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理论的哲学相关性考察

2014-03-18 12:54卢汉阳
外语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德勒哲学家先验

卢汉阳

(福建师范大学,福州 350002)

○专题研究

语言学理论的哲学相关性考察

卢汉阳

(福建师范大学,福州 350002)

哲学对语言学有帮助,是哲学界与语言学界都基本同意的观点,但反之却不然。语言学是否能够帮助哲学,在哪些方面能够帮助哲学等都颇有争议。有一些哲学家,如卡维尔,认为作为经验科学的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对哲学分析与哲学问题的解决毫无裨益,而以万德勒与卡茨为代表的学者则相信语言学所提供的关于语言结构的描述以及对语言学共相的探索是哲学洞见的丰富源泉。本文通过对这些研究者的意见与看法的分析来尝试回答语言学对哲学研究是否有帮助的问题。

语言学;哲学;经验性;先验性

哲学家研究形而上学,研究系统化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但20世纪之后,他们发现研究语言可以帮助他们来澄清世界、存在、本体论等哲学问题,因此哲学出现了语言转向,许多哲学家开始给予语言前所未有的关注。在语言转向之后,哲学与语言学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哲学对语言学的影响显而易见,上个世纪3次语言学领域的重要革命都由哲学理论奠基: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中的语言与言语、能指与所指以及组合关系与聚合关系等思想都受到哲学二元对立观的影响;乔姆斯基转换生成语法中普遍语法理论继承了笛卡尔理性主义中天赋观念的思想;而莱科夫所引领的认知语言学研究浪潮则把体验哲学作为其学科基础(李洪儒 2011)。另一方面,虽然哲学界基本认同研究语言是解决哲学问题的重要前提,但语言学这门学科及其理论对哲学是否有帮助,尚未在学者中达成共识。语言学究竟是否能够帮助哲学,能够以何种方式帮助哲学?以卡维尔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从本质上来说是经验性的,对哲学先验问题的解决没有帮助;而以万德勒、卡茨等人为代表的学者则认为语言学可以成为哲学研究的工具,它的经验主义来源并不必然与哲学的先验性产生冲突。本文将讨论这两派学者在语言学理论的哲学相关性问题上的不同观点,最终提出自己的看法。

1 卡维尔式的质疑:语言学经验主义的方法论缺陷

卡维尔(Cavell)是20世纪中后期的美国哲学家,主要学术兴趣在于理清不同哲学传统间的互动关系。在语言哲学领域,他以研究维特根斯坦与奥斯汀等人的思想出名;虽然他重视日常语言的作用与牛津哲学派的方法论,但他却对总结、归纳日常语言规律和知识的语言学是否有助于哲学问题的解决持怀疑态度。

1.1 语言学的经验性与哲学的先验性

卡维尔的质疑可以从两个方面总结,第一个观点与哲学的先验性有关,表达如下:“语言学的研究结果是经验性的概括,因而是表达偶然事实的。哲学命题则相反,它们不是经验性的概括,而且也不能由经验性的概括来支持。所以,语言学结果不能等同于哲学命题,也不能支持哲学命题”(万德勒2008:15)。卡维尔的这种观点是在后期维特根斯坦哲学的框架内提出的。维特根斯坦有一句经常被引用的话:“我们的探究面对的不是现象,而是人们所说的现象的可能性”(维特根斯坦2005:49)。如果把这句话应用到语言研究,就可以发现,这里的“现象”指的是各种实际的语言现象,是那种在语言学研究中可以通过科学方法收集的语料,比如两位好朋友的一阵寒暄、总统的一场演讲等;而“现象的可能性”就是哲学家所关注的逻辑句法,这是一种关于语言的知识,但这种知识并不是经验知识,而是 “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深层)语法,康德所说的‘先验知识’”(Cavell 2009:64)。按照维特根斯坦的说法,逻辑的崇高性在于它的存在“不是因为对自然事实有兴趣,也不是由于把捉因果关系的需要,而是出自要理解一切经验事物的基础或本质的热望”(维特根斯坦2005:49)。维特根斯坦同时指出对逻辑的考察并不需要以寻觅新事实作为出发点,而只需要对“已经敞开在我们眼前的东西加以理解”(维特根斯坦2005:49)。语言学正是一种通过经验方法对新的语言事实进行积累与分析的实证科学,难怪卡维尔站在维特根斯坦的理论立场指出语言学无法对以探索先验逻辑为核心的哲学提供帮助。

