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具理性到主体间性:马克思“劳动”概念范式的当代转化

2014-03-20 13:03:12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工具理性客体范式

严 松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教育学院,北京 100048)

劳动概念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中的核心概念,其理论和实践内涵极为丰富。然而,目前学界对此概念的解读却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误解:学者们多从 “工具理性”维度出发,认为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仅指主体的人对客体的物的单向度的认识和改造。笔者认为,“主体间性”为内蕴于马克思劳动概念中的理解范式。为此,深入到马克思的文本中,挖掘劳动概念的主体间性内涵及其内在发展逻辑理路,对深刻理解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马克思“劳动”概念传统的理解范式及其误读

主体性哲学强调人在改造自然活动中占绝对的主导地位,马克思在其生产劳动范式的创作过程中吸收了主体性哲学的“合理内核”,其劳动概念也带有赞扬主体性的“因子”。马克思明确提出:“主体是人,客体是自然。”[1]88“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2]207-208这只是马克思对劳动的一般表述,还没涉及到对主客体逻辑关系以及劳动中人与人之间交往关系的阐述,但由于主体性哲学被片面地套用在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解读上,就出现了对马克思生产劳动概念单一的“工具理性”的传统理解范式,即认为马克思所提出的劳动概念仅指作为主体的“人”对作为客体的“自然”的单向度认识与改造,片面地强调主体的作用,缺乏主体间的交往关系的内涵阐述。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哈贝马斯一方面肯定了劳动在“人—自然”单向性生产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又认为马克思的生产劳动范式仅局限于工具理性的范畴,而忽视了“交往行为”的“实践—道德”领域。“我的出发点是劳动和相互作用之间的根本区别。我把‘劳动’或目的理性的活动理解为工具的活动,或者合理的选择,或者两者的结合,工具的活动按照技术规则来进行,而技术规则又以经验知识为基础;另一方面,我把以符号为媒介的相互作用理解为交往活动。相互作用是按照必须遵守的规范进行的,而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规定着相互的行为期待,并且必须得到至少两个行动的主体(人)的理解和承认。”[3]48-49因此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的劳动范式只能在他所处的自由资本主义的环境下有其重要的作用,而在主体间冲突范式占主导的“生活世界殖民地化”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马克思的生产劳动理论已经过时。

但是我们就马克思主体性思想前提来看,这种批判存在很大程度上的误读。马克思认为:“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4]75由于马克思把实践活动作为考察人的主体性的前提,因此,他所谈的主体性是在社会关系中、在具体的历史过程中,从事实践活动的人的存在,强调的是主体的实践性、历史性和社会性。他把人既看作自然、社会中的主体,也看作是自己的主体;既强调主客二分意义上的主体性,也注重主体间意义上的主体性。那么他所要阐述的劳动概念就绝不是单纯地强调在主客二分意义层面上主体对客体的改造,而应该是具有深刻的主体间性内涵的劳动概念,即同时强调了主体间的交往关系在人类劳动实践活动中的重要作用。

二、马克思劳动概念范式转化的必要和可能

马克思劳动概念的传统的理解范式就是在工具理性指导下的主体(人)改造客体(自然)的生产过程,我们一方面肯定这种对劳动概念传统的理解向度,因为它把人的“主体性”提升到了更高的层面,但是以“主体—客体”的单向度关系对马克思劳动概念进行解读的范式,使得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整体在当今社会却出现了深刻的危机。

首先,我们知道主体性哲学坚持的是“主体—客体”或“主体—中介—客体”的哲学思维模式,一方面,它强调“我”这一主体能够不断地认识和改造客体,促使了主体意识在认识论领域的觉醒,从而导致了近代以来人类逐步摆脱中世纪“神学”的束缚,获得了所谓的人格自由和独立。但是另一方面获得独立、自由以后的主体并没有能够理性地认识自我,反而这种以“我”为中心的主体意识却在人类的认识和实践领域中肆意膨胀,使人类逐步走向“唯我论”的歧途,人类中心论也因此甚嚣尘上,从而导致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加剧。

