且曰:‘我侪图一死,所以报先帝。’公曰:‘死易尔!顾车有可为者,我不以有用之身轻一掷也。’”[7]他们在魏学濂的劝说下放弃了毫无意义的自杀殉君殉国的念头,而是希望于乱世之际能有所作为。方以智于国破君亡之际产生殉难的想法应该也是出自先祖的影响。至于其后来在广西平乐被清兵抓获,清帅胁迫他归降,袍服在左白刃在右任其选择,方以智宁可引颈就戮而绝不仕清。方氏家族中方文、方思沉痛的遗民情结,方其义于明亡后抑郁而终,方授结交志士积极抗清竟至英年早逝,等等,都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气节。还有以智长妹方子跃在丈夫孙临抗清死难后亦数次寻死以尽节,“恭人大恸,投水中,村妪引出之,不死;饿三日亦不死。偕一婢窜伏榛莽中,由间道得达闽之古田县”[5]460,后得以返归故里教育二子,守节三十八年而终。他们的种种举动其实都体现出方氏家族精神意志的继承与发扬。
由方氏子孙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们以五世祖方法为精神追求,作为忠君的典范,激励并效法之,大节不亏。自古以来忠孝观念是封建伦理道德的根本要求。台湾著名作家高阳不禁为之感慨道:“方氏一门,忠孝节义,四字俱全,……略考方氏家世,以表彰我国第一等的诗礼之家。”[8]正是由衷褒奖这一著名家族的精神品质。
方氏家族文化精神的传承主要表现在重视教育、诗礼传家、勤学著述、编纂家族遗书等几个方面。在封建社会,教育与科举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读书应举视作正途,也是士子的人生追求。方氏家族极为重视子弟教育,期望通过科举获得功名,使家族荣耀。五世方法其父去世时,他才二岁,当时明朝刚刚建国不久,“时天下初定,人竞戎马;母程氏纺绩,资公使学,务以儒术亢宗”[5]9。母亲程氏含辛茹苦抚养其长大,尽全力资助他读书,希望他以“儒术亢宗”,寄予振兴家族的厚望。在世人都期盼以武功立业时程氏却教育方法读书习儒,应是颇有见识的。方法也不辜负母亲的期盼,于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中乡试,出任四川都指挥使司断事。也可以说,正是受儒家的忠君尊师以及气节操守等观念浸染,方法才有靖难后仿效恩师方孝孺殉节之举。六世方懋重视教育,家教得法,“训诸子厉学”,子孙也勤奋刻苦读书,所以当其好友史仲宏探访方家,“闻书声”而赞叹“此贵征也”,便慷慨授予方懋以“吉地”[5]14。七世方佑、方瓘皆通过科举而步入仕途,宗族逐渐显耀起来,其后历代皆有通过科举而显宦,这正是封建时代读书入仕的必然选择,也是家族兴盛的必由之路。
十一世方学渐以布衣振风教,讲经授教于桐川、秋浦间达二十年。他晚年回到故乡,筹募资金创建桐川会馆,讲学布道,宣讲性善之旨,是继何唐之后开创讲学之风,为桐城学风的昌盛做出了重大贡献。其所宣扬的理学思想、所开创的方氏《易》学等家学历经四代传承,亦结出灿烂的智慧之果。其子方大镇秉承性善之学,当东林党人秉政,邹元标、冯恭简等人于京城建首善书院,邹、冯二人“核品严,甚推重公”,请他到书院讲性善之学,其“论学以性善为宗,论治必本君德”[5]123。其后不久,魏忠贤当政,邹元标等人下野,书院被毁,方大镇遂归隐故乡,立“荷薪馆”于方明善祠旁,与门人讲学不辍。再至方孔炤文才武略,兼修《易》学,著《周易时论》传世;十四世方以智则是博洽古今、通贯天人的百科全书式的大学者。全祖望于《前侍郎桐城方公神道碑铭》中写道:“桐城方氏为右族,自明初先断事公以逊志高弟与于革除之难,三百年中,世济其美。明季密之先生尤以博学称。”[9]方以智传授三子中德、中通、中履各承一业,三人不但皆能秉承父学,术业专攻,各有建树,而且都淡泊自守,勤于著述,不仕清朝,以文章、气节称名于世。这与桂林方氏世代重视教育、注重家学相传的优良传统有密切的关系。
方以智十二岁时母亲吴令仪病逝,仲姑方维仪担负起教养以智兄妹的重任,“俨如人师”(《桐城方氏诗辑》卷一方维仪小传)。方以智弟方其义于明亡后抑郁而终,年仅31岁,其子方中发(字有怀)遂成孤儿,由祖父母抚养,祖父方孔炤亲自教之以“礼”。方中发便终生以“礼”自持,钱澄之亦为之由衷感叹:“方氏自明善文孝以来,世称孝友,此虽其家教有然,而有怀生平崇礼之事,亦略可睹矣。”[10]方中发还以“孝友”闻名乡里,“笃学力行,尝捐宇建先人理学祠,刊两世遗书百卷,让产推财,乡党皆称孝友,举乡饮宾”[11]卷一百六。可以说,他的这些行为都是良好的家庭教育的结果。
