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生命的符号”:论子清的现代诗创作

2014-03-11 15:11陈乔茉
阅江学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诗选诗作诗意

沈 玲,陈乔茉

学者作家子清,本名钱澄,江苏泰州人。其人研究与创作兼擅,诗歌小说散文各体皆工,已出版学术专著、长篇小说等。2013年又新由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思——子清现代诗选》(文中引文若未作特别标注,均出自《思——子清现代诗选》,2013年版),这本诗选是诗人近几年沉潜之作的精选,亦是其创作更为全面和成熟的明证。

《子清现代诗选》共收录诗人2008年1月至2013年6月这5年半间的诗作294题,虽然其诗一般都是一诗一题,但仍有极少数诗歌如《红楼三叹》《夜班车》《欲望》《游盱眙记》一题多首,故整本诗选收诗300首。诗人大致按诗歌内容为标准将诗选中的诗分成了五个部分,尽管诗人自己的分类标准并不严格,各主题之间存在着交叉重叠,但“四季感怀”“往事如烟”“我心依然”“闲看凡尘”和“山水之间”五个部分主题的归纳还是有一定的概括性。

据《子清现代诗选》后记所述,诗人大约在1980年才写了第一首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后来又断断续续总共写了20多首。其中的间隔,有时几年,有时甚至十年以上。虽然这本诗选并未收录其早期之作,但仅就其2008年1月至2013年6月这5年半间的诗作而论,诗人在2011年完成了诗歌写作的完美蜕变。这一年诗人诗歌创作数量最多,诗歌主题丰富,且各类主题的创作相对均衡,多方的锤炼使得诗人的诗歌艺术更为充实完整。如果说诗人子清在2011年之前,特别是2008年的诗作无论诗句转换还是意境创造都略显生硬的话,那么,2011年以后子清的诗作已极其自然显畅,个中情感一气贯注,语句却毫无生涩瘦硬之感。不到六年的时间,子清的诗风日趋成熟,并逐步形成自己的独特个性。

对诗人来说,诗是极其重要的,在“烦闷枯燥的日子/唯有诗能够安慰自己/那一行行文字/释放的是生命的符号”(《那一丝凉风》)诗是“释放生命的符号”,是灵魂的舞蹈。诗人视诗为一种符号,且是释放生命的符号,这表明诗中承载着生命,诗意作为生命的表达,其中内蕴的无穷的力量,可以让诗人在“冷彻肌骨的寒夜/需要用诗意点燃月光/温暖自己/也温暖这个世界。”(《寒夜》)正是对诗的这种认识使得诗人写诗时倾注了无限的热情。诗人的生活充满活力和诗意,触处成诗。泛舟时,“在宁静的水面上泛舟/柔缓的风缠绵了心绪/诗意隐隐约约。”(《叹春》)萧瑟的秋意也遮蔽不了诗人的诗情诗意。“身体被裹挟走向冬季/心却在这绚烂之中/变成了一首诗。”(《诗意》)视诗为生命的诗人极其热爱诗歌,他对诗歌创作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热情。子清的诗缘自于真实的生活,诗人总能从生活中捕捉到诗意。真实的世界与生活是诗人创作灵感的来源,所以即使在诗意缺失的时候,诗人也能以此做成一首不错的诗。

