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锡
(宜宾市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局,四川 宜宾 644000)
驰道是秦始皇在全国各地创建的一巨大工程,由于西南边疆地区山崖险阻,遂改为道宽五尺,此为名“五尺道”的缘由。现驰道已几乎不可考。五尺道可考者,仅今四川宜宾市经宜宾县横江镇入云南盐津、豆沙关、昭通到曲靖一段。这段五尺道,曾有汉“唐蒙道”、隋唐“石门道”之称,但不是重修而名,故五尺道这唯一的秦代史迹,能存留至今,实属珍贵。这段珍贵的五尺道,还对历代王朝沟通内地与西南边疆经济文化交流,建立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起了很大作用。当然,南夷道对汉王朝经营、治理犍为、南广、牂牁诸郡县也有贡献。在这些交往活动中,而今之宜宾市,成了滇黔枢纽,两条丝绸之路起点,内地与西南边疆交往的桥梁而日益繁荣。因之,能早在秦时建置了县级政权僰道,为四川最早建置的县之一。梳理考证宜宾“五尺道”的相关史实,或有助于我们厘清此前与史实相去甚远的部分认知,进而为我们深入理解宜宾的滇黔枢纽地位和交通地理沿革,应该不无裨益。
宜宾素有滇黔枢纽之称,盖因川滇古道和川黔古道均起自今之宜宾的缘故。关于川黔古道,即《汉书·西南夷传》所说“自僰道(治今宜宾)指牂牁江”[1](今贵州北盘江上游)的汉南夷道,《史记·西南夷列传》载:“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2]。可知这五尺道是秦始皇为了派遣官吏以开发、经营西南边疆少数民族诸部落而修筑的。之所以称“五尺道”,史载秦始皇为了巩固统一,曾下令修筑由首都咸阳通往全国各地宽达50步的“驰道”。而西南边疆,因山崖险阻,乃改修仅宽五尺(约合今三市尺)。史家为了有别于驰道,故称之曰“五尺道”。宽窄虽有不同,都为了通连首都咸阳,便于中央经营、管理各地的作用。按,东晋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说:“牂牁(在今贵州境)……通五尺道”[3];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说:“戎州(治今宜宾)……通五尺道”[4];又说:“嶲州(治今西昌)……通五尺道”[4];唐魏王李泰《括地志》说:“五尺道在郎州”[5](秦名味县,汉名建宁,唐名郎州,今名曲靖)。由此可知,“五尺道”并非某条道路的专有名称。可是现驰道遗迹无存,牂牁、嶲州的五尺道路线已不可考,学者们认为,既然戎州、郎州均有五尺道,那么把它们连接起来,就是起自秦时僰道(秦县名,今宜宾县前身,当时治今宜宾市),入今之云南盐津,经大关县的豆沙关,南下昭通至曲靖有一段五尺道。以今地望观之,如没有这条五尺道,则秦始皇不能入滇置吏以经营“西南夷”地区,而且只能是这条路线,无法选择其他。文献记述与实际情况相符,可信。谭其骧教授《中国历史地图集》[6]在“秦时期全国地图”上,就是把这条唯一的五尺道标注在这个位置。今之云南豆沙关、滩头等处,还有古道,可证。