方以智妹方子跃在丈夫孙临死难时求死不得,后守节抚育二子成人,告诫子孙:“敦本、积德、植品、读书,即此四训世守之!”她著有《寒香阁训子说》三千余言,马其昶评价道:“余读恭人《训子说》,所自述诚有足悲者。历艰苦险阻以竟夫志事,安在必以身殉者之为当乎?”方子跃临终时一再吩咐其子:“遗命薄敛,遵家礼,毋作佛事,谓:‘此吾曾祖明善先生之训,五世未之有改。不可以俗故致吾违背!’”[5]460葬仪一切依家礼,不得作佛事以坏祖宗规矩。这亦是方学渐定下的家规,反对行佛事:“居丧之家,惟设蔬食,不用鼓乐。未葬,朝夕奠、朔望殷奠;既葬,虞祭不许用浮屠设斋醮者,诸仪如家礼。”(《家谱》卷六十一)为方氏子弟所恪守。所以马其昶赞赏这是方学渐讲学流播所至:“讲学收效之远,乃至是哉!”[5]460家族的教育影响之深远由此可见。
方氏家族还有一个极其可贵的优良品质,即非常勤学、嗜好读书、勤于著述。这方面最为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清初方氏遭受顺治江南科场案和《南山集》案的沉重打击,两次流放到穷荒绝域,生存的环境极其恶劣,物质生活极度匮乏,于此境况之中,他们虽然内心怨愤抑郁,但并未完全悲观沉沦,仍坚持读书著述,不废吟咏。这是读书人极为宝贵的品性和精神操守,这种精神尤其值得钦佩。十三世方拱乾于明末崇祯时官至少詹事,充东宫讲官经筵日讲,明亡后归里,十年后被举荐出仕清廷,升任詹事府右少詹事兼内翰林国史院侍讲学士,与子方孝标(官内弘文院侍读学士)、方亨咸(官监察御史)三人同朝为官,备受顺治青睐。只是祸福无常,方拱乾全家受顺治丁酉(公元1657年)江南科场案牵连,被流放至塞外蛮荒绝域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县)。方拱乾冬日里亦坚持早起,“研洗和冰墨”[12]53(《早起》);其三子方育盛刚抵达戍所住下,即先急于买来读书几:“即次尚未安,先买读书几。”戍所居室极其简陋矮小,然而父子围坐一起读书相互问学,如同“师友”一般相处:“问字老夫堪,师友柴门里。高吟鸟兽群,是亦伊洛里。”[12]176(《育盛买得读书几请诗》)他为方孝标读书几题诗即写道:“读书不问地,穷荒即衡泌。读书不问几,榛棘即楩梓。勿言祸患枢,咎不关读书。勿恨遭逢苦,读书娱今古……”告诫儿孙无论处境如何,都要坚持读书:“汝年正是读书日,丘坟以外当何营?”[12]77(《玄成以读书几请,作歌书其面》)虽然因文字致祸,遭逢厄境,但读书毕竟无过,这不是读书本身的罪过,因此时时要刻苦读书,不可荒废时日。
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方苞受《南山集》案牵连,系刑部狱。他身处囹圄,于生命旦夕间犹孜孜著作,狱中著成《礼记析疑》《丧礼或问》二书。然而此举却为同狱犯们所厌恨:“同系者厌之,投其书于地,曰:‘命在须臾矣!’先生曰:‘朝闻道,夕死可也。’”[4]875面临着同样的处境,生命只存在于旦夕之间,然而狱犯们所选择的态度却有着天壤之别。方苞依然坚持孔子的教导,以一种积极入世的信念来对待生死,不愿虚度片刻光阴。这种勤学不倦、读书著述成为方氏家族的一种文化精神而彰显出来。方氏家族著述极为丰富,见诸《四库》系列所收录文献就有20余人达47种之多(重复者不计),《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收录族人诗文集数量亦极其众多。无疑,这些著述凝结着方氏家族精神及其文化的集粹,是家族发展的永续资源,是方氏家族文脉生生不息历代传承久远的宝贵财富,也是号称文化世家最为有力的证明。
古代文人学者极为重视自己的著作刊刻流传于世,而其子孙也特别看重对家族先辈著述的收集编纂与刊刻传播。十五世方中履为其祖父方孔炤编订《环中堂诗集》并题跋,其中就发挥了这样的观念:“子孙之责孰急哉?盖莫急于遗书也。礼君子于其先人,思其所嗜,思其所乐,夫乐与嗜,舍遗书孰为最大?兵寇水火乱离灾祸之不可保,何所恃而长存?志苟忽焉,虫穿鼠啮皆足以致亡。亡即亡耳,然则孰亡之?子孙亡之也!”[13]卷二他认为子孙对保存先人的遗书责任重大,这是子孙孝道的体现。先世的遗书是一个家族文化的积淀,是其诗书传家的重要载体,是留给子孙后世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故多为子孙后世所珍视。