生命的释放是一种自然,作为符号的诗歌也是如此。从创作心理来看,诗歌创作的热情应是自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萌发出来的。从艺术手法来看,现代诗的创作不应拘泥于形式的约束,因为诗不是“做”出来的,而是真实情思自然流露的表现,一切的技巧、理论充其量只能作为现代诗创作行为的推动与补充,绝不是诗歌创作的前提。子清对诗歌的理解直观又透彻。在他看来,“远离华美的殿堂/连点缀一下的想法都觉得/荒唐和多余/只顾孤芳自赏于形影相吊的况味//也许,这就是诗歌的本质/没有归宿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归宿。”(《诗歌的本质》) 这既是诗人理解的诗歌本质也是诗人的创作宣言。“一时之兴”是说诗歌创作是自然而然的本色书写,“远离华美的殿堂”表明诗歌无须在词语或形式上进行过多修饰,而所谓的孤芳自赏、形影相吊某种程度上指出了诗歌作为私语化色彩最鲜明的文体的边缘性特点。诗人曾在《寂寞——游当涂李白墓园》一诗中反问,“难道诗只是杜康和技巧的产物/而不是因为/呕心沥血和灵魂的裂变与升华?”确实,现代诗歌作为诗人心灵感受与内在情绪的一种抒发,包括“真情”、“真性”在内的“真”应是第一位的追求,形式或内容的规定性并非必要,没有形式的形式才是最好的形式。子清的诗大抵遵守了这一原则,真正地用灵魂写诗,写自己心灵流出的真诗。

都说文如其人,其实诗也是如此。读子清的诗会发现其诗作正与其诗歌主张相适。诗人以诗写心,又善于创设意境,诗意的表达。因着诗人个人丰富的学养,其诗作不仅情感真挚而且落笔自然,直是诗人之诗。子清为人真诚,其诗也是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读者“可以在那些精彩的诗句里/找到一个真实的”(《誓言》)诗人,读到他的喜乐爱憎。子清有的诗通篇直抒胸臆,情绪一泻而下,如写给其子的诗,这样的诗若从诗的审美角度论说不上是佳作,但正因为是写真情,抒真心,情胜于辞,诗韵让步于诗情,充沛的情感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意境创造的不足。诗人又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对他来说,“世界虽大/拥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便足够了/写写诗/晒晒太阳。”(《角落》) 他愿意“满载诗意/去寻觅宁静的港湾”(《入秋》),所以,在他的诗中很少有激切的呐喊或不平的愤闷,更多的是简淡的叙述和深刻的思考。

就各主题收诗的多少而言,诗人对各类主题的倾向不一。其中,第四部分“闲看凡尘”主题收诗最多,共93首;其次是第三部分“我心依然”主题,共收诗73首;再次为第一部分“四季感怀”主题,共收诗71首;第二部分“往事如烟”主题收诗36首;第五部分“山水之间”主题收诗最少,只27首。这种创作主题上的差异正表明诗人的真挚与淡然。

“闲看凡尘”这一主题的诗作数量占全集之首,诗人作诗时也紧扣“闲看凡尘”的“闲”字,“站在红尘的边缘/淡淡地闲看”(《缘》),生活滋养了诗人,赋予了诗人无尽的生命力,诗人的诗则是其生命力的展露。诗人观察自然的眼光是敏锐的细腻的,对待人生的态度却是淡然洒脱的,他觉得“人生只不过是一个过程/哪一个不是匆匆的过客/又何必伤感于身外之物。”(《新年怀想》)也正是因着这份自在从容,诗人眼中笔下无处不是诗,无处不成诗。他以闲散平淡的语句写属于普通人的“凡尘”里的情与事,但又通过诗来远离纷扰的世界,哪怕是雪花飘落的声音,诗人也能籍此寻找到一份静谧的心情。可以说,在子清平淡的诗句和温婉的风格之下蕴藏着的是一颗晶莹玲珑的心和一份通透真挚的情。

若从诗歌内容来看,子清的诗透露着一股属于生命的勃勃生机。诗人的“四季感怀”主题中对一年四季的景色均有涉及,但比较阅读可以发现,在春夏秋冬四季中,诗人最爱写春天,纵写冬天,也抓住冬天即将过去,春天马上到来进行抒情,即便有对冬天的寒冷等不利因素的细节描写,但诗的总体基调还是浪漫与温暖的。只有诗人的主观情绪突入到生活对象的深处,才有可能把握他所要表现的完整的思想和诗美。在子清的诗中,看似平淡的描述将他的热情与执著释放出来,而读者也因此受到感染。