五尺道是秦修筑的,后来历届朝代,皆沿此道路以入云南。可是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说:“(武)帝……使县令南通僰道,费功无成,唐蒙南入斩之,乃凿山开阁(修栈道)以通南中,迄于建宁……其斩凿之迹犹存”。[7]似乎唐蒙另修了一条由僰道“迄于建宁”的道路。故有人称之为“唐蒙道”。或“西南夷道”。可是唐蒙修路一事,《史记》《汉书》未载,且所引“斩僰道令”史料,实源于《华阳国志·蜀志》所记:“武帝初,欲开南中……建元中,僰道令通之”[3],但该条所说“欲开南中”时间及真正“通之”时间,与《汉书》说的武帝建元六年欲修“自僰道指牂牁江”(南中地)的南夷道。真正“通之时间是武帝元光五年”“发巴蜀卒治南夷道”。因此《华阳国志》该条与正史记的相抵牾,且十分混乱,而《水经注》竟采用之,实误。所说唐蒙修的“迄于建宁”的道路,可能出于郦道元知道今豆沙关(隋唐石门关)崖壁上修栈道的“斩凿之迹犹存”而产生的推测。其实这栈道应是修五尺道时所凿,否则这五尺道如何能够无阻的通行。故所谓的“唐蒙道”,就是秦修的五尺道。当然不排除汉时进行了培修。
至于隋唐石门道,唐樊绰《蛮书》卷一记云:“自戎州南(治今宜宾市)十日程至石门(计算有出入)……第九程至鲁望,旧曲靖之地也……”石门在何处,同条记云:“石门东崖石壁,直上万仞,下临朱提江流(即横江河)……西崖亦是石壁,傍崖亦有阁路(栈道)”。以今地望观之,无疑是今云南豆沙关,因隋唐于此地置石门关,这是名“石门道”的由来。由于起迄地点均与五尺道相同,又经过有阁道之处,应即是秦修的五尺道。可是《蛮书》却说:“石门上有刊记云:‘开皇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兼法曹黄荣领始、益二州石匠……造偏梁桥阁,通越析州、津州’”。好像重新修的石门道。但迄今查遍石门崖壁,未闻也未见有此题刻,越析州也未在这条路上。如果真的是开皇时才在这条路上“造偏梁桥阁”,那末秦时五尺道怎能容许人马通行?且《隋书》《新唐书》《旧唐书》等正史未见隋唐修石门道的记载。故所谓隋唐石门道,不是隋唐重新修筑,而是秦修的五尺道。
总之,所谓汉“唐蒙道”(有称汉“西南夷道”者),隋唐“石门道”,均非汉及隋唐时重新修筑,本来就是秦五尺道。而这五尺道,一直留存至今。
前已言明,五尺道的路线是起自今之宜宾市,入云南盐津,再转曲靖。但起至宜宾后,有两条路线:一是渡金沙江,由南岸坝经高县、筠连至盐津;一是沿金沙江上行,至安边镇转入横江河谷,经横江镇入盐津。因此,未抵盐津前,这五尺道应是哪一条路线,这也涉及对秦代珍贵史迹遗留定位问题,关系十分重要。据笔者所知,目前无论工具书流传或今人记述,都认为五尺道是经过高县、筠连,尚少见经过横江的论证。因此,实有探源溯流,进行探讨,求得共识之必要。现略抒管见如下:
1.从哪条道是捷径进行探讨
计算实际里程:经横江镇那条路线,由宜宾市沿金沙江而上至安边镇100里,安边至横江镇50里,横江镇至云南的滩头120里,滩头至普耳50里,普耳至盐津50里,共370里(均以华里计,下同);经高县、筠连那条路线,由宜宾市至双河场60里,双河场至来复30里,来复至黄沙30里,黄沙至符江30里,符江至高县旧县城20里,高县归县城至筠连100里,筠连至盐津200里,共470里,两条路线相比较,经横江镇那条捷近100华里。凡使节往来,商旅通行,或行军作战,时间就是胜利,就是金钱,甚至是生命,且路远则修路工程浩繁。1981年,世居横江的知名人士朱大文曾向四川大学历史系林向教授同笔者介绍,民国以前,从宜宾到盐津,往来都经横江,这条路上,驮运、马帮连续不断,可见。朱还说:“经过高县、筠连那条路,要远很多,哪个走嘛”。
2.从道路险阻情况进行探讨