道光元年,方于榖以一己之力,穷数十年之劳,搜集家族成员,自明初以至清代道光之前所作诗歌,辑刻而成《桐城方氏诗辑》,规模体例极为宏富。所搜集到的诗作数量虽有限,但实属不易。然仅此百三十人五千余首诗即可见方氏家族为诗者之众、存诗数量之富了。方于榖刊刻家族诗辑传世,其实正是其“敬宗之谊、敦学之功”的家族意识的体现和家族文化传承流布的反映。正如他在《桐城方氏诗辑·凡例》中自豪地宣称:“吾宗占籍桐城溯元至今已历二十余代,非徒科第名家,实以著作如林,代有作者,自明善公而下历代所著……不下数百种,海内无不周知,毋庸夸述。”在他看来,方氏家族兴盛,科第只是一个方面的因素,而更为看重的则是“著作如林”,重文的家风和世代传承的著作才是方氏传家并引以为傲的精神财富。所以当他后来赠送一部《诗辑》给管同,管同致信称谢,并由衷感慨道:“士不能有为于天下,便当有为于乡里,又不然犹当有为于宗族”,方于榖“近又搜刻一族遗诗,使桐城方氏五百年词章存而不坠”[14](管同《因寄轩文集·答方明经书》),此举正是“有为于宗族”,使得方氏五百年的家族文学不至于亡佚。
方氏历代所著繁复,然而亡佚实多,《桐城方氏诗辑》亦只“不过仅存百十耳”。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二十一世方昌翰搜集自己“所自出之祖”方学渐、方大镇、方孔炤、方以智、方中履、方正瑗、方张登七人的部分文稿汇辑而成《桐城方氏七代遗书》,以存先世著述,先世的一些诗文集赖以保存下来。他在《刻方氏七代遗书缘起》中写道:“第已刻、未刻之书,卷帙不可数计,阅时既久,散亡实多,经粤寇之乱,益荡然鲜有存者。”[15]第一分册但就其所存著述,已是洋洋大观,谭献《桐城方氏七代遗书叙》写道:“独方氏累叶敦儒,濯于忠节,以厉文章。其为学也,既世又不为猖狂无涯之言,束经教而推究世用,一门之内若比肩立,其裒然名山之藏者,传之其人,不啻满家矣。”[15]第一分册
方维甸将曾祖方登峄、祖父方式济及其父方观承诗集汇成桐城方氏三世家集《述本堂诗集》十八卷,另外还有《述本堂诗续集》专门收入方观承所著诗集《薇香集》《燕香集》《燕香二集》成五卷。方其义之子方中发亦曾“刊两世遗书百卷”[11]卷一百六。方氏子孙看重对先祖文稿、著述的搜集整理,并刊刻以传世,此为儿孙之责,当尽孝道,更是对家学的传承与家风的延续,是家族文化精神的积淀并发扬光大。家族重文的风尚累世相传,潜移默化相互影响,也是家族发达兴旺的根本原因。这也是我国历史上文化家族重视家学渊源与传承的根源所在。
一个家族的兴盛需要多种因素发挥作用,比如外在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的影响,亦存在诸多内在的因素,如以家法、家训、家学、家风等为核心的家族文化与家族意识的形成、积淀、传承与发扬等,后者尤其显得至关重要,它是维系家族繁衍兴旺的根本原因。罗时进曾指出:“家教、家学、家风是家族重要的文化特征, 是家族的文化根脉和灵魂所在。这三者是相互关联的, 前两者较为具体, 而后者较为形上,但恰恰家风,是家族声望最重要的维系, 是家族传统最根本的体现。家族成员之道德取向、学问兴趣、人文意识,无不根植于此。”[16]方氏家族十分重视家法、家训、家学、家风,这是家族文化和家族意识的核心。
方氏家族至六世方懋已呈兴盛之象,其五子都秉持家法,形成良好的门第家风:孝敬尊长,友爱兄弟,勤俭持家,各职一事,亲族和睦。方氏家法闻名一时。七世方瑜当自己幼子方向后来中进士,官居给事中,因弹劾中贵,被谪多罗驿丞,他拊其背宽慰道:“行矣,勉之!薄田尸饔,吾甘之矣!”[5]15告诫其子不必牵挂,自己甘于农作,能够养活自己。方向在仕宦之初,方瑜即严肃训诫他说:“惟尔仲父家法在!”[5]15让他效法伯父方佑做一个刚正不阿清廉勤政的官员,以此为“家法”律条,成为方氏后嗣为宦尊奉的家风。