就诗体而论,诗人收录其集中的全部294题诗,无一首为叙事诗。这不是说诗人无力进行叙事诗创作,而是因为诗人喜好使然。诗人“写诗只是有感而发,记录的都是真实的想法,追求一种美的意象。”(《后记》)实际上,诗人虽未有全篇叙事的作品出现,但有些作品即用赋法,对细节作了条理清晰的描摹。比如《夏日街头》一诗写夏日街头一景,诗中只抓住老人、少女、小贩、城管、小吃店服务员的典型动作进行勾勒,形象刻画生动有趣,充满着生活的气息。总体而言,子清的诗无论是借景抒情还是情中有景,都是情景兼胜,以“情”为主。

诗人的创作重心是在写心,诗人无意将诗歌与现实政治关联。子清除了一两首现实感强烈的涉及汶川地震的诗外,多数的诗与现实的政治主题或其他宏大主题无关。诗人也写对世界的看法,对历史的思考,但几乎不直写历史事件本身,而是侧重于抒写感想,表达他对世界和平的渴求与向往,如《距离》《钓鱼岛》《瓶塞》等诗。总体而言,诗人子清的关注点多游离于宏大叙事之外,他善写自然、生活与人生哲理,在这种自觉或不自觉地书写中,诗人用充满情感的语言在诗歌与政治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诗人爱用诗歌缘情,而不是以诗载道或以诗传道。从这一点来看,重大题材的把握不充分并非是诗人能力的不足,而是因为作者有意保持诗歌作为抒情文体的纯粹性。

诗歌作品中的语言不同于日常语言,子清的诗歌是其情感与理性完美融合后的结晶。通读其诗,尤其是那些借吟咏历史遗迹来咏史抒怀的诗作,我们仍能透过诗人对历史的关注发现诗人心中内蕴的对现实的关注,发现在看心平淡的吟咏之下暗藏的仁者爱世之心。这一点在《子清现代诗选》第五部分“山水之间”表现得最为突出。表面看,诗人模山范水,记游之乐,但只要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诗人的“思绪像渡船一样航行/从彼岸回到了此岸/在混浊的江水中/打捞尘封的岁月。”(《游镇江焦山》)诗人游览了不少在岁月的沉积中凝结着厚重历史感的古迹,而在历史与现实的交错穿梭中也激发了诗人的思考。在西夏王陵,诗人想到历史上的帝王将相,为了一己私欲,发动战争,令无数百姓经历乱离之悲,流亡之苦,而那些所谓的千秋伟业最终如同帝王将相的生命一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空留后人叹息。《沙坡头》《嘉峪关》《敦煌》《黄浦江遥想》《山之吟》等诗都在景色的描摹之下蕴藏着历史的张力。可以说,在子清所写的那些对历史的想象或忆想的诗中,诗人用诗歌这一传统重抒情的文体,为其创作的打开了一个更为宽广、更为深远的视域,在对历史的反思之中,也凝结着诗人对现实与未来的期许与暗示。