两条路线均险,但经高县、筠连路线,既险且阻。盖原高县城与原庆符县城之间,有一座由川入滇必经之处石门山,山势险峻,巨石垒砌而下,直抵南广河心,宛如一座石墙,横阻南北。临河处,凿有门穴以通人行。旧《高县志》载其“屹峙如门,狭窄湾曲,行人下马俯身单骑而过”。此名“石门”“石门子”由来。旧《庆符县志》也记:“石门山……山石峨丛,有石穴可通人行,不能容车舆。清康熙间,高县知县石如金炸开石穴,始成坦途。”因此,未炸开以前的如此石穴,怎能容许显贵、使节们冠盖往来,怎能容许兵马、辎重奔驰载运而过?恐怕驮运、马帮也难畅行。因此,五尺道似不可能选择此路线。
3.从东晋时的驿道进行探讨
《华阳国志·南中志》载东晋时僰道至朱提(今云南昭通)的驿道云:“僰道至朱提有水、步、道……步道有三津(渡口),亦艰阻”[3]。按照后人修路一般在前人道路基础上进行的惯例,故查清这“三津”在那两条路线中哪一条,似可推断五尺道的路线。从今宜宾市沿金沙江岸上行,至安边镇渡金沙江为第一津;经横江镇入云南盐津后,渡横江河为第二津;再渡横江河支流洒鱼河为第三津。“三津”清楚。如果走经高县、筠连那条路线,则要渡金沙江、筠连河、横江河、洒鱼河4个渡口。如果沿南广河谷而上,还要渡南广河。这就不只“三津”了,因此,从晋时经“三津”的驿道,似可推断五尺道也是经过“三津”的,即是经横江那条路线。
4.从元代驿站路线进行探讨
元《经世大典》所记元代驿站路线中明确有自叙州站经横江站入云南蒲二(普耳)站、盐井(盐津)站至乌蒙(昭通)站。从元代的驿站路线,似可推断五尺道也是选择此路线。
5.从民谚进行探讨
清代,这条路上有“搬不完的昭通,填不满的叙府”民谚。这说明了五尺道一直的繁华情况。而经高县、筠连那条路就无此繁华。
6.从辛亥革命后滇军来川往返的路线进行探讨
据《宜宾文史资料》载的滇军来川:有1911年11月,云南谢汝冀梯团来宜的所谓“援川”(实际是掠占)、讨袁护国之役的云南刘云峰梯团进攻驻宜宾的北洋军以及1920年川、滇、黔军阀混战等,滇军来去路线是昭通—盐津—横江—宜宾。是否五尺道也经过横江?
7.从历史文化遗存脉络进行探讨
近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向家坝水电站淹没区的屏山县楼东乡,发掘的受到国家文物局重视的石柱地一万多平方米遗址中,发现新石器时期及商周、战国、秦汉、明清时期的遗址很多,据宜宾市博物馆档案记载,计有房址、墓葬、灰沟、灰坑、道路等800多处(座),出土石器、青铜器、陶器、瓷器等2 000多件,标本上万件。这些不平凡的发现,说明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是人口较多,社会经济、文化较发达之区。而且遗址隔金沙江斜对岸就是横江河入金沙江之口,沿横江河谷而上,1973年,修水富到盐津的公路,在水富县的安福区剪刀湾,楼坝乡的黄沙坡及张家咀等处发掘出土许多东汉崖墓。横江镇境内东汉崖墓甚多,据宜宾市博物档案记载,2001年,人们在横江中学校园内发现两座汉崖墓。再上至盐津,又有汉崖墓发现,昭通境内,出土汉代文物更多,把上述文化遗存与宜宾市城周众多的汉墓联系起来,可以看出秦汉时汉人南迁及其文化传播脉络,是至今宜宾市后,沿金沙江河谷而上,至楼东乡一带,再分支沿横江河谷而上至昭通,可证五尺道经过横江镇。