方氏于十一世方学渐编订家谱、家规为后嗣恪守,其后世子孙亦写有家训,训诫本房子弟,如方孔炤作《家训》:“三峰矗矗,桐水汤汤。我祖基之,爰开讲堂。我父绍之,荷薪在旁。颜曰宁澹,三命循墙。小子舞《象》,咏《南山》章。”[13]卷二以祖父方学渐、父亲方大镇所传承的家学训示子孙。他还写有《训孙》一诗,抒写自己经历家国变乱,于迟暮之年还要教养孙辈,告诫他们要“努力作贫士”,切不可以“公卿儿”自处。方以智于桐城民变后流寓金陵,国势衰微变乱纷乘之际,其祖母就一再教导子孙要勤俭劳苦持家,方以智所作笔记《膝寓信笔》记有一则祖母谆谆告诫之言:“今因贼乱移家江南,草次即安,勿复求备。世且多事,宜习劳苦,克勤克俭,不自满假,不可一日忘也。”[15]第十一分册方以智次子方中通作《陪翁训子语》:“故男子一以耕读为业,女子一以纫织为工。夙兴夜寐,克谨初终,咀嚼菜根,滋味自出。此明善先生之训也。”“文忠公曰:不耻恶衣食,不忘在沟壑,此吾生平之操履也。”[17]正是家训一贯相承之语。女子主要从事纫织,这是古代女子的本职,方以智仲姑方维仪就曾作《训女童》一诗,训示女子当知以此为业:“燕子在高梁,仲夏风日长。园中桑麻成,岁月殊未央。呴媮教童女,纺绩盈倾筐。积寸累丈匹,可以作衣裳。”[13]卷一方以智孙方正瑗为康熙五十九年(公元1720年)举人,授内阁中书,后官至陕西布政司参议,分守陕西潼商道,创关西书院。其所作《述母训》以诗记叙母亲的深情教诲,沈德潜即评之“通体皆母训,称述外不赘一语”[18],其实亦是表明自己立身处世将秉承方氏家风。
世家大族都极为注重对后世子孙的教育,以家法、家教来培养子弟优良的品学及处世之道,注重家学传承,由此积淀而成良好的世德门风,家族的精神文化传统世代相传。正如罗时进所论述:“家风是文化家族的精神旗帜,标志着高贵的血统和风雅的遗传,成为他们传承和守护的根本,也是激励他们慎终追远、振奋高华精神、以文传家,使门风不坠、宗脉永隆的动力源泉。”[19]
探讨家族文化为我们研究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切入点。历史上的世家大族在其发展过程中形成各自的家族文化特征有其共性,但更为世人所感兴趣的是,因时代因素和地域性差异以及家族发展的不同所表现出来的家族文化的独特性,由此呈现异彩纷呈的家族图景,展示出丰富多彩的文化魅力。家族文化的共性特征易于把握,而独特性方面则体现了各个不同家族的差异性,需要对不同家族进行较为全面的认知和整体的概括。
张剑曾这样界定世家大族:“世家大族主要是指那些出现过名卿重臣、仕宦人数众多及连续性强的家族,他们交游广阔,社会关系能够渗透到中央决策部门并对之产生或明或暗的影响,这种家族虽然数量不多,却是形成‘大传统’的主要因素。”[20]很显然他偏重于从家族仕宦的角度来判断,要求过严而且单一,反而失去其界定的普遍意义;尽管苛刻,但用之衡量方氏家族,却也很明显符合这条标准的。笔者之所以认为张剑界定世家大族的定义过于偏狭,就在于封建时代一个世家大族形成与延续不仅仅凭借科第仕宦一途就能得以保持久远;除了依靠科举之外,还非常注重道德、家学等因素以保障家族长盛不衰。科举登第步入仕途,这只是获得家族发达的重要前提,由之获得政治地位和经济基础,交结一定的社会关系,为家族的发展铺平道路;道德是个体修身齐家的根本素养,立德以身教,一旦形成良好的家风代代传承,则使得一个家族更好地绵延发达;至于家学更为世家大族所倚重,立言以求不朽,以文学或学术衣钵承递,诗书传家,更足见世家门第之高贵与素养。
钱穆先生高度重视“家族”在中国历史文明进程中的作用,将家族研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一个最主要的柱石”,这种认识颇有见地。既是如此,那么,探讨家族文化及其特征也就为我们研究传统文化开启了一扇窗户,提供一个思索的视角,因而颇具意义。诸多世家巨族个案的研究累加并铺展开来必将推进对传统社会文化的整体认知,加深对传统社会文化本质的思考。明清时期桐城桂林方氏家族以科第、仕宦、治学、研文、习艺著称于世,科举是封建社会士子进身仕宦的必由之路,同时也促成了家族发展和门第显赫的外在支柱,仕宦者皆有政声,竭忠为国,秉直为臣,不畏权贵,关注民生,是为循吏,皆有嘉论。而内在层面上,家族内部的诗书传家、家学家风的训诫等诸多举措也为家族的稳固与发展培育了基因。方氏家族强烈的家族文化创建与传承,有着浓厚的家族观念,笃守忠孝,以孝持家,门风谨严,子孙后裔恪守传承的是一种精神与意志,这是形成著姓大族的内在必要品质,延续着家族兴衰的命脉。
