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白沙“立诚以为始”的德育思想

2014-03-19 08:54刘兴邦
关键词:物质利益道义志向

刘兴邦

(五邑大学 思政部,广东 江门 529020)

陈白沙是明代著名的德育思想家,他提出了“立诚以为始”的德育思想的核心命题。“君子之所以学者,……其始在于立诚,其功在于明善。”[1]25陈白沙认为,在人的德育教育中,应该把诚信放在首位。“立诚以为始”既指出了诚信在德育中的地位,也指出了诚信是德育的本质和德育的最终目标,即至善的境界。在陈白沙的德育思想中,始终把德育放在首位,强调人要立志、惜时,要处理好义与利、理与欲、德与物的关系,从而形成了陈白沙德育思想的完整体系。本文从新的视角阐述陈白沙“立诚以为始”的德育思想,在突出诚信在德育中的首位的同时,把立志、惜时、义利关系纳入德育教育的范围,突破了前人关于德育教育的框架,显示了其德育思想的特色。

“立诚以为始”是陈白沙德育思想的核心,它确立了诚在德育中的地位和价值。“诚”是中国传统德育思想的重要范畴,是人的道德品质的具体要求和体现。陈白沙继承和发扬了中国传统德育思想,把诚作为德育的重要内容。他在《无后论》一文中详细论述了诚的价值和意义,指出人只要具备了诚的品质,不仅能使自己的人生有价值和意义,而且还可以使天地万物具有永恒的价值。“君子一心足以开万世,小人百感足以丧邦家。何者?心存与不存也。夫此心存则一,一则诚;不存则惑,惑则伪。所以开万世、丧邦家者不在多,诚伪之间而足耳。”[1]57陈白沙认为,诚与伪是人完全不同的两种品质。诚是人的优秀品质,这种品质不仅体现了人的价值和尊严,也是一个国家存亡的关键和根本。“夫天地之大,万物之富,何以为之也?一诚所为也。盖有此诚,斯有此物;则有此物,必有此诚。”[1]57天地之所以为大,万物之所以为富,都是因为它们遵偱了诚的准则和规律。同时,也因为有人的诚,才显现它们的价值和意义。反过来,万物之所以有价值和意义,也是因为有诚作为准则和规律。诚是什么,诚存在何处?“则诚在人何所?具于一心耳。心之所有者此诚,而为天地者此诚也。天地之大,此诚且可为,而君子存之,则何万世之不足开哉!”[1]57诚就存在于人心之中,它就是人的内在品质。人具备了诚的品质,它不仅能感动天下百姓,而且能使社会安定和谐。“夫天下非诚不动,非才不治。诚之至者,其动也速;才之周者,其治也广。才与诚合,然后事可成也。……天下不动不治,动以治之,圣人与学者一耳,未有不须诚以动,不须才以治者也。”[1]128在这里,陈白沙既突出了诚能感动百姓、治理社会的作用,又阐述了人的品德与才能的关系。在诚与才的关系中,人的品德是第一位的,人的能力是第二位的。同样,在人的智力与品德的关系中,人的品德是第一位的,人的智力是第二位的。“诚则不言而民信,无为而化成。观于明道先生治县,则可知用智之不足贵矣。”[1]210这样一来,陈白沙把人的品德教育作为德育的根本就是其题中之义了。“君子之所以学者,……其始在于立诚,其功在于明善”[1]25。

陈白沙认为人的品德就是诚,也是善。他继承和发扬了孟子的人性善的思想:“孟子见人便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此以尧舜望人也。横渠见人便告以圣人之事,此以圣人望人也。吾意亦若是耳。”[1]191陈白沙赞成孟子的性善论、张载的尧舜圣人论,主张人性是善的。陈白沙一生对于人的善的事情、善的言行都记载下来,并给予表彰,以教育后人。“一善可书也,吾书之。吾畏多言也,信多乎哉?不多也。伤俗之益偷,吾无位也。言不能化而入,恶在乎多言也。善者,吾斯进之而已矣。”[1]42陈白沙时常赞美尧舜时代良好的社会风气、人们优秀的道德品质,并为后世人们的道德水准下降而忧虑。“尧之时,比屋可封。降自后世,不以善而以利,父子也不用情,兄弟也阋于墙,妇姑勃谿,朋友按剑者,皆是也。”[1]42尧舜时期,人人都有良好的品德,家家都有可以封爵之行为。后来,社会的道德下降了,人们的道德品质变坏了,不追求善的品质而追求个人私利,以至父子、兄弟、朋友为了个人利益而拔刀相见。陈白沙希望人们养成善的品质,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予尝闻程乡风俗善多而恶少。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夫三尺童子,闻人称其善则喜,称其恶则怒,是何心哉?予老矣,彼将有感吾言而兴起者乎?”[1]29陈白沙认为,人性是善的,它是其德育的前提和基础。