1.2 讲母语者陈述的权威性

卡维尔的第二个质疑观点来自于他的论文《言必所指?》(1958)。他在这篇论文中通过对讲母语者陈述的权威性以及其与哲学问题相关性的分析来捍卫日常语言哲学的方法论。日常语言哲学家通过对一些日常用语的概念分析来清除语言中的一些歧义与混乱并得到一些富有哲学意义的结论,但有不少哲学家对这种方法不以为然,这些反对者们指责日常语言哲学家缺乏足够的证据来支持他们所谓的“关于日常语言的陈述”,梅茨(Mates)就用赖尔与奥斯汀关于一个词用法的争辩来批评牛津学派的研究路线(Cavell 2009:3)。赖尔曾经判断:“‘自愿地’这个词必须与某人有过错的行为连用”,奥斯汀提出反例:我们可以自愿地赠送礼物给别人,而显然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梅茨认为,赖尔在这里犯了个错误,其错因在于他对“自愿地”这个词用法的判断缺乏经验证据的支持。梅茨的目的是证明日常语言哲学家大多依靠语感或反省来对词语的用法进行研究,这种做法因为常常没有相关经验证据的支持(比如语言学家对大多数人关于某个词语使用情况的归纳与总结)而可能站不住脚。

为了反驳梅茨的批评,卡维尔首先区分了哲学家(在这里尤指日常语言哲学家)所做的3类关于日常语言的陈述:(1)包含我们日常说话实例的陈述,其形式为“我们说……但我们不说……”如:“我们说‘小明要为打破邻居家的窗户负责’,但我们不说‘小明要为认真完成作业负责’”;(2)对第一类陈述所隐含的话语信息进行明确解释的陈述,形式为“当我们说……时,我们暗示了……”或“我们不会说……,除非我们的意思是……”如“当我们说‘小明应该对什么事负责时’,我们暗示他做了一件错事,或至少是一件不该做的事”;(3)对我们讲话方式或词语用法的总结与归纳,如“‘负责’这个词一般与某人有过错的行为连用。”(Cavell 2009:3)

现在不妨把上述梅茨的观点在卡维尔这种分类框架中进行重述:赖尔这样的哲学家在缺乏经验证据的前提下,没有资格做出这3类陈述。而卡维尔则针锋相对地指出,这些陈述都是由说一门语言的人对他们的母语所作出的陈述,在作出这些陈述之前,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回忆曾经听过的别人说的话,并想象自己在类似的情景下会说的话;也就是说,赖尔这样的哲学家并不需要额外的证据来支持这些他们就自己母语所作出的陈述,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些证据的来源。赖尔的错误不在于他没有语料库之类的证据来证明他关于“自愿地”的用法解释是否正确,而在于他过于草率地接受了关于“自愿地”这个词语用法的概括,或者说,他忽略了一些“自愿地”这个词适用的行为。卡维尔采取了一条中间路线,他同意我们关于自己母语的陈述不一定是正确的,因为没有人会说过或听过所有的话,所以我们常常可以向其他讲这门语言的人核查某个词语或句子的用法,这对加深我们对母语的了解是一个好策略,这种“好策略”加以拓展,实际上就是语言学家对语料的收集。但卡维尔还是认为,对语料的收集、归纳仅仅只是一个好策略而已,并不是方法论上必需的。“日常语言哲学家把自己对母语的知识作为语料来源,虽然这种做法没有描写语言学家(descriptive linguist)那么正式,但他们由此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Cavell 2009:5) 简而言之,卡维尔认为语言学结论对哲学分析并不是必要的,哲学家完全可以依赖对自己母语的反思来为与语言相关的哲学思考打基础。

2 万德勒与卡茨的回应

卡维尔的质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怀疑语言学能够帮助哲学的学者的意见。由于这些质疑比较典型,因而万德勒(Vendler)与卡茨(Katz)等相信语言学成果有助于哲学研究的语言哲学家们就力图对它们进行反驳,以便为他们自己用语言学工具来解决哲学问题的工作打下基础。接下来,我们就看看这些反驳是如何开展的。

