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晓 王家义 张从益
(湖南工程学院,湘潭 411104)
文学语篇中称谓语翻译的语域对应*
陈 晓 王家义 张从益
(湖南工程学院,湘潭 411104)
文学语篇中的称谓语有助于读者理顺人物关系,了解人物个性和解读情节发展,而称谓语的意义离不开语域限定,分析源语语域参数以确定语义是准确翻译称谓语的前提。译文需要在语旨、语场和语式3个层面忠实源语语域特征,从而实现原称谓语的交际功能和修辞功能。
称谓语;翻译;语域;文学语篇
本文的称谓系统是人们在言语活动中用来指人的词语所构成的系统,称谓系统中的词语有两种用法:指称性用法和称呼性用法。前者指在言语活动中运用名称或其他方式提及他人的用法,后者指在言语活动中运用名称或其他方式当面呼喊他人的用法(胡剑波 2009:2)。
语言的运用讲究得体。所谓得体,就是适合语言环境,用语恰如其分。人们在运用语言交际的过程中,根据不同交际意图、交际对象选择得体的语篇结构,这就使语篇出现许多变体。这些变体形成的范畴称为语域。语域是功能语言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包括3个基本参数:语场(field)、语旨(tenor)和语式(mode);或者按照王东风的做法,理解为“交际事件”、“交际关系”和“交际方式”(王东风2009:10)。语场是“正在发生的事”及其性质等;语旨关注谁是交际者以及他们的基本情况、特点、地位、角色及其交际关系,如正式、随便、亲密等;语式是语言活动的手段,如口头语或书面语和基于这种区别的各种情况,如即席讲话或有准备的讲话等(Hatim & Mason 2001:48-51)。
语域变量理论对研究称谓语的翻译具有重要意义。在不同语域中,语篇的选词、造句、修辞、结构都会存在某些差异,称谓语也不例外。称谓语的选择受说话人意图(语场)、交际双方身份、关系和表达主体自身的教养志趣(语旨)及交际媒介形式(语式)的影响和制约。3个语域参数相互依存、共同作用,影响表达主体在特定环境中对称谓语的抉择。因此,称谓语的具体意义依赖于语域参数的限定,就比如“先生”、“小姐”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场合,对不同称谓对象,可以有很不同理解。离开具体语境,语义将无可适从,翻译更是无从谈起。语域参数变化可直接导致语义变化,所以语域分析是确定称谓语意义并准确翻译的前提。
语域的3个参数具体到称谓语中,语场关注称谓主体的交际意图,语旨关注称谓主体和客体之间关系及由这种关系决定的称谓语的正式程度,语式则关注称谓是书面称谓还是口头称谓及它们各自的变体。
文学作品中的称谓语不仅有人际指称功能,而且是人物个性表征和情感的载体,也是作者刻画人物形象的修辞手段。文学作品中称谓语的翻译更为复杂,译者要特别关注源语的语域参数,把握其语域标记,确保译文不仅忠实于原称谓语的概念意义,并且忠实于功能域所决定的语篇潜在结构的类型意义,实现其交际功能和修辞功能。
下面,将结合杨宪益和霍克斯译《红楼梦》的具体实例,探讨文学作品中称谓语翻译的语域对应。由于称谓语是反映人们社会关系的名称系统,关注交际者及其关系的语旨是影响称谓语选择的最关键因素。
3.1 语旨对应 体现人际关系
语旨体现语言的人际功能(Hatim 2001:28)。语旨关注交际者,包括他们的基本情况、特点、地位等以及交际者之间的关系,比如正式、随便还是亲密等;这种关系可以从他们使用语言的正式程度加以分析(Hatim & Mason 2001:50)。文学作品中称谓语具有向读者传达人物身份和角色关系、体现正式程度及语体风格的作用。
3.11 明示人物身份和关系
文学语篇中称谓语的最基本功能就是便利读者理清角色身份和社会关系。特别是一些文学巨著,结构宏大,人物繁杂,准确的称谓语对理顺人物关系尤为重要。《红楼梦》虽未开列人物表,人物也未做自我介绍,但读者根据文中出现的称谓即可大致理清其中的人物关系。当然,这里的读者是指以汉语为母语的读者。英汉称谓系统存在许多差异,称谓表达方式并不一一对应,因而准确辨析源语称谓的语用意义对确保译文读者也能明确获知人物身份和关系尤为重要。