再看经高县、筠连这条路线,宜宾市金沙江对岸的南广镇境内的确有东汉崖墓,沿南广河谷而上至高县文江乡黄泥坳也出土过西汉铸“半两钱石范母”,现存于宜宾市博物馆。可是从高县到筠连县一百华里路线周围,甚至整个筠连县境,经过解放后多次文物普查,迄今尚未发现过东汉以前汉人活动的文化遗存。而一些文化遗存,在高县黄泥坳发现后,却沿南广河而上了,沿河岸在珙县的孝儿乡街村、沐滩乡傅家坝裤裆丘、合作乡猫儿沟等处,约于1989年前几年都发过西汉墓,并出土铜鼎、铜斧、铜弋和蝉形带钩、西汉半两钱等随葬品(均存于宜宾市博物馆)。可是这些文化遗存,只能说与云南威信、镇雄境内的东汉崖墓群相接,证明汉武帝修筑的“自僰道指牂牁江”的南夷道所经的路线。而筠连境内未出土汉代文物,是否说明了五尺道未经过这里,所以未输入中原汉文化。
当然,筠连到盐津,也发现有古道遗址,但只能说是原庆符县、高县和筠连人们通往云南的古道,无法说明是五尺道遗址。根据上述探讨,五尺道经过今横江镇的理由要充足些。
1.源于大关县石门关被简称为“石门”而导致“张冠李戴”。前已言及,隋唐石门道是经过今云南大关县隋唐时的石门关,并因此而得名。而《蛮书》记述,石门关的位置云:“石门……下临朱提江流”(即石门江、横江河),可证所称“石门”即石门关;又如《新唐书·韦皋伟》记述皋遣使经戎州、石门关通云南南诏事云,“贞元九年,皋遣幕府崔佐时由石门趋云南,南诏复通”。现豆沙关(即隋唐石门关)崖壁上有册南诏使袁滋书刻的‘册南诏纪事’,又可证所说的“石门”即隋唐石门关(《新唐书》几处记述石门关都简称为“石门”),由于正史和地方史对今云南石门关的一再简呼为“石门”,加以年代久远,隋唐时“石门关”之名早被历史尘埃淹没,改称“豆沙关”,而高县的石门子,早已习惯一直简呼为“石门”,于是很自然地把史志所称石门关的“石门”误认为是高县的石门。如嘉庆《庆符县志·古迹》引《四川通志》卷五十九所载:“唐南诏王碑(即后述袁滋书刻的‘册南绍纪事’)在石门界(山)”,就是把云南石门关的帽子误戴在四川高县石门子的头上。这样一来,隋唐石门道经今高县、筠连之说,被认为有史可查竟不胫而走,造成了五尺道经今高县、筠连的错误认识。
2.源于有些工具书的错误注释。也许由于上述原因及当地错误传播,有些工具书也错误注释石门道经过高县石门山。如《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石门山”条注云:“石门山在四川庆符县南五里,即古石门道也……”又如《辞源》(民国版)“石门”条注云:“山名,在庆符县南五里,古石门道”。[8]这些错误注释,常被采用,1982年,笔者编写出版《宜宾地区文物古迹简志》①,在“高县石门山及石门题刻”条下记云:“据《辞海》(1979年版)‘石门道条注释:古道路名……路经高县境内的石门山……’”再如1996年宜宾地区编辑出版发行的《宜宾百科全书》中,有张高县石门山下的道路图片,其说明云:“高县‘石门古道’为隋唐时四川盆地通往云南高原的重要道路”。这一说明,显然来自《辞海》“石门道”条。1984年四川大学刘琳教授对《华阳国志》:“僰道至朱提(今昭通)”的“步道”错误注云:“系由今宜宾经高县、筠连西至盐津……”近年新出版的《高县志》和《筠连县志》均把川滇古道记为“经过本县境内”。据说,约20多年前出版的《四川文物古迹辞典》也有今高县石门山为隋唐石门道所经之处。这样层层相因,广泛流传,隋唐石门道经过高县、筠连之说就因“有据”而成定论。按一般工具书均系后人所编,非经典史籍,由于种种原因,其内容每有错误,采用时必须核证,这是谭其骧教授至理铭言。而这些工具书所记,不知所据为何?所以这也是误认秦五尺道经过今高县、筠连的缘由。
