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娟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天花,又名痘疮、天行斑疮、豌豆疮、天疱疮、天黯,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一种烈性传染病,因患者痊愈后脸上会留有麻子,故“天花”由此得名。这种病毒繁殖快,能在空气中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只要没患过天花或未接种过天花疫苗的人,均有可能被感染,且死亡率很高。古谚有云:“生娃只一半,出花才算全”,由此可见天花之“威力”。
伴随着天花对人类生命的残害,人类开始了探索抵抗方法的征程,从各种药物处方的配制,到人痘疫苗的接种,再到牛痘疫苗的接种,经过人类不断地努力,直至1980年5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才正式宣布“地球上的人类已免于天花疾病”。但到目前为止,仍无特效的方法治疗天花,接种疫苗(种痘)是预防和控制天花肆虐最有效的措施。
现存最早的天花病例是公元前1157年去世的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五世,其木乃伊的脸部、脖子和肩膀上,都留有患过天花的斑迹。考古学家和古代病理学家据此推断,可能早在公元前1161年,天花就开始袭击埃及了。后来随着商队、战争及新大陆的开发,天花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开。
晋代葛洪《肘后备急方》记载:“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差后,疮瘢紫黑,弥岁方灭。”[1]42这是我国也是世界上目前为止最早关于“天花”病的记载。且书中记载,“以建武(公元25~56年)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为虏疮”。后来不少研究者根据这两句话,推断天花大约是在公元1世纪传入中国。从此,抵抗天花一直困扰着人们,直到开始接种人痘疫苗,情况才有所好转。
关于人痘接种的发端时间尚无定论。武荣纶与董玉山合撰的《牛痘新书》(1884)中记载其始于唐开元年间;清代医学家朱纯嘏在《痘疹定论》(1713)中记载,在宋仁宗时(1023~1063年)已有种痘之法;而清代医家俞茂鲲在《痘科金镜赋集解》(1727)中的记载,则是其始于明隆庆年间(1567~1572年)。前两条记载出现较晚,又无从考证,现医学界多采用俞茂鲲的记载,即我国的人痘接种术,最迟在十六世纪或更早一些就已经发明了。
具体种痘之法在清初医家张璐的《医通》中有记载,具体分为痘浆、旱苗(痘痂)、痘衣等多种预防接种方法:“惟是盗取痘儿标粒之浆,收入棉内,纳儿鼻孔,女右男左。七日其气宣通,热发点见,少则数点,多不过一二百颗。亦有面部稍见微肿,胎毒随解,大抵苗顺则顺,必然之理。如痘浆不得盗,痘痂亦可发苗,痘痂无可窃,则以新出痘儿所服之衣,与他儿服之,亦能出痘。”[2]329-330
公元1682年,康熙皇帝曾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各地种痘,这很快引起外国注意。俞正燮《癸巳存稿》载:“国初有查痘章京,理旗人痘疹及内城民人痘疹迁移之政令,久之,事乃定。康熙时,俄罗斯遣人至中国学痘医,由撤纳特衙门移会理藩院衙门,在京城肄业。”[3]248可见,当时已有专门处理痘疹事宜的官员。而俄罗斯最早派留学生来中国学习种人痘法,此法后经俄国传至土耳其和北欧。到十八世纪中叶,我国所发明的人痘接种术已传遍欧亚各国。
在医治天花的历史中,中国人发明的人痘接种法,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发挥着重要作用,直至公元1796年,英国乡村医生爱德华·詹纳(E.Jenner)受我国人痘接种法的启示,试种牛痘疫苗成功,这才逐渐取代了人痘接种法。
牛痘,是一种由牛痘病毒引发的皮肤疾病,该病毒是天花病毒的近亲。牛痘多出现在牛乳头及乳房,该病会通过与牛的接触传染给人,但人与人之间并不会传染。
出生于1749年的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Edword Jenner)偶然发现在自己的病人中,挤牛奶的女工似乎没有感染天花的病例,经研究后,他发现这些牛感染牛痘病毒后,挤牛奶的女工透过挤压受感染牛的乳房而感染牛痘,这些女工们在痊愈后便终生对牛痘免疫,不会再患同样的疾病,同时对天花也能终身免疫。于是詹纳便致力研发牛痘疫苗接种。
1796年5月,詹纳进行正式实验。他以接种人痘的方法,用一把清洁的柳叶刀在一名八岁男孩詹姆士·菲利浦的两只胳膊上划了几道伤口,然后从一位患有牛痘的挤奶女工手上取下痘液,替男孩接种牛痘。男孩染上牛痘后,六星期内康复。之后詹纳再替男孩接种天花,结果男孩完全没有受感染,这证明牛痘能令人对天花产生免疫。1798年,他出版了《关于牛痘预防接种的原因与后果》阐释了预防接种的办法。牛痘接种在推行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直至1842年,英国才禁止使用天花接种,下令所有人一律要接种牛痘。之后种牛痘法逐步在全球推广。