2.1 万德勒的回应:先验与经验的中和

对于第一个观点,万德勒尝试通过将语言与象棋进行类比来调和语言学的经验性与哲学的先验性。语言与象棋的相似性在于,它们都是由规则支配的行为方式,这与自然现象是很不同的。自然法则是反映自然规律的法则,“对法则的任何背离不是自然的缺陷而是法则的缺陷”(万德勒2008:23),所以当我们发现实际上是地球绕着太阳转时,我们用日心说取代了地心说而不是责怪行星运动违反定律;但象棋的规则是规范性的规则,每个棋子该怎么走由规则决定,所以如果我用象的走法来走马的话,那么我是自己违反了棋规而不能责怪棋规无法解释我自作主张的走法。

万德勒的一个关键论点是“有些命题的真值是由规则支配的活动本身保障的”(万德勒2008:27)。规则本身是约定俗成的,但给定了规则就能得到一些必然的结果。在国际象棋中,兵的走法是只能前行且只能斜吃对方的棋子,当一个兵吃完对方的子后,它就离开了自己本来的列,而停留在被吃的棋子的列上。所以,当看到同一列上有两个同色的兵时,我们可以断定其中至少有一个兵曾吃过对方的子,能做出这种判断并不是因为每一次下棋这两种情况都同时出现,而应该说给定了象棋规则,这样的联系就是先验的联系,是必然的。这种判断就是康德所谓的先天综合判断。关于兵走法的约定是偶然的,中国象棋就不能斜吃对方棋子;在一盘棋中兵吃了对方的子也是偶然的——完全可以想象下棋时双方的兵都没有吃掉对方棋子的情形,但在国际象棋这个游戏中,在相关规则的调控之下,这两件偶然的事情却产生了必然的结果。

万德勒将语言学家比作给象棋进行编码的人,这些编码者通过观棋、记录棋局以及询问下棋人等方式来确定象棋的规则,所以他们进行的是一种经验性研究,得到的是关于象棋规则的偶然事实——比如国际象棋的规则是制定成这样而不是那样,显然就是一件偶然的事实(这并不是说游戏规则的制定是任意的,因为要考虑可玩性、公平性等要素;但是当把这些要素考虑在内时,我们完全可以在一种宽泛的意义上说一种棋类游戏的形态是什么样子是偶然事实,毕竟存在那么多的棋类游戏,就像存在那么多种语言一样)。在这样关于规则的偶然事实确定之后,就可以得到之前提到的关于象棋的那种先天综合命题。语言的情况也是一样的;语言学家通过访谈、收集对话录音与书面文字材料以做成语料库等经验方式描述一种语言的使用规则,通过这些语言规则就可以确定关于语言的先验真理。万德勒强调道,由于哲学家进行哲学研究与分析时总是用语言来提出与思考问题,因而“语言这种游戏所产生的真理便不是微不足道的真理,它们将是所有话语和概念思考之上的、不可避免的法则,换句话说,它们正是哲学家应当去发现和表述的那些法则”(万德勒2008:29)。更关键的是,语言学中的先验真理并不总是很明晰地显现在说话人的面前。在国际象棋中,一马一象可以将死孤王,而两个孤王最终将走成和棋,这些都是象棋中的先验真理,但它们得由专家来告诉你为什么;象棋尚且如此,语言作为一种更为复杂、规则更具弹性的游戏,其中的一些先验真理可能就更对讲母语者隐而不彰了。“所以,对这些语言中的先验性联系颇感兴趣的哲学家们应该欢迎语言学家能给他们提供的帮助,因为语言学家是为语言编码、确定语言规则的人,他们的工作有利于揭示这些先验性的联系,并且把它们明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万德勒2008:29)

2.2 卡茨的回应:实证与直觉的互补

接下来,我们回到第二个质疑观点:关于一个人对母语进行相关陈述的权威性问题。正如上面所提到的,卡维尔认为哲学家在做出那3类陈述时不需要诉求于语言学式的经验证据,因为他们作为“讲母语的人”,本身就是这种证据的来源,所以语言学式的实证研究不会对哲学家有帮助。卡茨对这个观点做出论辩。他认为,或许当讲母语者说出第一种类型的陈述时,他们经常是正确的,因为第一类型的陈述实际上就是一种语言的实例,它包含我们平时所说的话,而从描写语言学的角度来看,一门自然语言是何形态很大程度上直接取决于说该语言的人平时是怎么讲话的。但当讲母语者进行第二、三种类型的陈述时,情况就不同了。在卡茨看来,第二、三类陈述是“一种理论,是决定一个词语是否正确使用的语境因素的抽象表征”(Fodor & Katz 1963)。所以,当一个讲母语的人进行后面两种类型的陈述时,他的正确率要比作第一类陈述低得多,事实上,即使是对语言深有研究的日常语言哲学家,在对“真的”、“好的”、“故意的”等词语作相关的第二、三类陈述时,也常常充满谬误:赖尔上面关于“自愿地”这个词用法的错误归纳就是一个典型的第三类陈述。卡茨指出,既然这些陈述都描述“我们”是怎么说话或使用词语的,那么当哲学家们对某个词语的用法产生分歧时,只有对讲这门语言的大多数人如何使用该词语进行经验式的考察才能决定谁的意见是对的。

