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红莉[西藏民族学院, 陕西 咸阳 712082]
作 者:蒋红莉,文学硕士,西藏民族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被称为“乐府双璧”之一的《孔雀东南飞》是我国古代民间文学的光辉诗篇,也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首长篇叙事诗。因其对后世文学发展的深远影响,人们对它的研究常常围绕对女性形态的描写和爱情悲剧原因揭露和批判等问题,从而忽略了作品本身叙事性艺术研究。
东汉时期,儒家思想是封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专为女性设置而用以维护男权的一些清规戒律,如“三从”“四德”“七去”等教条已铸成封建时代人们铁的生存背景。封建统治者向来唱着“以孝治天下”的嘹亮高歌,“百善孝为先”。于是,当焦母逼迫焦仲卿休妻之时,焦仲卿默默不敢作声,对母亲拜了两拜,回到自己房里,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慎勿违吾语。”他知道违背母亲意愿的不孝代价远远大于不休妻所带来的收益,他不休妻得到的将是整个封建社会的无声谴责和周围人群的舆论压力,而休妻失去的不过是一朵春天的花朵罢了。在礼教重于“人情”的封建时代,这对恩爱夫妻的婚姻悲剧表面上是凶悍的焦母和势利的刘兄逼迫的结果,事实上是封建礼教的罪恶造成,焦母和刘兄无形中成了封建礼教的帮凶。焦母、刘兄的本意并不想害死自己的儿子、妹妹,这从“两家求合葬”这样后悔不及的举动可以看出。——尽管这是他们对刘焦二人生死不渝爱情的晚到的祝福与认可,他们主观上的出发点虽有利己打算,但也有维护自己亲人终身的愿望。他们没能成功,封建礼教这种不以个别人意志为转移的社会力量推动他们害死自己的亲人,这正是揭露封建礼教罪恶本质的表现。
焦母和阿兄是封建家长的代表,主控儿女的婚姻大事,摧残青年男女幸福生活。“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焦母独断专行,主宰儿子婚姻大事,出于个人好恶,生将情深义重的夫妻拆散。“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面对儿子殉情的拜别,仍是一副铁石心肠,丝毫不肯回心转意,无收回成命之意。阿兄暴戾自私、冷酷无情,对妹妹的事情却无丝毫的理解和尊重,粗暴训斥兰芝:“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阿兄势利眼,毫无兄妹间的手足之情,一定要逼迫妹妹再嫁富贵之家,把妹妹的婚姻作为自己高攀的筹码。刘兰芝新婚之夜“举身赴清池”;焦仲卿丢官抛母,“自挂东南枝”。强大的封建家长势力终将二人逼上绝路,双双殉情,以死来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抗议封建家长制。诗中对焦母和阿兄个性化叙事揭露出封建家长制是主宰和摧残青年男女幸福婚姻生活的根源。
东汉社会的生产关系是封建经济的家庭私有制,男性家长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同时也是生产、生活原料的提供者。女性给封建国家创造了巨大的经济价值,由于她们自身在家庭经济中并不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因而她们不拥有对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的所有权,她们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加工者,国家所承认的也只是以户为单位的家庭的贡献,而家庭的代表是占据家庭财产所有者地位的男性。于是女性的社会性成人身份在这里是不被表现或者说是不存在的,但是这种社会性成人身份的丧失却是以家庭财产的男性私有为基础。因此,在女性社会性地位丧失的汉代,尽管刘兰芝在焦家“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也没有家庭地位,只能是焦家的附属品,任听焦母的摆布。表面原因是妇女没有社会地位,而根本原因在于腐朽的封建生产关系。
《孔雀东南飞》以辞归、送别、逼婚、殉情四个主要情节,写了刘兰芝与焦仲卿的婚姻悲剧。