陈白沙的德育教育,首先是人的志向教育。陈白沙认为,一个人不能没有志向,不能不立志。“甚矣,人不可无志也。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1]35人的志向是什么?陈白沙以汉代思想家董仲舒提出的“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思想作为人生的志向。董仲舒说:“夫仁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2]即有仁德的人,应该把道义作为人生的价值和追求的目标,而不应该把功利作为人生追求的目标。因此,人们也应当把追求道义作为人生的志向。陈白沙继承和发扬了董仲舒“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思想,以“不为利所驱”为前提,把道义作为人生的志向和核心价值,认为人生最宝贵的、最有价值的是人生的崇高志向。“故士之可贵者,不于其身之彰,于其志之臧。不臧而彰,非事之常;臧而弗彰,庸或何伤。”[1]113这是说,人生可贵的东西在于有崇高的志向,不在于社会地位的高贵、身份的显赫。一个人如果没有崇高的志向,而取得了显赫的地位,这是不正常的事情;如果有崇高的志向,而社会地位并不显赫,这也没有什么关系。陈白沙的学生容一之有崇高的志向,但社会地位并不显赫,陈白沙对他十分称赞:“容生卓锥无地,从予游者十有一载,未尝对人作皱眉状。入京师,见声利烜赫辄不乐。语人曰:‘古之仕者,将以行其志耳。徒食人禄而不知耻,虽吾不能以一日居。’生之志可谓笃矣。”[1]19相反,他批评有些人没有志向、整天沉迷于声色利益之中。他常对人说,人应该有远大的志向,不要白白地享受国家的俸禄而不知羞耻。陈白沙与容一之一样,也不以追求物质利益为人生的志向。他说:“尚友古人,永矢一心,进以礼,退以义,不受变于时俗,近之则可亲,远而望之益光,此仆所望于公如是。若徒以身为沟壑,无所规益,舍己循人,与时势上下,非仆之志也”[1]205,崇尚古代道德高尚的人进退以礼、不因时俗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志向。他反对以追求个人利益作为人生目标,即以“身为沟壑”而不受任何约束。陈白沙崇尚古人,就是以孔子及其弟子颜回作为自己的楷模,时时按照孔子、颜回的道德人格来对照自己、检查自己。“孔子万世师,天地共高厚。颜渊称庶几,好学古未有。我才虽卤莽,服膺亦云久。胡然弗自力,万化脱枢纽。颓颜无复少,此志还遂否?岁月岂待人,光阴隙中走。念此不成眠,晨星灿东牖。”[1]281陈白沙以孔子、颜回为榜样,立志成为孔子、颜回那样的圣人。可是,回顾自己的人生,他常常叹息时光流逝得太快,自己离孔子、颜回还有很大的差距,应该不断努力。从这里可以看出,陈白沙道德教育的目标多么明确,志向多么远大。