其次,在主体改造客体、主体和客体对立的过程中出现了所谓的“商品拜物教”,具体表现为:在现代社会人发挥自我的主体性所生产出的劳动产品逐渐变成商品,但是这种被人制造出来的商品却不归人所支配,反而成为一种独立于人的异化力量反过来支配着人,“人的活动同人本身相对立地被客体化,变成一种商品,这种商品服从社会的自然规律地异于人的客观性,它正如变为商品的任何消费品一样,必然不依赖于人而进行自己的运动”[5]151,即人的劳动力变成了“商品”,这种“商品”逐渐发展成一种独立于人之外的异化力量。同时,劳动本身也存在着“异化”现象,正如马克思所说:“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6]270因此,在“主体—客体”的思维模式下,人作为主体却正在逐渐丧失了自我的主体意识,成为一种被“异化“的产物。为剥离人“异化”的外衣,重拾现代社会人的主体性,使得“主客二分”的认识论哲学向“主体间性”的哲学范式转变成为可能。

最后,由于马克思“劳动”概念长期地被理解为人对自然改造的单向性维度,被认为是缺乏“主体间性”的片面的社会批判理论,造成了我们对马克思“劳动”概念理解的混乱。“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作为中国社会意识形态领域最主要的指导思想,它的科学性和完整性直接关系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建设的“基石”问题,意识形态领域的混乱必然会对我们“和谐社会”建设的大局造成相当大的不利影响,破坏社会的稳定。因此,我们“赋予”马克思“劳动”概念以“主体间性”解读范畴,即是马克思在其理论著作中想要表达的思想内涵的重现,同时也是中国社会发展现实的必要性的体现。

基于以上分析,我认为:我们一贯把劳动概念看成是主体对客体单纯的改造,形成了“主体—客体”的关系模式,在这种模式的影响下,马克思关于劳动概念的解读必然会出现“工具理性”下的各种危机,因此,我们必须实现马克思劳动概念由工具理性向主体间性范式的转化,而这种转化又是马克思文本中的应有之意。在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中蕴含着主体间性的内在逻辑。

三、马克思劳动概念主体间性提出的文本阐释

从工具理性的维度理解马克思劳动概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看成是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的正统学说,殊不知在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的文本中,交往关系始终内在于生产劳动过程中,是与劳动概念不可分的,而不是独立于劳动之外的一个“新概念”。马克思在其劳动概念的阐释过程中所要讨论的不是工具理性指导下的“主体—客体”二元对立的范畴,而是要确证在生产实践关系基础上的主体间性的“存在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优先于人与其他存在者之间的关系的“本体论”。“主体间性”作为马克思劳动概念的基本范畴,不仅是人改造自然活动的前提,而且贯穿于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生成与发展过程的始终。

以“存在论”为视角探析马克思劳动概念主体间性的内涵,实现对劳动概念的解读模式由工具理性转向主体间性,必须首先探究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的内在逻辑中是否存在由工具理性中的“客体”向主体间性中的“主体”转化的可能性。单纯作为客体存在的“物”并不是马克思所要讨论的对象,因为,这里的“物”仅是指具有自然性质之唯一属性的“物”,而马克思所关注的重点无疑是处于社会关系中的“物”,正如马克思所说:“物的使用价值对于人来说没有交换就能实现,就是说,在物和人的直接关系中就能实现;相反,物的价值则只能在交换中实现,就是说,只能在一种社会关系中实现。”[7]63在此,马克思以其劳动为中介把“自然物”改造成了“社会物”,这种“社会物”在马克思的世界观里以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而存在,并由人类劳动赋予了其价值和使用价值双重意义,此时,附着于劳动上的“物”不再是工具理性中的“主体”用来改造的仅具有自然性质的“对象性”的“客体”,而变成主体与主体之间用于交换的具有社会性质的存在。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中所体现的主客体转化的内在逻辑揭示了劳动概念主体间性内涵的“存在论”意义。