以称谓“蓉哥儿”为例,该词(不含“蓉哥儿媳妇”)全书共出现不到10次,称谓主体分别为兴儿、焦大、凤姐和贾政,显然“哥儿”在原文中的意义并非对应“兄-弟”这种血缘关系,若一律译成Brother Rong必然欠妥。译者根据称谓主体的身份和各自与贾蓉的实际关系灵活处理,各处“蓉哥儿”的英译文如下:第7回焦大醉骂时面称——young Brother Rong(杨译)和Little Rong(霍译),第11回凤姐面称——Master Rong(杨译)和Rong(霍译),第67回小厮兴儿回凤姐话时提及——Master Rong(杨译)和Master Rong(霍译),第105回焦大跟贾政提及——Rong(杨译)和Master Rong(霍译),第116回贾政提及——Jia Rong(杨译)和young Rong(霍译)。可见,为方便目的语读者通过称谓语获悉人物身份和关系,译者完全可以且有必要对原称谓方式做一些合理变通,以方便读者弄清人物身份。例如:
① 贾政出外看时,见是焦大,便说:“怎么跑到这里来?”//杨译:Jia Zheng went out and saw it was Jiao Da. “Why did you come here?” he asked. /霍译:Jia Zheng went out to the gate and found that the man in question was Big Jiao, the ‘trusty old retainer’ from Ning-guo House. “What the devil brings you here?” he asked.
①是第105回锦衣卫查抄宁国府一节中称谓“焦大”的处理。这里,杨宪益未作特别处理,霍克斯则采用増译手法,令读者感到其良苦用心。焦大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全书总共出现两次,这是第二次,第一次出场在第7回,考虑到这个名字在相隔近百回后再次出现,未免让读者感到陌生或突兀,霍克斯对他的身份进行简单补充说明。
另外,通过称谓语体现人物身份最典型的障碍还在于很多称谓语适用对象不唯一。比如,“老爷”是旧时对官绅男子的尊称,不仅适用于仆人称男主人,还可适用于百姓称官吏(如门子称应天府知府贾雨村)、子女称父亲(如宝玉称贾政)或妻子称丈夫(如王夫人称贾政)等。对于仆人称男主人时用的“老爷”一词,杨和霍多译作master和his lordship,而后面的几种情况,如门子称贾雨村,两位译者均译作Your honour,宝玉面称贾政和王夫人面称贾政,杨宪益多译作sir,霍克斯则分别译作Father和Sir Zheng,相比杨译,霍译似更能体现双方身份。
可见,译者在翻译称谓语时要特别关注其具体语境,适当变通,以获得译语和源语在语旨层面的对应。如果一律按其字面意思直译,则可能模糊甚至错误传达关于人物社会地位或人物社会关系的信息,不利于译语读者解读人物关系。
3.12 体现语篇正式程度和语体风格
同一称谓对象往往有多种不同的称谓方式,比如汉语“夫君”、“官人”、“先生”、“丈夫”、“老公”、“他爹”、“当家的”等。这类语言表达式虽具有同一概念意义,然而却有着不同的正式程度,表现出不同的语体风格。正式度是语域的一个重要标记,根据Martin Joos的划分,语言使用的正式程度分为庄重体(frozen)、正式体(formal)、商议体(consultative)、随便体(casual)和亲昵体(intimate)(Trosborg 1997:73)。所谓风格,就是以语言符号为载体、与语篇理性义同现共存、对理性义起着修饰作用的附加义(丁金国 2009:70)。语篇风格的形成受制于其语境,即外在客观条件,同时还受语篇创造者自身的阅历、教养、气质、情趣和临境心理等诸因素的影响(丁金国 2009:32)。语体风格跟正式度往往密不可分。如此,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阶层的称谓主体在具体语境下会使用不同的称谓词来称谓同一对象。文学作品在刻画人物时力求“如听其语,如见其人;听而闻其心声,见而识其品格。”译者不仅要注意原文意旨,还要注意语言变体的灵活运用,使译文中的人物形象千人千面,千面千腔(萧立明 2001:167)。