3.源于交通路线的变更而产生的错误认识。宜南山区,古为汉人与少数民族杂居之地,行世袭羁縻州、县制,明初被开发以前,与外面极少往来。清康熙时炸开高县石门山下石穴“始成坦途”。民国时又整修了由宜宾经庆符、高县、筠连入云南盐津至昆明的叙昆大道,驮运、马帮来往不绝,成为川滇要道。那时经过横江那条川滇古道,因同是人行道路,其繁忙仍旧。解放后情况大有不同了,宜宾专署为了加强和便利治理、经营,于1953年沿叙昆大道路线修通宜塘公路,至筠连与盐津相邻的塘坝。1957年,四川省根据发展形势需要,又由自贡市、宜宾沿线经盐津通车至昆明,改名“川云公路”。80年代,四川省又沿线加宽改造为省道,再改名“川云中路”。因是川滇主要公路,沿线经过众多县、市,所以运输特别繁忙,每天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原来经过横江那条川滇古道,虽然1973年修了公路,但因避处一偶,其运输情况,大有今不如昔之感。这些现实情况摆在眼前,于是“视今为昔”,把今天交通情况视作与古代一样,误认五尺道路线与今天川云中路一样,经过高县、筠连了。
综上所述,无论从地理位置的远近,地理形态的坦阻以及历史上的行军路线,商旅往来,汉文化传播途径等情况的对比、探讨,五尺道似应定为经过今横江这条路线。至于目前普遍认为是经过今高县、筠连,是否源于把正史简称的“石门”误认为高县石门子?一些工具书又把石门道误记为经过今高县石门?以及“视今为昔”的把今日运输繁忙,经过高县、筠连的川云中路视为就是秦五道所经的路线?现应正本清源,尊重历史,祛除误识,是否定秦五尺道是由今之宜宾经横江镇入云南盐津这条路线,而不是经高县、筠连以达盐津?如果坚持五尺道经过今高县、筠连,那么高县石门山下那时还“不能容车舆”“行人下马俯身单骑而过”的石穴,怎能容许唐鲜于仲通经石门关远征云南南诏(见《新唐书鲜于仲通传》的千里万马奔驰而过?唐韦皋册封南诏,先遣马益“统行营兵马”,沿石门道“开路置驿”在开通被鲜仲通兵败回师,为了防追兵而封阻了的石门关的同时,为何不开通今高县石门山下石穴?笔者过去也一直认为川滇古道是经过今高县、筠连,自2009年后,经研究发表了《石门揭密》[9],在文中提出上述问题,说明认识已经动摇。
驰道是秦始皇创筑的全国巨大工程,而五尺道乃驰道的一部份,可是岁月沧桑,这一巨大工程,全国可考者,仅存今宜宾到云南曲靖这一段五尺道了。秦时史迹能遗存至今者,实不多见,此为其珍贵之处。还有珍贵之处就是在历史上发挥了川滇之间的交通作用,今择要例举如下:
五尺道的修筑,不但秦始皇随着派遣官吏,对“西南夷”地区少数民族部落进行直接统治,而且便利了内地与西南边疆的商贾往来。即使后来西汉王朝忙于开国事务而无暇顾及,但“巴蜀民(仍)窃出商贾,取其笮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史记·西南夷列传》)。看来五尺道对秦王朝开发、经营“西南夷”,为建立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促进巴蜀经济、文化发展起了很大作用。
由于五尺道的通行,武帝得以“汉使通滇”,于元狩六年(前122年),派王于然等入滇了解情况。元封二年(前109年),“发巴蜀卒”沿此道进军,在滇池东部置益州郡,郡县制的建立,带进了封建生产关系、先进生产工具和技术,逐步改变了部落林立的奴隶制生产关系,推动了“西南夷”地区的社会和生产发展。特别是汉文字的输入,使其文化水平飞速提高。而“西南夷”地区的文化、艺术,如杂技、幻术等也沿五尺道输入内地,宜宾市境不少汉崖墓发现“弄丸”“抛刀”“钻圈”“倒立”等杂技表演石刻,南广镇东汉崖墓出土铭刻有“朱提(昭通)制”的“双鱼铜洗”和铭刻“螳螂(云南巧家)制”的“双鹭铜洗”(均存宜宾市博物馆)。五尺道为推动“西南夷”地区社会发展,建设一个统一、和谐、欣欣向荣的祖国大家庭作出贡献。