以“本体论”为视角思考马克思劳动概念的主体间性内涵,主体间性在马克思劳动概念中处于始源性的地位。我们从马克思所论述的社会生产过程来理解劳动概念,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势中并借助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主体间交互关系作为马克思劳动概念的基本范畴之一,是人改造自然活动的前提。正如马克思所说:“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相互影响。他们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动和相互交换其活动,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4]344因此,人对自然的改造依赖于主体间的互动关系,正是在这种互动性的生产劳动当中,生产技术和工具才得以发展和改进,群体之间的关系才得以稳固。“人是最名副其实的社会动物,不仅是一种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孤立的一个人在社会之外进行生产——这是罕见的事,偶然落到荒野中的已经内在地具有社会力量的文明人或许能做到——就像许多个人不在一起生活和彼此交谈而竟有语言发展一样,是不可思议的。”[8]344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劳动总是以社会关系的形成为基础的,人们在生产劳动过程中为了应对来自各方面潜在的“威胁”,必须结成一定的“伙伴关系”即社会关系,正是在此基础上才能形成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此,在马克思的视野里生产过程是表现出双重关系的“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至于这种活动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则是无关紧要。由此可见,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4]80。自此,马克思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作为相互运动的一对范畴正式结合起来,“在过去的一切历史阶段上受生产力制约,同时也制约生产力的交往形式,就是市民社会”。生产力和交往关系(生产关系)相互制约、相互影响,而“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之间的交往为前提”。因此,马克思对“交往关系”的重视在此可见一斑,“交往关系”不仅是劳动生产的前提,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生产力的发展。在对生产关系进行进一步论述时,马克思把生产的分工和所有制联系起来,从而理清了历史发展的脉络,马克思在论证时说:“一个民族内部的分工,首先引起工商业劳动同农业劳动的分离,从而也引起城乡的分离和城乡利益的对立。……同时,由于这些不同部门内部的分工,共同从事某种劳动的个人之间又形成不同的分工。”[6]40进而指出:“分工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同时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种不同形式。这就是说,分工的每一个阶段还根据个人与劳动的材料、工具和产品的关系决定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4]25很明显,分工是劳动的社会性的表现,马克思通过对分工的分析,更加表明“劳动”是“共同劳动”,是“主体间劳动”的内涵。如果说劳动可以单独进行,人们之间就不可能建立物质交往关系,社会生产就不会有明显的发展。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特别是机器大工业时代的到来,社会劳动产品的生产在多数情况下需要彼此之间的分工协作,分工恰恰表明劳动是社会性的劳动,在劳动中借助于分工和与分工紧密相连的交换,人们处在彼此联系、相互交往的生存环境中。马克思生产劳动范式中所体现的人与人的共同劳动关系优先于人与其他存在者之间的关系的内在逻辑揭示了劳动概念主体间性内涵的“本体论”意义。

四、结语

马克思“劳动”概念本身就包含着社会批判理论家一直强调的主体间的伦理和道德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在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视域中是和物质性的生产劳动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它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同时我们对马克思“劳动”概念进行“主体间性”维度的理解也能有效地克服个体劳动在现代社会所面临的“困境”:个体存在着自我持存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劳动是个体实现这些需要媒介,但是个体劳动在改造自然的经济活动以及追求社会承认的社会活动中存在相当大的局限性。个体劳动的无约束性、低效性,既不能满足自我生存的需求,也造成了人对自然的破坏,人与自然关系日趋的紧张,因此,个体劳动只有转化为社会劳动后,才能有“群体规则”的约束,才能在团结协作下实现有效地、合理地改造自然界,从而使得个人得到社会群体的认同,在与其他个人对比中实现自我的价值。因此,马克思“劳动”概念并不是简单的物质资料生产,也是人类历史的“生产”。过去我们所提倡的“人—自然”的关系模式正是由于过度地推崇主体的作用和地位,才造成了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关系的日趋紧张,在现代社会已经失去了其原有的价值体系。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种马克思劳动概念“主体间性”的转向模式是一种基于物质性交往,以生产性劳动为中介的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全部社会关系的总和。在这种社会关系形成的过程中,我们要想实现人类对自然改造的合理性和时效性,必须以人与人在社会交往中形成的一系列法律和道德约束关系以及所达成的社会集体利益优先性原则为前提,也只有这样才能使人类的历史得以不断发展。

[1]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3] [德]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M].郭官义,李黎,译.上海:学术出版社,1999.

[4]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6]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7] [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8]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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