在这个问题上,万德勒肯定日常语言哲学家在辨别意义细微差异方面的能力,但这只意味着日常语言哲学家在语义方面会比一般的语言学家对语言有更深刻的了解,而语言学家则在句法与语言结构方面更有优势。如果两个近义词的语法大致相同,那么哲学家可能比语言学家更能分辨出它们之间的差异,但“如果差异不只是语义的而同时还受到语法的影响,那么语言学家肯定比未受过训练的说话者更有优势”(万德勒 2008:45)。也就是说,在句法与语法结构方面语言学家进行的经验研究完全可能帮助哲学家完成他们概念分析的任务。万德勒总结说,“在分析哲学中,语言学家即使对讲母语的人也是有用的。它的经验主义来源并不必然污染哲学思想的先验纯洁”(万德勒 2008:49)。

3 卡茨的论证:语言学理论的必要性

3.1 语言哲学的方法论缺陷

卡茨是一位对句法与语义都颇有研究的语言哲学家。他除了对卡维尔的质疑作出反驳之外,也从正面论证语言学理论对哲学研究的相关性。总的来说,他认为语言学在以下的意义上能帮助哲学:“部分哲学问题可以被准确地表达为关于语言本质的问题,而这些哲学问题经过这样的表述,能够在语言学一些理论建构的基础上得到解决”(Katz 1971:101)。在卡茨看来,求助语言学理论对于解决哲学问题不仅可行,有时还是必需的,因为当代的两大语言哲学阵营——逻辑实证主义与日常语言学派都无法用它们各自的方法解决它们声称要解决的哲学问题,也就是说它们的方法论从根本上说是无效的,“在对语言的研究已经成为几乎哲学每个重要领域的热点问题时,语言哲学这支主干却逐渐凋零了”(Fodor & Katz 1962:87)。这无疑是有争议的断言,但卡茨言之凿凿,他指出逻辑实证主义对人工语言理论的构建过于随意,没有合理的原则作为引导,而且大多人工语言本身的结构与自然语言相差甚远,即使能构建出完整的理论,也不能为我们理解语言的本质提供帮助;日常语言学派则过于注重对自然语言的细微事实进行“捭头发丝”般的分析,而这种精细辨析对解决哲学问题的相关性并不明确。日常语言哲学家因为认为理论是哲学混乱的来源而选择忽略理论构建,这种做法有矫枉过正之嫌——并非所有理论都会引人误入歧途或制造思想上的混乱,好的理论往往可以提供给我们有关语言系统化的概念模式。

3.2 语言学理论的优势

诉诸语言学理论来解决哲学问题可以弥补语言哲学阵营中方法论的缺陷。首先,语言学通过收集经验证据来对自然语言进行描述,因此如果把语言学理论作为解决哲学问题的基础,我们就有一个直接的经验式的基石来检测解决方案的可靠性。其次,日常语言学派缺乏可以应用的理论,只能依靠一些过于简单且几乎没有得到解释的概念。而如果求助于语言学理论,哲学家就将拥有语言学中丰富的概念资源,这些概念大多都得到关于语言学共相的形式化理论框架的支撑,能够用来表达多种自然语言的共同结构。最后,哲学问题往往独立于语言,“不可能依赖某种特定语言的各种特殊性质来讨论真正的哲学问题”(万德勒2008:17)。虽然来自不同国度的哲学家用不同的语言思考与写作,但他们讨论却是人类共有的概念结构,而语言学研究的重点正是多门语言共同遵守的普通语言学原则(linguistically universal principles)(Katz 1971:101),因此用语言学理论来帮助解决哲学问题就可以保证得到的解决方案不仅仅局限于一门特殊的语言。