子清的诗形式质朴,没有现代诗中常见的图像诗、文字诗等,多是平流直下,在看似不经意地叙写中又有着精巧的构思。他的诗语言平实,几乎没有拗口的句子、变形的言语,像“花儿一样的笑靥/芳菲了所有的思绪”这样词类的活用是很少见到的。他更多的诗象散文化的诗,或者说是以诗的形式写成的散文,只是形式更为短小,意象更为凝练,主题更为集中,所以有时读子清的新诗好似在读一篇美文。有研究者指出,“现代诗歌的散文化主要是指诗歌从散文中吸收、借鉴其语言形式,用散文化的语言(口语)来进行创作,自然的语言成为现代自由诗的基本特征。”子清的诗正是这种散文化特征的典型代表。当然说他的诗散文化并不是说其诗与文的畛域不分,而是因为在创作时诗人随顺情感的自然流动诗意贯注而下,一气呵成又止于所当止,自有清空灵动之韵味。“以古典诗歌的诗学理论来统辖新诗创作和评价系统, 显然是不相适宜的行为,它遮蔽了新诗存在和发展的独特性和合法性。”但从子清的诗来看,诗人说他“读古人的诗/体内像有许多小虫子在蠕动/却找不到它的踪影。”(《诗与酒》) 其实这并不是诗人找不到,而是古典诗词的意象、诗句已自然地内化在诗人心中,溶铸于诗人笔下。在他的诗中,有庄子、屈原、陶潜、李白、苏轼、李清照等的影像刻写,也有庄子、陶潜、苏轼等人的自在洒脱。更因着诗人良好的文学素养,在那些平淡又平常的诗句中又常不经意地透出丝丝古典意蕴,更显得婉约雅致。比如《转身》《人面桃花》《蝶之梦》《冷雨敲窗》《朦胧》等诗俱是如此,尤其是《蝶之梦》写蝴蝶与古柏、高山、上苍等的对话,充满童趣,诗中所用对话偏用文言,诗的语言形式与意境之间构成一种冲突关系,但最后偏又以庄周梦蝶之典作结,“梦醒”二字消解了这种对立。

子清的诗充满想象,在诗人看来,一片枯黄的叶子中也沉淀着过去所有芬芳的回忆,(《春望》)而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的季节,诗人则想着“到雷公那里借一把发令枪/让北风打破所有的记录/加速度,奔向终点——春天。”(《北风的概念》)想象丰富的结果是诗中比喻新颖奇特。比如《春分》一诗,诗人将阳光比成裁纸刀,“咔嚓一声,季节便一分为二”,冬天悄悄收尾,而满树的绿芽则预示着春天的到来。中秋的夜色中,“心思像树一样/一天天成长/一直到秋月满盈/桂花雨纷纷扬扬”(《中秋夜:月球与地球》),思念如树般蓬勃生长,又似花雨般飞扬,动感十足。而大自然的江水“清澈的波纹像莲花盛开”(《游镇江焦山》),“凉风习习的山凹/仿佛女娲的子宫/让人再生的空间。”(《天堂寨》)因为诗人本真的性格与自然书写的习惯,这些比喻多是明喻,而即便是一些未出现“像”、“仿佛”等词的比喻,也是直接了然。

通读子清诗选中的诗歌,发现诗人写景诗自有一种模式:浓墨写景开头,淡笔抒情或简短议论作结,但景与情的过渡转换自然。诗人也喜欢通由结尾的情来点出“我”的存在。正是因为有了最后的情,景中的“我”虽是隐含的不可见的,但读者依然可以感觉到“我”的存在,景语自然就成了情语。因为诗人子清诗作的语言平畅,诗人又想象力丰富,善于联想,议论常出人意表,所以尽管其写景诗已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但却并不僵化与固化,反让人常读常新。这正显出诗人高超的驾驭语言与诗歌形式的能力。

诗是释放生命的符号。诗人子清一直在用生命进行诗歌写作。对诗人来说,“诗是疼痛的结果。”(《诗与酒》)他说:“假如,我离开这个世界/请将我的诗埋在泥土中/如果有几首,或者几句/像种子一样破土而出/于愿足矣/其他的,就和我一起/永远地保持沉默吧。”(《墓志铭》)生命消逝,作为释放生命的符号的诗不会随之逝去,诗的精神与诗人的灵魂不会消逝。诗人埋下的诗的种子还会发芽长大,最后当“一片叶子,燃烧了自己/便有了凤凰涅槃的美丽/一颗心,经受了水与火的洗礼/就会有一首歌永远荡漾心底。”(《枫叶》)子清诗歌创作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就如一片正在燃烧的叶子,不停地吟唱着烙上他生命印迹的诗歌。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诗人创作的不断丰富,未来子清的诗作在思想内涵与章法结构上将更为充盈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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