通过对桐城桂林方氏家族文化特征的梳理和认知,我们应当明了:历史上不同时期涌现出众多的世家大族,其赖以传承久远并为之带来不朽声誉的最终却是其文化上的成就与影响。考量其家族延续积淀而成的文化特征,是研究历史上显赫家族的价值所在,为我们揭开传统文化光彩绚丽的一角。家族文化彰显一个个家族厚重的文化积淀和历史辉煌,一个个名门望族伴随着历史的进程此盛彼消,其兴衰荣辱也揭示出时代更替朝代兴亡的沧桑变迁,折射出历史发展的一个缩影,留给今人不尽的思索与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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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theCulturalCharacteristicsoftheGuilinFangFamilyofTongchengintheMingandQingDynasties
SONG Hao-fei
(School of Arts, Anqing Normal College, Anqing 246133, China)
The Guilin Fang’s Family in Tongcheng is a famous aristocratic family in the regions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hich is known to the world in attending imperial examinations, learning poetry and engaging in academic studies. The family accumulated deep family culture in the process of its long-term development. Its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are manifested in the following aspects: Five ancestors chose martyrdom resolutely because of Jingnan Rebellion, which was revered by his posterities and became a spiritual symbol of the Fang’s Family. The Fang’s family’s cultural heritage is manifested in valuing education, studying hard and compiling family’s books. Its family instructions, family knowledge and family traditions also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Family’s stability and prosperity. As a case study, we investigate the cultural identity of the Fang’s family, which will provide us a good angle to explore the connot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ongcheng; Guilin Fang Family;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2013-04-14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安庆师范学院皖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一般项目(2011sk782 :《桐城方氏三诗人研究》)
宋豪飞(1970-),男,安徽安庆人,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博士。
K248
:A
:1009-2463 (2014)05-013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