五尺道仍是隋唐王朝经营西南边疆的重要通道,据《新唐书》“韦皋传”及“鲜于仲通传”载:南诏崛起后,因受吐蕃的欺压而不满,遂遣使由这条道路出戎州,到成都会见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表示决心归唐。唐德宗贞元十年(793年)正月,韦皋派巡官崔佐时仍由这条路入云南,与南诏异牟寻会盟于点仓山(今大理附近)。同年九月,韦皋又派监察御史马益,沿此道前去开通被鲜于仲通征南诏而兵败回师封闭了的石门,作好前往册封南诏准备。接着德宗封赠袁滋为“册封南诏使”,与众多官员从戎州经石门关赴云南册封南诏,颁发“贞元册封南诏印”。返回时,袁滋题刻册封纪事于石门关崖壁,至今犹存,该题刻现已颁布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题刻文曰:
大唐贞元十年九月二十日,云南宣慰史、内给事俱文珍,判官刘幽岩,小使吐突承璀,持节册南诏使袁滋,副使成都少尹庞欣,判官、监察御史崔佐时,奉恩命赴云南册异牟寻为南诏。其时节度使、尚书、右仆射、成都尹兼御史大夫韦皋差监察御史马益,统行营兵马,开路置驿,故刊石记之。袁滋颢[8]。
这一石刻纪事,见证了唐王朝册封南诏史实,见证了五尺道为唐王经营西南边疆取得胜利所作出的卓越贡献。
此期间,云南的土特产如药材、土漆、兽皮、白蜡等不断沿这条五尺道运来宜宾,再转各地,宜宾走马街的云南会馆和栈房街货栈就是见证。
特别是抗日战争爆发,华夏半壁江山沦陷,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转移到了西南大后方,后方各项物资供应一时吃紧,这时的五尺道因在云南与滇缅路相通联,就成了西南交通大动脉。沿途驮运、马帮成群,商旅往来不绝,马店、货栈、旅馆林立。国民政府交通部也特别在横江镇上设置了“驮运管理处”,仅就镇上而言,就有旅馆、货栈四、五十家,专职背夫800余人,每天到横江歇脚的驮运牲口约3 000余头,入夜灯火通明,喧声达旦,其运输繁忙,真是极一时之盛。这是五尺道在抗日战争时期所作出的重要贡献[10]。
有学者认为,五尺道由今云南曲靖延伸至昆明,再转永昌而出国门,是为“西南丝绸之路”。如是,则五尺道对于沟通东南亚文明联系也有关系。而宜宾市因是西南丝绸之路起点,足引以为自豪。
(一)前已言及,《华阳国志》虽是权威史志,但所载:“武帝初欲通南中……”条,似有被后人传抄篡改之嫌,前已言及,该条所说武帝“欲通南中”时间,真正“通之”时间及“司马相如讽喻之”时间,均与《史记》《汉书》所记时间抵牾,使用时应慎重。还有该条“令蜀通僰、青衣道”一语,把政权建置的“僰道”说是道路,混淆了道路之“道”与政权建置之“道”,实不应当,查遍正史,未见将“僰道”说是道路者。如果说僰道是道路,试问四川哪条道路有史可证的名“僰道”?今人有说李冰烧崖,修了一条由成都到三江口的道路名曰“僰道”。但细读《华阳国志·蜀志》:“僰道……亦有神作大滩江中,其岩崭峻不可破,(冰)乃积薪烧之”。这是烧破江中岩石,凿平大滩,不是修路。还说这就是“史称‘李冰通僰’”,不知出自何史?因此不可采用。总之,宜宾南通滇、黔古道,主要是秦五尺道和汉南夷道,有些说法把它搞紊乱了。