牛痘病毒之所以能起到预防天花传染的作用,是因为人体免疫系统一般是借着识别病毒表膜的抗原,针对病毒抗原的结构制造“抗体”,“标记”病毒以及受感染的细胞,以诱导人体的免疫机制对其进行攻击。由于牛痘病毒具有与天花病毒相似的抗原,曾感染牛痘病毒的人,其免疫系统亦可制造针对天花病毒的抗体。一旦感染天花,免疫系统就可迅速制造针对天花病毒的抗体,以阻止天花病毒进一步入侵身体。
牛痘接种之所以能够替代人痘接种,是因为接种人痘疫苗的人是感染了真正的天花病毒,故其死亡几率也很大,而且受种者对天花完全产生抵抗力之前,会把天花传染给身边的家人;而接种牛痘疫苗,死亡率则会大大的下降,且不会传染给他人,故而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方法,比传统“人痘接种术”更安全,所以随后广泛被各国采用。
近日,笔者在研究清代谢济世的《西北域记》一书时,发现光绪十年(1884),长沙梁家钰校刊本《谢梅庄先生杂著·西北域记》中记载:
蒙古八
蒙古向无豆疹,今亦有之;向乳食、肉食,而今亦榖食也。五谷无毒,而性主发。生胎未有无毒者,榖未有不发者。医书但云“胎毒”,吾欲举蒙古以问之。
此本独特之处,在于它较其他版本多了“蒙古七”、“蒙古八”两则内容,而就“蒙古八”一则,可见当时谢济世已经注意到“蒙古向无豆疹,今亦有之”这一现象,只是他在分析原因时,继承中医传统言说,将其归为“榖食”而发“胎毒”。
其实,这一现象大有探究意义,所谓“蒙古向无豆疹,今亦有之”,实际上是因为牛痘病毒可预防天花传染。蒙古之前没有痘疹,是因为游牧民族经常与牛马牲畜接触,免于传染;如今有了病例,是因为清代时期蒙古地区大量的开垦,他们逐渐由牧业生活向农业生活转变,也逐渐远离与牛马直接频繁的接触,从而丧失了这一免疫机会,尤其是蒙古贵族。
谢济世除对儒家经典有研究外,对医学也有所建树,这也正是他发现的重要性所在。他著有《医匨十经》一书,可惜目前为止笔者尚未得见,甚至有该书已佚的说法。谢济世在“蒙古八”一则结尾处言“吾欲举蒙古以问之”,笔者推测《医匨十经》一书中很有可能存有他经过调查后的结论,可惜还不能得到证实,希望随着大量古籍的发现和研究,能够逐渐弥补这一遗憾。
无独有偶,明末清初史学家谈迁在其《北游录》中亦言:“满人不出疹,自入长安(首都代称),多出疹而殆,始谓汉人染之也。于是民间以疹闻,立逐出都城二十里。而都城外俱满洲赐庄,彼窭人子安所适乎?多茹泪弃婴道侧。或恋一室,不能单外,至毙其子女。见闻交痛。”[4]355谈迁亦注意到清初满人多染天花的现象,并归为汉人传染而致,其实,同为游牧民族的满族又何尝不是在清初多脱离游牧征战,远离与牛马的直接接触,从而也丧失了这一免疫机会。
《西北域记》作于雍正四年(1726)至乾隆元年(1736)间,《北游录》则记述谈迁1653年到1656年去北京期间的经历见闻。而爱德华·詹纳注意到挤奶女工不染天花这一现象已是十八世纪八九十年代,可见这一现象的发现至少向前推进半个世纪。
更早则是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牛虱”一则中的记载:“主治,预解小儿痘疹毒,焙研服之……附方新二,预解痘毒。谈野翁方,用白水牛虱一岁一枚,和米粉作饼,与儿空腹食之,取下恶粪,终身可免痘疮之患。一方,用白牛虱四十九枚(焙),绿豆四十九粒,朱砂四分九厘,研末,炼密丸小豆大,以绿豆汤下。”[5]969
服用白牛虱以治天花,细想其原理,实则也和牛痘病毒预防天花传染有紧密关系。牛虱以牛血为食,如果此牛身上带有牛痘病毒,此病毒肯定会进入牛虱体内,从而服用以预解天花便顺理成章。只是,这一医治方法和牛虱是否感染牛痘病毒有很大关系,故而不能百发百中,可以看出,此药方只是中医行医过程中的经验积累。
中国古籍博大精深,先人的智慧层出不穷,中医自神农尝百草开始,向来都更注重经验的积累,而西方医学则更注重科学实验。谢济世作为有一定医学思想的人,注意到“蒙古向无豆疹,今亦有之”这一现象,其实已在发现牛痘疫苗的过程中迈出了重要一步,但由于东西方思维方式有异,导致其归因偏误,最终与牛痘疫苗的发现失之交臂。《本草纲目》的药方则显示,真理的精髓一直在暗中为我们的民族做着种种贡献。发现经常接触牛的人可免于天花传染这一现象的史实,显然可以至少向前推进半个世纪,甚至更久。
【注释】
①维基百科之“天花”、“牛痘”。
【参考文献】
[1](晋)葛洪.王均宁,点校.肘后备急方[M].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
[2](清)张璐.张氏医通[M].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5.
[3](清)俞正燮.癸巳存稿[M].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
[4](清)谈迁.清代史料笔记丛刊·北游录[M].中华书局,1981.
[5](明)李时珍.陈贵廷,等,点校.本草纲目[M].中国古籍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