第18回贾政与元春有一段对话。元春是贾政的亲生女儿,原本二人言语应亲近随和,但当时元春隔帘发话,言辞庄重,显然是依照皇家规范,深谙官场之道的贾政旋即调整语体以适应特定语域,以“国礼”接应,启道:“臣,草莽寒门……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此番言辞深沉雅重,属典型的庄重体,自称“臣”、“政夫妇”,称对方“贵妃”,符合中国自古以来避免用人称代词(如你、我等)而用名词来作为称呼以表达尊敬的称谓礼仪。“贵妃”一词在杨宪益译本和霍克斯译本中原本分别对应Imperial Consort和Imperial Concubine,但其为指代称谓,不宜作为第二人称面称,而若译为you,则正式程度和尊敬程度与源语不符,所以此处两个译本分别处理为Your Noble Highness和Your Grace,既符合译语习惯和称谓对象身份,又体现原文的典重,成功复制了原文称谓语的语旨特征。
3.2 语场对应 体现交际意图
语场体现语篇的目的和主题。文学语篇作为文艺语体,较之日常会话或其他文本类型如法律文书、新闻报道等,更能体现作者的某种特殊意图和精心着意的修辞艺术,为了塑造人物形象,作者常借助称谓语来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表达情感态度,如亲昵、尊敬、请求、警告、威胁等。根据称谓主体的情感态度,称谓语可分为尊称、敬称、昵称、谦称、谐称、傲称、蔑称、詈称等(陈毅平 2007:54)。为获得语场对应,译者应充分把握源语的交际意图,准确传达称谓语的情感意义。
请看第7回焦大醉骂一节。他先是骂大总管赖二:
② “……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把子杂种王八羔子们!”
(这时贾蓉路过,骂了焦大几句,还使人把他捆起来,焦大于是又赶着贾蓉叫)
“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
焦大曾舍生救主,为贾府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却遭冷遇,自然愤愤不平,又见贾府上下不思长进,加之带着几分酒兴,因而出言不逊。短短几句,出现两处詈称“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和“你们这一把子杂种王八羔子们”,两次使用傲称(或倨称)“焦大太爷”,而且身为奴仆,说起贾府的上层主子们的时候不使用任何敬称而是直称“你爹、你爷爷”。通过这些出格的称谓语,作者成功塑造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焦大形象。②的杨译:“...Black-hearted son of a turtle! A fine steward you are! I can lift my leg up higher than your head. Twenty years ago I’d nothing but contempt for this household, not to mention you bastards, you crew of turtle-eggs.”/“Don’t try to lord it over Jiao Da, young Brother Rong! Not to speak of the likes of you, not even your dad or granddad dare stand up to Jiao Da.” 霍译:“…Mean, rotten bugger! Call yourself a steward? Some steward! Don’t you know who Old Jiao is? I can lift my foot up higher than your head!Twenty years ago I didn’t give a damn for anybody, never mind a pack of little misbegotten abortions like you!”/“Oh ho! Little Rong, is it? Don’t you come the Big Master stuff with me, sonny boy! Never mind a little bit of a kid like you, even your daddy and your granddaddy don’t dare to try any funny stuff with Old Jiao.”