辞归,刘兰芝由于不堪焦母的百般挑剔,对焦仲卿说“妾不堪驱使,独留无所施”,主动要求离开焦家,离时她做了三件事:严妆、谢母、别姑。至此,焦家成员全部出场,揭开故事情节的发生。送别,兰芝和仲卿在离别之时,立下“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誓言,表达了他们对爱情的忠贞,暗藏的厄运从此开始,引出故事的发展。逼婚,兰芝归家后,太守遣媒提婚,为趋炎附势、贪财自私的刘兄送来了良机,刘兄凶神恶煞逼妹再婚。仲卿无法对抗太守,兰芝无力对抗兄长,等待着婚礼变成丧礼的到来。兰芝的死使故事情节进一步发展。殉情,仲卿回家与母告别后,“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于是人们对两人忠贞爱情的悲剧充满同情,对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封建腐朽的生产关系无比痛恨,至此故事情节推到了高潮。合葬,正在人们极度痛恨之时,故事情节突来一个大转折。“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表现了封建礼教与宗法制的捍卫者们微妙的心理变化,也是人们期望的美妙王国。所以,全诗的最后以“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结局。
《孔雀东南飞》这首诗以朴素生动的个性化语言,在尖锐的矛盾冲突和曲折的故事情节中鲜明生动地塑造了典型人物形象。诗中正面人物焦仲卿、刘兰芝和反面人物焦母、刘兄都是塑造得非常成功的人物形象。
刘兰芝是诗人重点塑造的人物。诗中“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表达了她的聪明、善良、勤劳的优秀品德。她有柔顺的一面,也有刚强、倔强的一面。面对婆婆的故意挑剔,自请“相遣回”,聪慧的她深知婆婆遣归之势不可挽回,迫不得已“及时相遣归”,激愤之情溢于言表;难言之隐,尽在其中。在与婆婆告别时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举止得体。她明知家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也不愿为难仲卿,更不愿再忍辱负重,这正是她的坚强性格表现!也正因为有这种性格,她在凶暴的焦母和刘兄面前一点也没流露出俯首帖耳、任凭摆布的可怜相,反倒表现出人格的尊严。“举身赴清池”表现她忠贞爱情和理性抗争的性格,反抗是何等惨烈!何等悲壮!《红楼梦》中宝黛把自己的爱情寄希望于“家长”,交付别人安排,终于演成悲剧,正如唐君毅指出“其中人物,任天而动,任运而转,并无定要如何如何之强烈之意志”,所以,“《红楼梦》之悲剧主角,则自始在梦中,梦醒而悲剧已成”。而《孔雀东南飞》的主人公刘兰芝有刚强、有主见的品德,她有自己生活方式的选择,有自己爱情的选择,而不屈服于外界压力,这使她成为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光辉夺目的妇女形象。
诗中焦仲卿的性格虽然不如刘兰芝坚强,但他也跟刘兰芝一样忠于爱情,具有反抗精神。听了兰芝的倾诉,他同情和理解兰芝的境遇,在母亲面前为她说情;劝母不成,他便哽咽对妻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这表明他孝顺,但性格软弱。当得知兰芝再嫁的消息,他回家对母说:“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这又表现了他忠贞爱情和初步叛逆的性格。兰芝“举身赴清池”后,他便“自挂东南枝”,以身殉情,表现出他坚决的叛逆。
焦母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可见她是一个极独断专横的人,对兰芝的美德和仲卿夫妇的爱情毫无认识和同情,一意孤行,极力维护封建家长的权威。刘兄性情暴戾、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对妹妹的悲惨遭遇从不理解与同情,反而不顾礼义,尖酸刻薄,冷酷无情地逼迫妹妹再嫁他人,是一个典型的市侩形象。通过这两个反面人物形象的塑造揭露封建家长制毒害青年婚姻的本质,使人们认清兰芝与仲卿爱情婚姻悲剧的社会根源,更好地表现了诗的主题。
综上所述,《孔雀东南飞》叙事艺术是多方面的,它使诗的主题得以张扬,旨在声讨封建礼教、封建腐朽生产关系、封建家长制和门阀婚姻观念的罪恶,张扬男女青年婚姻自由和美满家庭的号角与呐喊,它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第一首长篇叙事诗的悲歌,千百年来,感动了无数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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