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会
(安徽中澳科技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031)
因为社会的进步和人们观念的变化,仿佛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小,人际、人与自然之间的关联性增强,不同种族、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之间的“对话”成为时代的主流。这当中,“宗教对话的关键是文化对话,采用哲学的概念和语言是宗教对话的有效方法”[1]。此外,视角的确定、方法的选择也异常重要。因为个人的兴趣,笔者有时在思考中西宗教间的“对话与交流”,思考植根于中国文明沃土的道教与作为西方社会文化传统之核心的基督教之间的异同(关联性)。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必须从宗教哲学入手。相比较普遍意义的哲学而言,宗教哲学的范畴、命题和思想体系等方面都有自己的特色。“作为对宗教的思维着的考察,宗教哲学涵盖了宗教全部确定的内容”[2]。对于宗教哲学,从不同的角度看往往是不同的内涵,站在宗教主体的角度看,宗教哲学是宗教信仰的理论基础,由于思辨的哲学论证,即成系统的哲学理论,宗教的教义才为人信奉;从宗教哲学在宗教评价和研究的地位上去考察,宗教哲学就是站在某种哲学的方法和立场上来研究宗教的本质和价值,也可以看成是从哲学的角度对宗教进行思考,探索宗教现象中存在的哲学问题。本着这样的思路,我们不难找出比较基督教和道教异同的切入点。同时,我们只要在脑海中稍加梳理,便会发现:中世纪的基督教和中古时期的道教在宗教哲学的发展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前者以“上帝证明”为主题,后者则以神仙存在的论证为核心;前者的集大成者托马斯·阿奎那与“科学实验家”葛洪之间不论从政治立场、家世,还是个人学养和成就等方面都有可资比评的巧合[3]。正因如此,笔者采用非常规的方法,以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观”为观照,采用跨时空的比较、对话,反思葛洪的“神仙说”,以求证葛洪仙道理论的局限性及其历史必然性。
“判断历史的功绩,不应该是根据历史活动未提供当代所要求的,而是根据对比起前辈,他们提供了新的东西。”[4]因此,我们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就不应该以今天的尺度去度量古人,也不应该以固定的“永恒正义”去评价人物,而是应该根据当时的历史条件去进行具体的分析。
“科学解释本身可能具有不同程度的牵强附会。然而,一般人似乎都承认,在解释特殊事件的范围里,它们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特点:它们可以预见所解释的东西,将其归在普遍的经验规律之下。在观念形态中,这种归类展示出一个演绎模式:在逻辑上,根据某些经验上已证实的一般规律,一个判定被解释事件的叙述可以从表现某种先行条件的一些叙述中推出。即使在常识的层次上,同样的模式也行得通。”也就是说,我们在对事物发生、发展进行归因分析时,既要关注客观原因,又要考虑主观原因;既要作必然性的认定,也应作偶然性的推理。美国学者卡尔·亨普尔(Carl Hempel)在对这种观点的权威性解释中,将这一“模式”作了详尽的陈述:“历史解释的目的说明事件可以根据某些先行的或同时的条件进行预料的,而不是“机遇问题。”这里的预料是指理性的科学预测,其前提是一般规律,并不是指宗教的预言或神谕[5]。
值得注意的是:在科学中解释时所要求的规律自身也会在有关的特殊学科中成为发现的对象。而在历史中,由于研究的目的不是建立规律,解释时所要求的那些规律就不得不从其他地方得来——可能从社会科学,甚至也可能从我们平时称之为常识的一般世界经验得来[6]。
正是基于上面的这种见解,笔者意识到阿奎那与葛洪学说的产生有着相似的“一般规律为前提”,同时也固执地认为以“他山之石”攻“顽玉”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1. 出生豪族
托马斯·阿奎那,其先祖为望族,在意大利,洛卡舍卡城降生。父亲兰杜尔夫是豪门伯爵,母亲西奥多拉为诺曼后裔,属那不勒斯贵族,王室亲戚。葛洪,丹阳句容人,先祖是葛天氏,也是豪门望族,其父曾是邵陵太守[3](369-380)。阶级出身往往会影响到他们的价值取向和政治观。
2. 经年求学,著述丰厚
托马斯·阿奎那的一生较为顺达,自1230年起在家乡附近的本笃会修院接受教育,随后入那不勒斯大学学习;1244年加入多明我会,1252年领神职并在巴黎大学讲授圣经;1259年回意大利,曾在罗马圣萨比拿的多明我会研究院和教皇乌尔班四世、亚历山大四世、克雷芒四世的宫廷从事神学教研活动,其著作主要有《争论问题》《反异教大全》《神学大全》以及《圣经》和亚里士多德著作的相关注释等,有“通传博士”和“天使博士”之称。
相较而言,葛洪虽出身名门,但因家道中落,其早年生活并不优容富足,因为他少有“文儒”之志,既发愤读书,又遍访师友,才会超群拔俗。283-302年间,他除参加短暂的平定“石冰之乱”外,一直在求学拜友,著述子书;317-331年间他因平乱有功,先后被辟、补为“百六掾”“州主簿”“司徒掾”“咨议参军”等职,并同时受封爵位;332年以后,他以“炼丹以祈遐寿”为由,辞官不受,寻仙学道,隐迹罗浮山直至终老。葛洪被公认为道教思想家、医学家和科学实验家。