两个译本对詈称都做了充分的处理,与原文语力相当;对倨称“焦大太爷”杨译未有体现,霍译中增译了“Don’t you know who Old Jiao is?”,并在后文中用Old Jiao自称,再现了原文语势。另外霍译对原本中性的“蓉哥儿”的处理及其后与之相呼应的daddy,granddaddy儿语表达,非常到位地体现出焦大对贾蓉辈的不屑,真实再现了焦大的敢怒敢骂的个性,再现了作者意图,实现译文语场与原文语场的对应。
3.3 语式一致 切合语篇类型
语式体现语篇功能,关注特定语境中使用何种语言渠道或媒介来表达意思,传递信息。语式表现为口头语和书面语及各自的一些变体。
不同语式往往运用不同的语言材料以适应具体语境和交际需要,因而不同语式的语篇有不同的风格特点,雅俗不一。如果语式传译不当,即使命题意义相当,也无法体现原文的语篇功能。可以设想假若我们把法律文书中的wife译作口语体“老婆”或把非正式场合随口称呼的sir译作阁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语式对应在称谓语翻译中意义重大,否则译文可读性必然大大降低,甚至会误导读者揣摩非常规用法可能表达的某种特殊用意。
文学语篇本身属书面语,又因语言是人物性格的标签,为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和真实,作者会使用大量的人物对话。这些对话仍以书面形式示人,但明显更具有口头语的特征。实际上文学作品中包含语篇类型丰富多样,比如作者可能会展示人物间的书信往来。作者会调整称谓语表达方式以切合语式的变化,译者需熟知两种语言的语篇特征,并关注这种变化,使称谓语表达符合译入语语式规约。
语域的3个变量是共同作用于语篇意义的,而且总是在动态变化中。语旨体现称谓语的人际功能,语场体现称谓语的交际意图,然而人际交往是个绝对动态的过程:人们的身份会变,社会关系会变,即使身份和社会关系相对稳定,交际场合、交际目的、情感态度也会变,这些变化都在影响着人们对称谓语的选用。翻译称谓语时也应该体现这种变化。比如《红楼梦》中宝玉一直称黛玉为“妹妹”,在情急之下会称“好妹妹”以加深亲昵程度,“妹妹”一词在汉语中亲近的程度已经很高,而英语的cousin一词比较中性,虽能体现双方实际身份,却在情感表达上略逊,在语域层面上与汉语的“妹妹”并不完全一致,因而杨宪益和霍克斯均进行了一定的补充处理,以使译文更符合人情常理。杨宪益把第3回两人初识时宝玉称黛玉的妹妹译作cousin,之后从第8回开始,“妹妹”一词大都处理做Dear cousin;霍译则更富于变化,开始译为cousin,到第18回黛玉误剪香囊袋那一节,译作cuzzy,从第19回开始直至最后,大都译作更为亲昵的coz,其间还会根据语境需要,加上dear,dearest等修饰语,如第22回被黛玉关在门外时宝玉在窗外“吞声”叫的“好妹妹”,霍译作“Dai, dear! Dai!”以切合称谓者当时的心境。称谓变化能体现人物关系和情感的变化,帮助推进情节发展,译者需要顺应语域的动态变化,使译文切合情节发展的需要。
文学语篇中的称谓语对读者理顺人物关系、了解人物个性和解读情节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语域3个参数的任何变化都会引起称谓语交际意义的变化,译者应该在辨析源语称谓语的语域特征的基础上,寻求译语和源语在语域层面的一致。语域总是处在动态变化的过程中,译文也需相应体现这种变化,从而忠实再现原称谓语的交际意义和语体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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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松鹤】
RegisterConformityinTranslationofAddressingTermsinLiteraryTexts
Chen Xiao Wang Jia-yi Zhang Cong-yi
(Hunan Institute of Engineering, Xiangtan 411104, China)
The addressing terms in literary texts facilitate readers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s’ personalities and their relationships which are important for plot construction. No meaning of an addressing term can be determined out of its register. Study of the register characteristics of the original addressing terms is the first step for their proper translation. The translator should spare no effort to make sure the target text is in conformity with the original one in terms of tenor, field and mode so that it can fulfill its communicative function and rhetorical function.
addressing terms; translation; register; literary texts
H315.9
A
1000-0100(2014)05-0081-4
2013-05-31
*本文系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社交称谓的和谐互动构建模式及其在湖南省的实证研究”(09YBB102)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