(二)已经明确“僰道”不是道路而是县级政权建置的名称,但还要分清“僰道”与“僰道县”的区别。《汉书·百官公卿表》“总叙”记述,秦汉时期的县级政权建置名称有县、道、国、邑四种,其中“有蛮夷曰‘道’”。宜宾三江口,秦时是少数民族僰人聚居之区,故秦于此置县名“僰道”而不称“僰道县”。据考,秦于全国少数民族地区置的县名“道”者,有除道、故道、狄道、督道等,其中在蜀郡(今四川)置的道有湔底道、严道、僰道。至于名“僰道县”,乃秦灭巴蜀后,中原汉人南迁,僰道因“汉民多”,僰人渐被“斥徒”,逐渐减少而更名的缘故。故《华阳国志》称秦及汉初三江口的县为“僰道”,改名后的东晋时,则称之为“僰道县”了。有人质疑为何汉武帝开发牂牁益州二郡,对其境内的“蛮夷”地区,均以“县”名之,而未名之曰“道”乃是因根据当时当地形势发展需要而作了变更的缘故,不可以此而否定经典史籍《汉书》的记载。
(三)拙文开始提到“五尺道起自秦时僰道(县名”,但新《宜宾市志》编写者,却在《宜宾史学》发表的《叙州府城》中说“宜宾前身僰道,建立于汉高后六年”[11](前182年)与史载“秦时(建)僰道”相悖,这涉及秦五尺道起点定位及宜宾开发史时间。宜宾开始修志,至今已久,少有人知道宜宾始建县时间。现在还有这种说法,实有辨清之必要。查该说法是将《华阳国志·蜀志》:“高后六年城僰道”一语中,修筑僰道城墙的“修筑”二字,己换为“建立”,于是“僰道建立于高后六年”的结论就得出来了。查,宋欧阳忞《舆地广记》记述宋时宜宾县的建置沿革云:“宜宾县:古僰侯国(笔者按古史称部落曰“国”,部落酋长曰“侯”)秦曰僰道。汉置犍国郡,而以僰道为属县……由此可知,宜宾县的前身,秦时名曰“僰道”,或解读为,宜宾县早在秦时置县级政权建置名曰“僰道”均可,故可定僰道置于秦时。这一考证,可由权威志书《华阳国志·蜀志》“总叙”所记“高后六年,城僰道”一语核证,既然西汉高后(吕后)六年(前182年)修筑僰道之城那么高后六年之前已建置了僰道,而《舆地广记》所记“秦曰僰道”之“秦”(包括秦朝及秦灭巴蜀后的先秦),正是在“高后六年”之前,证明了“秦曰僰道”之说无误。当然不是孤著。至于为何称“僰道”而不称僰道县,前已言明,乃根据《汉书》所载秦、汉时县级政权建置名称“有蛮夷曰‘道’”而命名的缘故。至于《舆地广记》未载僰道属于何郡,有两个原因:一是可能被省略了;二是可能设置于“周郝王元年(前314年),秦惠文王……以张若为蜀国守”,到“周郝王三十六年(前278年)……诛蜀侯绾,但置蜀守”的36年间,因这段时间,蜀的郡县制还未完全确立,称“国守”而不称“郡守”[3]。 僰道既然置于秦时,其上限当应止于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灭蜀之次年左右,则宜宾之开发史距今约2320多年,为四川最早设置县之一,不愧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五尺道起点僰道为秦置县,应无疑虑。
(四)云南豆沙关,隋唐置石门关,这才是石门道命名的由来。高县石门山、石门子。因“不能容车舆”,只能作石门道不能经此的反证。隋史万岁《征南宁夷过石门关》诗中的“石城门峻谁开辟”句中,称的“石门”或“石城”,既不是高县的石门子、石门山,也非云南大关县的石门关,更非宜宾县横江镇附近的石城山,因从《隋史·史万岁传》得知,史万岁征南宁夷走的是清溪关道,清溪关道的荣经附近也有石门,诗题中的“石门关”应指此。