3. 关注现实,排斥异端
阿奎那和葛洪虽然都致力于宗教哲学的构建和宗教伦理的宣扬,但他们的生活背景和人生际遇促使其不忘对世俗社会的关注,二人在追求精神超越的同时又都不离俗世,表现出排斥异端和对世俗政治、世俗生活的深切关注。阿奎那反对方济各会、阿威罗伊主义以及其他一些教派,并利用亚里士多德的相关学说论证了基督教的教义和神学,进而总结了中世纪的相关方面的思想材料,形成了托马斯主义。阿奎那认为道德是有理性地被造物向着上帝的运动,是人性的自然倾向;自然的机警、公正、勇毅、自制四德,以及神学的信、望、爱三德构成了道德体系。阿奎那还强调律法观念,他认为教会中的人类律法的依据是自然律,而自然律的来源和归属则是上帝永恒的属法。他认为在上帝的天国享受永恒的幸福是人和社会的最终目的。他主张君主制,认为教权高于王权,教皇至上。
相对于阿奎那,葛洪宗教追求的“超世性”和对社会关注的“世俗性”之间的分野非常明确。其代表作《抱朴子》分“内、外篇”,既反映了他对道教神学的构建,也表现了他对世俗社会的关注。在《内篇》中,他借用先秦道家、儒家学说以及当时的玄学思潮,细致而周密地论述、构建了他的“仙道学说”。同时,他又对道家、儒家、玄学以及早期道教进行驳斥,为其仙道学说寻求更多的佐证,排斥、消弭不良的影响。他在论证修仙证道的同时,特别强调道德的完善,明确地提出道德践行及其目标的实现是修道成仙的必备条件。
1. 哲学基础
一套论证宗教信仰的理论体系是一种宗教想要成为有影响的完整意义的宗教的必备条件,且其理论体系必须有其哲学基础。
阿奎那关于基督教神学的论证与构建,就其哲学依据而言,显然受到亚里士多德的影响。11世纪后期,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和阿拉伯哲学传入西欧,同时兴起了各种基督教的异端思想,这种情势使得经院哲学家们开始致力于维护基督教信仰,对基督教教义进行系统整理并置于一定程度的理性基础之上成为一种历史的选择。阿奎那在亚里士多德“四因说”的基础上维护基督教神学。阿奎那用形而上学的“实体”和“存在”来解释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质料”(也即是物质);用“存在”来凝固运动的这一概念;并用基督教神学的目的论来解释亚里士多德关于形式和质料、潜能和现实的相关学说,并认为“一切都是神意的安排”;认为神才是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宇宙运动根源的第一推动者”。在这一基础上加上了自己的创造,形成了著名的“关于上帝的五个证明”理论。
葛洪在构建其仙道学说的过程中,就其理论依据而言,明显地受到道教哲学的影响。葛洪在成仙依据上,深受老子“以道为本”思想的影响。“玄”“道”和“一”是葛洪神仙说最基本的概念和术语,而这些概念及其蕴含的核心内容显然承自老庄哲学;葛洪在成仙的方法上认为应该向内认识仙道,割遣七情六欲,切断外物干扰,恢复其宁静淡泊,用明镜之心去反观世俗,求得“天理”,以成就仙道,无疑是老子“清心寡欲”的扩展;葛洪在成仙目标上受老子“长生久视”观念的影响,从老子的“治人事天莫若啬……莫知其极可以有国之母,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到《太平经》的“古今要道,皆以守一,可长生而不老”,再到葛洪的“天下悠悠,皆可长生”“知守一养生之要,则长生久视”,其因承关系显而易见。
2. 阿奎那“关于上帝的证明”与葛洪的“论仙”
任何一种制度化的宗教都是以对神灵的信仰和崇拜作为所信仰宗教的中心和基础,其第一前提必然是设法论证“神”的存在。阿奎那对基督教教义、理论的改造以“上帝的存在”证明为重点,葛洪在构建神仙道教时同样以论证“仙”的存在为前设,二者可谓不谋而合。
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就“上帝的存在”这个命题,从三个方面作了论证:一是从事物的运动,也就是变化方面进行论证。任何一个现实的事物都在运动;事物运动都是受到其他事物的推动;一个事物的运动都是由另一事物推动而引起的,依此类推,但这种推算无法推到无限;因此,这时候就需要一个第一推动者,而这个第一推动者就是上帝。二是从“动力因”来论证。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着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一件事物往往作用于另一件事物;因果是相连的,有因才有果,但这种推算又不能推到无限;因此,上帝就扮演了最初的那个动力因。三是站在必然性以及可能性的角度来论证。事物都处在不断变化中,生灭交替,一个事物必须凭借某种已存在的事物才能产生,有的事物的必然性是其他事物引起的,而有的事物则不是。因而上帝被认为自身就具备存在必然性并使其他事物得到其必然性的事物。从阿奎那的论证中我们可以发现他的逻辑理路和论证所依托的逻辑方法。作为一个宗教哲学家,阿奎那主观地断定:上帝的存在既不是不证自明的,也不是一个公设,而是个有待于严格证明的论断,但不是那种期望有一个演绎性的证明。阿奎那的论证是在其前提中把一个必然性的判断和一个事实的判断联结起来。第一种证明假定了具有变化的事实,这由基于矛盾法则的可能性和现实性的概念来阐明,其他的证明更充分自由地利用了形而上学因果律方法。这五种途径直接导致在“上帝”名下的五种不同真理。但是,当神的启示“I am who am”在“Pure Act” 中断定的时候,它们又都是从一个连续性的论证中得出来的。