4 说理的背后:现状与实践

4.1 语言学对哲学的帮助:历史与现状

一直以来,哲学都为语言学提供本体论的基础,“语言学研究过程中出现的矛盾与对立,直接关系到哲学的思辨领域”(傅福英 2008:57)。但语言学对哲学的影响似乎并不那么深刻,至少在20世纪的上半叶,很少有哲学家声称他们对语言学家的理论感兴趣。在利科看来,这主要是因为语言学家的研究常给人一种印象:语言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专门的对象,甚或是内部相互依赖的自足系统”(利科2004:389)。这使哲学家们认为一整套与语言有关的富有哲学意义的问题都被排除在语言学之外了,比如语言与现实的关系以及语言对思维的影响等。这种印象在一定历史时期、一定语言学流派和理论的背景下基本正确,例如传统的美国结构主义以及以叶尔姆斯列夫为代表的哥本哈根学派。这些语言学传统是相当纯粹化的。但到了20世纪下半叶,研究者们发现有许多外在语言却对语言有影响制约的因素,于是语言学领域内跨学科的趋势渐起,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超越语言本体的语言学分支开始拥有话语权,并不断壮大。当这些分支逐渐并入语言学主流时,哲学家就不能再指责语言学只关心语言符号本身了。在这个语言学繁荣发展的新时期,其描写模式和解释力有了更广泛的应用范围,语言哲学应该欢迎语言学可能带来的认识论的改变。

4.2 语言学对哲学的帮助:实践探索

像万德勒与卡茨等语言哲学家不仅仅局限于从理论上确立语言学理论对哲学问题的相关性,他们还身先士卒,利用现代语言学工具来讨论、解决哲学问题。

4.21 万德勒的进路:事实与事件之分

对于语言学具体如何从实践上帮助哲学的问题,阿尔斯顿曾有过精辟的论断:“语言学家通过形式程序所发现的通类差别可能与某些重要的概念差别相重合,于是哲学家就可以从这些形式结论得到关于概念差别的提示”(Alston 1962:35)。万德勒的工作,很大程度上就是围绕着这样的方法论进行的。例如,他曾经应用语言学中的转换语法与有关名词化的理论来对 “事实”(fact)与“事件”(event)的哲学语法进行辨析。奥斯汀与斯特劳森曾经就真理问题展开了一番争论,两人争论的要点就在于应该如何区别事实与事件。为了解决这个哲学问题,万德勒提出动名语(nominal)与容器语句(container)的语言学概念。动名语指对表示事件、事实的语句进行名词化处理所得到的东西,如名词短语(his arrival)、名词从句(that he arrived)以及动名词短语(his arriving suddenly)等;而容器语句指接收动名语,并对该动名语进行另外描述的句子成分,如“I know …”,“… is surprising”以及“… happened yesterday”等。通过分析与排查,万德勒首先区分出能够接收大部分动名语的宽容的容器语句以及只能接收部分动名语的狭窄的容器语句。接下来,他根据名词化程度的不同以及是否能被狭窄的容器语句接收等条件区分出完全的动名语、不完全的动名语以及貌似完全但却可改写成不完全的动名语,第一个指代的是事件,而后面两个指代的是事实。或许哲学家通过直觉也能得到类似的结论,但万德勒应用结构语言学理论来“为各种暧昧不清的语法结构找到成套的整齐划一的标准改写方式,从而使依靠直觉的改写程序变得具有系统性。”(万德勒 2008:211)

4.22 卡茨的语义标记理论

和万德勒一样,卡茨也做了许多用语言学理论来解决哲学问题的实际工作,其中之一就是关于语句逻辑形式的问题。现代哲学一个广泛受人关注的问题是区分句子的语法形式与逻辑形式。哲学家们认为传统语法无法揭示句子中隐藏的命题形式,需要建立关于命题逻辑形式的哲学理论,许多哲学家都参与到这项事业之中,最有名的成果莫过卡尔纳普的《世界的逻辑结构》以及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但这些研究并没有为问题的解决带来实际帮助,这项事业本身也一度停滞不前。卡茨认为,既然关于逻辑形式的哲学理论没有为我们带来希望,不妨将注意力转移到语言学领域中关于逻辑形式的理论上来。他在乔姆斯基转换语法框架中提出语义标记理论。这种句法描述新工具能够准确表征句子中受到语义影响的语法关系,从而区分两个形式相近的句子之间的逻辑差别。在这个语义理论基础上,他为逻辑形式与语法形式下了准确的定义来区别它们:一个句子的逻辑形式是一套能对其意义进行充分解释的深层短语标记,而一个句子的语法形式则是它的表层短语标记与语音表征的结合(Katz 1971:101)。