人的一生是短暂的。人要在短暂的一生中实现人生的志向,就必须珍惜时间。从这个角度,陈白沙又把立志与惜时统一起来。陈白沙说:“学者以圣人为师,其道何如?彼文章、功业、气节,世未尝乏人,在人立志大小。岁月固不待人也。”[1]80他认为,学习的目标是成为圣人。为了成为圣人,每个人应该及早确立人生的志向,因为岁月是不等待人的。同时,他还要求每个人应该珍惜时间,为实现人生的志向而加倍努力,不要把时间耗费在与人生志向无关的其他事情上。“夫人生几何,徒以难得之岁月,供身外无益之求。弊弊焉,终其身而不知悔,惜哉!”[1]169所谓“身外无益之求”,就是指对名利、金钱、地位的追求。他认为,有些人把一生难得的短暂时光放在对身外之物的追求上,这是非常可惜的。“人生几何,徒以难得之岁月,供身外无益之求,弊弊焉终其身而不知返。惜哉!”[1]622陈白沙常常以古代圣人尧舜和颜回为榜样,立志向他们学习,鞭策自己要珍惜时光,不要虚度年华。“邈哉舜与颜,梦寐或见之。其人天下法,其言万世师。顾予独何人,瞻望空尔为!年驰力不与,抚镜叹以悲。岂不在一生,一生良迟迟。今复不鞭策,虚浪死勿疑。”[1]281陈白沙立志成为舜和颜回那样的圣人,即使到了年老多病的晚年,此心仍未改变。而且越是到晚年,他越是告诫自己要加倍努力,珍惜时光,以实现自己的人生志向。不仅如此,陈白沙还把珍惜时光作为区分人与动物的主要标志。他说:“乌乎,人所得光阴能几,生不知爱惜,漫浪虚掷,卒之与物无异。造物所赋于人,岂徒具形骸,喘息天地间,与虫蚁并活而已耶?”[1]80虫蚁等动物虽然与人一样也具有生命,但是它们没有时间观念,不懂得时间的意义与价值。人与虫蚁等动物不一样,人应该懂得时间的价值和意义,珍惜生命,珍惜时间。陈白沙把珍惜时间、珍惜生命与立志统一起来,强调人们应该珍惜时间,及早确立人生志向,为实现人生志向而努力,这构成了陈白沙德育教育的主要内容,从一个侧面显示了陈白沙德育思想的特色。

义与利的关系是儒家德育的重要问题。其实质就是道义与物质利益的关系。在义与利的关系上,是把义放在第一位、利放在第二位,还是利放在第一位、义放在第二位,体现了两种不同的教育理念。陈白沙继承和发扬了中国传统德育思想中道义派的基本思想,把德与物、义与利、理与欲的关系与德育教育结合起来,教导人们正确处理德与物、义与利、理与欲的关系,主张道义是第一位的,物质利益是第二位的,强调用道义主导物质利益,用道义统帅德育教育。同时,他也不是完全否定物质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又与传统的道义派有所不同,从而体现了自己德育思想的特色。

陈白沙首先强调义与利是区分君子与普通人的标准:“夫利乃众人所趋,义则君子所独。”[1]199这一方面表现了陈白沙不贪利的思想,另一方面体现了其义利关系的价值取向。陈白沙认为追求物质利益是众人之事,追求道义则是君子之事,从而以义与利来判别众人与君子。陈白沙这一思想,与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以义利关系来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3]这是说,懂得义的人是君子,懂得利的人是小人。孔子把只懂得利的人归结为小人,这体现了孔子对利的轻视的态度。但陈白沙把孔子以义利区分君子小人的思想改造为以义利来判别众人与君子的思想,这是一个大的转变,因为它承认了利对大多数人的重要性。在以义与利来区分君子与众人的前提下,陈白沙突出了道义对物质利益的引导、调控作用,反对把物质利益摆在第一位,主张物质利益必须接受道义的调控、引导。“富贵何忻忻,贫贱何戚戚!一为利所驱,至死不得息。夫君坐超此,俗眼多未识。勿以圣自居,昭昭谨形迹。”[1]314有钱有地位用不着高兴,无钱无地位也用不着悲伤。如果有钱有地位就高兴、没有钱没有地位就悲伤,则完全是用利来衡量的。一个人如果完全由利益所驱使,听从利益的摆布,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陈白沙曾称赞自己的学生李世卿超脱了物质利益的束缚,并为此而感到高兴。因此,陈白沙告诫世人不要处处为利着想、把利摆在第一位。“崖倾百丈泉,直下注东川。翳流起大舂,复茅于其颠。一为利所驱,取便世争先。汉阴喻桔槔,所见无不然。嗟哉抱瓮心,古道何由全?”[1]309他看到人民筑水坝引水推动水碓以舂米、费力小而功效大的事实,便联想到人心为利益所驱使而发表感慨,希望人民不要为利益所驱动,要把道义放在首位,突出道义在德育教育中的重要性。在这里,陈白沙强调人民不要为利益所驱动,有其合理的一面;但反对筑水坝舂米,这就显得迂腐了。