在精心构建神仙学的哲学基础上,葛洪一直致力于论证“神仙存在”和“人能不死成仙”这两个基本命题,因为“神仙道教”的基础和核心正是这两个命题的真实性和可信性。葛洪采用了一系列论证方法去论证这两个命题。第一是引证定论的效验法。葛洪作为古代的炼丹家,具体的功夫是外丹的采药、炼丹,必须去实行且取得效验,其在实践中运用并不断总结了效验论。葛洪具有质疑证伪的精神,对有关神仙的记载和传说,葛洪认为应该采取谨慎的态度。第二是广譬博喻的类推法。葛洪大量运用传统的类推法来证明他的神仙学说。在葛洪眼中,推理是有根据、可考信的。相关推论增加了神仙学说的可信度和诱惑力,但是,不管葛洪构建的神仙道教理论形式上多么精巧,论证方法表面上多么严谨,神仙说不过虚幻的肥皂泡,固然美丽诱人,但是却并不实际,经不起实际检验[7]。就这一点而言,阿奎那与葛洪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3. “上帝观”与“神仙说”的异同
第一,阿奎那和葛洪都认为宇宙万物和人有着共同的本源。阿奎那认为上帝既创造了一切,也存在于创造过程和被创造物之中。“由于上帝的本质是他的存在,被创造的存在是其特有的结果。不仅当事物开始存在时,而且只要事物继续存在,上帝就会产生这种结果。因而,当事物持续存在时,上帝必定根据其存在的方式出现在事物中,存在对每一事物是最本质的,在所有现实中是最深层的,因为它是所有完善性的中心。因而,上帝存在于所有事物之中,并且是从深层本质上说的。”[8]葛洪认为道化生天地万物后,是作为万物的本体内在于万物之中。万事万物都由玄产生,而“玄”的性质和作用是十分深远而高旷的。
第二,二人都认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道”化生的人和“上帝”创造的人,均不是自然的主宰者,他们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在阿奎那的理论中,上帝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世界不是人愿望的产物;世界属于上帝,万物交由人去管理,人同其他的受造物本质上是一种契约关系,也是一种伦理关系。葛洪则认为,人是在“道”的作用下禀“天地之炁”而生,万物以人为贵,人以生为宝[3]。
第三,在神人关系方面,二人又各具特色。阿奎那具有明显的神本主义特征,上帝是中心,是一切的出发点和归宿;人由上帝创造,上帝是人的生活的主宰者、人的善恶行为的审判者和祸福的掌握者;人信仰上帝,遵从上帝的旨意,就能进入上帝的国,得享“永生”。在葛洪的眼中,人是中心,道教中的神和仙与人的生活紧密相联,神灵的功能主要是满足人的现世要求,保佑人在尘世的平安与幸福。葛洪主张道教徒最高的目标是长生不死,得道成仙,即进入所谓“形神俱妙,与道合真”的神秘境界。
在神人沟通方面,阿奎那强调“立约”以确定一种契约关系,人在接受上帝的恩典的同时伴有庄严的义务;葛洪则主张“仙道可学”,人人都有成仙的可能性,主张建立一定的仪式,以此建立人与神、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的关系。
[1]何光沪.月映万川——宗教·社会·人生[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黑格尔.宗教哲学讲座[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
[3]简明基督教百科全书[M].上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上海分社),1992.
[4]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增订本)[M].中华书局,1985.
[5]赵立刚.历代名道传[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6.
[6]列宁.列宁全集(卷二)[M].评经济浪漫主义.
[7]斯大林.列宁主义问题[M].苏联外国文书籍出版局,1949.
[8]威廉·德雷.历史哲学[M]. 王炜,尚新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
[9]帕特里克·加德纳(Patrick Gardiner).历史中一般规律的功能[A].历史理论[C].纽约:柏伦库公司自由出版社,1959.
[10]大卫·哈维.地理学中的解释[M]. 高泳源,等译.商务印书馆,1996.
[11]克林伍德.论形而上学[M].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40.
[12]卿希泰.道教与中国文化[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
[13]托马斯·阿奎那.基督教箴言隽语录[M]. 周丽萍,薛汉喜编译.百花州文艺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