(五)有问,李永和、兰朝鼎自云南昭通牛皮寨起义,为何不走经过横江那条五尺道,而走经筠连、高县那条路?笔者认为,李、兰的口号是“打富济贫”,为了杀贪官,开仓充军需而选择的进军路线。但到了原庆符县城后,知道由南岸坝渡口强渡金沙江不易,乃改为绕道横江镇,在安边镇渡口渡金沙江以攻宜宾西门。终因耽误了战机,宜宾城有备而攻不下,成为教训。纵观历史,凡由云南进军宜宾者,莫不走经横江的五尺道。
(六)五尺道上宜宾段,特别是横江镇的文物古迹和“龙战玄黄”事迹甚多,例举要者:1.1255年,元(蒙)行军总管兀良合台由乌蒙(昭通)进军叙州,宋都统张实拒之于清平洞马湖江(今金沙江),克之;2.石城山二横崖上的《岩山先生(姓名待考)平蛮碑》,纪录了明正德年间征讨山上都掌蛮事;3.1862年底至1863年初,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与清军决战于横江镇,死兵士4万、将士50员,元气大伤而覆灭于云南;4.辛亥革命前夕,复龙乡人李端约集川滇革命志士三、四千人于横江,成立“川南革命军”,端任都督,挥师北上与清军血战于犍为县幺姑沱;5.1919年,云南护国军刘云峰梯团与袁世凯北洋军激战于横江,北洋军败绩;6.民国初,欧风东渐,横江镇上修建了中西合璧的朱家大院和肖家洋楼,这种新式建筑,开宜宾全县之先河;7.原回龙乡的两座曾家古寨,其恢宏气派,与“夕家山古民居”比较,恐过之而无不及,急待培修。以上仅抛砖引玉,尚待识者发掘、整理。
(七)川黔古道:南夷道。《史记》《汉书》均载,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采纳唐蒙建议,先修一条“自僰道指牂牁江”(贵州北盘江上游)的道路,然后自牂牁江浮舟而下以攻南粤。这条道路,据《汉书·武帝纪》记述,于武帝元光五年(前130年),“发巴蜀卒治南夷道”,此为实际动工时间,也是名为“南夷道”的来由。此路因工程浩大,“民多愁怨”而一度停止修筑。但后来是修成了,其时间史无明载。至于此路的路线,前已略及,沿路有汉代文化遗留可证,即自今宜宾沿南广河谷而上,经原高县城、珙县的孝儿、沐滩、傅家坝(汉南广县治所)、合作、洛表等乡镇,越芒珙山入云南的威信、镇雄,贵州的威宁、六盘水市以达北盘江上游。这条道路,对汉王朝经营、治理犍为、南广、牂牁等郡县起了很大作用。而这条道路因到达南粤(今广州)后可通至海外,有学者称之为“海上丝绸之路”。如是,则沟通南亚文明联系也有关系。宜宾因位于其起点,又足以自豪。
注释:
①此处引文来自四川省宜宾地区文化局1982年所编的《宜宾地区文物古迹简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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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北魏)郦道元辑撰[M].易洪川,李伟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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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叙州府城[J].宜宾史学,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