在强调“不为利所驱”的前提下,陈白沙突显道德的价值,主张以道义对人民进行德育教育。“余闻士不耻贱贫,虽富贵而弗骄,则不失义,不离道;入于患得患失,碌碌为鄙夫。”[1]98人不以贫贱为可耻,即使富贵了也没有关系。但是富贵了不应骄傲,一切依道义行事,不要患得患失,一心计较个人的名利得失;如果一个人只念念不忘个人的名利得失,那就是庸俗之人。“丈夫重出处,富贵如浮烟。行则为在田,止则为在渊。劳劳夫何为,赠子千金言。”[1]286大丈夫注重的是自己言行是否符合道义,而富贵如眼前飘过的浮烟一样,没有永恒的价值。人的一生或出或处,或在田或在渊,都应坚守道义,不必为了富贵而劳于奔波。在生命与道义的关系上,生命是第二位的,道义是第一位的。“生不足,归于天,义不足,何有于年?”[1]87人的生命或长或短,这完全是自然现象,而道义则是可以人为努力的。人们不应计较寿命的长短,而应该注重道义的增减。人如果缺乏道义,虽长寿又有什么意义呢?因此,人生应该注重道义的完善。在功名与仁义的关系上,陈白沙坚持道义是第一位的,功名是第二位的。“酌酒劝公公自歌,三杯无奈老狂何!坐忘碧玉今何世,舞破春风是此蓑。一笑功名卑管晏,六经仁义沛江河。江门诗景年年是,每到春来诗便多。”[1]471陈白沙一生淡泊名利,超脱功名,故对以功名著世的春秋时的思想家管仲、晏婴持保留态度。“一笑功名卑管晏,六经仁义沛江河。”他认为管仲、晏婴虽然建立了伟大的业绩,但与仁义相比,他们的事业却不具有永恒的价值,只有仁义才具有永恒的价值。

陈白沙虽然反对“为利所驱”,但不是不讲利,不是完全否定物质利益,相反,他承认物质利益的合理性。“王侯尚爱橐中装,何况田家弟与兄?孟子未知人世事,独将仁义教齐梁。”[1]555陈白沙对管仲的业绩虽抱有微词,但对孟子与梁惠王谈话时所说的“何必曰利”的思想,却持否定的态度。“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下上交征利而国危矣。……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4]在这里,“何必曰利”成了孟子过分地强调义的价值而抹杀了利的价值标志性语言。其实,在孟子的德育思想中并不是完全否定物质利益的,孟子的“仁政”思想中就有“制民之产”的规定,突出了物质利益的正当性、合理性。陈白沙看到了孟子“何必曰利”的片面性,因而对孟子“何必曰利”的思想表现了非难。陈白沙认为,每个人都有取得物质利益的权利,不论是王公大人还是普通百姓,求取物质利益都是正当的、合理的。“近来织畚徒,城市售者希。朝从东皋耕,夕望西岩归。贫妇业纺绩,灯下成岁衣。但令家温饱,不问我行违。”[1]292“但令家温饱,不问我行违”,表明他十分关心衣食住行等物质利益。陈白沙时常为家中的物质生活而忧虑,即使是在病痛之中也时常挂念家中的生产活动。“长夜气始凄,木绵被重裘。端坐思古人,寒灯耿悠悠。是时病初间,背汗仍未收。学业坐妨夺,田芜废锄耰。高堂有老亲,遍身无完。丈夫庇四海,而以俯仰忧。口腹非所营,水菽吾当求。明旦理黄犊,进我南冈舟。”[1]280诗中描述陈白沙由于生病废弃了学业、废弃了耕种,从而使家庭生活陷入贫困之中,准备赶着牛划着船到南冈去耕种,以解决家中的物质生活。陈白沙虽然反对“一为利所驱”的急功近利的思想,但对正当的合理的物质利益是持肯定态度的,它是其德育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陈白沙“立诚以为始”德育思想体现了中华传统德育思想的精华,它对我们今天的德育教育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陈献章.陈献章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郑天挺.汉书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9: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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