当然,这些学者的立论与证明远非无懈可击。他们也承认自己的研究是探索性的,志在为利用语言学工具来挖掘哲学这项大有前景的事业做一些拓荒的工作。从他们的研究也可以看到,这项事业的开展的确具备一定的可行性,所需要的是更多新颖的切入点与更多实际的证明。

探讨语言学是否以及如何能够帮助哲学的问题,意义重大。如果旨在描写语言结构、确定语言规则的语言学的确可以助力哲学,那么哲学家无疑会获得丰富的理论资源与崭新的学术视角,并能因此更深刻地反思世界观与本体论等问题,这对哲学大有裨益。从语言学角度看,将语言学理论有效应用于哲学探索之中也有益于测试这些理论自身的适用性,从而推进其理论体系的发展。

除了能够分别推动两个学科发展之外,对语言学理论的哲学相关性进行探索还能够促进语言学与哲学,尤其是与语言哲学的学科整合。语言转向之后,语言哲学已经成为哲学最主要的分支。虽然语言哲学与语言学研究目的相左,方法与结论的逻辑地位不同,但由于有语言这个共同的研究对象,二者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有相互借鉴、共同发展的可能性。但实际上,学界一直存在语言学与语言哲学的两张皮现象,即两个学科的学者分别对语言进行研究,缺乏沟通与交流,这不利于语言研究的整体发展。国内的许多西方语言哲学的研究者,如钱冠连、李洪儒等都呼吁要结束语言学和语言哲学的“两张皮”现象,对这两个关系密切的学科进行整合。我们认为,这种整合研究的关键在于要改变长期以来语言学对哲学理论单向度引进的现象,实现真正的互相影响与渗透。而考察哲学从语言学理论中受益的可能性与途径,无疑能为达到这个目的做出重要贡献。当然,打通两个学科之间合流的渠道只是开始,开展真正能够推动语言研究发展的学科整合还需大量的实践。国内一些学者已经为这种实践指明了方向,如李洪儒指出,“语言哲学与语言学整合的实践探索需要寻找指向世界和人本身的语言要素”(李洪儒 2011:27),而周频则认为语言学与哲学的相互影响应该从语言、心智与实在这种三元关系假定中得到解释(周频 2010)。相信诸如此类有启发性的切入点能使学科整合的工作更加有效地开展。

傅福英. 语言哲学视角下的语言学研究[J]. 南昌大学学报, 2008(5).

李洪儒. 结束语言研究“两张皮”现象:语言哲学与语言学的整合性研究[J]. 当代外语研究, 2011(2)

利 科. 哲学主要趋向[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4.

万德勒. 哲学中的语言学[M].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8.

维特根斯坦. 哲学研究[M]. 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2005.

周 频. 从“三元关系”解析语言学与哲学的相互影响[J]. 外语学刊, 2010(4).

Alston, W. Philosophical Analysis and Structural Linguistics[J].TheJournalofPhilosophy, 1962(59).

Cavell, S.MustWeMeanWhatWeSay?[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9.

Katz, J. J. & Fodor, J. The Availability of What We Say[J].ThePhilosophicalReview, 1963(72).

Katz, J. J. & Fodor, J. What’s Wrong with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J].Inquiry, 1962(v).

Katz, J. J. Philosophical Relevance of Linguistic Theory[A]. Searle, J. R.(ed.).ThePhilosophyofLanguage[C].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责任编辑李洪儒】

ExplorationofthePhilosophicalRelevanceofLinguisticTheory

Lu Han-yang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zhou 350002, China)

It is widely acknowledged in both philosophical and linguistic circles that philosophy is beneficial to linguistics, but not vice versa. It remains controversial whether linguistics can help philosophy, or in what ways. Some philosophers, like Cavell, believe that the findings of linguistics, an empirical science, bear no relevance upon philosophical analysis or the solution to philosophical problems; but scholars, such as Vendler and Katz, are convinced that the description of the structure of language and the exploration of linguistic universals conducted by linguists are useful resources for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By analyzing the viewpoints of these researchers this paper attempts to find out whether linguistics is of help to philosophy.

linguistics; philosophy; empiricism; a priori

B089

A

1000-0100(2014)05-0007-6

2014-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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